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大良等人此时也不敢串通,唯恐落到跟赖大、吴新登一样的下场,各自将自家拿出的财物单子呈给贾琏看,又怕住着大宅子招人眼,早悄悄地叫家人立时发卖了大宅,搬回贾家下人群房中。

金彩替贾琏掌灯,贾琏对着灯略瞧了一瞧,见余信等人也有庄子、铺子奉上,就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持家有道的人,可是领着贾家的差事发自家的财,未免太不厚道了。这些个我收下了,明儿个你们再来,我许你们自赎。”

张材等闻言又赶紧跪下,堆笑道:“琏二爷,我们出去了就再没活路了。”

“怎么会?一个个精明能耐地积攒下百万的家财,只是碍于出身才低声下气罢了。如今我放你们出去,你们怎又不肯了?”贾琏淡笑道。

几个人跪在地上不敢吱声,贾琏又道:“你们也都是精明人,都心知肚明自己个之所以有那么多身家,是拿了贾家的银子做本钱、用了贾家的名头做买卖赚来的。”

张材等人瞧着贾琏揭开了窗户纸,只得点头。

“谁 也别以为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从今以后,府里的人谁也不许擅自在外置办产业,有道是一心不能二用,一边专心地打理自家产业,一边漫不经心地顺手管管贾家的 产业,这样的人留着还有什么用?当真以为自己精明过人的,乐意出去谋生的,只要他开口,我二话不说放了他出去。”贾琏心道这几人若当真敢自赎,他还敬他们 是条好汉,可一边赖着贾家不肯走,一边又惦记着自己的买卖,这等人实在叫他看不起。

众人纷纷磕头,连声答应着。

“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张材等赶紧领着各自带来的东西,又领着昔日的部下忙着将各色东西登记入库。

“琏二爷。”金彩瞧着贾琏回来就发了几百万的财,心下佩服。

贾琏笑道:“那吴新登家的宅子就送给你了。”

金彩连忙推辞不肯收,又道:“那些人都是个糊涂鬼,一心搂钱,也不想想贾家被他们搂穷了,他们又能得个什么好?”

“谁说不是呢,可惜明白的人太少了。”贾琏笑了,领着金彩一径地向库房处。

前院的库房就设在贾琏外书房边上的院子里,从两扇油绿大门进去,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一排八间大屋子里,最前两间是账房,随后两间是银库房、两间金银器皿房、两间古董玉器字画房。

此时贾赦裹着猞猁里的一口钟坐在椅子上,笑微微地望着贾琏,不但觉得贾琏出息了,还觉得他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老爷,如今这些都是咱们的,老爷看上什么,只管叫人送回房里去。”贾琏笑道。

贾赦喜不自禁地连连点头,想起自己屋子前,还有三间小院子没人住,在里头存了东西就再好不过了,于是拉起贾琏的手,“琏儿……我院子里空着……三间偏屋子……”

贾琏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对金彩道:“将那些字画、古董,登记后,都送到老爷院子里去,叫老爷日常把玩。”

金彩连忙答应了,贾赦闻言越发欢喜。

此时已经是过了三更了,贾琏忙送贾赦回房去,随后想起后院里的库房,便又叫人领着他去看。

这后院库房设在后花园中,前面用黑油栅栏拦着,里头立着几座小楼。

听说贾琏过来,迎春赶紧领着司棋、林之孝家的、张材家的等人捧着账册出来。

迎春见过了贾琏后,就道:“药材库、绸缎皮毛库、洋货库、铜锡库、铁梨紫檀库、玻璃器库、珍馈库、杂色家具库都整治出来了。”犹豫了一下,又道:“老太太的嫁妆也已经送到老太太院子里去了。”

贾 琏挑着灯笼去看,说了句“也挑些好的给太太送庙里去,别叫太太在庙里委屈了”,瞧见迎春也累了,就叫她也回去,一一将这些库房看了一遭,瞧见满目锦绣珠玉 并各色珍惜皮毛,琢磨着这些东西留着一辈子也用不着,与其留在库房里发霉,不如拿出去发卖了。心里想着袁靖风说,像是贾家这样的公侯人家,早习惯了伸手向 国库里掏银子,这么着,他少不得要先将荣国府欠下的银两还上去,毕竟欠钱还是欠朝廷钱总不是好事。于是沉吟着,留下管事们盯着,便随着人向自己院子去。

