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声声赞叹,连莲生也觉得意外,成品实在比自己想象的更美上数倍,莲生很是满意,冯渊便立刻回去,让织造师傅们开始动工正式大造。

万事开头最难,一旦持顺,所谓“熟能生巧”,就容易多了,织师傅们如此连着忙碌了十多天近半个月,终于将约定了的匹数给赶制了出来。交了货,冯渊亲自看了,觉得毫无差错,果然是匹匹上品,才又小心翼翼运回家中,给莲生过目,莲生看了点头。冯渊便将剩下的银票付了,织师们才也都松了一颗心,分了银票,各自散去。

冯渊命掌柜的将雀金呢珍而重之收拾好了,便回到家,问莲生说道:“夫人,接下来要如何做?”

莲生说道:“你来看这个。”

冯渊上前,见莲生递了几张纸给他,头一张纸上,栩栩逼真,画了一面大氅般的东西,顺着那雀金呢的花纹铺就,第二张,注明了里子要用的东西,并各处的细节花纹,第三张,却是个人儿穿着那衣物,做玉树临风状。

冯渊一一看了,望着最后一张,说道:“夫人,这都是你画的?”

莲生掩嘴笑道:“我不擅长画画,只是照着书上练出来的,还入得眼么?”

冯渊啧啧赞叹,说道:“真是栩栩如生,尤其是这一张,”就把最后那张拿出来,端详着,说道,“我觉得这人的眉眼之间,倒有几分像是我,不知夫人是照谁画的?”

这图上的人,虽然是毛笔画的,倒有几分动漫的勾勒手法,细腰长身,俊眉修眼,却把某人的神采都给点出了。

莲生咯咯笑道:“傻瓜,你说是照谁画的,眼前现成的模特儿,难道我还要找别的男人来画不成?”

冯渊一时欢喜,说道:“真个是我?不过好似比我更好看…… 可见夫人对我很是偏心。”

莲生说道:“不偏不偏,真人才更好看。”

冯渊脸红红,眼睛发亮,又问:“夫人,什么叫模特儿?”

莲生吐吐舌头,方才她一时失言,说出这个词儿来,此刻只好解释,说道:“也没什么…… 就是说……美人的意思。”

冯渊喜不自禁,便将莲生抱住,说道:“夫人别这么说我,夫人才是真正的模特儿。”

莲生被他笑死,只拿帕子堵着嘴忍住笑,过了片刻,冯渊才将她放开,又说道:“夫人给我这个,想必就是让我找裁缝,做这种大氅了?”

莲生点头,说道:“正是。咱们这布料来之不易,倘若有所毁损,便是暴殄天物,务必要找最熟练的裁缝来做,不浪费一块儿料子才是。”

冯渊便点头,说道:“这个我领会得,夫人静坐,我这就去找人来办。”

冯渊带了图样,转身去了铺子交代找最好的裁缝。这边莲生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最为费心的就是这“雀金呢”的织造,生怕会弄不出来,白白废了一番力气,如今果然造了出来,更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出色,莲生才放了心,也觉得欢喜起来。

她这两天,每日都为了此事牵肠挂肚,又翻看了诸多布料衣裳的书籍,将大氅的样子描绘出来,用了无限心神。此刻松下心,才觉得真的累了,便回到里屋,向着床上一倒,准备好好地睡会儿。不料想,这一睡便睡了许久才醒来,醒来后更觉得脑中发昏,浑身无力,莲生勉强爬起来,丫鬓们便来伺候,甄夫人也来到,问道:“英莲,你是不是觉得身子不适?脸色甚差,我来看了几次,都见你只是睡着。”

莲生摸摸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只觉得累得很。”

甄夫人摸摸她的额头,说道:“倒不是十分热,想必不是着凉了。难道是最近累着了?”

莲生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也许吧,不碍事的……”

甄夫人说道:“你这孩子,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怎么成,哪里叫不碍事?” 正说着,外面冯渊回来了,见甄夫人也在,便行了礼,又见莲生脸色奇差,也是吓了一跳,原本要说的事情便也不说了,只上前,捉住莲生的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莲生摇摇头,说道:“你别急,我只是觉得有点儿累,歇一会儿就好了,别大惊小怪的,先吓到了自己。”

甄夫人便说道:“睡了一下午了,才刚起来,又觉得累?还硬撑说没事。”

冯渊己经急得起身了,出了门,一叠声的叫人,说道:“快,快去把大夫请来。”莲生拦也拦不及。

冯渊唤人的功夫,甄夫人便守着莲生,见她面色着实苍白,嘴唇也无血色,又神情,氏肤地,便心头一动,问道:“英莲,你最近月事可准?”

莲生被她一问,怔了怔,说道:“母亲怎么……问起这个,这样想来,倒好象迟了几天。”

甄夫人说道:“英莲,你觉不觉得胸闷,想吐?”

莲生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有点儿,这几日也不太想吃东西。”

甄夫人面上喜色一闪而过,说道:“英莲,你莫不是有喜了?”

莲生闻言,吓了一大跳,惊得问道:“不会吧……”

甄夫人只握着她的手,十分喜悦,说道:“瞧你这样,十有八九是了。”

莲生闻言,却心头打鼓,暗地里想,自己跟冯渊两个,说好便好,又那样毫无节制……难道真个儿就怀上了?可是自己的身体这样小,又不算是十分健壮,这个年纪生孩子……顿时有点不寒而栗。

少顷冯渊进来,握着莲生的手问长问短,忽然见甄夫人面带喜色,便不免问道:“母亲为何面带喜色?”

甄夫人心头高兴他两人或许有后,便说道:“贤婿,我想英莲是不是有喜了。”

冯渊听了,也是怔住。莲生见他如此,心底不由地有苦没处诉,便将他一推,说道:“愣着做什么!”

