莲生这才转头,看着发懵的韦小少爷,却见的确是个清秀的孩子,眉宇之间有些稚气未脱,应该还不怎么晓事的样子,不由地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你就是韦小少爷么?听说你要见我。”

韦小少爷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满心底只想:“什么母夜叉,什么狐狸精……果然那些谣言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听了莲生问话,才反应过来,强嘴说道:“是……是,我就是!我要见你!”

莲生上前去,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才又端庄看过去,静静说道:“女眷不见外亲,本来我是不便出面的,只不过少爷不在家……少不得我放肆无礼这一次,不知小少爷来此,有何见教?”

韦小少爷咬了咬牙,眉毛皱了几皱,终于说道:“我……我只是想问冯哥哥,为什么就把我给撇下了,好端端的……先前都说好了,要同我长久的,这又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娶了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他先前心底本来对那个“新娘子”满怀怨愤,所以故意想大闹一场,给莲生没脸的。他料定了那女子怕羞不敢见外人,他索性冲进去,彻底的羞辱一场。却没想到莲生竟然能真的出面来见他,且坦坦荡荡的,一丝羞手羞脚的做作之态都没有。

小少爷见了莲生这份人品气度,温文有礼的说话,那凝眸看过来的样子,十分温和诚恳,竟一点恼怒之色都无,丝毫也不计较自己的放诞无礼……就好像急急星火遇到和风细雨,心底的火气忍不住也自动消了大半,怎么还能造次?有些先前想好的难听话更是说不出口,满腹里只觉得难过,也隐隐地想:怪道冯家哥哥转了性子,连我也不爱了,却原来有了这样一位出众的夫人。

第十八章

话说韦小少爷找上门来,本欲寻衅滋事,将莲生狠狠羞辱一顿。却不料莲生竟然敢出面同他相见。韦少爷一惊之下,见莲生年纪虽小,但谈吐文雅老道,泰然自若,一点女儿家的忸怩作态都没有,不由地一怔,心头生出各种想法来。

而韦少爷问罢之后,底下冯府众人,听了这一番上不了台面的混话,都捏了一把汗,鲁管家心底更是暗叹少爷先前实在是太过放浪形骸,不知约束自己,任意结交,导致今日之患,也不知少奶奶是何反应,当下众人屏气敛声,等莲生开口。

不料莲生听韦少爷说这一句,只是点了点头,面上丝毫的气恼之色都无,略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夫君先前所做的事,我虽然都不知,不过想来,人皆有年少荒唐的时候,既然他今日肯改了性子娶亲,发誓将前尘一概斩断,我也不便说什么……古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想韦少爷将来,也会娶亲生子,独当一面,撑起家业的,难道一世都这样胡混下去?你该知道,事到如今,先前多么难舍,如今也应该都舍下了,你上门来闹,为的是你心中不服气,但是你可想过,你如此胡缠,若是给我夫君知道,恐怕反而会不悦,对你并无好处。”

韦小少爷听得呆呆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说道:“我的确是不服气,我先前不知道他……他娶得……总之我想要见他一面,听他亲口说明白了,才死心,否则这么不明不白的,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简单。”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你跟我夫君之事,我并不太明白,但是他年长于你,若是有些过错,也赖在他身上多些,你想见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在这里,他今日有事外出,一时三刻便回来,到时候你同他想说多久就说多久,保管你明明白白的。只不过,请小少爷不要肆意胡闹,在这里叫嚷不休,有失体统。”

韦小少爷听莲生如此通情达理,心头更是诧异,听完之后,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也并不是故意要吵闹,不过这些人拦着我不让我见……”

“按理说女眷的确是不能见外人的。”莲生一笑,说道,“只不过我想,小少爷出身富足,也不是没有教养体统之人,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想出一口气罢。”

韦小少爷脸上更红,支吾了一阵,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厉害,想必冯哥哥就是如此被你降服的吧?”说着,看了莲生一眼,脸上透出悻悻然的表情来。

莲生笑道:“韦少爷过奖了,我也不过是个寻常的人,遇到你冯哥哥,算来也只能是缘分,并不是我用了什么过人的手段。”

韦小少爷说道:“你当真没有故意迷惑我冯哥哥?”

莲生说道:“我跟你说,你自然也是不相信的,你可以去问我夫君。另外,我有一句话想奉劝小少爷。”

韦少爷抬头看向莲生,问道:“你要说什么?”

莲生肃然说道:“昔日的事情,我代我夫君向你道歉,你毕竟年幼,世事不知,若我夫君同你相交,是他起头在先,却是他的不对。小少爷你心中也自知道,这本就不是正统,你大几岁之后,便可以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做堂堂须眉该做的事情,难不成一辈子风花雪月,将家业搁置荒废一旁?赖着祖宗父母的供给,自己毫不作为,如此又能支撑几时?”

韦小少爷听着,脸上神色几度变化。莲生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我并不想要教训你什么,只是见你年小……于心不忍,所以随口说说,你若听进心底,算我没有白说,你若不喜欢,就当没有听过也就罢了。倘若……你是执意乐于如此,就继续沉溺玩乐,也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倘若你回了头,也算是略微弥补了我家夫君先前的过失……好了,我言尽于此,”说完这些,莲生微微转头,看向鲁管家,说道,“管家,你好生陪着小少爷,等待少爷回来,不得怠慢了他,须知来者是客。”

鲁管家急忙低头,说道:“小的明白。”众人鸦雀无声。莲生起身,带着小丫头出了厅自入内去了。

一直等她离开,那韦小少爷才上前一步,手握的紧紧地,向着莲生离开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又低下头,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莲生回去了内房,过了不多时候,有小厮来传话,银卓出去听了,回来对莲生说道:“少奶奶,外面鲁管家让带话进来,说是那韦小少爷只在厅内坐了一会,并没有等少爷回来,就匆匆离开了。”

莲生点了点头,淡淡地说:“是么?嗯……知道了。”银卓好奇,问道:“少奶奶怎地一点儿也不惊讶?那韦小少爷气冲冲的来,怎么就这么轻易走了呀,先前急吼吼的,不是说要等少爷回来的吗?”

莲生微微一笑,说道:“他见了他想见的,听了他没有听过的,恐怕是心中有所得,所以才离开。”银卓仍旧不明白,问道:“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少奶奶说的是什么呀?”莲生笑而不语。

将近中午时候,冯渊才回来,莲生拿了一本从书房找来的书慢慢地翻看着,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忙,也不起身,一直到冯渊进来,叫道:“夫人,我回来了。”莲生听他声音略有些仓皇,才将书缓缓放下,做刚见到他的样子,起了身,微微笑道:“有劳夫君,一向辛苦了。”

冯渊神色不定,望着莲生,几度迟疑,终于说道:“我听说……先前那韦如岚来过?”莲生淡淡地,转开头去,问道:“夫君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谁是韦如岚?我不明白。”冯渊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后,说道:“自然是那个……那个韦家小少爷,他上午可来闹过?我听鲁管家说,他很是不像话。”莲生这才点点头,说道:“原来是那个韦小少爷,嗯……他是来过。”冯渊迈出一步,走到莲生跟前,低头望着她神色,忐忑说道:“夫人,他……他惹的……你是生气了么?”

