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心中一凛,试探地问道:“二爷可知道,赖大那黄子哪去了?出门这么久,也不知道回家。”

“你想跟他合家团聚?”贾琏笑了,瞅着簇拥着赖嬷嬷的两个小丫头,心想晴雯在这两个里头吗?

第40章 上梁与下梁

贾琏饶有兴致地想起了撕扇子搏千金一笑的话,便望向跟着赖嬷嬷的两个小丫头。

“二爷喜欢这两个小玩意?”赖大家的机灵地将相貌最好的一个推出来。

贾琏望过去,见是个杏脸桃腮、冰雪可爱的小丫头,微微挑眉,望见他奶爹赵三匆匆过来,立时将勇补孔雀裘的晴雯给忘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二爷,成了,就等着二爷过去看呢。”赵三瞥了赖嬷嬷一眼,憨厚地笑了。

贾琏拿着吴新登送来的名册,在手心里重重地一拍,这才开口道:“老太太说,赖大、吴新登两个贼子胆大包天,竟敢卷了府里几十万的银子出逃。如今府里已经被他们拿得空了,必要从他们两家拿了东西来抵押才好。”

那册子啪地响了一声,吓得赖嬷嬷、赖大家的脸色大变、两膝发软,几乎跪在地上。

“母亲,母亲。”

赖嬷嬷翻着白眼身子向后仰去,赖大家的赶紧拦腰抱住赖嬷嬷,心里不信素来对他们家亲厚的贾母会说出这话,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赖嬷嬷挣扎着醒来,哆嗦着道:“琏二爷,老太太当真那么说?”

“送她们去老太太那边,瞧瞧老太太如何说。”贾琏见林之孝等人也不信,就叫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领着赖嬷嬷、赖大家的去问贾母。

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领着赖嬷嬷、赖大家的去了贾母院前,只见那道雕刻着子孙万代、流云百蝠的朱红大门紧紧地闭着,敲了敲门,门内一个媳妇就道:“老太太乏了,谁也不见,回去吧。”

赖嬷嬷、赖大家的立时老泪纵横,拉着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就要请她们两家为他们家求情,口口声声道:“你们是知道的,赖大出门是老太太指派的。”

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素日里见赖家上下威风八面,此时终于轮到她们跪下求她们,心里颇有些幸灾乐祸,依旧客套地搀扶着她们回到前院贾琏书房院子外,将贾母不见人的话说了一通。

果然,剩下的人无不幸灾乐祸,未免赖大家、吴新登家的人逃了,戴良、单大良、张材、余信几个,又自告奋勇地想去抓人——这等差事,其中可藏掖之处多了,谁肯落于人后?

贾琏笑道:“先不急,你们都随着我先去赖大家吧。”说着,领着头向赖大家去。

张材、余信自作主张地捆住了赖嬷嬷、赖大家的,记起贾琏方才似乎对这两个小丫头很感兴趣,就又将那两个吓得啼哭的小丫鬟推到贾琏面前,齐齐道:“二爷要用功读书,这两个小的就留在内书房里伺候着。”

贾琏道:“我那内书房只留小幺儿就够了,这两个,瞧着可怜得很,送去给老太太吧。”

林之孝家的忙答应了,叫人将那两个小丫鬟给贾母送去。

其他男管家个个摩拳擦掌地出了门,见门前停着几十匹马,簇拥着贾琏上马后,依着辈分各自上了马跟着去,绕着路到了赖大家门外,就见赖大家宽敞的门厅里,贾珍已经被宁国府大管家赖升,也便是赖大的弟弟赖二请来劝说贾琏了。

贾琏扫向那容貌颇肖似赖大的赖二,两只手搭在手炉上道:“你消息好灵通呢。可惜了了,你是东府的,我卖你不得。”心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见赖二听到风声拉了贾珍做救兵,也不觉奇怪。

一句话惊得赖二大了舌头,又觉贾琏打他的脸,就是打贾珍的脸,于是缩着头,只等着贾珍出面说话。

贾珍勉强笑道:“琏哥儿,大冷的天,来这奴几家作甚?随着我去吃杯热酒暖暖身子。”

