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主持此事的官员在金陵耽误了小半个月,金陵那边的大牢都快塞不下甄家的人了,不得已将女眷另外关押,上京的时候,光是人犯就装了好几条船。

当然,虽说坐船不用自个走了,但是,这日子可舒服不到哪里去,以往坐船,虽说那些女眷也是待在船舱里不出来,但是,住的船舱却是极为舒适华丽,如同一个精致的小宅子一般,就这样,还嫌弃逼仄不适呢!如今呢,却是一大堆人挤在船舱里头,而且还是那种装货的底舱,里面压根不通风,而且黑暗无比,看守她们的人,也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毕竟是女眷,看守她们的也是一些女性的狱吏,这种职业虽然不多,但是还有存在的,为了看守她们,可是直接将金陵附近的府县女性狱吏都调出来了。

这些人也就是出身那等胥吏之家,因为各种愿意,做了狱吏,在这种地方,这些人能有多少心理正常的。她们原本对于那些贵人们来说,简直是看到了就嫌腌臜粗鲁,都不如自家三等的粗使婆子体面,但是,如今,这些狱吏却掌握了她们的一部分命运。她们做事极为粗鲁,而且没有任何耐心,对于她们这些原本的太太小姐,嘲讽不已,脾气上来了,还直接在她们身上下点暗手。

因此,被关押在船舱中的这段时间,这些原本娇生惯养,吃金咽玉,喝杯茶水都要嫌弃茶叶水质的太太小姐们,一下子都萎靡了下来,一个个简直如同吓坏了的鹌鹑一般。

这会儿街面上,甄家那些主犯们披枷带锁,在差役的驱使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而那些从犯和年轻的一些男丁女眷们,却是被用绳子捆了手,串成长长的一串,一个个蓬头垢面,踉跄着往前走,若是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说不得就能带倒一片,叫那些看守他们的差役狱吏看了,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挥着鞭子,呵斥不已,有的甚至直接上前一脚踹上去,骂骂咧咧不止。

贾赦瞧着下面那些有几个看起来甚至还不满十岁的孩童,不由摇了摇头,叹道:“何必这般,这些孩童又有什么过错呢?”

林如海却是冷笑一声:“舅兄此言差矣,他们生在甄家,享受着锦衣玉食,他们享受的那些,就是百姓的血肉,他们无知是真,可绝不无辜!”想到这里,林如海清俊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狠意,他咬牙说道:“他们若是无辜,我那孩儿,尚未落地就没了,岂不是更加无辜!”

贾赦听着不由黯然,他轻叹了一声:“如海节哀,是我失言了!”林如海若是子孙满堂,那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绝不会叫他这般惦记,问题是,林家已经五代单传,原本到了他这一代,因为娶了一个将门出身,身体很好的贾敏,还有个擅长医术的舅兄,他应该会有几个儿女的,结果,结果,自个那已经成型了的小儿子,竟是直接没了,这叫林如海如何甘心,如何不对甄家恨之入骨。

别以为读书人光风霁月,如何心胸宽广,实际上,那些能够心胸宽广的,有的是因为没有触犯他们的底线,有的却是慷他人之慨,反正对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如果甄家只是对林如海自个下手也就算了,但是,所谓祸不及妻儿,哪怕面子上也该做到,结果,那些人直接就想要将林家一网打尽啊,这简直比扒了林如海的祖坟还严重。祖坟扒了还能重修,断子绝孙了,林如海都这般年纪了,想生也生不出来了啊1

既然甄家坏了这个规矩,一向在外头表现得疏朗开阔的林如海也难免小心眼起来,自家那个儿子,若是生下来了,如今也是粉雕玉琢的一小团了,别提会有多可爱,说不得会像自家长子那样,体贴懂事,或许会跟自家女儿黛玉一样,聪明玲珑,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没了。林如海看到甄家那么一大串的孩子,心里就发堵。

贾赦看林如海这般,心中也是叹息,他给林如海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往者不可谏,你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将自个的将来给浪费在甄家那样的人身上!你家林瑾,还有黛玉,都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如今甄家倒了,虽说未必会祸及九族,但是他们一家子却是彻底栽进去了,你这心思也该放下去了!”

林如海进京之后,贾赦看到他就是大吃一惊,才几年没见啊,林如海原本比贾赦还年轻好几岁呢,结果如今看起来,简直比贾赦还大几岁了,可见林如海如今的形态。虽说他底子好,哪怕脸上有皱纹了,头上有白发了,看着还是颇有清俊,甚至多了一些阅尽世事的沧桑感,但是,底子却是被伤得不轻。

贾赦给林如海把了脉,林如海一方面这些年劳心劳力,有的时候甚至是夜不能寐,另一方面,也是郁结于心,本身林家人就多半有些先天不足的症状,如今林如海更加严重了,他身子亏损得厉害,偏偏心中还有事情,一直放不下,因此,即便是想要滋补,对他来说,用处也不大。贾赦可不希望林如海丢下贾敏他们母子三人就这么去了,到时候,林瑾又要重复当年林如海的苦逼生活。

林如海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舅兄说得是,甄家如今算是报应到了,小弟如今这心也算是放下了,日后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烦心!”

贾赦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说起来,你过两天就要走马上任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如海洒然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圣上隆恩,擢拔我做了左都御史,那么,自然是尽我的本分罢了!”

林如海将本分两个字音咬的很重,贾赦顿时会意,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转移了话题,笑吟吟地问道:“听说如海你进京这么长时间了,就去过一次荣府?”

林如海自然不觉得贾赦这是在兴师问罪,贾赦一向巴不得看荣府的笑话,这会儿也是说道:“嗯,毕竟是敏儿的母亲,不去看看也不好!不过瞧岳母身体康健,中气十足,神思也颇为敏捷,那我这个做女婿的自然是放心了!只不过岳母觉得我这个女婿碍眼,我少到她那边晃悠,也是我的孝顺之意啊!”