冯渊才反应过来,说道:“真个儿有身孕了?”

莲生正苦恼自己倘若真个有身孕了该怎么办……这样小,若是生孩子,不知会是怎样个痛楚法,备不住还会九死一生……她怎么也接受不了,便更烦恼,没好气说道:“还不一定呢,怎么,难道你希望我有孕?”

冯渊见她对自己很不耐烦,便急忙握了她的手,说道:“夫人,你别恼,你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好了。”

莲生说道:“什么不要?倘若真的有了,难道可以不要?”心想:都是他害得,倘若不是那样没有节制的缠着自己……又气又怕,便一转头,说道:“你出去!”

冯渊从没有见过莲生对自己如此,当下惊了,倒是甄夫人,急忙说道:“你这孩子,怎地乱发脾气?”

莲生不语。甄夫人便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真是怀有身孕,还是大喜事呢。怎么就恼了?”

莲生仍然不说话。甄夫人是古人,她们这个年代,十几岁的女子生孩子,并不算是奇闻异事,只是平常。但莲生是现代人,怎样也觉得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冯渊从旁看着,反倒安抚甄夫人,说道:“母亲,夫人她身子不舒服,恼了也是该的,是我惹了她,您别说她,若有不是,只说我。”甄夫人便叹。莲生从旁听了,心头一委屈,眼泪啪啦啦地掉下来,冯渊见状,急忙上前,伸手抱住莲生,说道:“夫人,你怎地哭了?你若恼我,只骂我就是了,别闷在心底闷坏了自己。”

甄夫人见他两个这样,便觉得不好插嘴,自离去了。

屋内当下只剩下他们两个,莲生哪里忍得住,更是泪流。然而冯渊却是个好的,何况这件事也不能算是对是错,怪不到谁头上来。便缓缓地收抬了情绪,冯渊见她伤心,早也忍不住落泪,莲生擦了泪,反倒说:“你做什么?大男人,羞不羞?”

冯渊垂泪,说道:“夫人,你是怪我么?”

莲生说道:“我怪你什么?”

冯渊说道:“夫人这样儿,自然是为了有身孕的事而烦恼,岂不是我的错?”

莲生故意问道:“我的确是有点恼,难道我恼了,你就不想我有孕了?”

冯渊说道:“倘若夫人不喜如此,我也不愿要什么孩儿。”

莲生心头一震,便看向冯渊,冯渊说道:“我只要夫人一个就足以,其他的,无非是锦上添花。倘若夫人真的不喜孩儿,我们便不要就是了。”

第四十八章 惊艳

莲生一时急怒,不辨青红皂白气了冯渊一场,不料他竟不恼,又说出些肺腑之言来,竟是一颗心只为了她着想。莲生听了,又检讨自己性子急了,却转怒为喜,伸手将他抱了,说道:“方才是我的不是,你竟一点也不怪我?”冯渊也伸手抱了她,说道:“倘若是因为让夫人吃苦,夫人责怪我又有何不对?我只是恨自己罢了。”他在床下,半跪着,莲生在床上坐着,此刻将头搁在他的背上,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心底想:“就为了他这番情意,就算我是为了他死了,又有何妨?”

两人相对片刻,仍旧化作缱绻鸳鸯,不一会大夫来了,丫鬟们请进来,莲生在帐子内,大夫便替她盖了丝帕子把脉,把了一会儿,眉头皱着,眼睛动来动去,似乎明白什么,却不说话,冯渊在旁急得不成,只问:“大夫,到底如何?”

那大夫收了手,问道:“奶奶最近是不是总觉得倦怠,精神不振?”丫鬟旁边说道:“经常儿有些恹恹地。”大夫又问:“也少吃东西?”丫鬟说道:“说的很对。”

大夫点了点头,冯渊便想又问。大夫咳嗽一声,说道:“奶奶这个病其实也不算病,请无须担心,只不过,具体……还请同我到别间去说好些。”

说着便起了身,冯渊不解其意,就也跟着去了。莲生留在帐内,心头忐忑。

原来她见这位大夫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有点像是在医院里的医生察觉了病人绝症,所以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说,私下里拉着亲人去讲一样,不由地有点惊慌。要知道,倘若她有了身孕的话,那大夫恐怕一伸手就会讲恭喜……如今恭喜也没有一声,恐怕这身孕有些不可能了。莲生怕怕的,只盼自己别真的有个什么绝症,那就真的没法儿可想了。一时那颗心就高高提着。

果然,过了片刻,冯渊才回来了。莲生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他回来,急忙问道:“到底怎样?”冯渊咳嗽一声,说道:“没,没什么……大夫只是说你……身体有些不太好,所以需要好好地调养一番。”莲生望着他,问道:“只是如此?”冯渊说道:“嗯,我已经派了小厮去抓药,等回来之后熬了药,你要喝。”莲生狐疑不定,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冯渊,试图从他面上看出些许端倪来,不料冯渊的样子,不似是强忍悲戚的,莲生细细看了一会,却觉得他的样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总是躲躲闪闪,不敢同她相对……

这究竟是怎回事?倘若她有不妥,冯渊绝不会好端端坐着且无表情。莲生本想追问,冯渊坐了一会,却说:“夫人你好生养着,我出去铺子内看看。”莲生只好放他去了。

不多时候,小厮抓了药回来,按照大夫嘱托的,婆子们熬好了,丫鬟就端了进来给莲生用,莲生望着那乌腾腾的药,皱了皱眉,少不得忍了苦一口一口喝了,正喝着,冯渊回来,见她正喝药,便笑着说:“正好赶上了。”就到了莲生身边,坐在床边上,自袖中掏了掏,掏出个纸包来,说道:“我路经过街头,见了这家店内新出的好糖果,吃一口香甜无比,正好给你送药。”莲生正觉得嘴里苦涩难当,不由欢喜,冯渊拈了一颗糖,说道:“夫人张嘴。”莲生便张开嘴,冯渊将糖放在她嘴里,莲生吃了吃,果然香甜,不由说道:“还要。”冯渊说:“再喝两口药。”莲生只好喝了药。才又吃糖。

