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葛魁进了贾赦的屋子,就见满目珠玉金翠堆积,在这富贵气势下不敢久留,又随着贾琏、贾珠去贾琏的外书房里说话。

贾 琏立时就拿了君子六艺所为何物一一请教葛魁,葛魁朗声笑道:“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这些,我也未必通,不过是会些骑射又会做些文章,白得了 个能文能武的名罢了。”谦虚之后,又未免贾琏以为他是来吃白饭的,就叫了书童拿了他推演的算数拿给贾琏看,“莫小看了这加减乘除,当真厉害了,便是去为天 家测算皇陵方位也使得。”

贾珠连连惊叹。

贾琏口中也连连称是,心道这样精妙的算数最大的用场就是看风 水。他原在算数上没什么可精进的,自居为葛魁的先生也能够了,只是对那与算数密不可分的阴阳八卦风水等一窍不通,于是又借口说自己这书房布置的不好,请葛 魁给瞧了瞧,听他说了些玄而又玄的话,虽不通,也记在心里,又听贾珠与葛魁说些之乎者也的话,插不上嘴,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葛魁 与贾珠说话时,暗暗去看贾琏,见贾珠与他“相见恨晚”,满脸兴奋地引经据典,就觉贾珠虽有才学,但于人情世故上有些不通——因听说过贾家的事,便觉贾珠是 还没从早先被贾家众人捧着的心境中走出来,不然,明知他是贾琏的先生,又明知那贾琏才学不足听不懂他们的话,为何还要拉着他说?再看贾琏始终谦逊地聆听, 只觉黎芮颇有两分眼光,于是问贾琏:“二爷可有不解的地方?”

贾琏笑道:“已经存了七八处不明白的,待过年后正式上课了,再向先生请教。”

“琏儿都记着呢?”贾珠后知后觉想起贾琏好半日没说话了。

“从《尉缭子治本》就开始不知二位在说什么了。”贾琏坦然道。

“……慢慢学来就是,也不用急于一时。”贾珠道。

葛魁见贾琏是当真记下了,并不是嘴上胡说,点了点头道:“这些杂学旁收知道不知道都无关紧要,既然二爷有野心要将六艺都学了,不如进了二月,隔两日换一科目,轮流着学,如何?”

贾琏忙道:“求之不得呢。”

正说着话,就见赵天梁进来回说:“二爷,那柳家老管家不是胡说,叫人去衙门里问过,果然那老管家去告过状,因没证据又过年呢,衙门没受理。”

“叫几个闲着的随着那老管家去追人,赖家人口众多,一路上总有瞧得见的。”贾琏又想那赖家人精明狡猾,不给他们留下案底以作把柄可不行,又道:“去替那老管家告状去,咱们的人手毕竟少,求助官府才能事半功倍。”

赵天梁忙答应着去了。

“不如请先生先回去歇歇,学生待先生歇过后,请先生赴家宴略吃一杯薄酒。家里有孝,佳节过的冷清一些,还望先生见谅。”贾琏起身亲自送葛魁去后头院中。

葛魁推辞了两句,便答应了,与贾琏、贾珠从书房左边偏门向后,入了第一所院子,见这院子宽敞得很,房里桌椅案几俱全,又早配了丫鬟、婆子,因内人楼氏已经从贾母处回来了,便请楼氏见过了贾琏、贾珠。

贾琏见这楼氏虽无甚姿色,但打扮得十分整齐利落,只说:“师母缺了东西,只管打发丫鬟、小厮去寻管事们要。”说罢,见葛家还有女儿躲在房中,便与贾珠告辞了。

一面向外走,贾珠一面笑道:“这葛先生果然不俗。”

贾琏笑道:“珠大哥闲着来与先生说话,也能叫我跟着学些皮毛。”

贾珠又惭愧起来,到了偏门外携着贾琏的手道:“父亲、母亲对琏二弟颇多得罪,我早先也随着他们对琏二弟颇多怨怼。如今亲眼见琏二弟还了国库银子,又这么虚心上进……”说着,便红了眼眶,摆摆手,就带着自己的小厮去了。