林如海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贾赦却听出了其中的讥讽之意,他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行啦,如海,马上咱们可就能看到他们的笑话了!”

林如海心思一转,立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他也是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到:“舅兄的意思是,咱们那位侄儿的婚事?”

贾赦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虽说我觉得贾存周挺碍眼,但是老实说,贾珠那真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林如海对贾珠却是没什么印象,毕竟,贾敏出嫁之后,跟娘家往来简直就像是变成了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样,一向不咸不淡!贾政跑到金陵去守孝,闹出来的那一档子事,叫贾敏也跟着蒙羞,因此,对贾政他们一家子都没了什么好感。即便每年送年礼节礼的下人说几句府上的事情,说到贾珠会读书什么的,贾敏跟林如海都忍不住心里嘀咕,不是又是一个贾政吧!

荣府这些年,按理说应该缩着脑袋老老实实过日子,等到风头过去了,再悄悄地起来,人家除了当年那些老人,也记不得原本那些荒唐事了,也就没问题了,偏偏荣府总是能在别人都快淡忘了他们家的事情之后,突然闹出一些动静来。就如当年非要送元春入宫,也如同如今,没摸准风向,看着甄家炙手可热,就忙不迭要娶甄家女,结果,两家刚交换了信物,下了小定,如今,甄家就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以史氏的性子,这会儿巴不得跟贾珠订亲的那个甄家姑娘直接死了,偏偏人家活得好好的。

朝廷律法明言规定,祸不及出嫁女,即便是已经订了亲,那个甄家姑娘已经可以算是贾家人了,一些人家就会借助这个,钻个空子,好歹救出几个人出来,也算是表现自家的仁义。

但是,无论是史氏跟贾政,都是那种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的人,他们绝不会就这么认了,他们不希望有这么个媳妇,同样,也不希望让自家背负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头,只怕就要在里头做了什么手脚,坏了这门婚事。最好的就是,让甄家那位姑娘,直接就在牢里死了,然后,贾珠再为自家这个未婚妻守个一年时间,再谈婚事,如此,里子面子也就都有了。

林如海这会儿跟贾赦两个嘀咕了一番,贾赦说到了贾敬原本的打算,林如海顿时就是眼睛一亮。

老实说,林如海对史氏真没多少敬重之心,要是他成亲那会儿,史氏没有被关在祠堂里,贾敏也不是史氏抚养长大的,林如海再眼热贾代善的人脉,也不会答应娶了贾敏,毕竟,史氏的名声在一个小圈子里头,实在是传遍了,那叫一个臭不可闻,林如海并不希望自家也有这么一个目光短浅,分不清是非,只知道窝里横的主母。

结果自家岳父临死的时候,又糊涂了一场,叫史氏又满血复活了,要不是贾敏嫁入林家之后,实实在在是个贤妻良母,跟林如海琴瑟相谐,极为和睦,又为林如海生了个儿子,林如海只怕对贾敏都要生出一些芥蒂之心。毕竟,史氏就是个不消停的人,最麻烦的是,她很多时候,自视甚高,觉得自个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无视了自个当年的那些恶名,摆着一副你应该让我予所予求,这是你的荣幸的架势。

这叫林如海觉得很是腻味,偏偏,贾敏是史氏所出之女,这种事情是改变不了的。贾敏不是贾赦,当初贾赦拿捏了把柄,他那会儿本身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直接就将自个给过继出去了。可是贾敏却没这样的好事,她还是史氏之女,子不言父过,唤作母女同样是如此,史氏有的时候做得再过,说得再不中听,贾敏也只能听着,但是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如海没进京之前,贾敏就跟自家老娘和兄长闹得很不愉快,史氏觉得贾敏不识抬举,对她这个母亲一点也不孝顺,贾政觉得贾敏目下无尘,对他这个兄长没有半点敬重。他们反正都是老鸹掉在猪身上,只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的主,在这一点上,也难怪很长一段时间里头,史氏对贾政最为疼爱,哪怕是如今,史氏也是最维护贾政的利益。

但是贾敏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家了,她心里头放着的自然是自个的家人,何况,史氏跟贾政,早就伤透了贾敏的心,他们一个个理所当然地要求贾敏付出,言辞里头似乎是自家丈夫死定了一样,叫贾敏憋足了一口气。

林如海进京之后,听了史氏的那些言语之后,就对史氏没了任何期待。贾政还想要在林如海那里摆点舅兄的架子,林如海理都不理,贾政也说了贾珠怎么样,说什么叫林如海指点,林如海直接敷衍过去了,我有那个时间,我不如教自家儿子呢!因此,不过是随便见了贾珠一面,象征性地给了点见面礼,之后就没了交集,对于贾珠的印象,却是觉得贾珠似乎是个性子有些沉郁的少年。

贾赦也没有对贾珠的事情多说,他不是贾敬,贾敬对贾氏宗族有一种很强的责任感,对贾珠,也是颇有些提携欣赏之意。贾赦的身上终究带着第一世的烙印,对于宗族什么的,并没有太多概念,他第二世活在万花谷,对于万花谷这个师门倒是挺有感情,但是,万花谷终究跟宗族不同。因此,贾赦根本没有跟族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想法,对于荣府,他不会刻意害他们,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支持,无非就是袖手旁观,当做路人而已。

贾敬的想法很简单,当年宁荣二府,其实是同出一源,最初的宁荣二公,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荣府运气不好,除了贾政这样的不肖子孙,但是,贾珠还是可以的,聪明,勤奋,尤其还是个知礼晓事的。因此,贾敬对贾珠颇为看重,有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贾敬看重贾珠超过了看重贾珍。

当然,贾珍也的确是资质有限,贾珍在读书上头,资质比起自个亲爹实在是差远了,考秀才倒是勉强过了,但是也就是个吊车尾,考上的不是廪生,直接就是增生,后来参加了两次乡试,都是名落孙山。

不过,贾珍在处理外务还有其他那些事情上颇有一套,很懂得人情世故,进退有度,贾敬甚至已经将族中的一些事情交给了贾珍处理,贾珍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做得都很是不错,可圈可点。

贾珍在读书上头不成器,贾敬已经想好了,贾珍若是再考不上举人,贾敬琢磨着,直接就让贾珍去参加一下杂试,去考个明算之类的,做个笔帖式什么的,虽说这个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日后升官肯定艰难,但是贾珍终究还有点优势,回头也容易做出点成绩来,若是上头圣人有意恩典,贾敬也不求贾珍跟贾琛一样,得个进士出身的恩典,但是,哪怕是有个举人的恩典,贾珍以后的路子也好走了!