莲生抬眼看他一眼,见他神色着急,便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好端端的,我为何要生气?”冯渊说道:“他……他来闹,是为了昔日……难道你不生气?我听说,还逼得你见了他?”莲生听了这话,才冷冷一笑,说道:“我若是不想见,又有谁可以逼着我么?”冯渊伸手,轻轻地握住她双肩,说道:“夫人这话……是真的生气,恼了我了?”

莲生见他急了,便转开身子,向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冯渊,说道:“你不用着急,也不必担心,我并不是多心的人,以前的事情,你都说要全部了断了,难道我还要替你挂在心上不成?今日的事情,是突然发生的,谁也没个准备,我也是不想那人在外面闹,让街坊们笑话,所以才出去见了他,幸好他也听劝,便不再闹,自去了。事情便是如此。”

冯渊跟着过来,声音略带哀求,说道:“夫人,我知道我过去行为荒唐,所以才惹出今天这一件事来,倒劳得夫人替我解围……我真是该死,夫人,你要打要骂,只管说出来,只别闷在心底,我知道你恼了,在生我的气,你只管说我打我就是了,只别这样不理会我。”

莲生听他说的极其恳切,心头略微一动,眼圈竟有些红了,回头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却见冯渊低着头正望着她,双眼也带着恳求神色,莲生仍旧转回头来,略走前了一步,才沉吟说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难道真的会打你骂你?我如今已经嫁给了你,自然是夫妻一体的,你有什么事,我当然也要跟你一起担待着点?你说的对……我的确是恼了的……但是恼归恼,又能如何,那些事情,都是先前你未曾认识我之前做下的,斤斤计较出来,又有什么用?你如今已经悔改,我只求日后都能平平安安,不再生出这样的事来,就安心了。”

原来莲生将韦小少爷说服了之后,回来静坐,思来想去,才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自己原先见了红楼的书,知道这冯渊是个绝对的情种,见了英莲之后,便把先前那些胡作非为的都斩断了,却偏偏又惨遭横死,她先入为主的怜惜他为“情”而死,又不喜薛蟠其人,所以才当机立断选择嫁给他。如今细细想来……她毕竟是个现代人,在现代之时,对同性恋这种事物,也算是见怪不怪,保持中立态度。但是若是谈婚论嫁,却是万万不能近这种人的身的,否则苦了的只有自己。又有多少同性恋掩饰自己的行为,骗那些好好的女子结婚,婚后却瞒着妻子,仍旧出去鬼混……当妻子的被蒙在鼓里,该多么可恨?

而冯渊他先前大张旗鼓的好着男风,从不遮掩,待遇上英莲之后却又立刻将前尘都断了,他的性子如此,是个干脆的主,就如同先前贾雨村所说的那种“纵使将其放在千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也在千万人之上;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的人,要走就走极端,绝无中立,所以一旦决定了的,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了,是以当初莲生痛痛快快的嫁给了他。但是莲生是现代人,又刚经历了韦小少爷这件事,所以不得不反复思量,暗暗地仍旧有些担心……她是打定主意要同冯渊好好过日子的,所以不得不旁敲侧击警戒他一番。

冯渊听了这个,急忙说道:“夫人,你莫非是疑心我?”他疾步走到莲生跟前,急急地看着她,莲生叹了一声,回身作势欲走,不料冯渊一把将她拉住,顺手一挥袍子,双膝跪地,蓦地便跪倒在了莲生的跟前,叫道:“夫人!”

第十九章

冯渊跟雨村说过了话,喜气洋洋出了衙门,却见自家的小厮过了两个,见了他出来,便上来说道:“爷您可出来了,快点回府看看吧,出事了!”冯渊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急忙问道:“出了何事?”那小厮说道:“先前跟少爷来往的那位韦家少爷闹上门去了,找不见少爷,便又嚷着要见少奶奶,鲁管家本想让小的来给少爷送信,不料刚出门少奶奶的丫头传信过来,说不许打扰少爷跟知府大人的会面,只静静地等着……小的心急火燎,好不容易等了少爷回来,也不知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冯渊一听之下,魂飞魄散,急急翻身上了马,打马喝道:“驾!”匆匆地就往家里赶去。谁知道回了府内,见一切平静如昔,并不像是个有人闹过的样子,冯渊惊奇,却见鲁管家上来迎接,说道:“少爷可回来了!”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赞莲生:“那小少爷闹得不像话,我们本是拦不住了的,多亏少奶奶出面,三两句话,把那小少爷说的哑口无言,也不敢造次,坐了一会儿,也自回家去了。”

冯渊才不理会韦如岚,只问:“少奶奶如何?可惊到了么?恼了么?”鲁管家见他着急,笑说道:“少奶奶面上并不见气恼之色,小的也不敢猜测,少爷何不进去看看?”

冯渊便直入内堂而来,丫头黄玉跟银卓等在外面,见他来到,银卓抿嘴一笑,低下头去,冯渊推门进去,只见莲生静静地靠在桌边上,翻着一本书。只是,她越是这么沉着冷静,他就越是心急不安。

如今听莲生说出这番话来,细细听来,全是体贴关怀之意,然而在此之外,却又有些怀疑他会再出去胡混的心意,冯渊心惊,一刹那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只蓦地撩衣跪了下去,叫道:“夫人!”

莲生见状一惊,急忙转过身,弯腰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点起来,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夫人,”冯渊并不起身,仍旧跪在地上,抬头望着莲生,说道,“夫人若是怀疑我的话,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先前我懵懂无知,整日里跟些闲人胡混,一日没一日的过着,实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遇到夫人,早知如此,我也不会……我活了半世才遇到一个可心如意的人,顺顺利利的娶了你进门,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撇下夫人,另去做那些勾当?”他说的悔恨,眼中隐隐带了泪光,顿了顿,索性又说:“如今既然娶了夫人,便把那埋在我心底的实情也跟夫人说了吧……我先前之所以如此风流无状,并非天性如此,只是故意妄为。”

莲生心底暗惊,疑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难道有什么苦衷么?”