有他陪着,药也不是那么苦了。莲生片刻喝完了。丫鬟把药碗端下去,莲生见没了人,才又问冯渊,说道:“你实话同我说,那大夫对你说了什么?”冯渊面色一怔,却不回答。莲生又问道:“我真的不是怀有身孕?”冯渊的神色更见异样,却点了点头,说道:“并不是怀有身孕。”莲生说道:“那究竟是怎样?真个只是身体不好?”冯渊又点头,不过脸颊却已经有薄薄的红晕。莲生看的更是疑惑,便捉住他肩头,说道:“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定是有事情瞒着我。”

冯渊见她动了真,才说道:“夫人,你别问我,不是我不跟你说,实在是……”说着,就低下头去,只玩着手中那包糖。

莲生越发好奇,问道:“你这样儿还不说,是要把我憋死?到底是怎样,快快说来。”冯渊将糖放下,才转过头来,也见没有丫鬟在身边,才俯身过来,低声在莲生耳畔说了几句话。

莲生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顿时也红了脸,攥紧了小拳头,在冯渊身上咚咚咚轻轻地敲打了几下,说道:“都怪你都怪你!真是羞死人了!”说着捂了捂脸,想想又不甘心,于是仍旧又打。

冯渊低着头,任由她打着,红着脸说道:“我也不知会这样儿……以后我就留心着点,不再像以前那般,就把夫人的身子养好了再说。”

莲生敲了一会,冯渊伸手将她拳头握住,说道:“娘子轻轻的,我不怕疼,只怕娘子敲疼了手。”莲生脸红红看着他,羞嗔说道:“哼,以后你可改了罢。”冯渊张手将她抱入怀中,说道:“为了夫人身子,我自会控制着点儿。”

你道为何冯渊跟莲生如此?那大夫到底诊断了什么结论才让冯渊难以出口瞒着莲生?原来这大夫对冯渊说的是,莲生的身子是无碍,只不过因为过度欢好,所以导致体质虚弱,她原本身子就有些虚,如今毫无节制,更加掏空了……现在还不觉得如何,只是疲倦易劳累,倘若长此下去,才是大事,天长日久不收敛的话,恐怕会缠绵病榻。

冯渊听了这个,才知道是因为自己总是缠着莲生的原因,不由大羞。那大夫又叮嘱,一边喝着药,一边要留心让冯渊克制着,行房不宜太过频繁,冯渊自然是赶紧答应了的。他又自责,又愧疚,所以没对莲生说。

当晚上,冯渊依旧抱了莲生睡了,纵然心底百般想要,然而想到大夫的叮嘱,少不得就忍了,一夜无话,安安稳稳过了。不料第二日早上醒来,冯渊觉得身下异样,低头时候,却猛地见那物抵在莲生身上,异常凶猛。冯渊吓了一跳,幸喜莲生还没有醒,冯渊便悄悄起身了,自让丫鬟打了冷水来,自己弄消停了才罢休。

一直六天之后,那第一面的大氅才制造了出来,冯渊兴冲冲地带了回去给莲生瞧,莲生让他披了给自己看,果然见好一番的斑斓旖旎,辉煌华丽,又说不尽的风流贵气,倜傥雅致,且不光只是好看,里面用得上好狐狸毛做里子,又加云缎缝制,处处精工不凡。

莲生见了,喜得抿着嘴,推着冯渊说道:“还不快穿上试试看。”冯渊便说道:“那我就穿上给夫人看看。”

当下冯渊披上大氅,顿时满屋内华丽非常,两个丫鬟看呆了眼睛,莲生便又说:“出去试试暖和不暖和。”冯渊便穿着走出去,向着那廊檐底下一站,正巧这连阴了几日天,灰蒙蒙的这么一衬,这大氅上的金线闪闪发亮,好似自己生光一样,一阵风吹过来,掀动氅摆徐徐飞舞,真正是仿佛神人天降,周围的家丁仆人,婆子丫鬟都看呆了眼,纷纷摇头咋舌,问这是何物。

莲生见效果果然是极好的,这几天的操劳真正没有白忙。冯渊脱了衣裳,进来说道:“夫人,看来如何?”莲生说道:“脱下来做什么,穿着就是了。”冯渊说道:“这样珍贵物件,穿上了只觉得心头惶惶的。”莲生噗嗤一笑,说道:“傻子,你自衬得起他的,怕什么?”冯渊说道:“这东西是夫人一片心血,要好好珍藏才是,不要穿着糟蹋。”莲生伸手轻轻地点他额头,说道:“如今就是要让你穿着,才显他的价值。”

冯渊又问:“夫人,我们如今制出了这衣,不知该唤作什么?”莲生想了想,打量他玉面俊朗,说道:“不如就叫做‘凤裘’,凤乃是凤凰的凤。”冯渊频频点头,说道:“这名字又是雅致又动听,就叫凤裘罢了。”

当天中午头刚过,天空濛濛地就酝酿着下雪,正巧柳湘莲来,有请冯渊出外饮酒,说是有几个好朋友们相聚,另外还请了蒋玉菡。冯渊便来同莲生说。莲生点头,说道:“你只管去,只是务必要记得,穿着那件凤裘。”冯渊问道:“我去赴宴,倘若弄脏了怎好?还是不穿。”莲生摇头,说道:“让你穿着你就穿,只不过……到那时候若是有人问起你来这是何物,你就说是自家铺子内最近作出的冬衣,名唤凤裘,他们若是有意再问,你就告诉他们,这也是珍稀的没有几件,再有其他的,就只说你也并不是十分清楚,让他们来铺子里询问便是。”冯渊这才了然,说道:“莫非夫人有意让我穿着,让他们瞧见?”莲生说道:“好聪明,快去吧,记得不许喝醉了。”冯渊点头答应,说道:“夫人的话我是最听的。夫人,那我去收拾收拾,这就去了。”