好在儿子读书上不成器,倒是孙子贾蓉是个聪明的,他侄孙贾蔷也颇有些聪明之处,因此,贾敬对宁府的将来并不担心。

但是,贾敬却是挺操心荣府的未来,若是荣府再没个能支撑门第的人,贾敬觉得自个说不得要给荣府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因此,他瞄准了贾珠,对贾珠极为关心,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贾珠给撑起来。

贾敬为贾珠也算是尽心竭力了,甚至想着为贾珠做媒,给贾珠娶一个得力的妻子,贾敬当年也是进士出身,一开始虽说因为出身勋贵,很是被排挤了一阵子,但是他如今却是他那一年的进士中,混得最好的一个,因此,原本那些同年与他的关系也慢慢密切了起来。贾敬曾经想着找自己一个如今正在国子监做博士的同年,请他将女儿许给贾珠。毕竟,那位也算是贾珠的先生,对贾珠也是有些了解的,不会因为一些偏见,对贾珠不假辞色。

结果,贾敬这边精心准备了一番之后,史氏跟贾政那边已经跟甄家搭上了话,结了儿女亲家。贾敬气得直接将自个亲笔写的帖子扔到火盆里头烧了,他回头就想了个主意,这里头,直接将史氏与贾政当成了反面角色,他直接找来了贾珠。

第96章

贾珠对贾敬却是极为信服的,他回去跟小王氏那般一说,小王氏那边直接从贾政那里将甄家女与贾珠的婚书给弄了出来,给了贾珠,另外还有两家约定的信物。

贾珠也是决然之人,他知道,自个因为出身荣府,有那么一个不光彩的爹,自个的将来,老实说,哪怕有贾敬的支持,但是未来一定会举步维艰。他当初根本不赞同娶甄家女,但是事已至此,他却是不希望再背负一个忘恩负义之名。

贾珠不是贾政,什么都可以以什么孝顺,都是父母所为,自个不知情,或者说只能顺从父母之意的名义,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本质上厌憎贾政这种人,因此,他绝不想成为那种人。

等到贾敬跟他说了其中的好处和坏处之后,贾珠咬了咬牙,直接就下定了决心。

小王氏见识不足,她虽说觉得甄家这样一个已经坏了事的人家的女儿,配自家的儿子,实在是太亏待贾珠了,贾珠说起来的时候,她还在那里大骂史氏和贾政,当初一个个油蒙了心,脂迷了窍,只想着甄家的富贵,结果给自家儿子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跟甄家扯上了关系,若是日后牵扯到自家头上,那又该如何?

小王氏想着就很是咬牙切齿,在她看来,史氏与贾政两人全是那种没什么心肝的人,在他们心中,除了自个,就没有别人,若是别人说,将贾珠交出去,贾家就能够跟甄家划开界限,那么,贾政跟史氏,谁都不会犹豫,脸上还要摆出一副假惺惺或者是大义凛然的神色。

不过,贾珠却是仔细将贾敬跟他说的那些话跟小王氏分说了,甄家固然有罪,不过,终究奉圣夫人刚刚过世,他们虽说或许有谋反之心,却没有谋反的行动,何况,他们所谓的谋反,无非就是夺嫡罢了,只要老圣人还有意保全甄贵太妃还有十二王爷,那他们就势必不能拿这等罪名牵扯甄家。

因此,甄家一干首恶当然是逃不掉的,但是女眷什么的,顶多也不过就是被贬为官奴,或者干脆就是流放边疆,甚至一些牵扯不是很深的,自然也就是被发放回乡罢了。

但是,祸不及出嫁之女,甄家出嫁的女儿,有的人家或许会因为担心甄家的事情连累自家,或者是对甄家女有什么不满之心,那么,他们可能会干脆就将甄家女休弃了,但是,即便是那些甄家女被休弃了,她们也不会如同自个娘家这些人一般,因此获罪。要不然的话,徒明昊新娶的那个侧妃,头一个就跳不出去。

而跟贾珠订亲的这个,虽说也是甄应嘉的亲孙女,不过,实际上,却是甄应嘉的一个庶子所出的嫡女,在甄家地位本来就不算高,她那个父亲在甄家,也不是什么关键的人物,一贯就是个跑腿的小角色罢了,娶的妻子也不过是个小官之女,而且,娘家也早就败落了,也没沾上甄家什么事情。因为她是那个庶子唯一的嫡女,所以显得金贵了一些。

那个庶子能跟甄家的事情牵扯到的就不会多,何况是他的女儿,何况,上头也不一定会在意这个。贾家败落,甄家也不会真的将几个嫡子嫡孙所出的女儿嫁给了贾家,这样的女儿,若是送入宫中,才是甄家的打算呢!