冯渊仍旧跪在地上,低头说道:“夫人细听,却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有个道士路过此地,见了我,便说道,此子生相风流不凡,是天上神官投胎来世上历练的,所以不能动真情,不能跟女子结为夫妇免得惹下了姻缘孽障,乃注定了是个一世孤鸾的命格了。除非要他一辈子不近女色,也就罢了,但凡近了女色,为人动了情,便要出人命,不是应在自己身上,就是连累他人,必定闹得家破人亡才罢休。”

莲生闻言一惊,说道:“竟然有这样咒人的道士?”忽然想到英莲的出身,当初也是甄士隐抱着她在外,却遇到一个疯和尚,说什么英莲若是出了家,则平安无事,若是不肯,则注定了连累家室,自己也落不到好的去处,所以这冯渊所说,倒并非空穴来风,不由地暗地沉吟。

“难怪娘子不信,”冯渊流泪说道,“就连爹娘先前是不信的,当初爹娘在的时候,我还小,他们为记挂那道士的乱话,便早早地给我订下了一门亲事,以破那道士预言。不料那日我上门送礼去,不合跟那人家小姐见了一面,还未怎样……回来之后,就听说那小姐得了急病,不过几日就亡故了!我不知为何,……后来听爹娘瞒着我私下里说起这回事来,才蓦地明白,胆战心惊……自此父爹娘不死心,还打量着给我说亲,不料刚说妥了一门,却忽然之间父亲好端端的病了,从此缠绵病榻,家业落败,亲事也耽搁了,不出一年,父亲也亡故了,母亲哀伤不已,也随之而去,好端端的家,便落得如此。自此之后,我心灰意懒,便绝了意,也不再想什么娶亲纳妾,而且添了一宗毛病,见了女子就觉得厌恶,看不见便觉得干净,那时候也还不懂什么事,只跟男人厮混胡作,……原本以为一世如此,也就罢了!没想到,那日见了娘子,我心中便有个难以按捺的主意,打定了主意要娶你,……怎么也是要娶了你的,就算是死也是要的!我心底想:若是娶不成了你,就死了也罢了!强似先前……没想到安安稳稳地娶了夫人过门,夫人又是这样的人品风貌,——我厮混半世,好不容易修了正果,满心欢喜惶恐,敬爱夫人还来不及,只想守着夫人好生过日子,怎么还肯回头胡为?”

莲生听了这一番话,怔怔地如坠梦中,过了片刻,冯渊又历历说道:“夫人,你若不信,只管去问鲁管家,并几个年老的家人,当初那道士路过,他们都是知道的……你若还不信,就去问左右年长的邻居……”

莲生的心怦怦乱跳,望着冯渊,一时无语,却不是因为不信,而只是因为有些震惊,这冯渊果真同英莲是天生的一对,倘若此刻来的不是她而是英莲,冯渊果真是性命不保的,岂不正应了那道士所言。

话说开了,她欢喜他是真心回改,绝了后患。心头顿时又松了一口气,看着冯渊,忍不住又怜又爱,闻言便说道:“你要我相信,就先起身。”

冯渊抬头看着他,莲生见他眼角兀自带泪,便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地替他擦拭,说道:“你还不起身,莫非要我陪你跪下不成?”

冯渊闻言,才顺着她的手势缓缓地站起来,问道:“夫人你信我了?”

莲生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的话,由不得我不信,我如今想起些以前的事,也记得,曾有个道士跟我爹爹说过,要化了我出家去,我爹爹不信,结果果真一把火烧了家业,我又被拐子拐走……也是个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想来,你同我,岂不是都一样的运命?”

冯渊闻言,伸手紧紧地握着莲生的手,眼中泪光闪烁,说道:“夫人……”

莲生望着他,笑道:“话说开了,也就放心……只不过你以后切记,不要动辄就行此大礼,”说着嫣然一笑,说道:“今日那韦小少爷来,还说我是用了什么手段,迷了你的心……又说我厉害,难道我真的那么厉害?竟令得你跪了地……若那些人知道,还指不定更说我些什么呢。”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点忧心……虽然对冯渊已经是百分百的放了心,但是先前他惹下的那些孽账,还不知道有几多,一个韦如岚上门来,其他的呢?

冯渊却没有想到莲生还会顾虑这么多,听她如此说,便半拢着她的身子,说道:“他们爱胡说,就让他们说去……多半是嫉妒我有了娘子,不再同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他们才不忿眼红的吧,我只要夫人别放在心上,好好地,我就放心了,韦如岚那边,我自会找时间同他说清楚,不过我听说他是自己去的,想必是得了夫人教诲,不会再胡闹的了。”

莲生看看他,点点头,说道:“虽然如此,有机会还是要同他说一番,他是男子,虽然还小,但要紧的是安家立业,就如你现在这般,能将前尘改了的,尽数改了最好,也让他的爹娘放心。”

冯渊笑道:“夫人好一番菩萨心肠,我自会照做,不敢违抗。”

莲生才又一笑,说道:“好了……如今你该说说,知府大人唤你去,到底是有什么事?”冯渊便说道:“说起这个,果然如夫人所说,是关于夫人家的事……原来夫人的亲身父亲,已经出了家,唯有母亲还寄居在封家,前年知府大人去当地上任,也许了岳母说要替她寻找女儿的,所以知府大人见今日你我成亲,便打量着要给岳母大人送信去……”

“原来是这样,那么你怎么说?”莲生点了点头,问道。冯渊护着她,送她到那椅子边上坐了,自己却仍站在她的身边,低着头看她,说道:“我想夫人你先前吃了许多苦,今日虽有了我,到底没个娘家的亲戚照应……,若是有岳母大人相伴,却是更好,所以知府大人所说也正中我意,我索性就跟知府大人说了,信我们照送不误,但要多派两个人,带些银两去,最好的是将岳母大人接来府上住,免得她住在封家,也有诸多不便,倘若接了她来,也免除她思念你的苦楚。”

这一番话细细说罢,听的莲生连连点头不已。

第二十章

虽然说那甄家娘子并非是莲生的母亲,但是难得的是冯渊这片心思,肯为了她着想。两个人将话都说透,心结去了,惺惺相惜之情更胜从前。当夜冯渊拥着莲生求欢,怎奈莲生的身体尚小,初经人事,又经过两夜的折腾,终究不抵他的狂浪,勉强应承了一回,便告求饶,冯渊也知不能劳累了她,便压下未餍足的心,只紧紧拥着她,两人鸳鸯交颈,双双睡了。

第二日早晨,冯渊指挥小厮将礼物回送各家亲戚,又有几个紧要的,少不得自己走了一趟。将近正午的时候安排妥当,却见有个陌生的小厮上了门来,管家命传进来,这人说道:“我们爷请冯爷也金福楼赴宴。”冯渊问道:“你是哪里的?”小厮说道:“回爷,是薛府的。我们爷让冯爷务必去,说是蒋玉菡蒋爷也在,大家等着冯爷,一块喝酒。”