“二爷,老太太也叫人给琏二爷在后头收拾了院子。”贾琏唯一认识的一个丫鬟冬儿挑着灯笼笑着来给贾琏领路。

贾琏琢磨着也该向自己院子去瞧瞧,毕竟将来成亲后要用,于是随着冬儿去看,顺着巷子、穿堂拐进一所轩阔院子,只见院子里一处奇石穿墙而过,两边抄手游廊蜿蜒向前,前面复道萦纡将两座雕花小楼相连,过了小阁楼,再向后,便是五间的大正房。

贾琏踱步进去,淡淡地望着屋子来的雕梁画栋、金瓶玉器。

“给二爷请安。”冬儿领着头,一群大小丫头齐齐向贾琏福下身来。

灯光下乌压压的一片云鬓绸缎中,臻首娥眉、杏脸桃腮的冬儿眉眼含笑,俨然是众芳之冠。

贾琏诧异道:“不是叫赵嬷嬷只留下几个看屋子的人吗?”

冬儿笑道:“二爷说笑了,虽二爷要住在前头内书房里,可后头院子里没人,哪里说得过去?是以,我劝着赵嬷嬷留下了几个。”

贾琏轻轻笑了一声,迈步向外轻轻地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发下去的话,在你口中就成了笑话。”因这院子布置得十分花哨,便沿着游廊多瞧了一瞧其中的景致。

冬儿见贾琏怒了,连忙紧跟上去,“二爷,不是我自作主张,实在是万一将人全都打发了,以后二爷回来,屋子里冷冷清清的,连热茶都没一口,那可怎么着?”更要紧的是,若是院子里没了人,贾琏还肯回来住吗?若他肯,她巴不得将人都打发了。

“你还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了。”贾琏回头就见冬儿脸上一副为他着想的神情,脚下依旧向前走。

今晚上特殊,角门上的小厮们还在强打精神守着门,瞧见贾琏过来连声问好。

“去, 跟赵嬷嬷说一声,叫她明儿个跟林之孝家的一起正经地将满府上下的冗员裁减了,除了老太太、老爷、姑娘院子里的人,其他地方的,没个正经差事的全部撵了。还 有我这后院,我并不过来住,里头的玉瓶玻璃杯也收回库房里去。”贾琏丢下话,心道这冬儿就是琏二爷房里的第一人了。

第42章 见色起意了

那冬儿瞧见贾琏与离开贾家时平易近人的模样已然不同,不敢多说之外,又觉左右她不会被裁减了去,忙柔情缱绻地道:“已经打发人将衣裳鞋袜送到警幻斋了,二爷若缺了什么,叫小幺儿来要就是。”

贾琏嗯了一声,由着两个小幺儿打着灯笼,便又向前去,从荣禧堂的穿堂里进了警幻斋,抬头就见警幻斋门前已经悬上了金字匾额,依稀还听得见隔壁库房里倒腾东西的声音,进入院中,瞧见暖阁里的鹦鹉八哥早站在笼子里、架子上睡着了。

服侍贾琏的四个小厮全福、全寿两个随着贾琏奔波了一日,此时还在外头看着人搬东西。

全禧、全禄两个等到贾琏来,忙打了帘子请他进去,屋子里早准备了热水,放下香皂、帕子、替换的衣裳后,二人便去外头候着。

贾琏洗了澡,从房里出来时,全禧、全禄已经在外间摆上了一杯阔口玻璃樽西洋葡萄酒、一碟野鸡瓜齑、一碟芦蒿齑、一小碗撇去油腥的鸡汤面。

全禄瞧着贾琏穿着里衣出来,催着人将地炕再烧热一些,忙道:“夜深了,怕二爷积了食,不敢叫人弄了油腻的饭菜来。”

