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某一听,果然也笑着说道:“这位冯爷果然是不肯赚钱的。”圆脸问道:“咦,这又是什么意思?”冯渊见状,少不得分辩说道:“两位有所不知,本店有个规矩,其他衣裳,尽可要多少有多少,唯独这凤裘,因为只有几件,所以定下的规矩是,一人只能买一件,不可多买,如今这位王大人想买两件,故而小人正在为难。”

那圆脸跟长髯一听,圆脸便说道:“这个规矩倒也古怪……”王某哼了一声,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长髯的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这个规矩倒是也有几分道理的。”圆脸跟王某一起看他,长髯的便说道:“试想,这凤裘没有几件,倘若有一位财大气粗的,早早地就将这些都买了去,那么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扑了个空?白走一趟,王爷也定然不会欢喜的。”

圆脸的连连点头,说道:“说的很有道理。”那王某的脸色便不太好看。冯渊说道:“小店开门做生意,自然是不想得罪客人的,只因着凤裘稀罕,所以尽量让喜欢此物之人,都有机会获得……还请大人见谅。”

圆脸便去劝那王某,说道:“王兄还是见谅,冯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王某说道:“我家王爷命我来买两件,如今只得一件,像什么?我也无法交差!”

圆脸的见他面色生硬,便皱了皱眉,说道:“那也不能坏了人家做买卖的规矩。”长髯的说道:“正是。如今人家规矩在此,还是不要随意坏了,难道要强买不成?回头跟忠顺王爷解释一番也就罢了。”

王某听见他两个异口同声,便冷笑说道:“话说的轻巧,反正不是为难你们两个就是了。”

圆脸的说道:“咱们只是为了王兄出主意,何必说这等没趣味的话。”王某不理会两人,只看向冯渊,说道:“少东家当真不愿意破例?”冯渊说道:“实在为难。”王某便咬牙,说道:“少东家这是跟我家王爷作对呢。”冯渊说道:“这个怎敢?还请大人见谅。”王某说道:“不过是小小的一家成衣铺子,居然敢跟王爷摆谱起来,很好,莫非这天下除了你们,真个别人都做不出凤裘来了?哼!”说着,狠狠地瞪了冯渊一眼,拂袖向外走去。

冯渊也不挽留,只面上微微一冷,说道:“掌柜的送客!”也不去理会那人。

剩下的那两位爷冷眼旁观,见冯渊始终不改口,不卑不亢的,倒有几分佩服他的骨气,圆脸的便说道:“那忠顺王爷是个有名的小气,冯爷你实在应该妥协一下。”长髯的便说道:“如今冯爷也算是北静王爷面前的红人了,忠顺王爷就算是想要如何,也得好好想想……方才王兄那般,实在是小气了,毫无大家风范。”两人又说那王某的不是,叫冯渊日后留心。说了片刻,才去登记簿上写了字,各自抱了凤裘回转王府去了。

你道是忠顺王府势大,冯渊为何不愿同那长随周旋?话说回来,自然是因为蒋玉菡的缘故。先前蒋玉菡同冯渊在应天府,虽然做的也是飘飘泊泊的活计,但也不曾似现在这般,白日一见,冯渊只觉得他眉宇间的抑郁更胜从前,就知道他必定在忠顺王府内过得不甚好,心底自然对那忠顺王爷敌视着的,正巧当初作出凤裘之后,莲生便定了这样一个规矩,以为凤裘有限,故而言明一人只能买一件凤裘,除非是亲近的……还可以妥协,如今冯渊见卖主是忠顺王府的人,故而连妥协也不想。

一日卖出了三件凤裘,紧张便是一千八百两,掌柜的啧啧赞叹。冯渊只是云淡风轻,这还是刚刚开始呢,第二日那些个达官贵人,或者富商贵族之类的得了信,恐怕剩下的几件也很快就没了,何况他们当初,也并不是奔着大赚一笔才费这心的。

当下冯渊便离开了铺子,又回到了家中。莲生自然问他是谁去了铺子,冯渊便一五一十说了。莲生听他说完了,心头略微一沉。

冯渊见她不语,便问道:“夫人,怎么了?”莲生想了想,说道:“没……没事。”冯渊说道:“你是不是责怪我那般对那个人?”莲生摇摇头,望着他,说道:“你只是心头有气,我是知道的。”冯渊说道:“夫人怕忠顺王爷日后生事?”莲生想了一会,说道:“暂不必怕他,如今有万岁的御笔亲提,莲记正是如日中天,他纵然千般的不喜,也不敢在这个风头上生事,只不过,日后我们行事要越发小心。”冯渊点头,伸手将她拥住,说道:“你别担心。”莲生说道:“我担什么?我只要你好好的就成。”冯渊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说道:“我也是这样,只要你好好的。”

两人一夜睡了,雪下一夜,第二日早上,雪光映的窗棂纸上一片的白,莲生同冯渊起了,便出了门,见那雪还散散地在飘着,莲生看满院子银装素裹,有仆人已经在清扫残雪,她心念一动,玩心突起,便说道:“我们来堆雪人如何?”冯渊说道:“何谓雪人?”莲生说道:“你不知,我示范给你。”说着,便出了门,走到雪边,伸手欲去掬雪,冯渊急忙上前拦住,说道:“小心冷了手。”莲生说道:“哪里就那么娇弱?这个好玩的。”冯渊只是不肯,莲生无法,只好说道:“那么怎办?”冯渊伸手,说道:“我不怕冷,夫人你只是说,我来做便是了。”莲生捂着嘴笑。却点了点头。

莲生便口述,让冯渊跟几个小厮们忙着,不一刻的功夫,果然就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出来,莲生看着那胖墩墩的初级雪人,哈哈大笑,又吩咐人去取了个木桶,冻了的萝卜,一片白菜叶子,三个小石头,两根枯树枝桠。众人取了来,不知何意,莲生便上前,将白菜叶子搭在雪人额头,木桶倒扣雪人顶上,露出白菜半边,两颗小石头妆做雪人眼睛,一颗当作嘴巴,萝卜当作鼻子,两根树枝插在身侧,冯渊在边上看着,看最后果然冒出个“雪人”来,又憨头憨脑的甚是可笑,一时之间哈哈笑起来。

第五十一章 三人

冯渊笑罢,忽然问道:“夫人,这个雪人是男是女?”莲生没想他会问出这话,便说道:“这话怎么说?”冯渊便说道:“这个雪人虽好,不过一个人在此,孤零零的,也无人作伴,我想再做一个,是以问你。”莲生捂嘴,笑道:“你自去东墙边上,折一株红梅下来,插在她的头上,便是女子了。傻子。”莲生随口说说,便觉得天冷自进去了。没想到冯渊果然就去折了一株红梅,点缀在那女雪人的头上,自己又指挥着小厮,做了一个男雪人在女雪人的旁边,这回他聪明,命小厮找了扁担水桶来,放在男雪人的身边,做出个居家男子的形象来。

莲生在屋内暖和过来,银卓蹦跳着进来,说道:“奶奶快去看,少爷竟又做了个雪人,有趣的很。”莲生正不知他在外头忙碌什么,闻言便叫人将旁边那扇窗户打开,探头看了,见那女雪人头顶插花,男雪人守在边上,仿佛正是个说话儿的样子,身旁还放着扁担水桶,看起来倒也是其乐融融,不由地心头一动,掩嘴而笑。

冯渊正得意,回头见莲生靠在窗户边上,这床边开了一株淡黄腊梅,腊梅上有雪,红色窗棂,美人如玉,笑面更胜花,如此一副美人图,浑然天成,无可挑剔,不由地一时看呆了,心头暖洋洋的。

莲生同冯渊用了早饭,冯渊自去铺子照顾端详,又派人找那知名的撰字师傅,准备将御赐的字雕刻成匾额,作为镇店之宝。

冯渊到了店外,进掌柜的正在指挥小厮们开门扫雪,而店门口已经早早地聚集了诸多的人,店门一开,顿时都轰轰然地涌了进去,原来昨日北静王在御前展览凤裘、皇帝龙颜大悦并且御笔题字的事迹,已经一夜之间,传遍了千家万户。那些京城中的贵人富商,并风雅名士,甚至豪门权贵,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纷纷动作。有的人便想看看热闹,瞧瞧那稀世的凤裘是何种不凡,有那些贵族随从,却是揣着银两,奉命而来。