冯渊皱眉,心想:“原来是薛蟠,让我去做什么?恐怕没什么好意……然而玉菡也在,难不成就撂了他?只是……那呆霸王实在面目可憎。”想到薛蟠对着自己时候那副样子,到底厌烦,假意说道:“我今日事务繁忙,还是不去了,辜负了你家主人。”说完之后,便又做忙碌之状,吩咐院内仆人做事,那小厮见状也无法,只好退了出去。

冯渊忙完了外事,便又让管家将昔日的账簿田产之类取出来,要一一检查翻看,正在忙碌,却传门口又来一个人,还是先前薛府薛蟠的随从。冯渊略有些不耐烦,焦躁说道:“一趟趟的做什么?真的缠着我了不成?”一怒之下,本欲不见,想了想,终究踱步出去,门外那薛蟠的小厮见了,立刻上前行礼,说道:“给冯爷请安。”冯渊斜睨着他,说道:“怎么?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今日事务忙,没有空去喝酒。”这个小厮比先前那个聪明的多,当下笑微微,伶牙俐齿说道:“我们爷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冯爷新婚燕尔,自然要放松乐上一乐,哪里就这样忙起来了……蒋爷也是这个说法,他们两个等在楼上,只待冯爷过去呢,冯爷若是不去,恐怕酒也喝不成的……先前那个回去禀告,我们爷见他没请了冯爷过去,只当他办事不力,发脾气将他打了一顿,又派了小的来,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请冯爷过去。倘若不成,打得越发厉害,求冯爷怜惜小的,赏脸去一趟吧?”

冯渊听了这个,笑道:“你倒是会说话,只不过我的确是忙,既然玉菡在那,就让他们喝着便是了,难道缺了我就不成?你说什么也是没用的,快回去吧。”说着便要转身仍旧回去。

小厮见状,急忙高声说道:“冯爷!请冯爷留步。小的还有一句话说。”

冯渊站住脚回头,问道:“又怎么了?”

小厮低眉顺眼,说道:“好教冯爷得知,我们家少爷的性子,冯爷也是知道的,……他一心想做的事,没什么做不成……就算小的回去,吃一顿打,也还会另有人派来的……就算不另派人来,我家少爷发作了,少不得还要亲自上门来。其实小的一路跟随也耳闻,本来我们少爷是打算亲自来的……是蒋爷从旁劝着,才勉强选在了金福楼,只命小的们来请……冯爷不如去这一趟,不看在我们少爷的面上,也看在蒋爷的面子上……”

冯渊听他口口声声说道蒋玉菡,心想:“原来如此,这呆霸王果然是想找上门来的,应该是玉菡从旁拦住了……也好歹被他拦住,不然来到家中,岂不又是一番罗唣,若是惊动了夫人,恐怕也是不美的。”他想来想去,觉得此事还要跟莲生说上一说,便说道:“你暂且等候。”小厮见他松动,便答应一声,躬身等着。

冯渊起身进了内里,将事情对莲生讲了一遍。莲生听了他说,也奇怪说道:“怎么他还没有上京么?”按理说这个时候薛家早就全家上京途中了,难道是因为她,所以这红楼……产生了什么变故?一刹那不由地心中微跳。

冯渊说道:“这般说来,是没有了,只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夫人说我是见,还是不见?”莲生想了想,说:“若他一个,自然是不能去,不过,不是说蒋玉菡也在那里么?你若是想去,就去好了,若是不去,他那个性子,也许真的会寻上门来。”冯渊说道:“夫人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人虽然不怀好意,横竖他现在对我以礼相待,我今日去,索性将事情同他挑明,他死了那颗心,从此我们就安乐了。”莲生未免叮嘱,说道:“你这番务必要小心谨慎,见机行事,这人不是好惹的。”冯渊一笑,说道:“夫人放心,为夫也不是一点手段都没有的。”莲生听了这话,一怔之下,未免想得歪了,轻轻“哼”了一声,脸微红低下头去,冯渊见状心头一动,将她的下巴微微挑起,说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莲生别过头去,说道:“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去?”冯渊将她抱了一抱,说道:“我如今有了夫人,心也放宽了,只觉得满目亮堂,夫人放心,我将那呆霸王说定了,便立刻回来,相陪夫人。”他温声软语,低低地在莲生耳畔说话。莲生听出他细细言语之中另含意思,已经是满面红晕,轻轻地推他一把,说道:“谁要你陪……嗳,你快点去吧,小心让人等的急了,又派人来。”

冯渊这才放开莲生,到底难舍,低头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下,说道:“我最听夫人的话,这就去了。”说着,深深看了莲生一眼,后退一步,才转过身出门去了。

莲生留在房中,神思怔怔的,心头一时感慨,这冯渊对自己,当真是爱慕有加,一片真情表露无遗。倘若日后一直平淡如此,恩爱一世,倒也不负此生,只不过……她缓缓地走到窗边,微微地打开窗户看向外面,冯渊高挑修长的身影,沿着走廊正匆匆地向外而去,风吹起他的衣摆,飘飘的有一种倜傥风流韵味,莲生呆呆地凝眸看着,伸手按了按胸口,忽然觉得有点心慌,一时之间想要张口将冯渊唤住,一犹豫之间,冯渊的身影便拐了过去。

且说冯渊出了冯府,叫了小厮跟着,一路打马向着金福楼而去,不多时候人已经到了,翻身下马,自有小二将马牵了去照料,冯渊撩衣进门,掌柜的一眼看到,笑容满面说道:“冯少爷您可来了,薛公子跟蒋公子都在楼上等您好久了。”

冯渊点了点头,迈步向着楼上急急而去,就在冯渊上楼之后,有几个人影,也探头探脑地自身后门口走了进来。

冯渊上了楼,在楼头上略微一站,早被那个望眼欲穿的人一眼看到,立刻招手叫道:“冯兄弟,这边来!”冯渊闻声转头看过去,果然见里面的雅间,有人探头正向着这边招手,正是那薛蟠无疑。冯渊心头略一冷笑,迈步走了过去。

薛蟠见冯渊来,仿佛得了从天而降的宝贝,欢喜无限,早站起身来迎接,见冯渊进来,伸手便去握他的手,说道:“好兄弟,你可来了,让为兄好等。”冯渊将手嗖地抽出,说道;“薛大爷做什么要请我呢?”一边看向桌子里面正站起的蒋玉菡。

两人视线相对,蒋玉菡苦苦一笑,薛蟠握了个空,笑容略微一怔,眼睛看着冯渊冰雪冷清的脸,却又不禁心头一动,急忙说道:“为兄闲来无事,就想找几个好朋友喝喝酒谈天,冯兄弟你新婚无事,索性跟我们出来乐上一乐。”说话间,彼此落了座,冯渊只靠着蒋玉菡坐。薛蟠不以为意,便将凳子向着冯渊那边挪了挪,两只眼睛盯着冯渊,看个不停。冯渊只不看他,对蒋玉菡说道:“昨日唱得可好?”蒋玉菡说道:“并无其他的事。”冯渊点头说道:“若是无事,怎不去我府上玩耍?”蒋玉菡说道:“最近稍有些忙碌……”说着看向薛蟠,悄无声息地给冯渊使了个眼神。