贾 琏也不管这搭配如何的土不土洋不洋,坐下道:“这些就够了。”琢磨着他没吃,这两人必然也没吃,就叫他们也去吃饭,待喝了酒吃了面,漱口后又听全禄道: “银子都送到西间里头了。前面厅上,也依着二爷所说,在墙上贴满了《论语》;宝玉的四位奶娘也搬出去了,明儿个就叫人粉墙、刷顶棚。”

贾琏打着哈欠,去西间里望了一眼,疑心自己明天起不来,就现在西间里提笔给结拜兄弟黎碧舟、袁靖风各写了信,请他们二人替他悄悄地打听荣国府欠下国库多少银子,“明儿个我怕是不能早起了,打发人将信给大爷、二爷送去。”

全禄还不至于糊涂地不知道这大爷、二爷是哪两位,赶紧接了信,待贾琏去东间三进的榉木拔步床上躺下,放下一层层帐子便赶紧去外头叫赵天梁明儿个一早送信去。

果 然贾琏第二日直到中午才起来,起来后对着大穿衣镜照了照略有些浮肿的眼泡,略吃了早饭,听全福眉飞色舞地说了贾珍东施效颦想查抄赖二家结果被贾敬叫去道观 里狠狠抽了一通的事,又去后院给贾母、贾赦请安,今次过去,瞧着贾母抱病不见、贾赦还没醒来,又听说迎春要跟他说话,便请迎春来警幻斋说话。

迎春还不曾出过贾母院的垂花门,如今领着司棋、红玉从穿墙游廊过来,亏得给贾赦侍疾的时候已经跟全福四个小厮相熟了,此时也不甚尴尬,只是瞧着这院子雅致得很就不由地想倘若他们一家子如今还住在东边花园子,怕住的院子都没这么宽敞呢。

到了厅上,望见贾琏还跟在老宅时候一样将《论语》贴满墙,随着贾琏在棋盘边上坐下,又叫林红玉给贾琏磕头。

贾琏瞥了眼,瞧着林红玉年纪不大,但两只眼睛活泛得很,叫她起来,就问迎春:“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迎春为难地道:“太太不在,老太太昨儿个晚上打发人来问过年的事,老太太的意思是叫我操持,可我哪里会这个?”

贾琏两眼酸涩地捏着棋子,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依着旧例,吩咐下厨房,叫人抬了桌椅屏风,在老太太院子里摆上几桌就是。”

“话虽如此,但家里有出了孝的,也有没出孝的,足足百来号人,这戏台子怎么摆?”迎春为难地道,多事的奶娘已经被撵出去了,身边也来了新的教引嬷嬷,但毕竟头会子办大事,顾虑颇多。

贾琏道:“日后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用来问我了,红玉的娘不就是管事吗?叫了人来翻了旧例依着办。至于那百来号人,怕是你将族里那些不相干的也算上了,不必请那些人来。既然咱们家有孝,就不许人唱戏。”

迎春一怔,司棋忙笑道:“我也是这么劝着姑娘的,偏姑娘说这是头会子办事,要色色俱全,不能出了差错。”

“若想不出差错,我教你一个法子。”贾琏捏着棋子笑了。

司棋、林红玉尚小,虽知道男女大防却还不知其所以然,便齐齐望着贾琏等他说。

“删繁就简,咱们自己家怎么便宜怎么来。自此以后,也用‘少而精’三个字作为持家良训吧。”贾琏缓缓地笑道。

迎春口中忙道:“哪有这样的。”话虽如此,却也明白自己多虑了,今时不同往日,哪有人敢主动挑剔他们,见外头有人来寻贾琏回话,不敢在这里久留,领着人从后门出去了。

来回话的是林之孝。

林 之孝先将裁减过冗员后的花名册拿给贾琏看,贾琏瞧见人少了分工也明确了,心觉那冬儿以他房里第一人自居有些不妥,他要在一众求个好岳丈的人中脱颖而出,便 必要处处务求尽善尽美,于是叫林之孝多给些嫁妆将她嫁出去,又叮嘱林之孝道:“人少了,差事还是一样的,斟酌着给剩下的人加工钱吧。”