因此,这就给了贾珠可操作的余地,要是贾珠订亲的对象是甄应嘉嫡亲的孙女,那就难办多了,毕竟,甄应嘉几个嫡子的儿媳妇出身可真的都很不错,那些人家跟甄家也算是站在了一条线上,到时候,麻烦可很是不小,难免要牵扯到他们头上去。

而贾珠,从这里头自然能得到一些好处。贾珠最大的不麻烦就在于他是贾政之子,他根本不可能跟贾政划清界限,这年头也没这个说法!贾珠需要表现自个有情有义的一面,给自个刷点名声,回头有了这层名声,固然不能从妻族得到多少利益,但是,能够挽回一个好名声,对于贾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须知,贾政的名字就很不好,这年头,名字很重要,因为,做晚辈的就得避讳长辈的名字,所以林黛玉写敏字就得缺两笔,诗鬼李贺当年因为犯了小人,因为他父亲的名字里头有个进字,哪怕才学出众,最终却是无缘进士之位,最终一辈子郁郁不得志。而贾政的名字也是如此,若是日后别人看贾珠不顺眼,来了个贾珠作为人子,你得避讳,所以,你不能议政,那么,贾珠就算是考上了进士也是无用了。贾珠那个性子,可是做不了什么名士的。

因此,贾珠远比别人更需要一个好名声,若是他名声不错,那么,一般人也不会没事拿这事说事,贾珠日后的路子也会顺畅一些。

小王氏不懂这些,不过,她听说因为贾政的名字,可能贾珠跟贾璞,日后都做不得官了,简直是快要气得吐血,因此,贾珠说这事可以有所挽回,小王氏当下就咬牙答应了下来。

贾珠很快行动了起来,那边刑部,大理寺还没开始审案,贾珠直接跑了过去,拿着自个跟甄家那位姑娘的婚书还有小定之礼,理直气壮地表示,那位姑娘已经与自个订了亲,就差约定婚期了,按照律法,那位甄家姑娘已经是贾家之妇,乃是出嫁之女,甄家即便是做了连累九族的事情,也不该连累出嫁之女,因此,请求诸位大人明察秋毫,将与自个订亲的那位姑娘放出来。

这事确实是合情合理,贾珠那位岳父在家就是个边缘人物,一向做的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明明是甄家的主子,做的却是管事的活,在家地位真不比一些得力的管家奴才强。因此,他还真没怎么牵扯到太过严重的事情里头,如果说甄家那几个嫡子将来说不得都难逃那一刀之外,贾珠那位岳父,只怕最多也就是个流放,他的女儿,干系自然更不大了,就算是将来一股脑儿发卖了,这些人在甄家已经算是捞得挺足了,因此,少个甄家女,也算不上什么。

何况,贾珠这事背后,贾敬也在里头打了招呼,林如海做了左都御史,如今三司审案,督察院也在里头插了一手,林如海乐得看自家岳家笑话,因此,也说了几句话,于是,那个原本还战战兢兢,不知道自个日后是何等命运的甄家女最终茫然地被带了出来。

贾珠看着那个显得有些脏兮兮的少女,她这会儿几乎是蓬头垢面,衣裙皱巴巴的,上面还有些脏污,她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眼神很是茫然,贾珠看不清楚自个这个未婚妻的模样,不过看到少女带着一些恐惧的眼神之后,最终心中还是变得柔软了起来,他简单地跟那个少女说明了情况,出示了自个手上的婚书,还有当日小定的表礼,那少女眼中一下子迸发出了一种叫人觉得惊心的光彩来。她嘴唇有些哆嗦,看着贾珠,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贾珠出来的时候,自个骑了一匹马,却是在街上租了一辆马车,然后带着那个少女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子,在车外说道:“你莫怕,你在京中若是无处可去的话,不如先随我去我敬大伯那里,你在那边安心生活,等我回去禀明了父母,选个吉日,我便与你完婚!”

马车里头,传来了一声低不可闻地应答声,贾珠轻轻松了一口气。

贾珠将人送到了宁府那边,贾敬那边早就安排下来了,贾珍的媳妇孙氏接手了她,很是干脆地给她配齐了伺候的丫鬟,带着她梳洗妥当,安慰了她一番之后,让她安心在宁府住下。孙氏本就是出身,话也说得漂亮,意思就是贾家是知礼守信之家,她这个媳妇,贾家是一定会认的,过些日子,就找个合了吉日,将她与贾珠的婚事办了。

甄家这位姑娘在这家这一代里头行九,家里只叫她一声九姑娘,因为家里对她重视有限,如今也没有什么大名,不过被父母取了个乳名,因为生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因此唤作红樱。

红樱原本已经认命了,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坚韧之人,素来却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她父亲在家也就是个不被重视的庶子,好事轮不到他,只能跟着跑腿,从中抠点钱财出来,她母亲出身也不高,嫁的是庶子,在甄家也是毫无底气,从来都是个透明人,虽说生了一子一女,但是在家说话都不敢高声,每次也只是教导她与自个的兄长忍气吞声,不要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争执,以免惹来其他人的不喜与打压,受了委屈,也不过是母子几个在自个屋里偷偷掉几滴眼泪而已。

红樱有的时候也挺怨恨,老实说,她真没享受到甄家多少好处,那边她娘还在想着给她选个上进的读书人做夫婿呢,甄家那边根本没跟她母亲通过气,就将她给许了出去,说是许给了甄家的世交,荣府如今的嫡长子贾珠。

贾政当年在金陵闹出来的事情,在甄家那里也是个经久不衰的笑话,贾政在很多人嘴里,完全是个不孝子败家子型的反面教材,大家提起来,都是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情,红樱的母亲知道之后,就是难过不已,贾政的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坑了自家女儿吗?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只得认了,然后仔细给红樱整理嫁妆。

但是,很快,甄家的祸事就来了,原本煊赫的甄家一朝烟消云散,一家子老小都成了阶下之囚。对于女子来说,日后的生活可想而知,甄家被列举了几十个罪状,按照这个算法,甄家的女孩子,也没几个能得个好的。甄家女子多半美貌,琴棋书画什么的,也都是必修课,沦为官奴之后,最终买下她们的多半是那些青楼楚馆,都不用特别调教,就能独当一面,做个红牌了,日后只怕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了。