掌柜的团团招呼,得了冯渊意思,便拿了一件凤裘来,当众展览了一番,众人啧啧赞叹,有那些带了银子来买的,立刻兴高采烈上前付钱取货,取货回去复命。有那些身份特殊、来头非凡的富豪贵族,掌柜的就和冯渊亲自招待入了雅间,有条不紊的一一拿货,全力伺候。

那些没有带银子亦或者觉得价贵的,只是望洋兴叹,尽量看个眼饱。

店铺内正在团团忙碌之际,忽然听到门口有人说道:“这就是那作出了凤裘的店子?快进去问问。”声音甚是清脆,便有人回答说道:“二爷稍等,小的这就去问。”

说话间,有个小厮就忙忙地跑了进来,旁边小二上前迎着,那小厮便问道:“你们这店就是作出了凤裘的那个?”小二说道:“正是,不知有何事?”小厮说道:“请稍等,我们二爷有急事。”说着,反身出去,说道:“二爷,您下马了?正是这儿,快进来。”

冯渊正相送了一位老爷带着凤裘离开,正一抬头,却见到门口走进了一个衣着鲜明,眉目如画的少年,果然是生的好相貌,冯渊不由看得一怔。

那少年进了门,一双妙眸滴溜溜地转了转,顿时看见了冯渊,脸上也略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即上前。彼时冯渊也起了身,两人碰了面,彼此略一施礼。这少年便问说道:“这位哥哥是?”冯渊便说道:“在下正是此间店的店主。”少年点头,望着冯渊,说道:“我听闻贵铺作出了那举世无双的凤裘,连北静王爷都赞不绝口,所以特来瞧瞧。”说话间,一转头看见了掌柜的拿出来展览的那凤裘,顿时目光一直。

冯渊说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这人才反应过来,说道:“在下姓贾,贾宝玉。”冯渊听了这个熟悉的名字,顿时一怔,打量着贾宝玉,心想:“这京城中几个贾宝玉?看他相貌不俗,恐怕就是夫人见过的那个吧……”贾宝玉望了一阵那凤裘,说道:“果然是极好的,又极相似。”冯渊心头狐疑,也不说破,当下问道:“不知是何物相似?”贾宝玉说道:“不瞒冯爷,我有一件孔雀裘,跟贵号的凤裘很是相似,只不过昨儿被我失手烧了个洞,那孔雀裘是家里长辈所赐,极为珍贵的,所以我为之忧心,昨日听说了贵店‘巧夺天工’之名,所以想着,今儿早早来碰碰运气。”

冯渊听他说“孔雀裘”跟凤裘相似,也觉得好奇,便说道:“何不拿进来一观?”

贾宝玉一招手,身后的小厮就抱了个包袱上来,冯渊点点头,说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地,请爷跟我进来。”

贾宝玉便带着小厮进了里头,冯渊亲自将包袱解开,打开一看,果然也吃了一惊,见里头的这件,彩碧辉煌,色彩斑斓,果然跟他们店内的凤裘不相上下,只似是年代久了,于是色彩有些沉郁,不似他们的凤裘那样鲜亮。

冯渊点了点头,贾宝玉说道:“那后面被烛火烧了,不知贵店可有方法,修补起来?”冯渊翻过来看了一会,果然见有个拇指大小的洞口,稍微看了看,便说道:“贾爷可是找对地方了。”

贾宝玉闻言,喜道:“果然可以么?”冯渊说道:“不瞒您说,当初小店制造凤裘之时,就想到了日后会有个主人不慎,断线或者小损之类,所以特命人钻研了修补之法,如今见爷的孔雀裘同我们的凤裘也差不多类似,本店的织工应该也能应付,自然,毁损之物,就算再多巧妙也好,也不会修补的一点儿差漏都看不出,只能说力求完好就是了。”

贾宝玉听他说的合情合理,也频频点头,说道:“正是这个道理,说的极是。我这件孔雀裘,乃是俄罗斯的织工,本以为是无法修补的了,偏又名贵,正懊恼着,贵号能修补已经是喜出望外了!……既然如此,这孔雀裘就交给贵号来处理了,多少银两只管说,宝玉先多谢冯爷。”

冯渊见他言谈爽利,正要问他是否是荣国府的贾宝玉,忽地外面小二叫道:“东家,柳二爷来找您了!”冯渊一顿,眼前外面帘子一搭,有人一低头走了进来,叫道:“哥哥在忙么?”

果然正是柳湘莲。

冯渊笑道:“二弟怎么这时侯来了?快快进来。”柳湘莲正要说话,忽然之间同贾宝玉打了个对面,贾宝玉先开口说道:“柳二哥怎也来了?跟这位冯爷认识?”冯渊见状,便知道他两个昔日认得,就笑而不语。柳湘莲也是惊了一惊,也问道:“宝二爷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握了手,彼此惊疑。宝玉先说道:“只因我的孔雀裘被烧了个洞,我便来碰碰运气,看能否修补,二哥怎么竟跟冯爷认识?”柳湘莲哈哈笑道:“这京城之地,还是小了些,我早就跟冯哥哥认识。”便把同冯渊认得的过程统统说了一遍。贾宝玉啧啧称奇,瞪眼说道:“我白跟着你们混了,竟到现在才认得冯大哥。”

冯渊见他们说完了,才也说道:“其实,我却跟宝二爷还有一番渊源。”这话一出,柳湘莲也不知道缘故,跟贾宝玉两个都愣了。冯渊便看着贾宝玉,说道:“若是我所料没错,宝二爷应该是见过内人的。”

贾宝玉一惊,说道:“冯大哥这话何意?我跟冯大哥也是初次相见,怎会见过嫂子?这……”柳湘莲也有些吃惊。冯渊便笑道:“宝二爷别急,前些日子,内人去荣国府上见那薛老夫人,回来之后,曾经同我说起过,同宝二爷不期而遇……”

贾宝玉眼睛怔怔地看着冯渊,过了一会儿才目瞪口呆地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竟有这种事,原来莲嫂子竟然是冯大哥的夫人!”

冯渊笑着点头,贾宝玉咋舌赞叹,心中想道:“我先前见了莲嫂子,只以为这样儿的女儿家,也不知落入那个泥猪土狗的浊男子手中,却没想到……冯大哥如此好人物,世上的事情,大多是注定,莲嫂子那样出众的人物,嫁了冯哥哥,也不亏的。倒是一对璧人才是。”两个人叙了旧,因有了莲生一层的关系,心中更添几分亲切,独柳湘莲在一边略微气闷。

冯渊同宝玉说笑了片刻,见柳湘莲在一边皱眉不语,便问道:“二弟怎么了?”柳湘莲看了冯渊一眼,又看贾宝玉,才说道:“先前我知道琪官是见过嫂子的,那也就罢了,忽然又知道宝二爷也见过了嫂子,我心底不由地些许感叹……”说着,便又叹一口气。

贾宝玉见状,笑着起身,到柳湘莲身边,说道:“原来二哥是因自己无缘见到莲嫂子,所以心中不平了!”冯渊便笑道:“我原先也不知道竟有这等机缘巧合的事。”几个人团团正说着,忽然见外面又来了一人,一进门就大声叫道:“冯大哥,你真是不够朋友!”

里面的众人都是一惊,那进门的人也没想到里面竟这么多人,一时也睖睁,待看清楚里头何人之时,才又笑起来。冯渊已经是迎了上去,作揖说道:“薛大爷来了,何出此言?”