林 之孝走后,贾琏寻了本书打发时辰,又过了两日,金彩领着戴良等管事将一群十几个账房彻夜不眠算出来的账目拿给贾琏看,贾琏虽见那数目十分可观,但因惦记着 还给国库银子,便神色淡淡的,说道:“就那么着吧,以后一个月来跟我报一次。家里人口少,用了什么、没用什么,我心里清楚着呢。”

单大良、戴良等只当贾琏在给金彩脸色看,赶紧答应了,被贾琏打发出去后,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对如今的同僚说什么才好,须臾想起家里还乱着,赶紧又向家里赶去。

贾 琏强打精神看了一回书,过了两三日,听说给先生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领着人去瞧了一瞧,添置了一些东西后,又在院子里安排了几个洒扫看屋子的婆 子;二十七那一日,贾琏收到黎碧舟的信,在外书房还没拆开信,听人说贾政、贾珠过来了,便忙叫小厮去迎,自己也从太师椅上起身向外去。

待那金丝藤红漆竹帘打起来,就见憔悴不堪的贾政领着贾珠过来了。

贾珠进门后,先握拳咳嗽了一声,一身松柏绿的衣裳,越发衬得脸上血气不足,连日因荣禧堂的事也跟着不得安宁,精神也很是不济。

“二老爷、珠大哥过来了。”贾琏笑着往里请。

因这原是他的书房,贾政尴尬地不肯看这屋子,只是盯着地上铺着的大红毡条看。

“打搅琏兄弟了。”贾珠有些勉强,俨然是被贾政逼着过来的。

贾琏笑道:“我也没甚事做,不过是有封信没看过罢了。”

“……你先看信吧。”贾珠听贾琏那么一说,越发连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请贾政在正面椅子上坐下后,见贾琏当真去南边看信了,犹豫再三跟了进去,望见这南屋里两面墙上贴满了四书五经的经典,就有意笑道:“这样能看得进书吗?”

“站着看一会也算是活动筋骨了。”贾琏拆了黎碧舟的信,随后眉头紧紧地皱起,又将信拿给贾珠看。

贾 珠先推辞不肯,待贾琏再三让他,才接过信去看,见信中人自称是大哥,心里疑惑贾琏哪里又闹出个大哥来,待望见信中提起荣国府欠下国库一百八十余万两,不禁 连连咋舌,唯恐贾政听见了又添新病,咳嗽两声,低声问:“这……你这大哥可靠吗?”再看宁国府欠下的更多,不由地跌坐在书案边的方凳上。

“珠大哥放心,既然袭了荣国府,这银子自然由我来还,绝对不叫你跟二叔沾上。不过是叫你知道我的难处,别像其他人那样,以为我占了多大便宜。”如今贾家还算好呢,就欠下这么多,再过两年越发翻不了身了。

贾 琏接过贾珠手上的信,听见贾政因他这话不自在地使劲咳嗽,也不理会他,又叫了赵天梁、赵天栋兄弟并金彩与如今管着银库的总领,贾琏奶爹赵三过来,“现去账 房里拿了领票来,我来签字画押,你们领了银子,待天黑之后,悄悄地请黎大爷领着,去户部将银子还了,虽是大年里,但那里有值班的老爷,且户部尚书也姓许, 自会帮着你们料理。务必叫他们写下字据来,请他们记着日后再有人打着荣国府的幌子去支银子,只管将那些人打发了。回头再给户部值班的老爷送了酒菜过去。”

赵三憨厚地道:“二爷是要去还国库的银子?这又不是什么歹事,怎还要悄悄摸摸地派人去?”

金 彩见赵三竟是这样憨厚,一边拿了领票请贾琏签字画押,一边笑道:“说你老实,你又太过老实。欠下银子的又不是只有咱们一家,来头比咱们大的多的是,就连圣 人拿他们也没奈何——不然早将银子讨回去了。一直都没人想着还银子,如今咱们府上起了头,反倒显得他们不还银子不好呢,这么着可不就是结仇呢!”