冯渊会意,便转过头,望着薛蟠说道:“薛大爷既然说吃酒,怎么却不动呢?”薛蟠见美人开口,便也笑道:“是是是,我只顾看……却是忘了……”身后小厮便要动手,薛蟠将他们挥退,索性自己来,替冯渊满斟了一杯,说道:“好兄弟,满饮此杯。”冯渊低头看着杯中酒,双眉一皱,而后看向薛蟠,说道:“薛大爷盛情美意,我心领了,我有几句话,想同薛大爷说。”薛蟠是无有不听的,立刻说道:“好兄弟,是什么?”眼睛觑着冯渊放在腿上的手,那等白皙纤长,忍不住意动,便要握过去。不料自己的手还未曾碰到冯渊的,冯渊眼疾手快,顿时将他的手腕握住,手上用力一捏,薛蟠“唉”地叫了一声,皱起眉来说道:“好兄弟,这是做什么,弄得我好疼。”蒋玉菡在一边看着,也不言语。冯渊望着薛蟠,冷笑说道:“我只想问薛大爷几句话,薛大爷你无缘无故动手做什么?”

第二十一章

薛蟠哀叫了几句,只觉得冯渊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手腕,仿佛铁钳一般,他又碍于面子,不敢太过高声,只暗暗叫苦,愁眉苦脸看着冯渊,说道:“好兄弟,我有心同你交好,你怎可对我如此粗鲁?快快放开,大家快活吃酒才好。”

冯渊“哼”了一声,望着薛蟠,正色说道:“你休得左一句‘好兄弟’右一句‘好兄弟’,谁是你的好兄弟了?我们不过认识不多久,你这般无事献殷,非奸即盗!”说着,将薛蟠的手轻轻一提,一双桃花眼盯着他,又继续说道,“不错,我先前做了许许多多荒唐事情,让你有了那种心思,不足为奇,只不过我现如今已经娶了夫人,有了家室,发誓不再沾染前尘之事,你若是仍旧对我有那种不轨之心,却是不该!”

薛蟠望着他冷若冰霜的神色,手腕上仍旧剧痛,心底对冯渊又怕又恨又爱,只好说道:“好……冯兄弟,我错了不成么?你先放开我,大家慢慢地说,有话好好说……不必动手。”旁边蒋玉菡见了,正是时候,才赶忙起身打圆场,手轻轻地在两人手上一搭,温声说道:“冯哥哥真是个急脾气,怎么忽然就恼了?要知道薛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名的仗义,先前不明白哥哥的心,有所误会也就罢了,现如今知道了,怎么会为难哥哥?话说开了便好,……哥哥还是先将薛大哥放开,大家喝着酒慢慢说话,相交一场,三杯酒过去,仍旧是好兄弟。”冯渊看向薛蟠,薛蟠也说道:“琪官说的很对,大家仍旧是好兄弟。”又半带期望望着冯渊。

冯渊这才轻轻将手放开,薛蟠伸手抚摸着手腕,心想这个美人实在棘手!他先前黏着冯渊不放,一来是因为爱慕他的人品,二来却也的确含着那份痴想……只不过这些纨绔子弟,玩弄小官戏子……虽然是平常的,但是对待良家的男子,却是有所顾忌的……除非是两厢情愿,要论起强迫来的,算是极少。又因为冯渊成了亲,所以薛蟠本是不敢造次,只想着多看一眼是一眼罢了……只因为冯渊先前的名头不大好,所以才惹得薛蟠总是垂涎记挂着。没想到冯渊竟肯戳破那层窗户纸,跟他坦坦白白挑明了说。

薛蟠听了冯渊这番话,又吃了小亏,心底不由地凉凉的,知道美人是无法得手,幸亏蒋玉菡从旁劝说:“冯哥哥你太过性急了,万一伤到薛大哥又怎么说?你们两个都是玉菡的朋友,伤了谁也不好,让玉菡怎么做人?”冯渊见状,叹一声,面上微微露出惭愧之色,说道:“玉菡,是我一时太暴躁了,抱歉……”蒋玉菡又看薛蟠,问说:“薛大哥没事吗?”薛蟠虽然仍在心疼,听蒋玉菡这么问,只好摇头:“小事,小事。”蒋玉菡便叹了一声,说道:“薛大哥你也是的……竟这么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的,冯哥哥虽然不错,难道玉菡就差了?若薛大哥心底嫌弃玉菡,玉菡以后就少不得要自觉离去了……”他小旦出身,要做那种幽怨缠绵之状,何等娴熟,薛蟠看着,顿时看的魂飞天外,急忙伸手握了蒋玉菡的手,轻轻抚摸,安抚说道:“琪官你说哪里话?我怎么会嫌你?爱你还来不及。”

冯渊在一边看得微微冷笑,便抬手吃酒。薛蟠望着蒋玉菡,十分难舍,蒋玉菡又说:“既然如此,那薛大哥就别给玉菡为难,日后……不许再记挂冯家哥哥。”薛蟠回头看了冯渊一眼,只见一张冰雪冷清的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便咳嗽一声,回过头来,望着蒋玉菡人比花娇的面容,略带温柔娇媚神色,心想:“还是个温柔点的好,冯渊那般的性情,我若降服不了,反而吃亏。”于是说道:“我对琪官你的话,是无有不听的。”

蒋玉菡这才一笑,说道:“这件事是冯哥哥急躁了,我要替他赔一杯酒。”冯渊见状,急忙放下酒杯,说道:“且慢。”便看向薛蟠。

薛蟠被他那一双煞煞的桃花眼看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知他又要如何。冯渊却望着他,微微地透出笑容来,薛蟠又看的一呆,冯渊起身,亲自拿了酒壶,给三人重新将酒添满了,才举起自己那杯,冲着薛蟠,说道:“薛大哥,先前小弟一时唐突,惊到了薛大哥,是小弟的不是,小弟自罚三杯,向薛大哥赔罪。”

薛蟠只以为他的性子孤直又冷,万没想到这人变脸变得这么快,前一刻如冰山一般,后一刻就春风拂面,一时不知所措。冯渊冲他一笑,抬手一扬脖,自觉将那杯酒喝光了,倒出空杯给他看,薛蟠望着他一举一动,风流妩媚,忍不住喉头一动,又咽口水,冯渊却笑说:“只盼这番话说开了,薛大哥不计前嫌,就如玉菡所说,大家还是好兄弟,不伤和气才好。”