“珍大哥,我这边还有老祖宗交代的事呢。”贾琏淡笑道,抬脚就向赖大家去,只见这赖大家修饰得比寻常官宦家还华丽一些,处处齐整宽阔。

贾珍随着进来,望见着院子里处处慌成一团,正所谓擒贼先擒王,那贼王赖尚荣已经被拿下,其他的一干下人逃的逃、窜的窜,却只是在院子里逃窜,并不敢出了这院子。

“二爷。”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个笑着,就将捆着的赖尚荣推过来。

赖二心疼侄子,赶紧过去,待要去解开绳索,又被赵天梁一把推开,不曾受过这等屈辱,立时愤恨地瞪向赵天梁,随后听见呜咽声,一回头却见他老子娘赖嬷嬷、嫂子赖大家的都被堵住嘴捆住了手脚。

贾琏拿着册子翻到头一页,叫贾珍过来看。

贾 珍眼睛望着赖嬷嬷、赖大家的,已经在心里信了贾琏的话,只觉若不是贾母发话,谁人敢捆住赖嬷嬷,又不明所以地看贾琏翻册子,于是探过头来,见册子上写着某 年某月借着什么由头赖大谋得银钱多少,连翻了四五页,因何时何地记载得一清二楚,反倒词穷,没了替赖大一家开脱的底气,只是赖二毕竟是他府上大管家,少不 得要卖给赖二一些颜面,就道:“赖大家有些产业是记在这赖尚荣名下的,这赖尚荣又是出了娘胎就放出去的,这便是良民家的产业了。”

贾琏收了册子,笑道:“道理虽是这样,但抓贼拿赃,难道找到了赃,换了贼头,失主就要吃了暗亏不成?若是这么着,只能请官老爷来评理了。”

贾 珍待要说此地不是金陵,又想自己无故得罪贾琏作甚,贾琏手上有证据,怕是证人也不少,自己何苦为自作孽不可活的为赖大白白将贾琏得罪了。只是那赖二一直盯 着他看,若不说两句,他这主人家的威严就没了,说道:“到底这赖尚荣不是咱们家的下人,他也是正经读书人,这么绑着他……”

“搜了身上,一文钱也不许他带着,既然赖二总管叔侄情深,就将人领回去吧。只是走前写下契约,将这赖尚荣名下的东西,还给我们荣国府。”贾琏迈步向前去,只管看这赖大家的亭台廊庑。

“大爷,这……”赖二哭丧着脸看贾珍。

“……写吧。”贾珍来时,已经请尤氏去贾母那支会贾母,此时见贾母的援兵迟迟不来,明白贾母知道这事,于是越发不肯做了歹人。

赖尚荣嘴里呜呜地哭着,不肯写契约,又见他叔父救他不得,赵天梁兄弟下手狠得很,唯恐丢了小命,只得掉着眼泪,自己亲手写了契约,又叫人将地契、房契等拿给贾琏,由着贾琏派林之孝、赵天梁去衙门里改了契约。

赖二见贾珍服软了,也跟着不敢怒也不敢言语了,扯着侄子在身边,因不知贾琏要如何处置赖嬷嬷,也不敢走,望见贾琏在前院里站着,张材、余信等争先恐后地数落赖大犯下的事,心灰意懒地想,幸亏他是东府里头的人。

“二爷,所有的下人都在这了。”戴良自告奋勇地领着人将赖大家的下人都驱赶过来。

“在外头有家人有活路的,放了他们走。没活路的,留在这院子里,等有人买这院子的时候,连着人一起卖了。”贾琏道。

“二爷果然是菩萨心肠。”戴良笑着逢迎拍马,又去问下头人可有活路,有几个人哆哆嗦嗦地举了手,戴良叫人看着他们收拾行李离开赖家,剩下的,全部关在下人房里,不许走动。

少时,张材熟稔地誊写了赖家钱财读给贾琏听,“地亩两百余顷、药材库一间、银库两间、绸缎绫罗库……”

“只说大概多少银子吧。”贾琏道。

“现银约合四十万两,四处的田产、屋舍、铺子、绸缎、古玩玉器字画、药材、山石古树、拔步床等家具折准为五十余万。”张材说着,几乎滴下艳羡的口水。

赖二涨红了脸,说道:“这些是先父家母家兄持家有道挣来的。”

“知 道你们家会赚钱,可本钱是偷来的,就跟偷了人家媳妇一样,生下来的孩子,自然要姓人家的姓,不然还能姓你们的姓不成?”贾琏早知道赖家一家生财有道,探春 当家的时候,学的就是赖家的手段。此时看他们家这样有钱,一边自愧弗如,一边暗暗给贾珍递眼色,也明白张材、戴良等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报出来的数目 显然是扣掉了他们想据为己有的东西后的数目。