赵三听这话似乎有道理,因贾珠在内、贾政在外坐着,也不敢仗着是贾琏奶爹的身份多说话,随着金彩等人就向隔壁取银子去。

赵家父子与金彩一走,贾珠又坐立不安地道:“难为琏兄弟了,我竟不知这事。”

贾琏摇了摇头,笑道:“若是二叔迟一步分家,这里头至少有九十几万要归了二叔。”

贾 珠顺着贾琏的话这么一想,竟像是贾政有意不肯还九十几万才不要公中的一分一厘呢,原本听贾政、王夫人的话对贾琏满腹不屑,此时又见贾琏是实打实地还银子, 不像是贾政、王夫人所说的贪财跋扈模样,又莫名地替贾政、王夫人惭愧起来,脸皮涨红地叹道:“可恨我无能,不然,也……”

真信 了?贾琏眼瞅着贾珠无地自容,心道莫非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一曲红楼中,早死的都是好人?又见贾政踱步进来,忙与贾珠一同请贾政坐下,待前儿上 了茶,只当贾政说的是替他求情的事,就先开口道:“二叔、珠大哥放心,只等着老太太开开心心过了年,年后出了十五我就写折子,送入宫中给圣人御览。”

贾政咳嗽一声道:“知道了。”沉默了许久,瞥见贾珠微微握拳极力隐忍,只得道:“你珠大哥的事要跟你说一说。”

贾琏道:“什么事?”

贾珠越发惭愧,猛地站起身来,低声道声失陪,就向外去了。

贾政尴尬无比,虽来前王夫人极力劝说他要忍辱,此时也不肯再跟贾琏说,也起身随着贾珠出去。

贾琏一头雾水,也不将他们父子的反常放在心上,去隔壁瞧了瞧众人领银子,待听说贾母请他去说话,又向贾母院去。

此 时离着傍晚的家宴还有大半日,但到了贾母院子厅上,就见那里已经摆上了桌椅屏风,此时迎春正随着林之孝家的、张材家的看着人,又向贾母那五间正房去,进门 前望见珍珠悄悄地比了个二,心知贾母是为了贾政的事找他,进了西边套间里,给坐在暖炕上的贾母问了好,瞧着屋子里只有鸳鸯、琥珀,便择了凳子坐下。

“你二叔,”贾母一开口,已经料到贾琏不肯答应了,只是想着贾珠实在可怜,只得勉强开口,“想叫你珠大哥在荣禧堂后头住下。”

“这怎么能行?”贾琏道,虽贾珠看起来无辜得很,但既然要跟贾政一房分了,就万万不能再黏黏糊糊的,不然又何必分家?

贾母为难道:“李家那边先前说既然给姑娘订了亲,就万万退不得,于是匆匆地将你大嫂子打发过来,就跟咱们贾家断了来往。这不是明明白白打你珠大哥的脸吗?叫他在荣禧堂后头住,也给他长长脸。况且东边花园子里拥挤不堪,你二叔二婶一房人多,哪里住得下?”

贾琏道:“老太太,既然分了家,哪里还能那么藕断丝连的?若是珠大哥、珠大嫂在老太太这吃喝,这怎么算伙食费?”

贾 母一噎,随后道:“我活了一把年纪了,还没见过你这样斤斤计较、不懂事理的。多个兄弟才好互相扶持,你帮着你珠大哥一些,他日后才会帮着你,不然,就剩下 你光杆一个,日后可怎么着?亏得你珠大哥、元春姐姐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元春姐姐听说你好几家的年礼都没送去,忙慌先拿了自家东西替你送去。”

“千万别说是替荣国府送的,今年除了王家、史家还跟咱们来往,其他家巴不得不认识咱们呢。”贾琏蹙眉,须臾又将双眉舒展开,心道既然元春人情练达,他便由着她去,顺便由此坐实了王夫人偷了贾母东西的罪名。