来人正是呆霸王薛蟠。这一刻贾宝玉也站起来,独柳湘莲还坐着。薛蟠嗤嗤笑了起来,说道:“宝兄弟你竟也在这里,难道也是冲着凤裘而来?”贾宝玉说道:“并不是,只有些儿事要劳烦冯大哥。”薛蟠这才对冯渊说道:“我今儿才得了信,知道你这铺子里出了好东西,赶紧的就来了,冯大哥,有那样好的凤裘,为何不告知我一声?让我心慌怕得不到手,路上差些摔了。”冯渊便说道:“这凤裘是新出的,但怎会忘了薛大爷,无论要是不要,我都还留了件,日后是要问过薛大爷的。”薛蟠双眸一亮,笑道:“这才是好兄弟,有心有心……不过幸亏我手快,方才已经抢了一件了。”冯渊也笑,宝玉说道:“你是个急性子,不过既然已经得了,偏又来吓人。幸亏是冯大哥性子好,性子不好,就当你是来踢铺子的,把你扔出去也就罢了。”薛蟠说道:“我知道冯大哥是个性子好的,倘若不是如此,我也不敢如此大声。”

又说了一会,薛蟠看着柳湘莲,问道:“这位兄弟是?”贾宝玉便说道:“这是柳湘莲柳二哥,都是认得的。”薛蟠说道:“幸会幸会。”柳湘莲才也起身,做了个揖,说道:“幸会。”薛蟠说道:“今儿个真是热闹,若是以往,我就留下来了……”冯渊问道:“可是有事?”薛蟠笑着说道:“不错,宫里头有消息传,我得赶紧去听听,不知是什么事故,却是耽误不得的。”贾宝玉说道:“难道是宝姐姐有了什么消息?”薛蟠说道:“八成是了,只不知是怎样,母亲在家里十分担忧呢,坐立不安,一大早就推我去听,我顺道先来这儿一趟。”贾宝玉跺脚说道:“你就忙什么,冯大哥还给你留着呢,你还不赶紧进宫里头去,小心耽误事情。”冯渊也劝。薛蟠才说道:“我生怕没了……何况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你们别急,即刻就去了。”冯渊跟贾宝玉才送了薛蟠离去。

回来之后,宝玉说道:“这个薛大哥,真是呆霸王,宫里头传信这样要紧的事情,也敢耽误。”冯渊说道:“不知是什么消息。”宝玉说道:“我们只等着罢了。”

冯渊便命人上茶水糕点,又叫了织工来,把孔雀裘拿下去修补。天长外头无事,冯渊说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跟宝二爷又认得了,不如一起去舍下坐坐。”

贾宝玉闻言喜道:“甚好,我也正想念小嫂子。”幸而冯渊听莲生说他的性子烂漫,何况亲眼见了面,也知道宝玉是个口没遮拦真性情的,便也不以为忤,柳湘莲却仍皱眉。冯渊伸手推了他一下,说道:“柳二弟?”柳湘莲才咳嗽一声,说道:“左右我也无事,就一起去罢。”三人出了铺子,见街面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光了,各自的小厮牵了马来,冯渊先派自己的小厮回家通知莲生,叫她心有准备。三人才翻身上马,骑马向着冯渊府上而去,三个都生得俊美非凡,真如明珠璧玉一般,所到之处,路人侧目,声声赞叹。

第五十二章 红梅

这三人到了冯府,一一翻身下马,小厮们将马牵了去,冯渊请贾宝玉跟柳湘莲入内,三个入了厅内坐了,说了会儿话,底下的仆人就张罗着布置酒席,冯渊忽然叹道:“这个时候,只是可惜玉菡不在。”柳湘莲也点头,说道:“倘若他在,也更热闹多了。”贾宝玉便说道:“你们说的那个玉菡,是何人?”柳湘莲笑着对冯渊说道:“宝二爷还不曾认得。”冯渊也笑,宝玉正在好奇之间,却听得外面小厮来报,说道:“外面蒋爷来见爷。”

冯渊一听,霍然站起来,说道:“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柳湘莲也起身来,说道:“真个儿心有灵犀。”贾宝玉见他两人如此推崇“玉菡”,便也起身向外张望,冯渊自出外去迎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迎了一位玉般的人进来。

贾宝玉凝眸一看,果然见来人好一般容貌颜色,身披着一件月白色的缎子披风,越发衬得脸色白净,遥遥进来,风姿不凡,贾宝玉一见便即心喜。

蒋玉菡同冯渊搭着手进来,见柳湘莲在,也行礼说道:“柳二爷也在。”柳湘莲说道:“千万别唤的这般生分,说的严格起来,你也算是我的半师。”蒋玉菡便说道:“这个怎么敢当呢。”贾宝玉便上来前,大大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哥哥。”蒋玉菡也打量贾宝玉,问道:“这位爷是?”冯渊说道:“这位是荣国府的宝二爷。”蒋玉菡这才行礼,又点头说道:“我常常听闻二爷大名,没想到今日有缘,在哥哥这里见到。”冯渊又同宝玉说道:“这位是蒋玉菡,是昆曲戏班里的名角,宝二爷没听过他的名字么?”宝玉怔了怔,说道:“这个……”柳湘莲见他发愣,皱眉便说道:“宝二爷犯傻了,你真个连他的名字也没听过?蒋玉菡是他的本名,他的艺名却是琪官,你若没有听过,也算是半个聋子了!”他先前请教蒋玉菡唱腔功夫,自然对他极为推崇爱护的,见宝玉说不认得,不由微恼。

宝玉一听,这才恍然大悟,伸手拍拍自己额头,说道:“我果然是糊涂了!我向来都听人说琪官如何如何,的确是个驰名天下的,心底一向渴慕……没想到今日见到,反倒不认得了,实在是该罚该罚,等会儿我向琪官你赔罪,罚我多喝两杯。”柳湘莲见状,才略略平和了面色,说道:“这还像样。”蒋玉菡急忙推让,说道:“宝二爷不必这般,哪里敢当呢!”冯渊说道:“不知者不怪罪,宝兄弟不须如此,来来,大家坐了,一会儿快活吃酒。”

四个人就团团坐了,都是些青年热血性情,又惯常是些玩乐子弟,谈起那些风花雪月,趣闻轶事来,端的是情投意合,一时停不了口,过了片刻,下人来报说酒席准备好了,冯渊便同三人一起坐了。

这酒席便设立在暖阁之中,四角都生着炉子,暖烘烘的,着实是好。

四个便又落了座,边吃边喝,同样笑语喧哗。极为得乐,说话间柳湘莲便说道:“说起来,我有一件不足之事。”三人便问,柳湘莲便说道:“先前宝二爷在,见过嫂子,也就罢了,如今玉菡又来,却也是见过嫂子的,如此在座的,只我一个没有见过。”说着,就看向冯渊。

贾宝玉便笑,说道:“原来哥哥是为了这个,跟我们说却是无用,只求冯大哥便是。”蒋玉菡说道:“正是。”冯渊说道:“我倒是无妨的,只不过不知你嫂子意下如何?”

贾宝玉便笑道:“我看莲嫂子娇娇弱弱的,但说起话来,自有一番胸襟,常有些别人说不出的话,说出来却正对人的心,如今见冯大哥如此,就知道嫂子果然是个不凡的,冯大哥竟然是如此的怕嫂子,哈哈……”说着,眉开眼笑。蒋玉菡说道:“哥哥这是疼嫂子之故。也因为嫂子的确是个不凡的。”柳湘莲暴躁说道:“你们说来说去,都说的那样神人似的,我只是不信,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只是欺我一个没见过就是了。”

原来贾宝玉,柳湘莲,冯渊这三个,虽然都是些大家子弟,但贾宝玉头一个就是个举止荒诞素来不羁的,柳湘莲家中也是无人管束,自也有股桀骜之气,冯渊的性子又好到哪里去?先前也是个有名的离经叛道。蒋玉菡又是戏子,见惯世事的,这几个人性情上极为相似,所以也能够一见如故,说到一块儿去。

冯渊见柳湘莲如此,他也正靠着柳湘莲,便说道:“好兄弟,你别急,你要见也无妨,如今大家情同手足,我回头问问你嫂子,她是个通情达理的,自可见得。”柳湘莲听了这个,才面色缓和了,冯渊便起身,自去里面见莲生。剩下三个人叽叽咕咕的又喝了一会,贾宝玉说道:“柳二哥,你若是想见嫂子,不可喝的半醉,免得唐突了莲嫂子。”柳湘莲的性子是个无醉不归的,本正要喝,闻言便将酒杯放下,说道:“说的是,倘若真个去见嫂子,弄得满身酒气却是不妥。”当下,便唤了仆人来,命上一壶茶。仆人自去备茶。柳湘莲便不再喝酒,喝了几口茶,又恐怕那酒气熏得一身便是,就说道:“你们两个且喝着,我出去透透气。”