薛蟠望着他谈吐风雅,又干脆又爽利,已然呆了,蒋玉菡凑过来,轻声说道:“薛大哥,冯哥哥向你赔罪呢。”

薛蟠才反应过来,一时心热,蓦地也自凳子上跳起来,说道:“哪里使得……这个,我本来也有过错,不能全赖冯兄弟。”冯渊同蒋玉菡交换一个眼神,知道呆霸王已经被降服,冯渊便重又作态,摇头笑说:“真如玉菡所说,这其中是有误会的,我先前听玉菡说,薛大哥是个有名的讲义气的好兄弟,只因未曾见面还不肯相信,如今澄清了误会,才见薛大哥竟是这样痛快干脆的人,且又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小弟实在惭愧,只得自罚,望大哥见谅。”

薛蟠听他言辞婉转,句句捧着自己,有美人如此赞美,先前的不快早就飞到了爪哇国去,急忙也抓起酒杯,说道:“哪里哪里,我陪兄弟一杯。”

冯渊哈哈大笑,将接下来的两杯全都干脆饮了。薛蟠陪了一杯。

蒋玉菡才说道:“这样岂不是很好,大家喝喝酒,其乐融融。将前事都揭过不提。”薛蟠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冯渊也知道薛呆子是惹不起的,所以跟蒋玉菡两个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唱作俱佳。又同蒋玉菡尽力伺候哄骗下他,薛蟠酒醉情迷,拥着蒋玉菡呵呵长笑,大家先前都是同道中人,只要薛蟠不对冯渊念念记挂,自然不乏话题说,如此一来,更觉得情投意合,虽然美人不能上手,以朋友交,这一番也觉得心底欢畅。

正喝的酣畅,忽然外面有人说道:“冯公子府上,有人来传信。”

冯渊一怔,急忙说道:“薛大哥,玉菡,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两人皆都点头。

冯渊出外,见是府内的一个小厮,便问道:“家中可出了事?”那小厮见了冯渊,赶紧说道:“少爷别急,并没有其他事情,只是少奶奶让小的来传信……”说着,上前一步,低低的说了几句,冯渊听得连连点头,面露微笑,说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跟少奶奶说,就说事情已经办妥了,让她别牵挂着,我片刻就回去。”

小厮便下楼出门,回去回报莲生。

冯渊重新进了雅间,薛蟠问道:“好兄弟,发生何事?”冯渊说道:“无事,只不过内子记挂,知道我今日来会好友,便叮嘱我不可喝醉,又说薛大哥一片盛情,很应该改日回请薛大哥。”

薛蟠大喜,说道:“好兄弟,你的夫人真是个好的,又懂事,又貌美,天上地下少有,怪不得你为了她……咳咳,我又说错了,自己掌嘴。”

冯渊却笑眯眯的,全然不恼,也诚恳说道:“我遇上她,也算是三生有幸,蒋大哥不必如此……小弟也祝愿蒋大哥将来觅得如意佳人。”

薛蟠心底一动,哈哈大笑,说道:“承蒙兄弟吉言。”本要说“可惜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个冯夫人”,到底忌惮,喉咙里咕噜咕噜,终于将那句不像话的吞下去。

三个人团团坐着,喝了一会酒,正也差不多,准备结账离开,冯渊不等薛蟠招呼,自己说道:“这一番就让小弟来请。”薛蟠有名的大手大脚,哪里肯?正在推让。忽然听到隔壁有人慢慢走进,一边说道:“说来奇怪,这千年的孤鸾也改了性,居然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一句话让冯渊,薛蟠,蒋玉菡三人略略怔住,另一人又说:“可不是?昨日我同一伙兄弟,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撺掇的那韦小官人去那冯府大闹,本要坐看一场好戏的,却不料那冯渊新娶的娘子着实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韦小官人说的败了意,旧日相好也不见了,自己就那么意兴阑珊回府去,我们特去问了端详,韦小官人如今指天誓日的,说日后再不见冯渊,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冯渊一听这个,登时动了怒,他起初还不知韦如岚怎么会跑到自己家中去闹,现在才知道背后有人撺掇着,不怀好意。冯渊挺身便要出外,蒋玉菡眼疾手快,急忙将他拉住。

第二十二章

蒋玉菡一把拉住冯渊,外头那些人似乎进了雅间,落了座,听周围无声,不知是哪个找死的蒙了眼,便又放肆说道:“我看此事蹊跷的很,一个区区妇道人家,哪里有这等手段?先是把那个有名的断袖哄得回心转意,后又轻而易举打发了韦小官人,莫非……”几个人流里流气,污言秽语连成一片,说的全不是好话。

冯渊恨得眼冒金星,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说道:“玉菡,你放手!”蒋玉菡拉着不放,只说:“哥哥别一时冲动。”谁知,拉住了这个,没管得了那个,却听得薛蟠怒道:“他娘的,是谁在哪里乱嚼舌头,找死了不成!”说着,将帘子一掀,便冲了出去。

蒋玉菡跟冯渊一见,皆都呆了,那边雅间中的人还在不知死活,继续说道:“看韦小官人那番吃瘪,仿佛真是个极厉害的主儿,且又生的好……也不知是哪冒出来的,这等手段这样的人才,真想见识见识……”正是那调戏不正道的腔调。

正在说的火热,忽然之间门帘被用力一掀,有人闯了进来,骂道:“哪个贼贱人在讲我冯兄弟的是非?找死!”雅间的人都愣住,薛蟠气冲冲进去,也不管怎么,先伸手抓住旁边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就一拳打了过去,嘴里骂道:“我冯兄弟的夫人,也是你们敢说的?纯粹活的不耐烦!”

那人被打的吱呀乱叫,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试图将薛蟠拦住,薛蟠拳打脚踢,仿佛疯虎一般,却架不住众人如群狼,薛蟠被架住,未免吃了点委屈,又恼又火,未免惹得那呆性发作,立刻吼道:“小的们在哪里,还不给我滚进来!”门外薛蟠的小厮仆人们见薛蟠气呼呼出来,已经在暗暗警觉,如今听主人召唤,立刻逞起精神,个个冲了进去,刹那之间,仿佛起了一场大混战。

冯渊跟蒋玉菡两个吃了一惊,反应过来之后,事情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蒋玉菡说道:“不好了,哥哥快去劝架。”冯渊也急匆匆出了雅间,出外说道:“薛大哥,请稍安勿躁!”薛蟠已经气红了眼睛,哪里还能听到这个?薛蟠那些仆人,素常里跟着他也是不干好事的,如此混战场面更是家常便饭,只要薛蟠不开口,他们乐得乱哄哄的闹事。