贾母气得仰倒,认定了贾琏是个天生孤拐的性子,不肯跟他再说,直接将他打发出去。

贾 琏从贾母房里出来,去贾赦院子里陪着贾赦呆呆地望着一屋子的宝贝乐了一会,依旧回房读书,到二更时分见到黎碧舟、袁靖风的书信并户部的文书,心知银子还上 了。二十九那日一早起来去宁国府祭拜宗祠,将族里上下男丁都看了一遍,大概地认了人;三十又去宗祠祭祖,才回到警幻斋忽地听人说他的先生来了,赶紧打发人 去接,又去警幻斋换了衣裳,听人来报,立刻出了西边角门去迎。

略等了一盏茶功夫,东边住着的贾珠听说贾琏的先生来了,也从东边的黑油大门出来,走到荣国府兽头大门下与贾琏同等。

贾珠因还尴尬,并不说话,见贾琏还是神色如常地跟他说这先生是两江总督推荐的,咳嗽了两声,也待要瞧瞧是什么人。

眼看着贾家派出的轿子、马车回来,贾琏便要以示恭敬地迎上去,谁知冷不丁地腿上被人抱住,低头就见一张满是灰尘的老脸搂着他的腿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号。

“贾家二爷仗势欺人!见色起意诱拐我家小主人!”

第43章 机缘巧合下

“天子脚下,拐带人家家的小主人啦!”那老奴的脸在贾琏腿上蹭了蹭,十足的撒泼气势。

全福、赵天梁几个吓得半死,他们哪个不知道贾琏喜洁,便是银子他也不肯多碰一下,此时见那老奴不知死活地往贾琏身上蹭,赶紧就去拉那老奴。

贾琏先是怔住,随后见全福、赵天梁不顾这老奴死活地去拉人,又见街上站了一些无所事事的主,前面先生又快过来了,心知若使劲将这老奴拉开,有理也成了没理,就道:“住手。”

“二爷。”全福咬牙,赶紧叫人回府断了水盆拿了帕子来,“二爷,这老东西……”还要再说,忽地指着那老奴道:“这老东西不是买了赖大一家的老奴吗?”

贾琏细看了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哪里记得,只是眼皮子略动了动,自己不说话,只叫全福接着说。

全福会意,又指着那老奴道:“那赖大卷走了我们府上几十万银子,我们老太太发话要将他们一家卖出去。你们家倒是乐善好施,将他们买了去。如今我们二爷好端端的在家读书,你又来告他拐带了你家小主人,莫非你们是为赖大打抱不平,来讹诈我们二爷?”

贾琏瞧见先生的轿子停下了,也弯下腰,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那老奴,和气地道:“老人家起来好生说话,我尚且不知你们家是谁呢,你且通报一下姓甚名谁,我们先瞧着看是不是误会了。”

“二爷,据我说,他们家跟赖大一家好,一准是跟赖大一家狼狈为奸,要诬赖二爷呢。”赵天梁冷笑道,随后看那老奴狼狈不堪,露出来的一截脚踝浮肿通红,又觉他家小主人不见了是真的,于是叫贾琏看那老奴的脚踝。

“搀扶他起来吧。”贾琏道。

那老奴被人扶起来后哭道:“我们家是城东的柳家,我家老爷、太太先后过世,只剩下年才九岁的小主人。”

“二爷,水来了。”全寿忙着湿了帕子给贾琏去擦夹裤。

贾琏拿着手指在他肩上一指,又指了指那老奴。

全寿心道贾琏何必对这老奴那样客气,虽腹诽,但也强忍着将帕子递给老奴,“来擦擦脸。”说着,又重新拿了帕子蹲下给贾琏擦裤子上的眼泪鼻涕,心道这裤子二爷定是不要了。

贾珠忙问贾琏,“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轻笑道:“只怕他是当真有了难处,要求咱们相助,又没门路,于是豁出去诬赖咱们拐带了他家小主人,想叫咱们为证明自家清白,替他找人呢。”

贾珠失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亏得他想得出。”见贾琏这会子没工夫去迎接先生,忙替他去迎接。

那老奴见贾琏看得明白,越发惭愧得无地自容,顾不得擦脸,五体投地跪在地上道:“求琏二爷大慈大悲,帮小的寻回小主人,不然小的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泉下的老爷、太太。”

全福没好气道:“你倒是说说怎么回事,我们二爷才好帮你。”

那老奴连声称是,面朝黄土地跪着道:“我家小主人湘莲……”

“湘莲?”柳湘莲?贾琏诧异了,唯恐被人看出古怪,就有意问:“你家小主人是女儿家?”