当下冯渊换了衣裳,又特意穿了那件凤裘,出门之时,正巧天空飘了雪花下来,冯渊一步一步踏雪而去,自背影里看,那凤裘辉煌生光,华丽漂亮,真如白雪世界的斑斓孔雀一般。

冯渊一路到了场地,上楼之时站定了,放眼看柳湘莲等在何处,看了会儿,果然见有许多人在,柳湘莲之外,并上回的冯紫英,连蒋玉菡也在场,还有两个面生的子弟,几个人围着一桌坐着,见冯渊上了楼,顿时都惊了一跳,目光先都凝在了那凤裘上面,久久转不开眼,只有蒋玉菡先反应过来,起身叫道:“哥哥这边来。”

冯渊这才笑笑,起身向那边而去,待走到桌边上,一桌子的人都站了起来,柳湘莲上上下下打量冯渊,说道:“哥哥,这穿了一件儿什么?我起先竟只顾看去了,没发觉是哥哥来了。”冯紫英也围过来,啧啧称奇,说道:“冯大哥穿的,这的确是个珍贵稀罕物,我竟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柳湘莲说道:“冯哥哥见多识广,如今也没有见过,可见是珍稀物件了。”一帮人便围着看,冯渊顿时成了话题。

冯渊心头欢喜,原来他来的一路上,所到之处,也是无人不回头看的,有人看到几乎同旁边路人相撞一起……可见这凤裘的确不凡,世人都不知是何物的。如今见他们问,却正跟莲生所说的不谋而合,冯渊便说道:“这是我们铺子里新出的冬衣,名唤‘凤裘’,此物来之不易,铺子里也刚刚有几件,满京城内也没有第二家了。哈……让众位兄弟见笑了。”

冯渊脱了衣裳,众人始终赞叹,又传着看了一回,冯紫英便说:“我看这衣裳漂亮不说,手感也好,竟似真的孔雀毛儿一般。”冯渊便说道:“兄弟好眼力,的确就是。”柳湘莲也看的呆了,说道:“真个好看,方才冯大哥穿着,如仙人一般,恁般超凡脱俗。”蒋玉菡也甚是喜爱,低头望着,爱不释手。冯渊只是不语。独冯紫英看了许久,便问道:“哥哥,不知这凤裘价值几何?想必价格不菲。”冯渊说道:“这倒的确是,新出的,也不知有没有人买,就当镇店之宝了,还没挂价儿呢,改日去铺子里问问再说。”冯紫英便点头不语。

酒过三巡,冯渊便起身要去茅厕,刚走下了楼,就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哥哥!”冯渊停了步子,回头一看,却是冯紫英,冯渊便等着他,冯紫英赶了过来,说道:“哥哥,借一步说话。”冯渊见他郑重,便随着他走了几步,两人到了个僻静地方,冯紫英才问道:“哥哥,兄弟对你那件凤裘颇为有意,哥哥跟我说实话,铺子里还有几件儿?”冯渊便说道:“兄弟想要?这个……十件八件还是有的。目前这消息谁也不知道,所以都在。”冯紫英喜不自禁,磨手搓掌,说道:“如此就太好了,哥哥,我看此物并非凡品,倘若传了出去,也顷刻就抢没了,请你务必替我留一件。”冯渊说道:“那个没有问题,我回头就跟掌柜的说便是了。”冯紫英急忙点头,说道:“多谢哥哥,我看这物非凡,定然是极其贵价,这京城内也没有第二家有这样的东西……这也是我之所以看中的原因,只因他又珍贵又稀有,又的确是美妙绝伦的,所以不管多少银两都好,哥哥只须给我留着,明儿我一早就去。”冯渊见他如此豪爽大方,且又痛快,便点头,说道:“既然兄弟开口了,明儿我便也早早地去,保证兄弟一去到就取到手。”冯紫英大喜,感激不尽,急忙行礼说道:“真是多谢哥哥!”冯渊说道:“哪里,是兄弟照顾。”

冯紫英说完之后,便上楼去了。冯渊自去了茅厕而回。大家又说说笑笑不久,便散了开,柳湘莲跟着冯紫英打算要离去,冯渊对着蒋玉菡使了个眼色,蒋玉菡便说道:“我要等一会儿。”冯紫英知晓,便跟着柳湘莲先去,临走之前又对冯渊说:“哥哥记得明儿的事。”冯渊点头,说道:“兄弟放心,我自晓得。”两人就走了。

这边上,蒋玉菡对冯渊说道:“哥哥唤我留下来,做什么?”冯渊便将那件凤裘取出来,说道:“玉菡你觉得此物如何?”蒋玉菡说道:“我看此物巧夺天工,世间含有,的确是上乘好物,不知哥哥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冯渊便说道:“我哪里有这样的能耐?这全是你嫂子的主意跟功夫。”蒋玉菡怔了怔,便赞叹说道:“我知道嫂子是个不凡的人,没想到竟如此能耐,哥哥真是好福气。”说着,又是羡慕,又是凄惶。

冯渊急忙安慰他,又说了好些个好听的话,蒋玉菡才缓和过来,冯渊便又问道:“兄弟你可喜欢此物?”蒋玉菡低头看着,伸手摸过去,十分爱慕,过了片刻又缩回手来,说道:“喜欢是喜欢的,不过这样珍贵的东西,像我这样,也难配有,只有哥哥才衬得上……”冯渊说道:“说什么傻话,我今日便正是想将这凤裘相赠给你。”蒋玉菡一听,惊得急忙将凤裘推开,说道:“哥哥,这怎么使得!”