贾琏一笑,回了内书房换了衣裳,将方才葛魁、贾珠说话时提起的典籍名字记下,去外书房里去翻找那些典籍查看,正在翻,就听人说贾珠来了,今次并未迎出去,只站在书架前听到动静回头笑道:“珠大哥来了。”

贾珠笑道:“知道你找什么,我替你拿了来。”说着就叫前儿将一捧书送到贾琏桌前。

贾琏忙去看,见果然是那些书,且书中要紧处,贾珠已经做下了笔记,忙感激道:“多谢大哥。老祖宗已经将话说给我听了,因着……”

贾 珠忙摆手道:“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若换做是我,也不能对金陵的事毫不介怀。”因心里尴尬,手上就胡乱地往书案上摸去,只觉得手里握着个什么 东西才踏实,不觉翻了一本《诗经》,瞧见字里行间有些蝌蚪、圆圈,先以为是随手涂鸦,细看那蝌蚪、圆圈又点的恰到好处。

贾琏见他 好奇,便道:“回京路上,我与四位志同道合的少年结拜为异姓兄弟,我们在一起读书时,一个随口说了句若有符号将文章里一句话的停顿完结标示出来,叫人读书 的时候也省下不少力气。于是这么着,我们一群便弄了一些标点符号出来。”说着,将诗经中夹杂的一张记载着各色标点的纸张递给贾珠。

贾 珠见了连连点头,“有道是推陈才能出新,虽说你们只是临时起意,但这举动也使得。似我们这等读多了书的自然能一目了然地断句,若是不常读书的,连篇的字写 在纸上,岂不看糊涂了他?”说完,才想起贾琏恰是看书不多的,面上就有些讪讪的,于是又一一请教贾琏那些标点,连声叹道:“若哪一日能见到你的那些异姓兄 弟们才好。”听见放在屋子里的鎏金落地大钟金钟铜磬般地响了四下,就道:“该去老太太那了。”

贾琏听了,忙叫人请葛魁、葛太太,自己先与贾珠向贾母院去,才进门,就见贾母院子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一扫早先灰头土脸的模样。

贾赦没来,贾政、王夫人、李纨、元春已经来请贾母赴宴,一家四人立在贾母房中瞧见贾珠与贾琏并肩有说有笑地过来了,喜气稍稍一滞。

“家里有什么喜事?”贾琏笑道。

王夫人拿着帕子擦嘴角,贾政也因贾琏拒绝了贾珠的事有些不悦,只元春还跟早先一样,亲切地笑道:“琏二弟,林姑父升了兰台寺大夫,年后就要进京了。”

林黛玉要来了?贾琏一怔,随手摸向腰上香囊里的通灵宝玉,瞥见王夫人身边雪团一样的贾宝玉脖子上的玉,琢磨着若是眼下把玉送给林黛玉,那林如海夫妇会不会想着二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立时跟二房绝交呢?

第44章 无可无不可

有林如海升官的消息,原本愁云惨淡的贾母、贾政等人个个与有荣焉。

只是入席后,贾母瞧见东府里的贾珍、贾蓉因赖二的缘故 挨了打,连同贾珍之母、尤氏便都没过来;至于往年常请的族中老少,今年也没请。满眼望过去就那么稀稀落落几个人,虽摆在几上的炉瓶三事并盆景、屏风等比往 年的还要好上几分,到底叫人瞧着心里酸涩,于是就对王夫人道:“叫人撤去了高几,抬了圆桌来,咱们围在一处坐。”

王夫人立时去看迎春,迎春就叫司棋去告诉管事媳妇们换了桌子。

不过须臾,席上的高几、小桌便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张大方桌摆在厅上,依旧是王夫人站在贾母身边替贾母布菜、斟酒,贾母还坐在榻上,左手边坐着的是葛魁之妻楼氏,右手是葛魁之女葛慧中、元春、迎春、探春三个;另有个李纨站在葛慧中、三春之后替她们布菜。