大家不过是怀着万一的渴望,对于这种将来,一个个恐惧无比,原本几个性子骄纵,在甄家被千娇万宠的几个女孩子,如今憔悴无比,一个个几乎变成了被吓破了胆子的鹌鹑,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不已,原本那些摆着富贵或者是慈悲之类面目的当家太太们,也摆不出原本的架子了,这会儿一个个俨然跟泼妇差不多,为了多争那么一个窝头,都能打起来,互相揭短,对其他人辱骂不休。

红樱只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她母亲一直护着她,但是,更多时候却是为她父亲和哥哥担心不已,女子一般总能保住性命,可是男子,只怕情况更加不妙。

然后,红樱就在一片茫然中,被狱吏提了出去,然后告诉她,她未婚夫说她跟他有婚约,已经外嫁之女,因此,甄家的事情跟她没关系了,可以走了。

红樱简直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只是,看着自己在短时间内粗糙了不少的皮肤,还有手上一些细微的伤痕,红樱这么多日子以来所有的压力一下子被发泄了出来,她近乎崩溃地大哭起来。

红樱在这边伏案大哭,荣府那边,已经差点没翻天了。

贾珠将红樱送到宁府之后,等着贾敬从衙门回来之后,就和贾敬一起回了荣府,虽说有拿贾敬当做挡箭牌的嫌疑,不过,这也是当初说好的。

贾敬到了荣府,史氏跟贾政在纳闷呢,就听到贾珠上前禀报,说是自个将自己那位未婚妻接出来了,如今正被安置在宁府。甄家如今情况复杂,等到甄家的案子了了之后,就选个良辰吉日,回头他就与那位姑娘成亲。

史氏差点没气死,贾政第一个跳了起来:“孽障,谁叫你自作主张!”

贾敬在一边笑吟吟地说道:“珠儿是个好孩子,婚事嘛,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做父母的,给珠儿定下了亲事,两家都交换了信物了,那姑娘也就是珠儿未过门的妻子了!甄家虽说是坏了事,不过罪不及出嫁女,那姑娘也算不上罪人,咱们贾家是什么人家,素来是讲究仁义的,这婚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给作废了,要不然,这信义二字,可就撑不起来了!”

史氏在那里听得气都粗了,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可不是嘛,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是慈善仁义不过,甄家也是咱们家的老亲了,既然能救人,也是得救下来的!那孩子如今就在侄儿你家,这怎么好,那孩子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回头我便叫人收拾出一个院子出来,接她过来,可怜见的,这些日子,那孩子吓坏了吧!”说着,直接捏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心里却是冷笑,到了荣府,还不任自家摆布吗?一个娇生惯养的丫头,说不得在牢里就受了惊吓,染了风寒,之前没有发作,这会儿安生下来了,便发作出来了,没几日就没了,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贾敬却是不搭话,只是摇头道:“这怎么行,今儿个是事急从权,按照规矩,未婚的夫妻结亲之前却是最好不要见面的,何况直接就住到未婚夫家!这不是叫人看低了那孩子吗?我夫人说了,那孩子是个标致可人的,以后又是要嫁给珠儿做媳妇的,我们也不会亏待了那孩子,所以,以后就在我们那里住下,回头,再筹措一下,好歹给那孩子拾掇一些嫁妆出来,总之,不会叫珠儿薄了脸面便是!”

说到这里,贾敬脸上露出了一丝开怀之色:“珠儿年纪不小了,早就该成亲了,那孩子是你祖母跟你父亲为你订下来的,他们素来是眼光极好的!回头等到甄家那边的案子判了,你们的婚事也就可以操办起来了,再往后,就晚了,要知道,你后头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呢,可不能耽误了他们!”

贾政在一边脸色铁青,这会儿一阵气急,直接慌不择言道:“敬大哥这叫什么意思,难不成我的珠儿,只配娶一个罪妇吗?”

贾敬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这话怎么说的,这婚事,不是你这个做爹的,当初亲口约定的吗?要不然,婚书何来,那小定的表礼,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到这里,贾敬的神色淡定了下来,他本来之前都已经准备回去了,这会儿又安然坐在了座位上,掸了掸衣袖,然后说道:“咱们贾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既然有了约定,那么,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就不能吞回去!你们当初觉得甄家势大,也不跟别人通个气,就喜气洋洋地将这门婚事给定了下来,如今见人家败落了,就想要反悔?感情天底下什么好事都要叫你们给认了!”

贾敬看着贾政,冷淡地说道:“贾存周,你们母子两个,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情,要不是念及咱们两家同源而出的份上,族里早就忍不得了!你那名声,反正破罐破摔不要紧,顶多再加上个无信无义而已,但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出尔反尔,这样的事情,贾家可丢不起这个脸!珠儿是有着大好前途的人,不能因为你们两个荒唐的,叫珠儿日后背上什么恶名!”

贾政想要辩驳,史氏在一边咬牙道:“敬哥儿,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道理吗?”

贾敬看了史氏一眼,轻蔑地说道:“为长不尊,你这又是做长辈的样子吗?我敬你年纪大了,叫你一声婶子,其实,按照你做的那些事情,我这个做族长的,直接代表族里,将你休了,都没几个人会说个不字!还是那句话,你们自家人都不珍惜珠儿的将来,那么,也别怪我这个做族长的无情,说实在的,这么多年给你们家收拾烂摊子,我也早就累了!”

“珠儿娶了那个罪妇,又哪来的将来?”史氏被贾敬揭了短,这会儿也保持不住自个那副老封君的淡定了,直接尖声叫道,“贾敬,前些年,我们荣国府压了你们宁国府一头,你如今做了族长,看着咱们荣国府没落了,就想着世世代代压着我们不成?”