果然那贾珍先时只觉赖家兄弟阔气,他们做主人家的便分外有脸面,不想赖大腰杆子这样粗,一时诧异,就将眼睛放在赖二身上。

赖二吓得浑身涔涔地冒冷汗,一双精明的眼睛耷拉着不敢看贾珍,顾不得心疼母亲嫂子侄子了,只惦记着赶紧去玄真观里求贾敬保得一命。

“金银锭子、古玩玉器、绫罗绸缎、木制家具、药材香料等等,统统搬回荣国府登记造册。房产地亩铺子铺面,拿到衙门里改了契约,或卖或租出去。外头人问起来,就说赖大卷走了贾家钱财,贾家眼瞅着揭不开锅了,老太太才发下话来的。”贾琏道。

张材、余信、钱华、戴良等管事听了连连答应,各自盘算着能从赖大这揩走多少油水,又怂恿着贾琏向吴新登家去。

贾琏顺应人心地答应了,又问贾珍:“珍大哥随着去吗?”

贾珍看贾琏这样威风,又艳羡他轻轻巧巧地就发了上百万的财,才要从贾琏这分一杯羹,忽地望见那赖嬷嬷、赖大家的、赖尚荣还被人拦腰捆着跪在地上,那赖二却不见了踪影,于是忙问旁人:“可见了赖二没有?”

问的人偏又是朱龙,朱龙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珍大老爷还不赶紧去赖二家瞧瞧,赖二一准回家卷了包袱要逃走呢!”

“混账东西,也不支会一声!”贾珍抬脚就向朱龙身上踢去,一脚过去没踢到,又咬牙切齿道:“他敢逃,立时将他卖到南洋去!”说罢,又见贾蓉、贾蔷兄弟两个还巴巴地赶来替赖大说情,连声骂贾蓉兄弟没用,恶声恶气地领着儿子侄子向外去了。

贾 珍望着贾珍的背影笑了一笑,又扫了眼披裹着绫罗的赖尚荣,对赵三道:“将他撵出去吧,以后若听说他再自称自己是贾家的人,直接抓了他见官。”说罢,他才刚 刚起身,就听戴良堆着笑在他耳边低声道:“二爷,这些个东西送一些给老太太、大老爷,拿一些放入公中,剩下的,小的带着人悄悄地送二爷房里去。”

贾琏瞥了眼一脸谄媚、不知死活的戴良,心道就是有人为了往自己的小金库里搬东西,才叫这些刁奴有机可乘趁机揩了油水。

戴良那话原是要讨好贾琏,此时被他这么一盯着,心里慌乱起来。

贾琏又看向林之孝、单大良、余信、张材、钱华等管事,反倒不立时向吴新登家去了,重新坐回椅子上,对戴良道:“你将方才跟我说的话,大声地再说一遍。”

“琏二爷……”戴良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再说一遍!”贾琏冷了脸。

戴亮只得低声道:“这些个东西送一些给大老爷,拿一些放入公中,剩下的,小的带着人悄悄地送二爷房里去。”

张材等人个个低了头,戴良的话,虽说出来不中听,但也是约定成俗的老规矩了。

“赵天栋,告诉他,他这话里哪点有毛病。”贾琏道。

赵天栋冷笑道:“这话亏得戴良你说得出口!如今府里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库里的,都是大老爷、二爷的!哪还有什么公中不公中,你这样说话,是想拿着二爷的东西贿赂二爷,叫二爷包庇你中饱私囊?你也太自作聪明了!以为旁人都是傻的吗?”

戴良被训斥得满脸涨红,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是小的糊涂了,二爷莫怪。”

林之孝等人瞧着府里的规矩改了,虽诧异贾琏怎不防着贾母、贾赦,却也随着戴良跪下来。

“吴新登留下了个册子,上头记着你们昧下了多少银子。你们也别急着去想能揩多少油水了,先各自回去,将自己昧下的收拾好了,送到府里来。送来的数目对上了我这册子里的数目还好,不然,我花下银子租条船,将你们全部送到南洋去。”

贾琏拿着册子在自己手上拍了一拍,站起身来,略顿了顿,又对赵天栋道:“回头带着人将吴新登家也抄了。有人跑了或者藏了东西出去也不必去追,直接告了官,叫官府去抓逃奴就是。”