贾宝玉跟蒋玉菡便答应一声,柳湘莲起了身,自向外而去,他站在那暖阁外面,冷冽气息扑面而至,酒气才又醒了三分,柳湘莲低头,见底下白雪地,忍不住有些头晕,便扶着那栏杆,一步一步地向下面走,走到了走廊上,又下了台阶,细细打量着院子,但见墙角上几株梅花,枯枝峻棱的,鲜鲜艳艳的开放着,不觉赏心悦目,便走了过去,靠在那梅花底下细细欣赏。

正仔细看着,却见走廊里两个丫鬟经过,一个说道:“昨儿爷一时兴动,做了那个男雪人,如今又落了些雪,却更胖大了。爷真是有趣儿,方才经过,只说那男雪人被女雪人养的好,所以吃胖了些,又说女雪人头上的红梅花有些凋谢了,不新鲜,让再折一枝回去。”另一个丫鬟便说道:“你说是怎样?全是因为爷待奶奶好,所以当那女雪人是奶奶一般,昨儿奶奶本只做了一个雪人,爷偏偏问那是男是女,嫌弃她一个孤单,非要再做一个陪着……如今就连女雪人头上的花儿残了,也看不过去,定要弄最好的才行。”

两个唧唧呱呱,向着这边走过来。柳湘莲只是呆呆听着,并没有想到起身离开,那两个丫鬟只顾着说,走下台阶,刚要去折梅花,猛地见有个人站在梅树下,见那容颜似雪,眉清目秀,却如花儿一样,不由地双双一愣,看清是个男子之后,羞得跑回去,说道:“怎么院子里多了个男人?”另一个说道:“休要叫嚷,听说爷请了人来吃酒,必定是那吃酒的客人。”两人退到走廊上,才停了步子,却仍旧不停地回头来看柳湘莲,低低说道:“真是好容貌……”另一人说道:“大胆,春-心动了不曾?回头告诉奶奶,打发你出去!”另一丫鬟说道:“奶奶好心性,才不会这样做呢。”

柳湘莲见那两人走了,低眉想了想,便抬头,自红梅上头,捡了好看的一枝折了下来,这才起身离了红梅边上,跟着那两个丫鬟,慢慢向内走了片刻,蓦地停住了脚,转头看栏杆对面。

却见对面的门扇外头,果然立着两个雪做的物事,距离不远,其中一个的头上插着一支红梅花,另个的身边放着扁担水桶,果然亲亲热热,憨态可掬。

柳湘莲抱着红梅花,怔怔地向着那边走了一步,忽然见那边房门打开,有人低低说道:“你且只去,别喝醉了。”听声音温柔可亲。

柳湘莲急忙站住脚,却见是冯渊出来,将身站在一边,却露出了身后一个人。

那人着一袭普通淡红衫子,眉如远山,双眸秋水,眉心一点胭脂记,说不尽的端庄秀丽,徐徐在眼前出现,就仿佛方才仔细看了的一株红梅相似,恁般惊艳。

柳湘莲见了,心头蓦地认定,想道:“这便是莲嫂子了罢。”却见冯渊出了门来,并不就离开,反而站住了脚,回身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去了,夫人好生休息。”莲生仰头望他,见他的脸红红的,便抬起帕子擦了擦,说道:“那暖阁子里太热,你们吃一会出了汗,千万别就走出来,免得着了凉。”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夫妻两个站着,温情无边。

柳湘莲看了片刻,眼中略微湿润,便将怀中抱着的那支梅花放在旁边的栏杆上,转过身,快步走了。

贾宝玉跟蒋玉菡两人正吃了一会,也觉得热的慌,便叫小厮将阁子的窗户开了,两个人站在窗户边上说话。宝玉便说道:“琪官如今在何处做戏?”蒋玉菡便说道:“目前在忠顺王府上。”宝玉便说道:“原来如此……只望日后能跟琪官你多多亲近。”蒋玉菡说道:“承蒙二爷青眼。”贾宝玉见他言谈温文,举止优雅,也自喜爱,两个说了一会,宝玉问道:“怎地柳二哥不见了人影?”蒋玉菡也向外看,说道:“不单是他,冯大哥也还不回来。”宝玉说道:“不如我们出去找人。”正在说着,却见阁子底下,有一人踯躅而来,看样貌却正是柳湘莲。宝玉笑道:“咳,说到他他就回来了,想是感应到我们说话,心里怕了。”蒋玉菡却看着柳湘莲,见他有些抑郁,担着心事的样儿,心头便微微一动。

不一会柳湘莲上来,宝玉便问道:“柳二爷你说透透气,这一去却是去了哪里?”柳湘莲说道:“只是四处走了走。”宝玉说道:“二哥莫非是为了没见到莲嫂子所以气闷?”这样一问,柳湘莲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也微微一笑,却再没了先前的抑郁之态。蒋玉菡见状,隐约心底有数,便说道:“怎地冯哥哥还不回来?”正说着,冯渊也回来了。

几个人又落了座,冯渊刚要开口。柳湘莲抢先说道:“哥哥,东墙边的那几株红梅花开得极好。”冯渊一怔,旋即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嗯,的确是极好的。”两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原来冯渊出来之时,见了那栏杆边上的红梅花,问了别人,都说不曾折,他已经狐疑,如今听柳湘莲如此说,自然知道是他所为,也知道他必然是见了莲生的了。

这边贾宝玉好奇,说道:“真个儿极好?我倒是为什么二哥撇下我们就跑了,原来是看梅花去了,哥哥带我们也去看看。”柳湘莲将他按回座位,说道:“你安分些罢了,你们府上又哪里少了梅花看了?”贾宝玉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每处的梅花有不同的好。”柳湘莲说道:“纵然处处都有花好,却只能钟情一个。”冯渊心头一动,点头说道:“这话说的极是。”宝玉本是无心,听了这话,也是一怔,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当下也不再说话。

柳湘莲便说道:“哥哥回来晚了,不可不罚酒。”冯渊说道:“应该的。”柳湘莲便笑道:“哥哥不怕嫂子责怪?”冯渊笑道:“她只是怕我吃醉伤身,我只不醉便是。”当下又说:“二弟,我先前同你嫂子提起你,你嫂子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柳湘莲心头一动,问道:“是什么话,哥哥请讲。”冯渊说道:“你嫂子问,你家可有什么传家宝物之类?”柳湘莲蓦地一愣,片刻说道:“这……嫂子怎么知道?我家中有家传的鸳鸯雌雄宝剑……我是想将来若是遇到可心的女子,定为聘礼的。”冯渊点头,说道:“是了是了,此举大大不妥。”冯渊说道:“哥哥什么意思?快些说来听听。”连贾宝玉跟蒋玉菡两个也怔怔的,眼巴巴都看着冯渊。

冯渊说道:“二弟,其实你嫂子只问了先前一句话,她叮嘱我——说你若是回答‘无’,那便无事,倘若你说‘有’,尤其是那些个利器凶物,恐怕会对你的亲事有碍。”柳湘莲惊了惊,说道:“哥哥,真有此事?”冯渊说道:“其实我也不知,二弟你信也可,不信也可。不过尽量不要将宝剑取出轻用,倘若轻用,怕是有害无益的。”宝玉说道:“嫂子怎会知道此事?想必嫂子学过些易经、卦算,占卜之类?”冯渊摇头,说道:“应该不曾。”蒋玉菡谨慎,便说道:“柳二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柳湘莲想了想,便说道:“这话是真的。我常常有个念想,就是寻一个天上地下绝色的女子,以宝剑为聘,如今听哥哥所说,倒不能轻举妄动,想那剑的确是凶器,的确不能轻用,我先前只是想宝剑是家传的,所以贵重,作为聘礼可显示重视之意,却忘了到底是件凶器了。多谢哥哥嫂子提醒,我便记得,日后不用他就是了。”冯渊听他这么说,才点点头,说道:“那便好了。”当下几个人又吃了一会儿,宝玉恐怕家中有事,便先起身告辞,柳湘莲便同他一起辞去,只留下蒋玉菡还未曾走。

第五十三章 贵人

两人携手,自暖阁里慢慢出来,蒋玉菡说道:“哥哥怎么跟荣国府的宝二爷认得的?”冯渊便将莲生去荣国府偶遇贾宝玉之事,同蒋玉菡说了一遍。才又问道:“玉菡你出来怎地不曾穿我送你的凤裘?”蒋玉菡一笑,说道:“哥哥一片好心待我,我却不能给哥哥惹祸。”冯渊站住脚,问道:“这话何意?”蒋玉菡说道:“前日忠顺王府的长随去哥哥店内之事,哥哥还记得?”冯渊略一想,哼道:“倒的确是有这回事,不过他逆了店内的规矩,我也懒得奉承他,他自气冲冲地走了,怎么……”忽然一惊,问道,“他们不会是因为此事为难你了吧?”