被史氏这话一说,贾敬都气乐了,史氏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贾敬自觉自个对荣府那叫一个仁至义尽,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固然是真的想要坑史氏与贾政一把,但是实实在在却是为了贾珠着想。荣府日后几十年里头,贾政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有能力撑起荣府的人,贾珠有能力,也有些底线,日后带着荣府,虽说未必能够恢复贾代善那时候的荣光,但是支撑门户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这会儿直接就被人说成见不得荣府好了!荣府出了史氏跟贾政这对母子,这才是几辈子好不起来了呢,贾敬直接冷笑一声:“哼,荣府没落,这到底是谁害的,你们自个心知肚明,至于婶子你说的那事,我却是不敢认下这个罪名的,你们那个什么三等将军的爵位,在京城,大概也就能糊弄一下那些普通的草民,你们既然觉得宁府压制了你们家的发展,那么也简单,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们日后另立一脉,若是有什么荣华富贵,我们也不沾,你们觉得如何?”

史氏顿时不说话了,贾政也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心里面再自视甚高,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明白,荣府这么多年是大不如从前了,贾政这个爵位,这么多年来,荣府却连个微末小官的孝敬都没看见,贾政的帖子拿出去,就没人会买账的,原本跟荣府有亲有旧的那些人家,这些年跟荣府往来,也颇为敷衍,只不过,他们从来不肯正视这个事实罢了。这会儿被贾敬直截了当这么一说,一个个脸色通红,一时间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能让他们钻进去!

贾敬拂袖而去,直接说道:“该铺的路,我也给你们铺了,你们若是再不珍惜,那么,以后到底怎么做,你们自个做主吧,我年纪也大了,自家的事情还管不过来,也管不了这许多了!”说着,直接扬长而去,留下史氏,贾政在那边气得直发抖,贾珠赶紧小跑着将贾敬送了出去,然后在门口,又是给贾敬深施了一礼,贾敬坦然接受,直接回去了。

第97章

荣府虽说跟甄家有亲,但是甄家看中的是荣府的未来,也就是贾珠他们这一代人,更确切的说,看重的是贾敬。至于贾赦,只要不是傻瓜,就知道,贾赦只怕是宁可提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不会对荣府有什么好感的。

贾赦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说好听点,那叫性情中人,说难听点,就是小心眼,睚眦必报。他碍于世情礼法,不能真的对荣府下手,但是却也不会给荣府任何好处。

贾敬这个做族长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者说是出于责任心什么的,对荣府总有那么一些香火情面,甄家看的就是这个,若是能够通过荣府,将贾敬也拖下水,那就更好了。

只不过,甄家那些想头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完梦呢,天就亮了,还不是睡到自然醒,直接被人一脚踹醒了。

甄家那边的审讯也很快速,毕竟,上头对这事也很看重,不过也说了,不能牵连无辜,圣人也知道,跟甄家有些牵扯的人家很是不少,却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赶尽杀绝,别弄得人人自危,因此,却是也跟审案的人说了,不可牵连过甚。当然了,究竟有多少人跟甄家有些勾结,还是得知道的,这些人,要么就干脆利索一些,如同之前那位金陵知府一般,彻底倒向圣人这一方,做圣人这边的看门恶犬,圣人让咬谁就咬谁,回头也能得到宽宥。

若是还想着一些不该想的事情,虽说如今想着稳定朝局,不要太过牵连,不会对这些人过于严厉,顶多也就是暗中申斥一番。但是圣人如今羽翼渐丰,再有个几年时间,只怕朝堂上,那些老圣人时候的老臣也好一一退场了,新入官场的人也开始展露头角了,到时候,也就是甄家那些余党的末日。

甄家勾结最多的无非就是些地方官,中枢上头,很多也不过是跟甄家敷衍一番,毕竟,有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枕头风和银子都很有用,老圣人虽说不是个糊涂人,但是,他多年宠爱甄贵太妃却是不争的事实,谁知道甄贵太妃随随便便几句话,会不会就叫老圣人对自己有什么意见呢!银子什么的,更是没谁跟它有仇,有钱尚且能使鬼推磨,何况这些节操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朝臣。

老实说,要让朝堂上这些大人有什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节操,那简直是做梦。当官什么的,要是没有好处,谁还争前恐后,辛辛苦苦十年寒窗苦读,后来再争先恐后往上爬啊!

因此,中枢上头,原本跟甄家颇有些眉来眼去的人很有一些,不过,自从甄应嘉入了内阁,那么,他们那本来就很脆弱的盟友关系,立刻就宣布破灭,俨然成为了阶级敌人。这回甄家被彻底拿下,朝中那些曾经跟甄家颇有些往来的人,一个个比谁踩甄家都来得狠。

这也是正常的事情,这是态度问题,既然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就得在圣人面前表现自个坚定的立场。甄家什么的,虽说自个收了不少孝敬,但是,趁早滚蛋,也别想着将自己这些人咬出来,回头甄家一党倒霉,能腾出多少位置啊,自家不少子侄,如今还没处安置呢!江南那边虽说没了盐政之利,织造什么的,也叫天津那边分了一杯羹,可是,依旧是膏腴之地,那边素来是温柔富贵之乡,从来都是吏部的肥缺,之前一直叫甄家把持,如今,却是便宜了他们,就看谁下手比较快,手底下有足够的人了。

总之,因为上头大佬们的这几项原则,甄家的案子判得也很快,虽说里头有一些诸如诬告,或者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当然,也有一些错漏的罪名,这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多一些少一些,对于甄家来说区别也不大。甄家最根本的罪名在于鼓动皇子篡位,在这个罪名不能真正公诸于众的情况下,甄家其他的罪名,也就是那样了。