因大房还在孝中,没有搭戏台,只叫了两个女先在一旁说笑话。

贾母侧耳听着外头男子席上,贾珠竟然教导贾琏功课呢,心叹贾珠心太善了一些,又觉若是金陵没那些糟心事,如今兄弟和睦岂不和美?忽地听见外头宝玉哭声,便微微蹙了眉。

“宝玉闹着要找老祖宗呢。”鸳鸯道。

王夫人正在给楼氏斟酒的手一顿,忙去看贾母的脸色。

贾母待要叫人将宝玉领过来,又怕王夫人有恃无恐,于是笑道:“叫他随着他老子一处去,若累了,就叫奶娘送他回去睡了。”又叫鸳鸯替葛慧中布菜。

鸳鸯心知贾母如今就只剩下贾敏一件得意事,替葛慧中布菜后,有意笑道:“姑太太嫁出去十几年了,我年纪小,还不曾见过她,只听说是个天仙一样的人,今次姑太太回京,我也能跟着开开眼界了。”

这话果然深得贾母的心,贾母笑道:“他们三兄妹里头,就数你们姑太太最像我了。”

王 夫人心思一转,将酒壶放到琥珀捧着的托盘上,又拿了银三镶紫檀箸替贾母布菜,放下筷子后,才笑道:“那兰台寺后衙狭窄的很,姑老爷、姑太太住在那反倒委屈 了。不如请他们来家里住?如此不比另外租了宅子便宜。”虽说贾珠住不了荣禧堂这边,可叫贾敏、林如海过来住着,也能压压贾琏那目中无人的轻狂劲。

贾母哪里不知道王夫人是气不过贾琏不肯叫贾珠住到荣禧堂后头,一是心疼贾敏,二是也有心要借着林如海压制贾琏,于是立时道:“请了琏二爷进来说话。”

鸳鸯答应着,就叫小丫头玻璃去叫。

待瞧见贾琏进来,楼氏、葛慧中、迎春忙离席站了起来。

贾母忙叫王夫人将楼氏、葛慧中请回去坐着,这才对贾琏道:“琏儿,你姑父、姑母要进京,家里可有院子空着?听说你已经叫人清扫了梨香院?”

贾琏心道林如海未必肯来贾家呢,笑道:“梨香院已经收拾了,但那院子不够开阔,留着充作家塾叫族里子弟去读书就好,不配叫姑父姑母住着。孙儿瞧见咱们家就在那兰台寺衙门边上,有一所五进的大院子,才刚告诉了管事们,叫他们出了十五就去收拾。”

王夫人诧异,贾母也怔住,思量着贾琏这知道林如海进京的消息还没多久,竟然已经吩咐人去了?还待要说,又听贾琏道:“知道老太太心疼姑太太、玉姐儿,另外又叫迎春将她边上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迎春才听说这事,但既然贾琏说了,少不得要附和一声道:“不知道姑太太喜欢什么,明儿个还要听老太太说了,才敢去库房里挑东西。”

贾母也没话可说,便对贾琏笑道:“出去好生陪着葛先生说话吧。”

贾 琏答应了一声是,从厅中出来去了廊上,入座后,见贾珠与葛魁说到了标点符号,果然贾赦、贾政兄弟二人难得同心地对此举嗤之以鼻,甚至以为这“雕虫小技”有 辱斯文,暗叹果然任何立新都不是轻易能干的事,席上又听贾赦、贾政推崇了林如海一番,待听说贾母乏了,外头本就不想与贾赦、贾琏坐在一处的贾政便也领着贾 珠回去了。

贾琏也送了葛魁出来,路上与葛魁闲话。

葛魁背着手道:“既然做了二爷先生,二爷不防坦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读书吧。这么着,我也好去琢磨教二爷些什么。”