冯渊避开拳脚,试图到薛蟠身边劝住他,不料一个地痞发觉他进来,以为冯渊是助拳而来,当下也挥起一拳打了过来,冯渊眼中只看着薛蟠,顾着向前走,一时闪避不及,竟然被一拳打中了脸上,顿时那白皙干净的脸青了一块,冯渊低低呼了一声,伸手掩面,不料这一幕却正被薛蟠看到,刹那之间更如火上浇油。

冯渊跟莲生两个,都是薛蟠心爱的,虽然今日熄了心头那团火热,但他爱冯渊为人,自己更是不舍的动粗一下的,先前因为这帮闲人乱嚼莲生的不是,才惹出这场架来,如今见冯渊吃亏,薛蟠怎肯轻易罢休,大喝一声:“囚攮的们!敢动我冯兄弟!今日薛大爷跟你不死不休!”分开众人冲了上去,将那人一脚踢中腰间,薛蟠这一脚用力甚大,顿时将那人踢出了雅间,向外直奔出去,薛蟠兀自不肯罢休,冲出去便要教训那人,冯渊捂着脸,急忙叫道:“薛大哥,薛大哥,不要同他计较了!”薛蟠怎么肯听,定要出这口恶气,直直地冲过去。

那人正站起身来,薛蟠手一挥,劈里啪啦,向着那人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那人眼冒金星,后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薛蟠兀自怒气不休,骂道:“叫你们乱嚼舌头!”一脚又踢过去,那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退了几步,没提防身后就是楼梯,一脚踏空,顿时之间整个人向后仰过去,扑棱棱地一阵乱响,夹杂着惨叫,那人从楼梯口一直滚到了楼下,顿时将楼下的众人也都惊动了。

这时侯冯渊才赶到薛蟠身边,将他拉住,叫道:“薛大哥!”

薛蟠见问,这才收手转过头来,看向冯渊,见他腮上一块青肿高高鼓起,心痛不已,说道:“好兄弟,你疼不疼?”冯渊哭笑不得,说道:“薛大哥,你快快让那些人住手。”薛蟠说道:“兄弟勿惊,今日我务必要替你讨这口气。”冯渊说道:“薛大哥,再打下去,恐怕会惹得官差赶来,不好收拾。”薛蟠说道:“来也不必怕他们,又怎地,难道能把我捉拿起来不成?”这时侯蒋玉菡也过来,见冯渊伤了,不由也恨恨地,骂道:“真是一帮不长眼的,活该死,竟伤到了冯哥哥。”冯渊说道:“玉菡你还说,你快也劝劝薛大哥。”蒋玉菡这才说道:“薛大哥,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该收手了,不然闹下去,给老夫人知道恐怕不像话。”蒋玉菡跟他相处甚久,知道薛蟠直愣愣的个性,不怕天不怕地,唯独是怕自己娘母子的,于是说道:“好了,都停手吧,让这帮人滚的远远的!”

薛蟠手下的恶奴这才停下,那帮闲人被打伤,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还能动,挣扎起身,便要逃走,薛蟠不依,喝道:“站住,过来给我冯兄弟赔礼道歉!”那帮闲人没法,便忍着气忍着痛,过来给冯渊行礼道歉——此刻已经恨上冯渊。

冯渊情知不能拦,便由得他们去,这些人道歉完毕,才互相搀扶着,下楼而去,到了楼下,见那先前摔落楼下的人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向前一探,还有些鼻息,这些人见薛蟠在楼上虎视眈眈,不敢久留,便急急忙忙找人来抬着,离开酒楼。

经过这番闹,三人也没有了再喝酒的心思,冯渊匆匆地便跟两人散了,回转家去。家中莲生正望眼欲穿,只觉得心慌不已,见冯渊好端端回来,一时之间欢喜无限,然而又见他脸色有异,脸颊上带伤,又吓了一跳,急急忙忙问道:“发生何事?”冯渊先安抚她勿惊,才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统统讲了一遍。莲生听了,一刹那心惊肉跳,望着冯渊,抚心说道:“我想来想去,却没有想到这宗……”冯渊说道:“幸亏没事,夫人不须担心,只是虚惊一场而已。”莲生双眉微蹙,总觉得不安,想来想去,说道:“幸喜有惊无险,倒要念声神佛保佑的,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心头又有些发虚,毕竟她是知道冯渊先前命数的,纯粹是因为她才捡了条命回来,本来以为就此可以避开薛蟠,没想到转来转去仍旧还是遇上了……这颗心她算是放不下了。

冯渊却不以为意,只以为事情了了,且薛蟠也已经安稳下,却是去掉了一大心事。不知道莲生心底暗暗怀着隐忧。莲生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安,谨慎想着:“倘若这次过去了没事,必须想个法子,那薛呆子若是不上京去,大不了劝着冯渊,离开应天府,再者这应天府内他旧日的纠葛太多,索性一起了断……省得总是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没想到,莲生就算是想到了后路,却万万料不到,当晚上就出了事。

是夜冯渊跟莲生刚刚歇下,就听到外面吵嚷声响起,莲生是个心中有事的人,当即起身,说道:“这是什么声响?”冯渊急忙披衣起来,说道:“夫人无须惊慌,我出去看看发生何事。”说着,便打开门出去,正开了门,见到鲁管家慌慌张张地来说道:“少爷,大事不好了,衙门派人来,说是少爷打死了人,要拿少爷去见官呢。”

“什么?”冯渊大惊,一头雾水。鲁管家急急说:“衙差们都在外头,暂且被劝住了,一会说不定就冲进来了。”

这时侯莲生也起了身,出外说道:“怎么,发生何事?”冯渊生怕吓到了她,急忙说道:“大概有些误会……”莲生心怦怦乱跳,冯渊说道:“奇怪,衙门中来了人,说我打死了人。”

莲生大惊失色,说道:“什么?”立刻又说,“难道是为了今天的事?可是……打人的明明就是薛蟠。”

冯渊并不惊慌,镇定说道:“无事,大概是有些误会在里头,何况我昨日才见了知府大人,只要去说了实情,应该就没事了。”

莲生想来想去,暂且也没奈何,只好说道:“只能如此了。让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跟着探听,若是无事就赶紧回来,若是有什么变故,就派他们回来报信。”冯渊点点头,此刻已经将衣裳尽数穿好,说道:“夫人别怕,我一会就回来了。”

说着,看着莲生微微一笑。夜色之中,看的莲生心头微微酸楚,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夜里冷,你多穿一件衣裳。”说着,转身入内,又拿了一件长衣来,亲自抖开替冯渊穿了,冯渊点点头,将莲生的手一握,说道:“夫人,我出去了。”莲生微微答应,冯渊跟着鲁管家向外而去,莲生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冯渊离开,一阵风吹过来,周身寒彻。

第二十三章

冯渊跟着几个衙差,匆匆地向着府衙而去,衙差们早知道冯渊跟知府大人有些关联,倒也不敢对他如何呼喝无礼。一路赶到了府衙,冯渊进门,抬头一见,公堂上贾雨村高高在上坐着,官服威严,看向下方,在堂下,事先还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

冯渊见状,急忙行了礼,雨村才轻轻一拍惊堂木,说道:“下跪何人?”