蒋玉菡摇摇头,说道:“这个却不曾,只因他们阖府上下,统不知我一早得了那凤裘。”冯渊好奇问道:“那日你不是穿着回去了么,怎会不知?”蒋玉菡望着他,说道:“哥哥不晓得那些权贵门中的事。我却不得不防。在路上就脱了下来,郑重包好藏了起来。哥哥须知道,这是件宝贝,我如今身份如此,又怎配用那么好的东西?免得引些不必要的麻烦。哥哥的心意我也都收下了,千万别因此而恼我。”

冯渊听着,怔了怔点点头,这才想到当日回来之后,莲生为何有些忧虑之色,又说“叔叔知道该怎么做……”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当下冯渊叹了声,说道:“我明白了。好兄弟,为难你了。是我一时不思量……”颇有些后悔。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蒋玉菡一说,冯渊便也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偏偏那忠顺王府的人没有买到凤裘,倘若发现蒋玉菡也有,自然是不会乐到哪里去,冯渊虽是一片心意,蒋玉菡却是为难。

蒋玉菡笑道:“哥哥说哪里话,切勿再这么说,否则我也无地自容了。”冯渊点点头,说道:“你在忠顺王府也有些时日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出来?”蒋玉菡闻言,便看看左右,见无人,才低声说道:“应该是快了……我听说最近王府内有些紧张,据说先前进宫的薛大爷的妹子,竟在圣上面前得了宠。忠顺王爷因此颇有些不欢喜……”冯渊一惊说道:“是那位薛大姑娘?”蒋玉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冯渊说道:“怪道我早上在店子里,遇到薛大爷前来,说是宫内得了消息出来,薛大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心慌慌就去了,难道就是这回事?”蒋玉菡说道:“想必是如此的,八九不离十。”冯渊说道:“横竖跟我们无关,只快快放了你出来是正经。”蒋玉菡微微一笑,才说道:“哥哥放心,总会有时候的。”

两人说了一会,冯渊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你既然来了,去见见你嫂子?”蒋玉菡说道:“我知道嫂子惦念我,……只不过我是借口出来的,还是要早些回去,我在那里住不了几天就出来了,到时候再好好地拜见嫂子。”

冯渊这点点头,说道:“那你便好好地,等出来之后,再聚。”蒋玉菡答应了,冯渊才相送他出了府,目送他离去,才反身回来。

下午冯渊便又去了铺子一趟,见掌柜正在盘一天的账目。见冯渊来了,乐呵呵地迎了进门,说道:“东家来的正好。”便将这一天的进账算给冯渊听,原来一天之内,竟卖了九件凤裘,进账五千四百两,其他闻名而来的客人,有那些舍不得或者买不起凤裘的,望洋兴叹之下,便又购买了店内的其他衣物,也做个“望梅止渴”之意。是以生意竟比平常几倍的好。

冯渊听了,虽则欢喜,但到底是意料之中的。只感叹莲生的心血没有白费。并无赚了多少银两的高兴,只想着若是跟莲生说的话,她定然高兴罢了。正算完了账目,外面小二进来,禀告说道:“东家正在就好了,外面来了一位官爷,点明了要见东家。”

冯渊只以为是哪个朝廷权贵,便出来相见,不料见那人一身低调宫装,已经上了年纪,脸上层峦叠嶂,皱纹颇多,然而通身有一股凛然之气,叫人无法小觑,显然是长居高位,养出来的。

冯渊见他下颌无须,气质傲慢之中带些阴柔,心头隐约有数,便行礼说道:“草民冯渊有礼,不知官爷到此,有失远迎,还请海涵。”

这人正侧面打量着铺子内的诸多衣物,听了这声儿,回头一看冯渊,顿时眼睛一亮,脸上才多了一丝喜色,柔和说道:“你就是此间东家,制造出凤裘之人?”这一开口,众人都略略一惊,原来此人说话声音尖细,声调且高,显然是个老太监。

冯渊早有预料,掌柜的也老练,自有准备,冯渊一丝儿不惊,毕恭毕敬说道:“正是草民。”又相迎此人落座,唤人准备好茶。

这老太监落了座,才点头说道:“冯少东果然是一表人才,怪道北静王爷在圣上面前赞不绝口呐。”这样一来,显然是也有意表明了他是宫内来人了。冯渊依旧垂手站着,说道:“大人谬赞了,草民愧不敢当。”老太监便掩口而笑,动作宛如女子,笑罢了,才又说道:“冯少东怕什么?也别一口一个大人了,咱家姓夏,乃是宫内专管织造的,昨儿就是为了冯少东你这件凤裘,让圣上给了个没脸。”

冯渊听了这话不像,有些责怪意思,便急忙说道:“草民委实不知凤裘会给大人带来麻烦,还请恕罪!”夏太监便笑道:“行了行了,我不过随便说说,再者我又不会吃人,纵然会也不敢那,如今冯少东是皇上跟北静王爷面前的红人儿……咱家也只是想来看看,这能制凤裘之人,到底是何种样貌,怎样不凡,如今一见,果然是个极好的孩子,又懂礼,不错不错。”说着便点头。冯渊只好低头说道:“承蒙大人看得起。”

夏太监又说道:“对了,听闻,你们铺子这凤裘,数量有限?统共是多少件儿啊?”

冯渊微微缓了一口气,说道:“回大人,不过是十二件。”这人听了,微微惊愕,说道:“当真,怎地这般少?”冯渊点头说道:“回大人,只因做这个十分繁复,劳心劳力,又很费本钱,所以小的们只想要取个意头,并不指望这个赚钱,当初做的时候,就定了这个数儿。”夏太监便说道:“这是为何?像是这种东西,自然是做的越多,也赚得越多,怎地不为了赚钱?”冯渊一本正经,说道:“说起来,草民等有个小气的念头,只想着——因这是个奢侈的贵重物件,并不算实用,平民百姓也不会来买,所以小的们想不宜造的过多,只是定了有限的数。”夏太监闻言赞叹说道:“你果然是个有见识的,你知道如何?原本圣上也说过,凤裘虽然是好物件,也给咱们天朝争气,不过毕竟是个奢靡的东西,倘若引得朝中之人或者坊间争相购买,互相攀比,却是不好了……没想到你一介草民,也能有这种想法,怪道北静王爷喜欢。”

冯渊一听,暗暗松了口气,当初还有些不解莲生为何只定了这几件,如今一看,竟然也是误打误撞。看来这一番这夏太监是来探虚实的,幸亏事先如此定了,不然恐怕反而要惹了大祸了。

夏太监又看了一会,赞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冯渊毕恭毕敬地将人送走。

当下冯渊又在铺子里叮嘱了些要注意的事项,正在打算回家,却见家中的一个小厮进了门来,说道:“给爷请安,家里奶奶请爷回去呢。”

冯渊一怔,问道:“可有什么事?”小厮说道:“是荣国府的人来,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宫内一位娘娘赏赐的。”冯渊一惊,也不敢多问,立刻出了铺子,打马回家。

回到家中,进了里屋,却见莲生靠在桌边,安静地看一本书,冯渊的心中本来七上八下的,见莲生安稳的样儿,这颗心才放回了肚子中,当下放慢了脚步,上前问道:“夫人?”