赵天栋等连连答应着。

张材、余信等先还瞧赖大、吴新登笑话,此时见火烧到自己身上,额头冒出一层油汗,望见那册子心里就不住地发颤,只觉吴新登“跑了”却又留下册子,八成就是吴新登已经遭了贾琏毒手了;且贾母、贾赦通通不过问,这府里就贾琏一人独大了,于是齐齐地磕头答应。

贾琏将那册子放入胎羊皮做的靴掖中,又塞入粉底靴子里,起身就向外去。

戴良等人赶紧送了他一送。

第41章 房中第一人

贾琏瞧着这边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便起身领了全福、全寿回荣国府去,出门望见一群好事之人站在街上嘀嘀咕咕,也懒得理会。

“仗势欺人!你们贾家就是这样对付忠心耿耿的老人的?”

忽地听见一声稚嫩的叫骂声,贾琏扭头见是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一身锦绣带着两个小幺儿护在呜呜咽咽的赖尚荣前头为赖家打抱不平。

“二爷,我去教训那小子一番。”全福眼睛厉害得很,见那男孩虽眉清目秀但只有两个小幺儿跟着,就猜到不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于是并不将他放在眼中。

“理他作甚?若他当真打抱不平,就叫他将赖尚荣一家买回去。”贾琏道。

“是。”全福驱马过去,到了那小儿身边,就居高临下道:“这赖大卷走了我们家几十万,害得我们家上下揭不开锅,难道我们还不能讨回一些?这位小公子若打抱不平,我们二爷慈悲的很,二爷说了,若您要将这赖尚荣一家老少买回去,他就先将人卖给你。”

那小儿很有几分侠义心肠地掷地有声道:“好!买就买,我现就叫人取了银子来!”

“爷万万不可!赖大总管的亲眷价值不菲,咱们……”一个老奴冒出来,搂着那小儿惭愧地对全福摆手,叫他赶紧去了别理会这小儿。

“有何不可!”那小儿冷笑道,听见赖尚荣哭声,越发地义愤填膺。

全福笑道:“小少爷好大的口气,既然这么着,我们就等着你来赎人了。”不再废话,打马就追上了贾琏。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贾琏骑着马从西边绕回荣国府,进府之后,远远地瞧见就在他书房院子前的粉墙上另外又开了一扇门,门内有人进出,就问:“那后边住的是谁?”

全福望了一眼,忙道:“那是宝玉的四位奶娘李赵张王家的院子。”

“还没搬走?”贾琏蹙眉。

全福道:“那四位都是老太太的人,是府里……”

“叫 他们赶紧搬到东边花园子里去,哪有我们替宝玉养着奶娘的?”贾琏微微蹙眉,他哪里不知宝玉金尊玉贵,奶娘身份也不同寻常;方才从西边绕过来,算一算那奶娘 的院子大小,瞧着四位奶娘的院子合起来竟跟东边花园子大小仿佛,又交代全福,“回头将头一间院子好生收拾了,等黎大人荐来的先生来了,叫先生住着。剩下的 院子空着,以后指不定还要请先生呢。”

“哎。”全福答应着,不去回贾母,也不立时向四位奶娘那去,单单地重新出了角门,去东边花园里去寻贾政、贾珠叫他们的人搬走。

贾琏又带着剩下的小厮向外书房去,径直进了外书房,在院子里,就瞧见外书房宽敞的廊下只摆着几盆葱翠的盆栽,对全福道:“方才瞧着赖大家的几盆老梅的盆景不错,叫人抬了摆在这廊下,给我摆满了。”

全福答应了一声,立时挥手叫人去办。

贾琏这才进了自己的外书房,只见这外书房是三间大屋子,大屋后又有三间宽敞的退步,留作下人烹茶歇脚用。

这一明两暗的三间大屋门前悬着金丝藤红漆竹帘,打开帘子进去,迎面望见一幅秀丽江山图,中堂画下摆着两张太师椅,太师椅下,又分左右摆着八张交椅。

贾琏先去右边屋子,见屋子里挨着窗子是一张黄花梨十字连方罗汉床,罗汉床对面,是摆着各色古玩瓷器的多宝槅;多宝槅后,又是一张铺着锦被绣褥的火炕。

贾 琏又向左边屋子去,见这屋子才是正经读书用的,先去放着二十四史的架子上随手翻了翻书,随后舒坦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拿着手摸索着书案上高高的笔架、莹 白的笔洗,又掂了掂兽身的镇纸,最后见书案上摆着贾母在他回来之前叫人整理好的账册,随手抽了一本来看,拿着手支着头,依着早先吴新登所说的法子,他大概 看出了账册里弄虚作假的地方,因将贾珍一房彻底从公中撵出去了,那些繁琐之处自然就没了,于是他也懒得去看那些帐子、脂粉等琐事,将所有账本向前一推,支 着头思量起来,心道他自己若是犯了事,被抄家也就算了;若是被其他人连累着连坐,那岂不是十分冤枉?