那 老奴忙道:“我家小主人是位小爷,小主人因斗鸡认识了府上大管家的儿子赖尚荣,那日见赖尚荣被赶出家门,就逞一时义气赎买了赖尚荣一家,又说赖尚荣是读书 人,迟早要考功名,就将赖家一家上下全部放了奴籍。好吃好喝地供着赖家几日,赖家原说要投奔宁国府的管家赖二,谁知赖二又才得罪了宁国府的老爷,也是自身 难保。赖家人琢磨着赖二怕也不好了,又见我家只有小主人一个,有个姑太太也不肯管我家的事,就设计将小的指派出去,卷了我家钱财拐着小主人逃了。”

“你告官就是,何必来我们门前冤枉人?没得你家小主人被中山狼咬了,反倒怪我们这打狼的。”赵天梁又气又笑,不免也佩服这老奴的胆量——不是什么人都敢到荣国府门前闹事。

那 老奴这才敢抬起头来,望见贾琏并无愠色,心想这琏二爷好宽广的胸襟,说道:“因没有证据,衙门里不管。我家小主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落到那些奸人手 上,只怕要被卖进那些下三滥的地方,求琏二爷大慈大悲,派人去寻一寻,小的甘愿做牛做马报答您。”说着连连磕头。

“快拦着他。” 贾琏微微挑眉,那位爱串风月戏的柳湘莲,莫非当真要去唱戏为生了?想来那柳家也不是大富之家,不然书中的柳湘莲若是动辄带着一群人呼呼喝喝地出门,便是再 爱唱戏再生得好,也没人敢将他看做优伶,毕竟,相貌比他好的可还大有人在呢;况且柳湘莲娶妻还要薛家帮着卖院子,也可见他家家底不厚,咳嗽一声,对赵天梁 道:“领着这位老人家去吃茶,回头叫人带了银子随着他去追。”

“二爷,这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家惩治刁奴,他们家小主人黑白不分……”

“住口。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归要帮一帮,况且,那赖家这般恩将仇报,叫谁听了不气愤?”贾琏掷地有声地道。

赵天梁忙低了头。

全福火上加油地道:“二爷,他们家小主人那相貌,要赎回来,怕得要几百两银子呢。”

“去账房关了一千两银子。”贾琏豪爽地道。

柳家老奴越发地无地自容,连连跟贾琏磕头后,赶紧说:“小的已经打听到那赖家一群向南边去了,大过年来触了二爷霉头实在对不住。”

贾琏亲自搀扶他起来,眼睛不肯落在他满是油污的衣裳上,只道:“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你且放心,我一定替你将你家小主人找回来。”

赵天梁等没好气地催着老奴快随着他们走,全福赶紧又递了帕子给贾琏,贾琏顾不得擦手,忙向蓝布轿子那边去,望见贾珠与一个三十七八岁,国字脸剑眉星目的魁梧男子过来,心道这位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个武夫,赶紧拱手迎上去,“学生贾琏见过先生。”

那男子不敢受礼,侧身也忙拱了手,又将黎芮的信函送上,笑道:“贾二爷果然是仁义之人,被人无礼地缠上,反倒能先设身处地地明白那老奴是有事相求。”

贾琏忙惭愧地摆手,“先生谬赞了,不过是看他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忠心,可怜他罢了。”当面看了黎芮的信,这才知道这先生姓葛名魁,又是称呼他为葛先生,便请他入府,进了家门后,叫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带着葛家的女眷去见贾母,他与贾珠领着这位葛先生去见贾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