不过是两三个月的时间,甄家的案子判决就下来了,甄家嫡支的一干男丁,直接就判了秋后处决,一些后宅里头颇做了一些恶事,犯下了不少律法的女人,也被判了绞刑。甄应嘉与其夫人,毕竟是甄贵太妃的生身父母,总不能不给他们留一条全尸,因此,上头直接赐下了恩典,让其在狱中自尽,无非还是白绫匕首毒酒那一套。

死了的自然是一了百了,活着的,有的或许面临的局面就是生不如死了,甄家的男丁女眷都有两条路,要么是流放充军,从此沦为卑贱的军户。军户可不是好当的,军户算是贱籍,本朝虽说武官的身份并不比文官低,没有重文轻武的习惯,但是,那所说的是官,不是下面的小卒。

军户世代相袭,做的就是戍边杀敌的差事,在边境上,要屯田,要训练,遇上鞑靼或者是其他敌人,那就得抄着兵器顶上去。最麻烦的是,戍边之路千里迢迢,甄家这些人,在牢里面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就算是原本养尊处优,身体还不错,如今也垮了大半,他们很可能撑不过这一路的流放,说不得半路上就死了。

因此,甄家这些人若是知道其中关窍的话,只怕对于流放就会畏之如虎了。不过,不流放的话,另一条路就是充为官奴。那些原本的下人也就算了,他们原本就是奴籍,世世代代做的都是伺候人的差事,以前是私奴,如今变成官奴,区别也不是很大,无非就是换了伺候的人罢了,倒是其中那些生得美貌姣好的丫头可能运气不会那么美妙,说不得就要沦入烟花之地。

当然了,另一个问题就是,私奴什么的,如果主人开恩,可以将他们放出去,在官府那边销了奴籍,就能变成良民。只不过,其实一般的豪奴,还真不乐意被放出去,毕竟,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奴婢,过得可比那些所谓的良民舒服多了,要不然,怎么许多人宁愿举家投献,想要找个大户人家卖身为奴呢?官奴可就不一样了,官奴想要脱籍,就得得到当地主官的同意,才能真正变成良民。

但是这些官奴,又有什么资本,可以叫当地的父母官为他们脱籍呢?那些原本是下人的没这个资本,原本是主子的,甄家牵扯到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就算人家念及旧情,但是,若是不想被牵扯到其中,连累自身,甚至因此被一些甄家的敌人报复,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另外,对于原本做惯了主子,从小锦衣玉食的那些甄家人来说,沦为官奴,那可真是一件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尤其,男子很有可能就得挨那么一刀,直接被充入宫中,充当贱役。当然,这得是那些未成年的男子,成年之后的,一般情况下,可是撑不住那一刀的。剩下的人,做了官奴,或许就会被一些矿场之类的地方买下,他们也未必吃得下那样的苦头,因此,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怎么抉择,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而对于女人来说,她们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因此知道了判决之后,当天在牢里,就有好几个女人直接自尽了,有的撞墙,有的直接悄悄解了自个的腰带,将自个悬在牢门上死了。那些狱吏发现了之后,很是骂骂咧咧了一番,直接粗手粗脚地将她们胡乱捆绑了起来,连嘴里都塞了稻草帕子甚至是袜子什么的。

当然,也有一些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的,然后就陆陆续续地被拉到了人市上头,有的被明码标价,有的姿色比较突出的,直接拍卖。毕竟,这样的官奴,对于那些地方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资源。很多大家公子哥,好的就是这一口,甚至一些暴发户什么的,也是喜欢有个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的原大家闺秀伺候自个的。以前他们只能在梦里幻象一下,这样的大家闺秀,是绝对不会嫁给他们这样的人的,但是,如今,她们却得对自个这些粗人婉转奉承,很是能够满足这些人的自尊心。

因此,甄家的那些姑娘还有一些姿色姣好的丫头们,都很是卖出了高价。甄家一些外嫁女因为甄家的缘故,如今在夫家,很是有些尴尬,甄家那样的人家,嫁女选择的对象无非就是权贵豪族,还有他们拉拢的对象,有的人家想要跟甄家撇开关系还来不及,有的人家也是想要竭力自保,另外一些人家倒是没有被卷入此事的,不过,也不是什么人家都有资格使唤官奴的。

也有一些还算有些情谊的人家,也是估量着自个的能耐,买下了一两个甄家人,虽说官奴的身份是免不了了,带回去之后,好歹能叫他们日子好过一些。

而徒明昊这个有能力,也有立场救甄家人的王爷,却是表现出了叫人心惊的冷酷。甄应嘉这个外祖父被赐自尽,徒明昊一声不吭,反而早早地就撇清了干系。

徒明昊也算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他如今也发现大势已去,甄家没了,自个身后也没了足够的资本,不可能再与徒明昀相争了,尤其,老圣人却是摆出了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徒明昊立马没了原本的傲慢,很是干脆利索地向徒明昀投诚了,作为投名状,不光将甄家给卖了,另外,将一直小动作不断的徒明晖也给卖了。

徒明晖原本跟徒明昊颇有些默契,互相之间虽说是竞争,但是也有有限的合作,比如说给徒明昀使绊子挖坑的时候,这回徒明昊为了保住自个,却是直接了当地将自个所知道的徒明晖的一些党羽,和他的一些布置给卖掉了。

圣人心中对他鄙夷,但是老实说,这个弟弟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人了,何况,他明白老圣人对徒明昊他们母子的态度,还真不能对他们如何冷酷苛刻,既然徒明昊识相,那么,圣人也不在乎让徒明昊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何况,徒明昊交代出来的那些东西也很有用,有了这些,徒明晖也别想继续蹦跶了。徒明晖当初执掌五城兵马司,很是在里头安插了不少亲信人手,五城兵马司何等地方,虽说不是皇城的禁卫,但是京畿重地,却是由五城兵马司守卫安全,很多事情,京畿大营那边反应不过来,五城兵马司那边却是可以迅速反应。