冯渊便认真说道:“这怎么使不得?好兄弟,我见你着实喜欢此物,这物的确珍贵,但难得的却又是你嫂子的心血,等闲的我也不会给,只想自己珍重留藏着便是……就像是柳二弟,他方才也甚是喜欢,倘若是别的东西,我就送了,但这物不同……只不过,你也知道,你嫂子对你也向来是另眼相看的,又疼你,她若是知道我送这物给你,定然不会说什么,好兄弟,我也没什么别样的给你,你就收下这个,倘若觉得心里不舒服时候,就看一看,就等同你嫂子跟我在你身边儿陪着了。”

“哥哥……”蒋玉菡一听这个,两只眼睛之中,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冯渊握着他的手,也觉得鼻酸,一时也落了会泪。

最后看看天晚,冯渊便亲自动手,将凤裘替蒋玉菡给披上,又系好了带子,果然是玉人风度,别样风流,蒋玉菡握着凤裘,亦是欢喜不舍,脸上带了真切喜色。冯渊携他的手下了酒楼,楼内无数人的目光顿时火亮的就射过来,个个屏息看着。蒋玉菡同冯渊出了门口,蒋玉菡才又说道:“哥哥,我便回王府去了。”冯渊说道:“好兄弟,你且忍忍,自有出头的一日。”蒋玉菡点头,说道:“我原先想,这天地之中,只有我凄惶一个,如今知道嫂子跟哥哥都也惦念着我,我心头有了念想,也不再觉得凄惶孤单。哥哥放心,回头跟嫂子说一声,说玉菡感念她的深情。”冯渊点头,说道:“你只要照顾你自己,你嫂子也比什么也高兴。”蒋玉菡同冯渊握了握手,便坐了轿子,自回忠顺王府去了。

冯渊目送蒋玉菡轿子远去,便自回到家中。进了门,莲生见他身上空空如也,也不惊讶,只笑着,说道:“好个出手阔绰的爷。”冯渊见莲生只是笑,便知道她聪明精灵,许是知道了什么,拍了身上的雪进了门,也笑着说道:“我只回来领夫人的打。”

第四十九章 北静

莲生让冯渊穿着凤裘去赴宴,见他单衣回来,就知道他做了何事。听他主动请罪,便叹了说道:“叔叔怎么说?”冯渊就说道:“我瞧他对那凤裘很是喜爱,他现在又是那样个处境,就有心安慰他,便把那凤裘给了他了。”莲生点了点头,说道:“你这用心是好的……唉。”略微一叹,沉吟不语。

冯渊便说道:“夫人觉得我这样儿做不好?”莲生见他担忧,却摇摇头,微笑说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又有什么不好。玉菡高兴也就罢了,他是个明白的,自懂得……”冯渊以为莲生说蒋玉菡懂他们的心,却不知道莲生另有所指,总之见莲生赞同他所作,这才开心。

继而冯渊又把冯紫英跟自己预定凤裘的事情说了。莲生说道:“他只说要买,并没说其他么?”冯渊说道:“正是,什么也没说,只说明儿就去取。”莲生点点头,心想:“这冯紫英是个神秘人物,不知他要这凤裘用意如何,多半是想用来送人了,只不知道他要送的是什么紧要人物。”

冯渊便问道:“夫人,咱们这凤裘定价多少?”莲生便说道:“这凤裘自挑选丝线到制作料子,一直到造成,你统统都是跟着的,不如你来替我算一算。”冯渊见她这么说,便也一板一眼算计说道:“起初的各样丝线,虽名贵,最贵的却仍旧是孔雀金线,统共算起来,买丝线也用了近小百两银子,另外请那些织造师傅……因要叫他们安心,出的价儿也高,一共是八个织造师父,每个人许了三十两,是近三百两,另外后面所用的狐狸毛皮,云缎里子,裁缝制作,外加夫人特意叮嘱了的包装,零零总总又用了两百两,加起来也有近千两了。”莲生便说道:“记得很好,那么你再算算,我们现在手上只有十件儿衣裳,要卖多少才能回本?”冯渊便说道:“望小里面算,一件儿百多两也还有赚,只不过,这其中又有夫人的心血。”莲生微微一笑,说道:“开了窍了,你还没说,我们这十件,已经去了一件了。”冯渊便笑。

莲生又说道:“要知道,除了这十件,其他再要也就没了,而且,咱们只想打个名头,也并不是一门心思的想去赚钱,所以这价格务必要订的高些,叫人觉得惊愕最好,没有人来买也不用怕。”

冯渊便说:“我只管算,最后的一锤定音,却仍旧是夫人的,夫人你说,该如何?”莲生说道:“我看,一件六百两,决不让一两。”冯渊惊了一惊,说道:“六百两,果然很多。”莲生说道:“我原本还想定八百,哈……不高一点,不见价值,更何况,有心要买的,也必定是阔绰之人,不差这些。我们这是奢侈的东西,但凡手头紧的,只求实用,也不会来问了。”冯渊便点头,说道:“就依夫人所说。”

当下便定了下来,第二日,冯渊早早起了,去铺子里等候冯紫英,果然不多时候冯紫英到了,站在门口撇身上的雪花,冯渊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冯紫英笑道:“我来的路上还担心自己等不及,哥哥大概还没有到,没想到哥哥竟早就到了,真是勤快人。”冯渊说道:“昨儿约好了的,怎能失信?”两人挽着手臂走到里头,冯渊请冯紫英落了座,小伙计捧了茶水上来,冯紫英喝了,四处打量,说道:“我早先听柳二弟说哥哥在此处开了铺子,一直想着来看,竟没有得空,如今一看,果然是舒服雅致,宾至如归。”冯渊笑道:“都是兄弟你捧场。”便一挥手,叫人将凤裘取出来。