贾琏笑道:“实不相瞒,我也不肯糟蹋十几年光阴去悬梁刺股地读书,只是出门在外见了人,倘若腹内空空,一开口就丢人,被人当成草包,面子上也难看。”

葛魁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二爷不是为考科举,那说来也容易,二爷只将四书五经这些要紧的学了去,再学一学那些生僻的文章做点缀,正经的将射覆、行酒令、骑射学一学就够了。”

贾琏原当葛魁是个迂腐书生,此时看他这般知情识趣,连忙道:“如此就拜托先生了,说来惭愧,学生肚子里墨水不多,出了十五又要替二叔上求情的折子,还请先生出了十五闲了,替我写一写折子。”

葛魁忙答应了,也不好对贾家的事多加评价,待到了贾琏外书房外,就请贾琏留步,又看两顶轿子从角门出来,知道是他妻女两个,便领着轿子去了。

贾琏拐回警幻斋,洗漱后,写下两张大字,又对全禄道:“出了十五叫人去买一所兰台寺附近的宅子,不管林姑父住不住,先准备着。”交代了这话,就倒头睡下。

第 二日大年初一,迎春代表大房在荣禧堂东跨院里摆了几桌素净的酒席,请了贾母、贾政一房、葛魁一家过去;初二那日贾政一房在东边花园子请酒,因也没叫人唱 戏,寂寥得很;初三轮到了西府请酒,贾赦、贾政、贾琏并未过去,迎春随着贾母过去了一遭,回来告诉贾琏道:“那边太太奇怪得很,只说有病,竟是探望都不 许。”

贾琏心道西府太太是贾珍的母亲,难道还能得了跟邢夫人一样的“病”?因是别人家的事,并未在意,待见黎家、袁家、许家打发 了人过来,赶紧叫林之孝拿了上等封打赏了来人,十二日黎碧舟、许玉珩过来,与他们玩笑了一日;余后两日无事可做,恰曹家兄弟将省外省外的贾家人口整理成了 册子拿给他看。

贾琏捧着册子不眠不休地研究了两日,赶在十五元宵佳节前,叫人从库房里拿些上等皮毛、绸缎、药材并些钱财悄悄地送给贾家族里亲荣国府一派的五房、六房、七房,又叫小厮捎信给这三房中看似有些进取心的子弟,只说过年后给他们差事干,循序渐进地拉拢人。

待到十五元宵佳节,东府里灯火通明,笙箫不断,热闹非常;西府里冷冷清清的,众人俱都惦记着十五之后的事。

到了十六那日,贾琏还没起,就听说葛魁、贾政、贾珠等在前厅等着了,不急不缓地起身过去,瞧见贾政、贾珠在指点葛魁如何写折子,见他们三人在那引经据典,就在一旁听着,听来听去,见诸多经典堆积上去,左不过是说贾母年纪大了受不住白发人送黑人。

到了晌午,贾赦为看贾政笑话,也有意叫人抬着来看。

午后就见二房的下人来兴战战兢兢地来报:“几位爷,王家、史家送信来,说是今晨的早朝上,不少人弹劾了二老爷。也有人提议为了以儆效尤,立时抓了二老爷去审问。”

贾政唬得白了脸,贾赦只觉得解恨。

贾琏骂道:“胡说什么,大老爷如今平安无事,就是律法上也没记载着杀人未遂如何审案呢。”

贾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虽事情就是贾琏闹出来的,可如今看来,一家子也就只有贾琏能压得住阵脚,顾不得再将这折子润色,赶紧叫人拿去给贾母过目,待贾母点头了,又嫌弃贾琏字迹不雅观,令贾珠重新抄了一遍,拿着贾琏的名头呈上去。

这折子呈上去了,因里头都是些众人意料中的套话,今上看了也不觉诧异,准了之后,因开年后事多,又令贾政、贾琏于三月初去谢恩。

谢恩那一日,贾政不舍地将自己还不曾穿过两次的官袍套上,与贾琏一同进了宫后,便不住地回头去看贾琏,“琏儿,你签字画押过的,这官一定要给珠儿。”