莲生见他回来,才将手中的书放下,说道:“怎么脸上红红的,想是走的急,被风吹了?”冯渊伸手握握脸,果然冰的很,便说道:“天黑,风便冷了。”莲生说道:“做事总是这样着急,就不能戴好了斗篷么?”冯渊说道:“本是戴好了的,不料被风吹得抖落下去了。”莲生伸手摸摸他的脸,果然冰冷,一时叹了两声。冯渊这才问道:“夫人,我听说荣国府的人来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生见他问,便说道:“你别慌……”说着,叫丫鬟准备了热茶过来,让冯渊握了,才又说道,“是宝姑娘在宫内出了头,如今被封了贵人。赐了些东西给薛老夫人,又特意赐了一份儿给我送在荣国府那边,如今是薛老夫人命人送了过来。”

冯渊听了,吃惊说道:“这薛姑娘这等厉害?不过刚进宫没有多久,竟已经是贵人了。”莲生微笑说道:“宝姑娘是个沉稳大气的,早说过她不会久居人下。”冯渊想到这里,便急忙把蒋玉菡早些跟自己说的话给莲生说了,莲生听了,却并不觉得怎样欢喜,只略蹙眉,说道:“总之叔叔一日不出那个地方,一日也不得放心的。只等着罢,希望不要出意外才是……”冯渊点点头,又问道:“夫人,为何这薛姑娘……薛贵人会赐东西给夫人?难道是念在昔日同夫人亲厚?”莲生说道:“我也不知……大概,如此……”心底却想,当初薛宝钗想让自己认薛姨妈为干妈的,却被自己推了,如今薛宝钗这么做,显然还是当莲生是自己“姐妹”的,莲生虽没有对冯渊说,心底却已经想的明白,薛宝钗入宫,如今又被封了“贵人”,此生此世是别想再回到薛姨妈身边了,如此对待莲生,是叫莲生明白,在薛姨妈面前,替她尽一份心思。

莲生想到这里,便说道:“明儿我还得去一趟荣国府。”冯渊正在瞅那些宫内赐下的物件,无非是些香珠,玉扇,虽然雅致,却并不怎地罕有,不过是个意思。闻言怔了怔,才说道:“论理是该去的,不过我也放心,横竖夫人去片刻也就回来了。”说着,便走到莲生身边,将她拥住。莲生也摇摇头,靠在他怀中,说道:“明儿我去是去,倘若回来的晚,你不许不吃饭。”冯渊说道:“夫人叮嘱了的,我自然不敢违抗。”外头风急雪大,雪粒子打在窗户上,沙沙有声,室内却暖融融的,冯渊便拥着莲生,两个靠在一起暖暖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莲生便起身梳妆打扮,要去往那荣国府探望薛姨妈。

第五十四章 偶遇

莲生带了丫鬟,乘一顶小轿,进了荣国府。梨香院外有人出来迎了进去,进了里头,拜见了薛姨妈。薛姨妈让了莲生上炕上坐了,才握了她的手,问道:“外头可冷的很?”莲生说道:“只是风有些急,轿子里也还好。”薛姨妈点点头,说道:“手有些凉,怎么也不带个手炉?”说着,便回头叫人准备个上来,莲生说道:“一时走的急,忘了。”薛姨妈说道:“你的身子单薄,定要好好细心照料才是。回去的时候就带着个,仔细冻了手。”莲生谢过了。

一会手炉送上来,莲生便拢在手心里,说道:“我还没有恭喜老夫人呢,宝姑娘大喜了呀。”薛姨妈微微一笑,只说道:“喜什么……虽然说宝钗如今得了封,不过也只是个贵人,也不算是大喜。”纵然如此说,眉梢那喜气却是掩饰不住。莲生说道:“这才是刚开头呢,多少进宫几年了的人,连半点圣宠都得不到,姐姐这才进宫多久,日后自有日后的好。”

薛姨妈听了这话,合眸点头,原来这番话也是她心头所想。别人虽知道,却也是不对她说的,她自心里得意,也不能对其他人讲……到底是如今在荣国府内,元春虽然是贵妃,但也是熬了几年才得来的,哪里比得上宝钗刚进去就得宠?倘若说了,自也有人不乐,纵然是亲戚里头,也是有计较的。如今听莲生这么说,却正合薛姨妈的心。

薛姨妈望着莲生,说道:“说起来,我也听说了,最近你们外面的铺子里做了什么凤裘出来?在圣上面前都争了脸?”莲生便说道:“这也是件机缘巧合的事。”于是就把凤裘被人卖去送给了北静王爷,恰好宫内又传王爷进见,这才阴差阳错露了头的事情同薛姨妈说了一遍,薛姨妈听得入神,频频点头,听莲生说完,才笑着说道:“果然是很凑巧,但也要你们的东西好……最近我听到蟠儿吵嚷着说要去买,最近才见平静,想必是买到了。”莲生说道:“其实薛大爷不用去劳烦,我们自然是给他留着的。”薛姨妈说道:“他就是那个急脾气,拦不住。”

两个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家常的话,薛姨妈便不再言语,莲生察言观色,见她好似有隐忧,便问道:“老夫人似乎有心事么?”薛姨妈望着莲生,才说道:“其实说起来……唉,也不瞒着你了,只是最近,我们打算搬出去了。”

莲生微微一怔,略略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妇人是打算要搬出荣国府?”薛姨妈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莲生想了想,心底隐隐有数,却问道:“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呢?”薛姨妈说道:“表面上是好好的……只不过,宝钗宫里头得了宠,日后事情就多了,总是住在这儿,不太妥当,昨儿蟠儿入宫,宝钗也叫太监传了话出来,我听那个意思,竟跟我所想的不谋而合……再说,我们在外头有宅子,起初来的时候是仓促才留下的,如今站住了脚,便出去也无妨。”

莲生说道:“倒也是这个道理的……”薛姨妈说道:“何况,他们家出了个贵妃,又省亲,建那院子,弄得隆隆重重,倘若我们住在这里……日后宝钗有个进封之类的,也难免会牵扯到那边,再者说……别人不知情,只也说是荣国府的,纵然圣上那边也是不高兴的。”莲生点头,说道:“正是这个理,我也如此想。”薛姨妈说道:“自宝钗进了宫,蟠儿也略懂事了些,将昔日的那些个胡闹略收敛了,日后搬出去,独门独院的,正好叫他历练历练。”莲生说道:“老夫人想得周到。不知什么时候要搬?可要帮忙?”薛姨妈说道:“我们人手足够的,不必劳师动众,倘若搬了之后,再请你们去吃杯酒。”莲生急忙相谢了。

薛姨妈这几日筹谋这些事情,都憋在心底,往常都是宝钗守在跟前,娘儿两个有个什么事便商量着,如今宝钗不在了,难免凄惶,就算事情想得再怎么妥当,没有人贴心商量却是不好的,有些话,却又不能跟薛蟠说,那是个有名的不藏事,因为宝钗对莲生另眼相看,薛姨妈也喜欢她,她又不是荣国府的人,所以薛姨妈可跟她说。果然说过了这番,才觉得心头好过了许多。

又说了些话,莲生便把自家铺子里新出的冬衣取出来,送给薛姨妈,只说道:“也没什么别的……便把自家制作的拿来给老夫人,算作一片心意。”那上面的刺绣花纹,乃是甄夫人亲手做的,自然精致非凡。莲生说了这番。薛姨妈果然高兴,又说:“我也许久不见你母亲了,等改日搬了出去,要好好地见一见才好。又让她费心了,回去问她的好。”莲生一一答应。正在拉拉杂杂的说着,外面有人说道:“咦,姨妈这里有贵客?”莲生听这个声音有些熟悉,薛姨妈神色却略略一变,继而说道:“我以为是谁,是凤姐儿来了?”

莲生一听这个,心头微跳,想道:“凤姐儿?这大观园里的凤姐儿又有何人,难道是王熙凤?”

说话间,外面丫头搭起帘子,果然说道:“二奶奶来了。”那人便含笑走了进来,头上戴着一顶银狐皮帽,粉簇簇的衬出鲜明的脸容来,双眉高挑,朱唇一抹,果然是个“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的好样貌,两只眼睛也格外的有神,便扫向莲生面上,才一笑说道:“哟,这位是?”