掌柜的亲自前去,不多时候,捧了个极其雅致漂亮的长长盒子出来,做工精致,外面是古朴的青莲花花纹,盒子的右下角用烫金纹出的,乃是小篆写着的铺子的名号:莲记。底儿下又是一朵小小的莲,徐徐绽放,美妙无比。

盒子一边可开,那作为扣饰的却是一枚幽幽颜色的碧玉,打磨的圆润光滑,用细锦绳子串起来,当作扣子,底下扣得那边却又装饰,用浅鹅黄色的丝带打着的如意结围着,真是做到了细致里,处处见风趣。

冯紫英细细看了,先啧啧称赞起来,说道:“哥哥这真是独出心裁,我还以为单单一件衣裳,没想到还有盒子,竟连这盒子也如此美观,兄弟若是不见里头的凤裘,真真要起了那‘买椟还珠’的心了。”两人相视大笑,冯渊才起手,将碧玉扣子解开,里面却仍然不见凤裘,而是一袭雪白的不染纤尘的云锦缎子平平地叠着,冯紫英目不转睛看着,忘了言语。

冯渊伸手,将缎子向两边解开,底下才端端正正,辉煌地躺着一袭凤裘,冯渊伸手将凤裘抖开,给冯紫英过目,冯紫英连连点头,仔细看了一回,摸了摸手感,不住点头,急忙让包起来。又问价格几何。冯渊便同他说了,冯紫英兀自说道:“合算,合算!”自从袖子里掏出银票,数了六张,交付给了。此刻里头掌柜的已经亲自又把凤裘被包了起来。郑重捧出,冯紫英不用跟班小厮,亲手端正接了过去,说道:“多谢哥哥,兄弟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同哥哥说话。”冯渊便一路相送了他出去。

冯紫英来时候骑马,去的时候却特意唤了轿子来。一行人,顶风冒雪回去。

冯渊回来,见没有别的事,便骑马回家,告知莲生此事。莲生便说道:“他想必是要给什么人,所以才如此匆忙。”冯渊也想不到,他对京城之中的权贵关系更是一窍不通的。小两口猜不到头绪,便只放下。

冯紫英上午去了,下午时候,冯渊自在家中读书,忽然之间有小厮来报,说道:“爷,外面有个冯爷来拜见。”冯渊心头一怔,想到那应该除了冯紫英便没有其他之人,便将书放下,疾步出来,也不知他有何事,心头只是忐忑。

冯渊出到外面,果然见有人等在客厅内,冯渊便上前欲行礼,却不料冯紫英一回头见看到冯渊,立刻喜上眉梢,笑道:“哥哥大喜啊!”

冯渊摸不着头脑,只看着冯紫英,问道:“兄弟这话……喜从何来?”冯紫英哈哈笑了两声,才说道:“哥哥可记得今早上从贵店拿的那件凤裘?”冯渊点头,说道:“难道是凤裘有事?”冯紫英说道:“的确是有,不过却是大好事,哥哥可知道我取了凤裘,是为何事?”冯渊便摇头,冯紫英眉飞色舞,说道:“只因我一见哥哥昨日穿的凤裘,那个出众风采,再也难忘,所以小弟便想到我所认识的一位,却也更是个超凡脱俗,极为出色的人物,小弟我心想这凤裘配上那位,还不知是个什么惊艳模样,他又是个极其洁净高贵的性子,等闲凡俗之物也看不到眼里……”冯渊听他说到“那位”的时候,语气颇为恭敬,心想:“果然他是取了凤裘给人的,他口中的这个人,恐怕也是来头非凡罢。”便说道:“这凤裘,不知那位爷可还喜欢?”

冯紫英听问,便哈哈大笑起来,很是欢喜,拍掌才又说:“喜欢,喜欢的什么似的,简直爱不释手,平素里他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见到那凤裘,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他摇摇头,目中露出回想之色,冯渊点头,微笑说道:“这便好了,我还怕这凤裘万一不如人家的法眼,白白给兄弟丢了面子。”

冯紫英人逢喜事精神爽,伸手握住冯渊的手,两个人坐了,冯紫英才放低了声音,说道:“哥哥哪里给我丢了面子,是大大地给我长了脸,也给那人长了脸,话说到这里,若是我再瞒着哥哥,也不够义气,只给哥哥说知,哥哥你猜:我将凤裘送给了的,是何人?”

冯渊苦笑,说道:“这个我却怎么能猜得到?刚来京城不久,真正是两眼一抹黑的。兄弟就告诉我罢了。”冯紫英才又小声说道:“这人,便是北静王爷。”说完之后,嘴角一抹微笑。

冯渊“啊”地失声惊呼,他心底也想到必定是哪一位了不得的达官贵人,然而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位王爷,不由地怔怔发愣。冯紫英笑着说道:“哥哥别惊,这可是好事一件,王爷得了凤裘,很是欢喜,当下便穿上了,周围的人都啧啧赞叹,仿佛仙人下凡一般……可巧,宫内又传他,王爷索性也不脱,只穿着就进宫去了。”

冯渊听得心旌神摇,见冯紫英满脸神秘艳羡,急忙问道:“然后呢?”冯紫英说道:“本来我只是想博王爷欢喜,没想到王爷穿着凤裘入宫,却又是一番事故儿了。”

冯渊咋舌不敢接口,也不知是凶是吉,一颗心噗通噗通只是跳,虽然知道冯紫英如此欢喜满面,应该是大好事,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铺子里出的东西,居然有幸会到圣驾跟前露面,且是如此快当!