“知道。”贾琏紧跟在贾政身后道。

叔侄二人在内阁稍稍等候,被人传召后,才随着太监去了殿上,因不是大朝会,殿上少少地站着几个老大人,众人都拿着眼睛去看贾政。

贾政脸上烧得厉害,跪下磕头谢恩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若非老国公功勋累累,府上老太君又年迈,你兄长、侄子又是孝顺仁义人,朕绝不会这般轻易地饶过你。”

贾政有苦说不出,又不敢当堂翻案,只得唯唯诺诺地磕头谢恩。

“主上,这等罔顾人伦理法之人,若是做了官,必然危害社稷,且令天下人不服,老臣恳请圣人免去他的官职。”一个老大人跪下道。

其他老臣纷纷附和着跪下。

又有人道:“贾政之侄虽有爵在身,但此子是难得一见的纯孝之人,再叫他做了官也使得。”

其他老臣听了便又附和。

贾政唯恐贾琏反悔,连连去看他。

“如此,也使得,毕竟那官位原是老国公临终前朕许给他的。”水沐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无可无不可地道。

贾 琏忙磕头道:“启奏主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叔已经幡然悔悟,且家父已经宽宥了他,臣恳请主上、恳请诸位老大人也既往不咎。臣虽读书不多,但也有些自知 之明,不敢枉受了朝廷俸禄。臣已经立下志愿,不管成与不成,也要悬梁刺股苦读三年,待孝期过后,去考场上试一试身手,此时万万不敢领了主上恩旨,以免辜负 了主上一片苦心。且二叔虽不好,但臣堂兄贾珠自幼饱读诗书,又端方正直、谦和厚道。臣恳请主上许堂兄入工部学习,以担起重振贾家的重任。”

贾政忙与贾琏一同磕头,战战兢兢地唯恐当今连带着不喜贾珠。

水沐轻笑道:“倒是个有志气的。”略想便知贾琏这席话,又是贾家人商榷后的结果,也乐得叫人呼喊一声皇恩浩荡,又无可无不可地令人拟旨,挥手就叫贾政、贾琏退下。

出了宫殿,贾政拿着帕子擦额头,口中道:“到底是圣人仁慈。”

贾琏心道圣人才没工夫去纠结贾家哪个进工部做个小小主事呢,“二叔随着我去内阁坐坐。”

“还去那里坐甚,赶紧回家告诉老祖宗一声。”贾政蹙眉,但见贾琏已经朝内阁去了,唯恐他惹是生非,只得随着同去。

待进了内阁,贾政又唯恐贾琏不知道地说道:“内阁里的谕旨、文告,前来的官员都可一阅。”

贾 琏心道若不知道这事,他还不肯来呢,于是就去翻看那些谕旨、文告、邸报,瞧见林如海升迁的文告,仔细读了一读,将里头称赞林如海的字句记下,再看前面的一 封文告上,是前任兰台寺大夫告老,后一封文告,又是一御史丁忧,心下立时就觉不祥,又待要再翻翻之前的文告,就听贾政催促道:“琏儿,快休得胡闹,眼看便 退朝了。”虽他自认清白,但人言可畏,若见了那些老大人,听他们说些风言风语,他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墙上呢。

第45章 满纸阴损计

“二叔过来替我翻一翻。”

“翻个什么?”贾政闷声地问。

“翻一翻……”贾琏才要说翻一翻新近谁家倒霉谁家发财,听见一阵脚步声,就知道已经下朝了。

“快走,快走。”贾政做贼一般,拉着贾琏就向外闯,迎头撞上几个老臣,连忙惭愧地扭开脸。

贾琏谦逊有礼地一一见过那些老臣,见许玉珩、许玉玚的祖父,户部尚书许之安也在,忙又客气道:“老大人大寿之日,不能亲自道贺,还望老大人莫怪。”