圣人登基之后,虽说让自己人接手了五城兵马司,但是却也不好太过大刀阔斧地折腾,也不知道徒明晖在里头做了多少手脚,拉拢了多少人,什么人是徒明晖的人,会不会在徒明晖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的时候,给他提供什么方便,因此,五城兵马司在圣人眼里,一时间跟鸡肋差不多。

如今知道了徒明晖的那些把柄,圣人也就可以寻找一些理由,削了徒明晖的羽翼,然后将徒明晖限制住,回头就能将五城兵马司那边好好整顿一番,免得有人在其中捣鬼,让圣人如鲠在喉了。

圣人不是什么多狠辣的人,虽说兄弟之情什么的,他跟那些兄弟还真没有太多,但是老实说,他也真没有对自个那些兄弟赶尽杀绝的意思。圣人如今自个已经是成功者了,很多时候,身居上位的人,对于下面的人往往会宽容一些,一方面显示自个的气度,另一方面,也是他已经不将那些人当做竞争对手了,因此,自然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待,而且,可以通过恩威并施的手段,叫对方知道,他已经不是自个的对手,最好干脆利落地臣服。

圣人并不介意将自个这些兄弟好好养着,一个亲王,一年到头能花多少俸禄呢?本朝的亲王又没有封地,也没有食邑,他们那点俸禄,又算得了什么,几代之后,一次次地降爵,更是跟平头百姓没什么差别了,拿个几万两银子,换这些兄弟安分守己,对于圣人来说,那是再便宜不过的买卖。

因此,对于徒明昊还有徒明晖,圣人心中都有了打算,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那么,圣人也不会削了他们的爵位,也不会随便问罪什么的,他们可以在亲王能做的范围之内,为所欲为,就算是偶尔越界,圣人也能够容忍。

因此,圣人很是安抚了徒明昊一番,赏赐了不少东西,假惺惺地跟徒明昊玩了一出兄弟情深的把戏,很是感情充沛地拉着徒明昊的手,回忆着当年兄弟之间的那些事情,讲着那些自个都不相信的鬼话。

徒明昀给了梯子,徒明昊也是借杆往上爬,他同样摆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自个之前是油蒙了心,被小人挑唆得糊涂了,做了不少错事,皇兄你这般大度,实在是叫臣弟我愧不敢当,臣弟有罪,臣弟知错,皇兄你就算是有什么惩罚,臣弟也认了。

圣人这边也是在那里同意,说徒明昊之前误入歧途,全是小人挑唆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如今小人伏诛,徒明昊也是及早回头,自然是大善,以后,他们还是好兄弟。那些都是外姓人,这天下,还是他们老徒家的,他们既然是兄弟,弟弟做了点错事,既然已经认错了,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揪着不放,所以,这事算是揭过去了,弟弟你以后好好的做你的亲王,跟着哥哥我走,哥哥不会让你吃亏的。

两人都是演技帝,假惺惺地一块儿表演了一番之后,大家都满意了,这才作罢。

徒明昊也是干脆,回去之后,他那位表妹侧妃就因为娘家的事情郁结于心,重病不起,虽说请了太医,但是最后还是郁郁而终,然后草草用亲王庶妃的礼仪给葬了。

徒明昊对自家那位跟自个很是同床共枕了一段时日的侧妃尚且如此,甄家那边那些他几乎没怎么见过的表亲,对他来说,更是什么都算不上,因此,压根没管甄家的事情。

甄贵太妃知道了之后,虽说也对儿子的无情感到有些齿冷,但是,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之前那次之后,老圣人很是冷落了她一阵时日,她这些日子在后宫,因为娘家获罪,老圣人又冷落了她,顿时很是受了一阵子门庭冷落的滋味,即便是原本那些对自个很是贴心顺服的宫人,一个个也开始阳奉阴违起来,这叫贵太妃知道了什么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了老圣人的宠爱,她哪怕还有个贵太妃的名分,但是在后宫里头,失宠了的皇后尚且日子过不下去,何况是一个过了气的所谓贵太妃。

甄贵太妃固然对娘家人的命运忧心忡忡,但是,她如今连老圣人的面都见不到,想要拉下脸去求太后,结果连门都没能进,最后只好怏怏地回来了。知道徒明昊的举动之后,甄贵太妃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她毕竟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徒明昊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儿子,与娘家人相比,最重要的还是儿子,因此,甄贵太妃最终也只能咬牙认了,回头还得去老圣人那边请罪。

她如今很是惶惑地意识到,没了老圣人,她几乎什么也不是。徒明昊虽说被封了王,但是,太子都能被废,一个亲王,手上没有自个的班底,也没有一兵一卒,若是没有老圣人的庇护,哪一天如果圣人想要发难了,只怕徒明昊只能束手待毙。因此,甄贵太妃只得硬着头皮找老圣人请罪,表示自个犯了忌讳,后宫不可干政,是自个错了,请老圣人原谅。

老圣人很是表现了一番自个的宽和大度,轻描淡写地将甄贵太妃斥责了两句,然后转口就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甄贵太妃这么多年为皇家开枝散叶,还曾经主持后宫,不光有功劳,还有苦劳,如今又认识到了自个的错误,他这个太上皇,自然不能太过苛责了,然后,甄贵太妃正式宣告复宠,倒是叫宫中原本那些慢待了甄贵太妃的太妃太嫔还有宫人们,很是战战兢兢了一阵时间。

但是,甄贵太妃哪有心情报复,她原本自觉自个在后宫能够与皇后,如今能够与太后分庭抗礼,但是如今发现,自个就是个纸老虎,身上的虎皮还是老圣人给她披上的,想到之前老圣人骤然翻脸的样子,加上听说了娘家的下场,甄贵太妃就是伤心不已,经常暗自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