贾家坏就坏在人口纷杂,哪怕 外省的贾家人坏事呢,也要被人算到宁荣二府来。而京城里的贾家人也不安分,譬如在家庙里闹出丑事的贾芹等,断然不能跟这些人为伍;且宁国府的贾珍、贾蓉父 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那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万一当真是窝藏的什么了不得的人呢。那贾蓉就算是没法子再袭爵了,好歹也是宁国府的小主人,叫他娶 个连送儿子读书都要四处凑钱的人家女儿,且那女儿还是从外头抱养的,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明知道这些人个个不妥,他何必勉强与他们为伍?于是道:“叫识字的曹志坚、曹志成、曹志锐三兄弟来。”

全福听了,立时出门打发个小幺儿去喊人。

那曹家兄弟得信,立时赶了过来,齐声问:“二爷有何吩咐?”

“你们三个,将贾家在京的八房人,哪一房人口有多少,男女老少并品性如何,整理成册子给我,若是能查到他们牵扯到什么官司里头,那最是极好;还有各房里牵牵绊绊地拉了多少外姓亲戚同住,也写下来。”贾琏摩挲着通灵宝玉道。

“二爷这是要……”曹志坚不解地问。

贾 琏道:“自己摔死了不冤枉,若被人拉着做了垫背的,那就冤枉了。挑出三房又老实又没钱的族人来,不要计较银子地好好拉拢一番,待年后闲下来,就跟宁国府分 了宗吧。”一门两公听着威风,但那也得是两房子孙都出息才行,如今尽是一些只知道斗鸡走狗的不孝不肖之辈,何苦还绑在一起去死?况且,将人口清理出来了, 才能免得外头来的,譬如那贾雨村之流,因姓一个贾字,就滥说自己是贾家宗侄。

曹志坚、曹志锐、曹志成巴不得贾琏做了族长呢,若做了族长,这四房的祖产田地都要交给贾琏打理,这岂不是又多了一些进项?于是连连笑着答应了。

“再叫人在宁府那边败坏败坏荣府的名声,尤其是过年前后,但凡昔日的亲戚对宁府怠慢了一星半点,只管造谣说是咱们荣府连累的。”贾琏忽地想起邢大舅来,又道:“等闲下来了,请邢大舅来,对着太太的嫁妆单子,把他们邢家的东西还给他们。”

曹志坚坐着脚踏趴在高凳上攥着笔将贾琏的话记下,口中笑道:“正该呢,大太太的一个妹妹因没嫁妆还没嫁人呢,二爷随手做件善事,叫邢大舅请了媒人,也将那位大姨嫁出去。”

贾 琏点头道:“好歹是亲戚,再替大太太给那大姨一些东西添嫁。”随手抽了本账册,又翻到家学那一页,琢磨着贾家家塾本该是族长贾珍供奉,但不知何时成了宁荣 二府一同出银子供奉,可那家塾里到底有几个贾家人?又有几个正经读书的人?没的花了银子还被些混吃混喝的当成冤大头,只是乍然停了对家塾的供奉,又有损他 的名声,斟酌再三,终归依着他的性子宁肯多花几倍的钱也不肯叫人把他当成冤大头,就道:“停了对家塾的供奉,对族里就说我对家塾十分失望,如今要挑了肯上 进的,请他来荣国府西南角上的梨香院里跟着聘请来的名师正经地读书,过来了,不但每日三餐并早晚点心茶水,纸笔书本银子我也出了,读的好,逢年过节另赏银 子。” 再将这账本丢开,瞧见一张单子上写着一笔秀气的簪花小字,闻一闻,又有脂粉香气,就问:“这是哪里来的?”