冯紫英说道:“哥哥以为如何?原来北静王爷穿了凤裘入宫,惹得皇上及在场的娘娘们都惊叹不已,万岁更是开金口询问这是何物……当时我送给北静王的时候,他也问过,知道名为‘凤裘’,也细细看过那个盒子,自然记得是哥哥的‘莲记’,便对万岁说了是京城中一户成衣铺子,名唤‘莲记’……”

冯渊听冯紫英说到这里,浑身热血澎湃,多少年没有的感觉,又是惶恐,又是激动,简直难以按捺,浑身的血液仿佛也掀起了浪头,脸上阵阵涨红,却并非是羞愧,而是激动所致。

冯紫英又说道:“谁知这才是开头,万岁让王爷将凤裘脱下,亲自看了一番,又交给娘娘们观赏了一番稀罕,最后万岁传令了宫内的司织监的统领来看这是何物,那人倒是个识货的,却只说这物应该是什么异了俄罗斯的手艺,并非本土之物,王爷听了,自然便同他力争,说的那人羞愧退下,万岁龙颜大悦,说咱们天朝人杰地灵,民众聪慧,自也能做出这等巧夺天工之物,绝对不输于任何番邦,万岁爷高兴之下,便御笔亲题了‘莲记’两字,又送四字‘巧夺天工’,吩咐王爷回头封赏哥哥呢!”

冯渊听到这里,赫然呆住,简直不肯相信自己耳朵。

冯紫英眉飞色舞地又说道:“只因哥哥是白身,所以不得直接传进去面圣,只不过,北静王爷受了圣上金口托付,又领了御笔亲题,稍后少不得要召见哥哥的。我说哥哥大喜,这是不是大喜之事?”

冯紫英先行一步来到冯府,就是为了告诉冯渊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当真北静王召见的时候,冯渊也不知发生何事,平白惊慌。这也是他一片感念之意,也因为冯渊的凤裘替他大大争了颜面,故而十分高兴,脚步也跑的快。

冯紫英说了事之后,便告辞,让冯渊准备。冯渊便急忙去同莲生说了此事,莲生听了,也大惊,万万没想到冯紫英是将凤裘送给了北静王,而北静王又穿着入宫,竟然引发这样一桩事情来,幸而是天大的好事!小两口握着手,起初两两相看,俱都觉得此事实在是奇妙之极,一时无言。

片刻,冯渊才开口,说道:“如此才不辜负夫人一片心血。”眼睛也红红地。莲生将他抱着,说道:“我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阴差阳错,会如此巧合,幸喜,幸喜。”两个人又合计了一会儿,果然到下午的时候,有王府的长随前来,宣王爷的旨意,让冯渊跟从去一趟。

冯渊少不得就跟着去了,一路顶风冒雪,终于到了北静王府。一路上只管跟着人走,也不敢四处乱看,一直到进了屋子,又换了人来领路。

那北静王便在书房之中召见了冯渊,冯渊按照规矩行了大礼,便垂手站着等候。

北静王一双妙眸看着冯渊,见冯渊生的整齐出众,举止文雅宁静,声音温和谦恭,也觉得欢喜,说道:“你就是莲记的少东,名字唤作冯渊的么?”

冯渊便说道:“回王爷,正是草民。”北静王说道:“本王看你年纪不大,竟然有如此心思,制作出不输于番邦的凤裘,给我天朝长了颜面,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冯渊毕恭毕敬,说道:“王爷夸奖了,草民愧不敢当。”北静王见他谦虚,便点头又说:“也不用如此自谦,那宫内的老监造都自叹造不出这凤裘来,他是积年的熟手了况且如此,岂不是后生可畏?夸奖你是应该的。”

冯渊来之前受过莲生嘱托,吩咐他行事务必小心谨慎,说话之前也定要三思,千万不可说错一个字,但也不能在王爷面前透出畏缩的气质来,那反而不美,只当是见恭敬的上师便可。当下冯渊便说道:“回王爷,这也不是草民一人的功劳,乃是众人齐心竭力。”

北静王见他如此谨慎,更觉欢喜,停了停,便说道:“本王这番召见你,乃是奉了御旨,万岁爷因见了凤裘,龙颜大悦,所以亲笔题了‘莲记’两字,又赠‘巧夺天工’四字,做赞赏鼓励之意,你来接旨罢。”

冯渊急忙跪地,北静王亲自起身,捧了御旨,放在冯渊手中。他却站着不动。北静王不走,冯渊仍旧低着头不敢起身,北静王低头望着他,忽然问道:“对了,本王有个疑惑,不知你可会为本王解答?”

冯渊说道:“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北静王笑道:“何必如此拘谨,你且起身来说话。本王对你另眼相看,你自宽心,不会为难于你。”冯渊便谢恩起身来。北静王这才望着他,问道:“本王问你,你自名冯渊,为何这成衣铺子唤作‘莲记’,你是为何用‘莲’来做铺子名号的?——莫非是因为喜欢莲这种花儿?”