此刻莲生已经起了身,敛手立在一边。只当不认得的样子。薛姨妈才笑着说道:“凤姐儿,你别吓坏了我的客,这位是冯少奶奶,她家里在外头有个铺子,最近在圣上面前大大得了脸的那凤裘,便是他们铺子里做出来的。”说着,又对莲生说道:“这是琏二奶奶。”莲生便行礼,说道:“见过琏二奶奶。”王熙凤听了薛姨妈说,便也向着莲生略略回了个礼,又说道:“快别多礼,我看妹妹你年纪不大,大家就别奶奶前奶奶后的,我只叫妹妹,你就叫我姐姐罢了。”薛姨妈说道:“看看这个凤姐儿,惯常的这样没有拘束,莲生你休要惊怪呀。”莲生微笑说道:“凤姐姐是真性情,这样叫,却是便宜我了。”王熙凤正似笑非笑的,见莲生这么说,倒多看了她一眼,微微惊诧。原来等闲那些亲戚家的嫂子婆子之类的,见了王熙凤,都以为她有些太过厉害,又有时候没有规矩的,一张嘴很是厉害,所以多不愿意亲近她,偶尔见了她,说不过三句话,就在脸上露出畏缩形状,如今王熙凤见莲生依旧落落大方的,也不窘迫也不羞涩,说话又是这样平和恬淡,不由地暗自心头称奇。

薛姨妈便吩咐人又坐了,才说道:“凤姐儿,你来可是有事?”王熙凤便说道:“姨妈你真是猜着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姨妈说道:“何事?”王熙凤便说道:“这不是宫里头得了信,宝姑娘封了贵人吗?老太太主张,今天宴请大家,只是家宴,也算是沾沾宝姑娘的喜气。”薛姨妈笑道:“这值当的什么?别让大家再轰动了。”王熙凤说道:“老太太说了,不惊动外人,只咱们家里的几个小小的聚一聚,当初宝姑娘在的时候,也都认得,大家都替宝姑娘心底欢喜着呢。姨妈别推辞了,他们生怕姨妈不肯,才特特推我出来请姨妈的。”

薛姨妈听了,只好答应,说道:“这样儿又要劳烦了。”王熙凤说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姨妈说这些做什么,再者说,就算不是宝姑娘这件事,我们这儿还不是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的?”说着便笑起来,又看莲生,说道:“让妹妹笑话了吧?”

莲生微笑摇头,正在这时侯,外面有人说道:“咦,这么热闹,我怎么听着是二嫂子的声音?”这下连王熙凤也有些发愣,这边一时鸦雀无声,外面的丫鬟说道:“林姑娘来了!”

说话间,林黛玉低头走了进来,一看,果然是王熙凤,便笑道:“我听着是,没想到真的是二嫂子。”王熙凤说道:“林妹妹怎么来了?是来见姨妈的?”林黛玉摇了摇头,却看向莲生,说道:“说来舅妈别气,我是来见莲嫂子的。”

薛姨妈说道:“我就知道如此。”王熙凤却奇道:“怎么,林妹妹认得冯少奶奶?”林黛玉点点头,走到莲生身边,伸手挽了她的手,很是亲近,笑着说道:“我们可早就认得了。”

林黛玉这么一说。王熙凤才知道,她是个极会做人的,见林黛玉跟薛姨妈都对莲生极好,当下便笑着说:“这正好,原来莲妹妹跟宝姑娘也交好,跟林姑娘也交好,如此今天就别走了,留下来大家一起吃顿家宴。”莲生刚想要推辞,薛姨妈也点头说道:“留下来也好,你来了几次,都是匆匆地回家去了,饭也不留一顿,我心里也不舒坦。”连林黛玉也面露欢喜之色,拉着莲生的手臂不放,说道:“嫂子就答应了吧,留下来,我们也好多说会儿话,我还担心嫂子走了,巴巴地就忙着跑来姨妈这儿了呢。”

莲生见三人齐劝,无法,只好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熙凤见她爽快,也欢喜她,便说道:“那我算是功德圆满了,信也传到了,中午头的时候再派丫鬟来请。”她是个干脆的性子,见说动了诸人,又有事在身,说完了便告辞而去。

剩下薛姨妈便劝了林黛玉跟莲生上了炕,拉了暖被给两人盖了,自己在对面看着两个说话,笑着点头,说道:“你们两个,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相似,怪道宝玉先前说莲生有些似林妹妹。”林黛玉看了薛姨妈一眼,又看向莲生,才说道:“先前宝玉说,我也是不信的,后来见了嫂子,才信是真。这也是我跟嫂子的缘分。”莲生觉得她软软的手拉着自己的手,委实亲近,便也笑着说道:“我本来是个外人,却又何德何能,受宝姑娘跟林姑娘的另眼相待。”林黛玉说道:“我也不管外人还是里头人,横竖我看得入眼睛的,就是好人。”说着就把头靠在莲生肩膀上,对薛姨妈说道:“舅妈说对不对?”薛姨妈说道:“很对很对,就是这个理。”三人乐乐呵呵说了一阵,黛玉又问那件凤裘的事,莲生便跟她说,黛玉听得入神,说道:“我听宝玉说那凤裘比他的孔雀裘还要好上三分……想宝玉那一件孔雀裘,是老太太特意给的,他珍惜的什么似的……只夸口说天底下只有一件,如今倒好,倒是堵了他的嘴了。”说着便笑。薛姨妈说道:“正是如此,也叫他开开眼界。”又说了一会,果然外面丫鬟来请,说道:“老太太那边备下了宴席,有请薛姨妈,林姑娘,冯奶奶过去呢。”

当下薛姨妈,林黛玉,莲生三个便下了地,各自带了丫鬟,披了各自大氅,出了梨香院赴宴而去。莲生到底怕冯渊家中望着,便又特意叫了人来,出去吩咐一个小厮跑回家去,跟冯渊说叫他自己吃饭,又说她也许会晚点回去,见人去传了话回来,才放了心。

第五十五章 宴席

且说黛玉三人离了梨香院,又转过了重重屋宇,才到了厅内,隐隐地听到有笑声传出,黛玉转头,对莲生说道:“小嫂子,我们这些人是常在一起玩惯了的,你也不用理会,只管一切如常。”原来她担心莲生不习惯,所以实现如此提醒。莲生闻言,点头说道:“林姑娘放心,这个我明白。”说着,三人进了厅,有人说道:“薛姨妈林姑娘来了。”说话间,却有人笑着说道:“你们都只认得薛姨妈林姑娘,却不认得这位冯少奶奶。”说着,那王熙凤便转了出来,伸手便握住了莲生的手,说道:“妹妹你过来,给老太太仔细瞧瞧,先前我自梨香院回来,跟老太太说,薛姨妈那里来了个贵客,长的如花似玉,模样疼人的,跟林妹妹有的比,老太太不信,只说天底下只有一个林妹妹,哪里会又跑出一个来,如今你靠近些,让老太太看看,到底是像不像。”说话间,又一手伸出,将林黛玉也拉住了,拉着两人就向前去。

这边王夫人迎上来,便同薛姨妈站在一处,王夫人看了薛姨妈一眼,便说道:“凤丫头可又作怪了。”薛姨妈点头笑道:“凤丫头你小心些,人家的女儿不比我们家的皮实,小心吓坏了她。”王熙凤就笑道:“哪里就那么娇嫩了,这妹妹我是知道的,虽然外表看来不言不语,却是个有心思极沉稳的,我这点儿啊,吓不到她!”说着,又冲着莲生笑看,莲生只好莞尔,也不反驳。

周围探春迎春惜春三个,都探着头向这边看,一边笑话王熙凤没规矩,一边好奇莲生是打哪里来的,惜春站不住,先去问薛姨妈了,薛姨妈才同她说了,说乃是上京路上的时候,一同自应天府来的,跟宝钗极为交好,也跟黛玉一见如故,惜春听了,自也回去跟迎春探春说,又说起最近风靡一时的凤裘之事,一时之间,厅内众人的眼睛,都在莲生身上看。

这边上王熙凤将黛玉跟莲生两个拉到了老太太身边儿,老太太笑道:“偏偏你这凤辣子是个急脾气!”眯起眼睛看了看,说道:“我这眼睛也不好使了,只看见两个花似的在我跟前,快快把我那眼镜子拿来。”旁边鸳鸯丫头手脚利落,将眼镜盒子拿来,取出了老花眼镜给贾母戴上,一边说道:“老太太快看仔细,简直如两个林妹妹一般。”林黛玉就望着莲生笑,莲生也微微地敛眉微笑。

老太太伸手,一手一个捉了,看看黛玉,又看看莲生,不停点头,说道:“像,真像,这小模样儿,简直跟黛玉不相上下,看的我心疼极了。”这一句话说了,王熙凤笑得前仰后合,说道:“我说罢?先前竟没有人信我,只是笑我,如今那些笑我的人呢?”三春挤在一起,笑着看王熙凤,探春便说道:“先前红口白牙的,谁信你是真,自然是看了人才知道?”