全福叫了看守这内书房的小厮前儿来问话。

前 儿原在门外伺候着,此时垂着手进来,回道:“这是二爷回来前两日,大姑娘……”一时喊错了,赶紧改了,“元姑娘叫人送来的,说是老太太提起二爷回来后定然 繁忙,大太太身子不好且二爷年轻不通世故,老太太就叫元姑娘将年前年后要礼尚往来的亲戚家单子列出来,叫二爷依着单子吩咐人办事。”

贾琏瞧了瞧,见除了冯紫英家尚可来往一二,其他都是他有意要疏远的人;且纵着元春插手荣国府里的事务也不好,“以后没我的话,不准胡乱往书房里送东西。”

前儿忙答应了。

须 臾,赵三来回说赖大家、吴新登家的东西已经送进府里来了,贾琏叫人请了贾赦、迎春分别看着男女下人将东西放入库房;赵天梁、林之孝等拿了已经更改过的契约 给贾琏,贾琏令他们将赖大手上的铺子、庄子、田地合入公中账目;门上人又来说有个柳家的小儿拿了帖子银子来赎买赖嬷嬷、赖大家的并赖家其他的儿女,扫了眼 帖子见是个没要紧的姓柳的人家,便叫全福去打理这事。

一更的时候,全福抱着一包银子过来,嬉笑道:“那赖尚荣果然命好得很,才出了娘胎就被放了出去,跟个少爷一样被人捧了十几年,如今还有个义气的小儿替他赎买老娘奶奶。”

“拢共多少银子?”贾琏问。

全福笑道:“赖嬷嬷、赖大家的糙皮老肉,小的要价一人五十两。”

全寿等听了,连连道:“价钱太低了一些,人家早先可是腰缠百万呢。”

全福得意道:“可是赖家的两个姑娘也是自幼没当过差,千金小姐一样养着的。这两个,小的一人要价八百两。”

“这价钱也合算得很。昔日大老爷买了个会弹唱的小妾,不也费了五六百吗?”全寿等起哄道。

“二爷不知,那小儿家的老奴已经哭得死去活来了,偏那小儿还要义气。我瞧着,他们家是没了正经的老爷太太,才会由着那小儿胡来。”全福托着银子给贾琏看。

贾琏道:“送去内书房吧,留下二十两给你们买酒吃。”

全福、全寿等赶紧答应了。

全福才送了赖家人的卖身银子走,金彩便过来了,他进门后瞧见院子来热闹得很,处处都是拿着账本笔管记账的、手忙脚乱搬抬东西的,顾不得细问,便赶紧来跟贾琏回说,“二爷,王家不肯留人,说是嫁出去的女儿陪嫁的人,就不是他们王家的人了。”

“既然如此,卖了没?”贾琏问。

金彩笑道:“人数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卖得了?只是周瑞的女婿想买了周瑞一家去。”

“卖了吧,告诉那冷子兴一声,若是他以后再敢打着贾家的名头做买卖,就等着吃官司吧。”贾琏不以为意地道。

金彩连连答应了,又道:“这么些人,在京城一时半会卖不完,白白叫人说嘴。有个南来的想估个整数,将人不管男女老少一股脑儿地买了。”

“那就那么卖了。”贾琏笑道。

金彩迟疑道:“我估摸着是王家的人先以为二爷不敢卖二太太的通房,于是不肯收人;此时见二爷当真要卖了,又没脸再把人要回去,唯恐那些人分散卖出去了,王家越发丢人,就要将人全买下来送到庄子里去。”

“管他们呢,价钱抬高一些就是了。”

金彩答应了,冲贾琏伸出四根手指头,贾琏点了头,金彩立时向外去跟那“南来”的人牙子说话,果然一番讨价还价,拿了四千余两回来。

虽只有四千,但想想王夫人的陪房还没混到赖大、吴新登那样的身份,家里的女儿不如人家的娇贵就也情有可原,贾琏道:“留下一千,打赏出过力的,剩下的全给二太太送去。”

“是。”金彩不肯自己去见王夫人,又打发了个小厮去送,那小厮回来后道:“二太太赌气不肯收银子,元大姑娘替她收下了。”

贾琏笑了一笑,这时候了,谁还在意王夫人高兴不高兴呢。

金彩又见林之孝、余信、张材、单大良、戴良等人领着人抬了箱子进来,赶紧站在贾琏身后去看。

“都报一报数目吧,金大总管在一旁站着,瞧着谁送来的数目不够,就将谁拉去跟周瑞等人作伴吧。”贾琏道。

金彩赶紧答应了一声。

林之孝拿出来的不多,只有三四万,嗫嚅道:“余下的,都是厨房上门上送的米粮柴炭,已经叫人从后门送回厨房各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