冯渊听他这么问,始终不变的面上才多了一丝浅浅笑意,他自进门来便始终谨慎沉静,此刻忽然微笑,看的北静王心底微微愕然,冯渊开口说道:“王爷既然下问,草民自然不敢隐瞒,实在是草民的内人,名字之中有个‘莲’字,是以草民当时开铺子的时候,便用了这个字。”

北静王听了,脸上也透出了又是惊讶又是了悟的神情,便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想必你是极疼爱你的夫人,所以才如此罢。”一提到莲生,冯渊便有些放开了,不由地就脱口说道:“她便是草民的性命,今次的凤裘制造,其实也多是内人之力。”北静王眉睫微动,却不说话。冯渊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多嘴,竟忘记了莲生嘱托的“说话之前定要多想一会儿”,不由地暗暗叫苦自责。不料北静王却没怎样动容,只说道:“本王明白了,古人云家有贤妻,如得至宝,所谓的‘贤内助’,便是这个道理了,哈……”低低一笑。

冯渊见他如此,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北静王甚是平易近人,虽然有一股天生贵气,但对冯渊却自始至终都文雅温和,又同冯渊说了会儿有关凤裘之事,最后嘉奖了冯渊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冯渊这才带着御赐题字退了出来,一直到人出了北静王府,才觉得似卸去万钧重担,真真的吐了口气。

冯渊便急忙进了轿子,生怕那风雪把御赐题字给弄坏了,向着家中赶回去,想要尽早让莲生放心。

冯渊回到家中,果然莲生提心吊胆着,冯渊便将自己跟北静王见面之事说了,只聪明地隐去了自己一时口快说的有关莲生那句话。莲生见他举止得当并无错漏处,才欣慰点头,两人又观赏了一番御赐题字,便寻思着改日找工匠来将题字做成招牌方好。

风雪越大,冯渊便也不去铺子了,谁知到了傍晚时分,铺子里忽然来人,禀告说有人指明要买那“凤裘”,且要一见东家。莲生同冯渊正吃了晚饭,见外头风雪飘摇,莲生便说道:“不要出去了,天冷路滑,小心摔跤。”冯渊也是这个意思,不料来人说道:“东家,掌柜的说那人是个得罪不起的,好似是哪个王府上的来人……请东家务必抽空去一趟。”

第五十章 雪人

已是晚间,风急雪大,街面上商铺门口的灯笼被风雪吹打得摇摇晃晃,冯渊顶风冒雪到了铺子,将外面罩着的雪衣脱下,里面掌柜的得了信急忙出来,也帮他拍雪,小二来收了外衣去,掌柜的迎冯渊进去,说道:“东家您可来了。”冯渊问道:“究竟是什么得罪不了的人?”掌柜的便说道:“这位是南安王府的来人,点名了要两件凤裘。”冯渊说道:“不是说凤裘不双卖的么?”掌柜的说道:“小的先前也是这般说,但他口气极大,又指明了要见东家,小的做不了主,只好去请东家过来。”

冯渊点了点头,说话间,已经进了里间,果然见一个衣着鲜明的人高高在座,一眼见冯渊进来,便说道:“这位便是店东?”掌柜的说道:“正是,这便是敝店东家。”那人才起了身,拱手行了个礼,说道:“幸会!在下是忠顺王府长随,闻名而来。”大抵是在王府中浸淫久了,自也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度。

冯渊听了“忠顺王府”一名,也同他供了手,才说道:“听闻大人想买两件凤裘?”这人点点头,说道:“正是。”冯渊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敝店的凤裘只有区区几件,规定了一个客人只能购买一件。”这人笑道:“我方才也听掌柜说了,只是奇怪,这店家竟还有不想赚钱的时候?我自然是多买,你也多赚的,做什么如此想不开?”冯渊说道:“这只是敝店的一点儿小规矩,因这凤裘少见,价格又昂贵,何况若是买多了也是无用。”长随说道:“我自出得起价钱,你管我买了做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多规矩?”冯渊说道:“抱歉,敝店虽小,规矩不可破。”这人面露恼怒之色,正欲发作,忽然见外面小二跑进来,说道:“东家,外面又来了两位爷,说是要买凤裘,正好东家在……”

冯渊听了,也觉得愕然,正发怔之间,外面那两人寒暄着入内,两人竟是互相认识的,两人进了里头,猛地见忠顺王府的长随也在,面面相觑,各自一怔。那忠顺王府的长随才说道:“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地看到两位!幸会。”

那两人也略略作揖回礼,才又看向冯渊,其中一名圆脸之人目光一动,上前来,说道:“这位想必就是那制出凤裘的店东了吧,果然是一派人才。”另一位长髯的便也赞说道:“北静王爷亲在我们王爷面前赞,说是后生可畏,如此一见,果然非凡。”圆脸之人也说道:“我们王爷也好奇着呢,又想看凤裘又想看人,这不是,过夜也等不及,就催着出来了,不过这人却是得改日见了。”两人说着便呵呵而笑。

冯渊听了,这才明白这两位感情也是来头非凡,竟也是两位王爷府上的行走,便急忙行礼,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见谅!”

那两人见冯渊斯文儒雅,又如此谦恭有礼,各自欢喜,便行了礼,说道:“冯爷不必客气,今儿谁不知道,北静王爷在殿前展示的那凤裘天上有,地上无,连圣上都御笔亲题‘莲记’两字,又送‘巧夺天工’的评语,想必北静王爷已经将御笔亲提赐于冯爷了吧?”

冯渊笑道:“有劳下问,下午已经得了。”两人便又大赞,旁边那忠顺王府的来人面色变来变去,只插不进嘴去。过了一会儿,圆脸长随官说道:“闲话休提,我们王爷府内盼着呢,冯爷,少不得麻烦,要购一件凤裘。”冯渊说道:“承蒙照顾!”长髯之人也说道:“我也是一件。”冯渊说道:“多谢多谢。”掌柜的上前来,替两人登记,原来那圆脸的乃是东平郡王府上之人,长髯的却是南安君王府上。

两人热热闹闹地定了凤裘,见忠顺王府那人站着不动,他们都是王府中人,平日彼此也照面的,便问道:“为何王兄不动?不知来此作何,莫非也是要购买凤裘?”王某略微迟疑,便说道:“这……不错。”圆脸之人说道:“这总也有个先来后到,就王大哥先请?”王某说道:“其实我来的甚早,若是顺利,此刻也早走了。”长髯便问道:“那是为了什么缘故?”笑道:“莫非是冯爷不肯赚钱,不卖给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