冯渊心头一跳,只得回答说道:“草民冯渊。”

雨村说道:“冯渊,你可知道,方才那范老六的父亲递了状子,说你打死了他的儿子范充?”冯渊急忙说道:“回知府大人的话,这件事草民丝毫不知,草民并无打死任何人。”雨村说道:“然而范老六说有人证若干,今日在那金福楼上,都曾亲眼见你打死了范充。”冯渊说道:“知府大人明察,草民冤枉,草民从未做过如此之事,今日在金福楼上的确曾经有一番争执,不过草民是个知法之人,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来,草民连动手也都未曾……更何况,当时并没有人身死,这个,金福楼之中也是人尽皆知的。”雨村颔首沉吟一会,看向那范老六,说道:“范老六,你可听到冯渊所说了?”

范老六伏在地上,说道:“回大人,草民听到。”雨村点点头,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有人看见冯渊打死人,冯渊却又说自己并没有动过手。这可如何是好?”范老六说道:“大人,跟小儿交好的几个人,都曾看见过冯渊动手,大人若是不信,可传令他们上堂……请大人不要被冯渊此人花言巧语所迷惑,大人要为小老儿主持公道啊。”雨村踌躇说道:“当时情形你又未曾亲眼见过,怎么就相信那些人的话?焉知他们所说的是真的?”范老六说道:“大人,那几个都是跟小儿素来交好的,他们眼见小儿横死,不忍心才挺身而出……小老儿听说大人跟这冯渊颇有些交情,大人可不能因此而徇私枉法啊!”

雨村跟冯渊听了这话,同时在心头一震。先前雨村那么说,乃是隐隐带着为冯渊开脱之意,没想到这范老儿竟然知道雨村跟冯渊之事,并且口没遮拦说了出来,这不是要挟雨村不可提冯渊开脱么?当下雨村皱了皱眉,很是不悦,按捺着说道:“范老六,你莫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本官岂是那样之人?你若再乱说,本官先罚你个不惊之罪。”范老六垂泪,说道:“大人若是想惩治小老儿,自管惩治,只求大人明察秋毫,公事公办。否则只要小老儿一口气在,总是要替小儿申冤的。”

雨村心头对此人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没法,只好说道:“那好,本官就传令那几人上堂来,问个清楚。”又看向冯渊,说道:“冯渊,本官传这帮人上堂,你可愿意?”冯渊说道:“草民问心无愧,也正想跟他们当堂对质。”雨村嘉许点了点头,说道:“传那几人上堂!”

不一片刻,先前跟范充厮混的那些个狐朋狗党便被带了上来,一个个在堂下跪拜完毕,雨村用大力拍了一拍惊堂,见众人皆是身子一抖,才厉声说道:“你们几人,可正是死者范充的好友?”那几个人纷纷点头,回答说道:“回大老爷,正是。”雨村说道:“你们说范充乃是被冯渊打死,撺掇这老儿来告状,这老儿又说不明白,且非亲眼所见,你们如今当着本官的面,便将今日在金福楼发生的事情讲一遍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便果然开始陈述,待他们尘埃落定,雨村又问:“冯渊,你可听到了?他们说的果然是真?”冯渊皱眉,原来这几个人,众口一词,说的是薛蟠,冯渊动手打人,但是紧要时候却将薛蟠撂了开去,只说冯渊动手,将那范充打死。而那范充,便是当时被薛蟠一脚踹下楼,后来被众人抬走的那个。

冯渊先前不知事情究竟如何,还有维护薛蟠跟蒋玉菡的心思。只说自己未曾动手也未曾死人,如今见了真实,这帮子混人又一口咬定是他打死人,冯渊震惊同时,略觉心慌,隐隐地觉得此事不对,恐怕并非误会那么简单,他心头想道:“这件事虽然薛蟠是替我出头,但是……事关人命官司,我若是隐瞒下去,恐怕对我不利,夫人在家中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唉,不如实话实说罢了。知府是个洞察分明之人,孰真孰假,应该明白。”他心底叹了一声,便回答说道:“回老爷的话,他们说的有假。”

雨村急忙问道:“那事实如何?”冯渊便说:“当时动手的确有其人,但不是草民,乃是草民的一个朋友薛蟠,草民当时是在劝架,却一时未曾拦阻及时,那范充虽然落到楼下,但当场没死,又被人带走,草民只当没事。并不曾知道他竟会死了,事实如此,请大人明鉴。”

雨村听了这个,神色陡然一变。双眉一皱想了会,问那些闲人说道:“为何冯渊说的跟你们不同?莫非你们好大胆,敢来蒙骗本官?哼,你们还不对本官从实招来,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究竟是谁动手打死人的?倘若有些隐瞒,本官定要大刑伺候。”雨村一阵恐吓,本想问出这些人的底细来。不料这些闲人竟像是事先约定好了,指天誓日,信誓旦旦,都指认只是冯渊动手打人,半点不提薛蟠,冯渊在旁边听着,毕竟难敌他们众口一词,雨村听完,心头惊疑交加,事情仿佛卡在一个死结之上,雨村十分为难,本想再传当事人薛蟠前来,但是薛府高门大户,如今已经夜深,他自然是知晓厉害的……没奈何,只得宣布先将冯渊押入大牢,择日再审。冯渊此刻才急了,大叫“冤枉”,然而又能如何?雨村也是爱莫能助。

里面有了消息,收了鲁管家好处的衙差即刻出来报信,说道:“了不得,你们家少爷被押了。”鲁管家听了这话,顿时仿佛晴天霹雳,立刻嚷道:“大事不好,赶紧回去告知少奶奶!”冯府的小厮腿快,当下风滚草一样先往家跑去,鲁管家眼前发黑,急急让小厮把马拉来,手忙脚乱地爬上马,快马加鞭地也向家里赶。

第二十四章

管家惊慌失措,一路飞奔回家报信,几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进了府赶紧入内,唤人通报,不一会,却见莲生衣着整齐出来,坐定之后,才问道:“到底是怎样?慢慢说来。”她双眉微皱,眼中全是肃然之色。

原来自冯渊离开,莲生心头始终不安,心想:若说是误会的话,雨村何等精明的人,怎么会大夜晚如此兴师动众而来。必然有缘故的。

她便穿着好了,坐等消息,又令银卓在外头看着,如有人回来,得知了信便立刻进来通报。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外面的银卓匆匆跑进来,说是鲁管家已回,少爷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