林黛玉也细细对贾母说道:“其实先前我也听宝玉说过,心里也是不信的,只以为他又信口胡说,没想到等自己亲眼见了小嫂子,才信了的。”贾母又看了一会儿,十分喜爱,说道:“多大了?”莲生便说道:“回老太太话,十四了。”贾母说道:“已经嫁人了?”莲生说道:“正是。”贾母说道:“名字叫什么?”莲生说道:“英莲。”贾母点了点头,才又说道:“我瞧你身子单薄,自外头来,天冷多穿点衣裳。”莲生便答应了。贾母听了莲生温声回答,又望着两人,点头说道:“果然是像两个小姐妹……难得这模样好,人又大方,气质也好。”摘了眼镜,鸳鸯自接了过去,贾母握着两人的手,不舍的放开,王熙凤见了,便说道:“哎吆,我做错了!”

众人忙问其故,王熙凤便说道:“先前老太太跟前,除了宝玉黛玉,我是最得宠的,如今倒好,来了个不输给林姑娘的妹妹,惹得老太太拉着不撒手,没口子的夸,这不是把我的位子给挤下去了?往后老太太可就只顾宠着她,把我给冷落了。”薛姨妈先掌不住笑起来,说道:“好个厚颜的凤丫头。”大家纷纷笑话王熙凤。老太太也笑道:“快把她那张猴儿嘴给堵上!”

一时之间,外面有人进来,见这么个花团锦簇,众人都在笑的场景,便问道:“都在说什么呢,这么可乐?”

莲生抬头一看,却见是贾宝玉进来,林黛玉见他进来,便也只看着他。莲生微微一笑,这功夫贾母略松了松手,莲生便顺势站了起来。

贾宝玉一眼看到贾母身边两个玉一样的人儿,顿时一呆,眼睛略看的直了直,才向前给老太太行礼请安,起了身,这时侯王熙凤便说道:“宝玉,你的眼睛望哪里瞧,别是看不出哪个是林妹妹来了吧?”宝玉说道:“凤姐姐自管取笑我。”这片刻贾宝玉急忙行礼,说道:“向来不见嫂子,嫂子可好,哥哥可好?”莲生便向着宝玉行了个礼,说道:“见过宝二爷。”又说:“都好,有劳宝二爷念着。”众人原本不知道贾宝玉跟莲生认得,一时之间也都啧啧称奇,上头的贾母便唤道:“宝玉,你也认得莲丫头?”贾宝玉说道:“回老太太话,先前我在薛姨妈那边见过,后来却又误打误撞,在外头见了莲嫂子的夫君冯哥哥。”贾母说道:“嗯,可见这个是缘分了。”又感叹了一阵,三春也围上来跟莲生说话,莲生一一对答了,并无丝毫忸怩羞涩之态,她脾气又好,又温和,三春也自是喜欢她,虽然初见,如同旧时认识。那边贾宝玉便跟黛玉凑在一起。薛姨妈,王夫人跟贾母这才坐了一块说话。说了一会儿,贾母见有李纨还没有到,便又命人去催,丫鬟去了,片刻李纨到了。又站了一会儿,丫鬟便来说道:“回老太太,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众人才起了身,鱼贯入席。

莲生因是第一次出席这番场景,便也处处留心,只略望着别人如何动作,自己也才跟着,好让自己别不小心出了错儿,这种大家子,最是留心这些,莲生此即,就如同黛玉初次来贾府一般,林黛玉跟她好,自然懂得她的心思,也特意留心,却见莲生动作自若,并不见窘迫无措,她心头也暗自欢喜。

一顿饭吃下来,周围鸦雀无声,莲生随着众人动作,也没觉得多饱,只不出错就是了,心底颇为想念跟冯渊在一处的相处。后来漱了口,丫鬟将东西撤下去,大家才又落了座,这一番是分开坐,丫鬟们捧着糕点茶果之类的上来,每张桌子放一些儿,这时侯才热闹起来,王熙凤起头,说了好些逗趣的话,大家吃吃喝喝,不比先前寂然无声。

热闹之中,黛玉便到了莲生身旁,捧了果酒给她,说道:“小嫂子喝一杯,这个不会醉的。” 莲生感她真心相待,便也一笑,接了过去,仰头慢慢地干了,黛玉便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小嫂子今儿便要回去么?”莲生说道:“正是。”黛玉说道:“为何不多留几日?”莲生说道:“家中有些事,离不开。”黛玉眼睛一眨,说道:“我知道是为什么。”说着抿嘴一笑。莲生问道:“姑娘说什么?”黛玉说道:“宝玉那日去了你们府上喝酒,回来可跟我说了,说嫂子的夫君也是个不凡的人,且对嫂子极好。”莲生便也一笑,说道:“他除了有点痴性,对我是极好的。”黛玉说道:“我也替嫂子高兴。”莲生说道:“先前未遇上他之前,我也不知自己会有这番造化。”

黛玉静静听了片刻,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嫂子,我们出去。”正众人在各自热闹取乐,无人管她们,黛玉便拉了莲生一起出去。两人沿着走廊向前走,黛玉说:“前些日子贵妃娘娘省亲,建了省亲别墅,又名大观园,我也换了地方,住到了院子里头的潇湘馆去了,就请小嫂子去看看。”

莲生说道:“潇湘馆……”黛玉说道:“小嫂子觉得这个名儿如何?”莲生说道:“清冷高洁,极好,只不过略有些太冷。”黛玉微微一怔,说道:“冷么?”莲生说道:“只是我的一点浅见。姑娘别放在心上。”黛玉说道:“我们自在说说话,这点也放在心上,那什么也别说了。”便拉着莲生的手,带着丫鬟。一路到了潇湘馆。

黛玉带着莲生到了潇湘馆,入内坐了,便让紫鹃上茶,莲生放目看过去,果然见里头雅致的很,半架子的书,又一张长长的书桌,上面搁着笔墨纸砚,便暗暗点头。黛玉望着她神情,说道:“这里可还过得去?”莲生说道:“好的很,正是姑娘的性格。”黛玉说道:“让小嫂子笑话了,我也是闲来无事,读点闲书写两个字,算作打发时间。”莲生说道:“腹有诗书气自华,看点书总是好的。”黛玉便说道:“嫂子也看书?”莲生微微一笑,说道:“最近只看些经营之书,说出来叫姑娘笑话了。”黛玉掩口,说道:“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笑话什么。”莲生说道:“也是姑娘体谅。”两人起身,走到那书架子边上,莲生便抬头看,边看边羡慕,心想,假如此身英莲是香菱,那恐怕要拜黛玉为师,学着作诗了,只不过现在她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要学的只是些经营的学问罢了,不由微笑。

黛玉看莲生看书出神,便说道:“嫂子平常作诗么?”莲生说道:“常常只念诵着些古诗句,心中向往,但倘若是自己做,却是不可得的。”黛玉说道:“嫂子莫不是谦虚么?”莲生说道:“只是实话。”忽然心念一动,说道:“姑娘喜欢作诗?”黛玉说道:“偶尔会无病呻吟两句,见不得人……”莲生说道:“我自家乡来,也记得有两句,不算好,不过却是有些味道,如今想起来,正好借姑娘的手,替我写一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林黛玉颇为好奇,说道:“这又有何不可?”便叫紫鹃来研磨,不一会儿磨好了,林黛玉选了上好宣纸,执笔说道:“嫂子请说。”

莲生便点了点头,说道:“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林黛玉一听,双眉一簇,看向莲生。莲生微微一笑。林黛玉便略躬身,垂手开始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