许之安捋着一白雪白的胡子,矍铄地笑道:“人不来,心意来了就是。”

贾琏连连道:“老大人放心,心意一定到。”

贾政纳罕许之安怎敢明目张胆地索贿,就见许之安拉着贾琏对其他老大人道:“这是我家玉珩、玉玚、碧舟的结拜兄弟。”

贾政恍然大悟,心叹贾琏好能耐,竟然攀附上了许家。

“……琏儿,老祖宗还在家等着呢。”贾政插不上话,又不肯留在这被人指指点点,忙催着贾琏速速回家将喜讯告诉贾母。

许之安道:“贾二老爷先回去吧,我瞧着你家这二小子甚是喜欢,如今要带了他回家,考校他的功课。”

“多谢许大人指点愚侄。”贾政不敢不从,这才想起贾珠不听他的,始终认为贾琏有情有义,暗道与贾琏撕破脸总归是两败俱伤,不如也叫贾珠随着贾琏向许尚书家去。于是自己个先从内阁里退出来。

贾琏待贾政走了,也不费事地翻文告了,搀扶着许之安从内阁出来,上了轿子,一路随着他进了许家,才进了二进,就见许家好不热闹,许玉珩、玉玉玚、黎碧舟、袁靖风四人外,又有三四个少年拿着弓箭在前厅射鸽子。

“四弟怎出门了?”许玉珩先一步过来,见他穿着官袍,冷笑道:“一准是你那祖母、叔叔叫你去求情了。”

贾琏道:“家和万事兴,家里总那么闹也不是个事。”

黎碧舟道:“玉玚,且带了老四去换了你的衣裳来,这么一身官袍穿着,忒扎眼了些。”

许玉玚答应一声,叫着四哥,待贾琏跟许之安告退后,就叫人去后院拿了他的衣裳来,领着贾琏去他内书房里换衣裳。

在内书房东间里,贾琏才解开腰上的玉带头,就望见一旁的小几上是一本敞开的添了标点的《茶经》,笑道:“你们竟然背着我,开始给《茶经》加标点了。”

许玉玚将一件月白的衫子丢给贾琏,不以为然地道:“是婉婷姐姐胡闹,不好生跟着姑母做针线,非要跟着大嫂子一起捯饬这事。”

“奇了怪了,怎地你们家奶奶比姑娘金贵,奶奶能做,姑娘反倒做不成了?”贾琏因听说是黎婉婷做的,便又仔细地拿在手上看。

许 玉玚笑道:“这怎能一样?一个是嫁进来的自家人,好坏自己憋着总没旁人知道;一个要嫁出去的,一露面露出这爱管闲事的性子,岂不是吓着了姑爷?老太爷说不 叫她搀和进来。”见贾琏还在看,就道,“这是她拿给我们瞧的,老太爷叫丢了,大哥随手捡来又丢在我这。四哥瞧着有趣,就拿去吧。”

贾琏忙道:“毕竟是闺阁女子所作,若我拿去了,会不会……”

许玉玚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是那丫头写的,不过是点了几点,四哥拿去就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琏笑道,心想莫非只有大观园里的表兄妹、表姐弟才会情意绵绵?怎地黎婉婷那黄毛丫头有才有貌却这么不受许家兄弟待见……

“黎太太他们何时离京?”

许玉玚笑道:“一时半会不离京了,家里还有个小叔叔要成亲呢。”

贾琏心里腹诽许玉珩、许玉玚兄弟不知情识趣,换了衣裳后,待全福、全寿拿着缎面包袱皮来包官袍官帽,就将黎婉婷加注了标点的《茶经》也放在包袱里,随后跟许玉玚向外去。

又去了许家倒厅外,只见许之安老夫聊发少年狂地挽着弓箭,与黎碧舟一同比赛射鸽子。

贾琏在一旁瞧着,忽地袁靖风将弓箭给了他,忙推辞道:“我还不曾学这个。”

袁靖风笑道:“今日学一学就是了。”说着,硬是将弓箭塞到贾琏手上。

贾琏骑虎难下,望一眼黎碧舟、许之安射箭的架势,便也扎了马步,拉满了弓,先将架势摆了个十足,待前面小厮放飞了鸽子,搭着羽箭的手一松,却见那箭飞出十步远,径直掉在地上。

“我只当你是谦虚……”袁靖风先后悔了,忙要手把手教导贾琏。

“免了吧,你自己还是半吊子呢。贾家二小子过来说话。”许之安将手上弓箭递到黎碧舟手上,依旧叫孙辈射箭,领着贾琏到了廊下洗手坐着吃茶。

贾琏一路踩着落了一地的梨花,随着进去,见在贾家留作下人等待差事的倒厅,在许家修饰成了爷们歇脚的地方,告座后端起面前茶盏抿了一口茶水。

许之安见他神态坦然,笑道:“我这苦茶谁喝了不说苦,也只你一个能忍下。”

“苦也有苦的滋味。”

许之安点了点头,“你方才在内阁叫你二叔帮你翻什么?”

贾 琏两只手搭在席上,毕恭毕敬地坐着,踌躇一番道:“晚辈往日里就如养在闺阁的女子般,对外头的事一窍不通。好不容易经过内阁,便想进去瞧瞧里头的谕旨。谁 知翻到家里姑父升迁的文告,又见前后两封,都是些兰台寺大夫、御史告老丁忧的文告,心里有些觉得蹊跷,便想叫二叔帮着翻一翻,瞧瞧再往前,是谁家遭了变故 发了横财。”

许之安点了点头,又听院子里许玉珩、许玉玚笑得意气风发,就连老成的黎碧舟、袁靖风两个也一副无事一身轻的轻快模样,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许久道:“你林姑父做过了兰台寺大夫,怕要领个肥差了。”

贾 琏想着林如海日后要做巡盐御史,可不就是肥差嘛,忙道:“这是为何?莫非圣人有事要命姑父做?莫非是遇上了个其他人都不敢弹劾的主,圣人特意要叫林姑父 来?”思量着林如海日后果然得了个肥差,那就是此事他办成了;而一本红楼中,位高权重,又先“坏了事”的,只有那位在秦可卿死后贾珍买棺木、薛蟠卖棺木时 露了个名字的那位了,因心知许家跟那些王公不大来往,就大胆地问:“莫非是义忠亲王老千岁?”

许之安惊诧万分,矍铄的眸子睁大,压低声音道:“你这小子如何知道的?朝堂上多少老臣还无知无觉呢!”

贾 琏只得胡诌道:“连着几位兰台寺大夫、御史都要避其锋芒,可见是位厉害的主。翻翻内阁的谕旨、公告,其中大有文章,数来数去,只有那位义忠亲王老千岁了。 只可惜,这样的人,饶是我家姑父一时告倒了他,得了圣心,升了官,也要得罪了那人的同党。打蛇不死,怕林姑父后头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林姑父若不依着‘圣 命’行事,这兰台寺大夫也做到头了。”说罢,有意借着为林如海唏嘘嗟叹,将自己为何猜到义忠亲王的事略过去。

随后又想皇商何其 多,似义忠亲王那等身份的人,在谁家定下棺材板,就是给谁家情面,而那棺材板义忠亲王选了薛家来置办,可见义忠亲王与薛家未必没有来往,只听坏事后薛蟠依 旧称呼他为“义忠亲王老千岁”便可知薛家对他的敬重;薛家又与其他三家联络有姻,如此贾家、王家、史家也未必跟义忠亲王没有关系;林如海又是贾家女婿,莫 看他如今如何步步高升、前途无量,他考中探花后,未必没仰仗过贾家,结交之人里,当也有大批四大家族圈子里的人。

林如海若依着当今的心思弹劾了义忠亲王,将义忠亲王告倒,未必不是得罪了贾家、王家并先前与他来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