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个稚声稚气的小幺儿进门来低声道:“二爷,东边大姑爷来问院子的事呢,大姑爷说,若有现成的家伙物件不用的花瓶花盆,也搬了去那小花枝巷里摆一摆。”

“知道了。”贾琏暗叹陈也俊办事也算得上是十分利落了。

“四哥,你且去忙,若是误了老太太那的茶点也不怕,有我呢。”许青珩极有眼力劲地道,站起身来,才要走,却觉衣袖一滞,回头却是贾琏用手牢牢地抓着她的袖子呢,也不知贾琏今日为了什么,在拇指上戴了一枚硕大的青玉扳指,虽只戴在手上,气势也显得比往日凌厉了不少。

“从画眉到方才说我属猫,一直叫我二爷,怎地这会子又喊四哥了?”贾琏一手支颐勾着嘴角笑道。

许 青珩心里一晃,面上不由地副处一抹浅红,暗叹这人精果然会拿捏她的心思,虽看清楚他就是那无赖又自私市侩的行货,到底脱不了他的掌心。怎肯将自己一直钟情 于他却在今日他离去后患得患失最后重新定下心思的事说出,于是急着挣脱,轻轻地啐了一声,夺回袖子,便红了脸理着袖子领着丫鬟向外去。

“到底是二爷,瞧二爷一句话叫二奶奶脸红成什么样。”全福、全寿嬉笑着道。

“呸,二奶奶是你们能打趣的?”贾琏嗔道,眸中眼神闪烁,打定主意绝不叫后院起火,见那玻璃盅还在,就道:“将这玻璃盅给二奶奶送去,告诉二奶奶,若瞧上这百宝阁上的什么玩意,只管打发人拿回去。”又瞥了一眼装着桃核的匣子,又令全福立时送去。

思量着许青珩那边妥当得很,便领着全寿、全禄向外书房去会陈也俊。

却说贾琏去了外书房,全福便将玻璃盅拿去洗了擦干净,寻了个光芒璀璨的金匣子装了,想了想,又很是文雅地摘了些干净花瓣铺在匣子内,便拿了托盘捧着一大一小两个匣子向后院去。

因他是贾琏的人,况且明眼人都知他是去办贾琏的差,于是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后院贾琏院子内。

方进了院子,便望见正屋门外站着一堆丫鬟、仆妇,虽不见许青珩的人,但料想应当是许青珩在立威呢。

“怎地二奶奶要在自己人跟前立威?”全福仔细寻了寻,见罚站之人皆是许青珩带过来的“娘家人”,满心狐疑着,便立在台阶下等人通报。

待 门上丫鬟对内说了一声“二爷打发人给二奶奶送东西来了”,全福不敢似在警幻斋那般进了门跟许青珩对话,便又上了台阶,弓着身子道:“二奶奶,二爷叫小的将 二奶奶用过的玻璃盅送来。二爷说了,二奶奶用过的东西,宁肯淬了也万万不许旁人用。二爷还说,二奶奶瞧上他那架子上的什么物件,只管叫人去取。”说罢,因 许青珩在立威,也不敢太随意,越发恭谨地弓着身子等着里头发话。

“……二奶奶说多谢二爷。”簇新的帘子内走出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妇人,瞧着俨然是陪嫁奶娘中的一个。

全福越发疑惑许青珩的陪嫁们怎地就将自己的主子得罪了,也不敢细看,待交接了东西后,立时恭敬地退下了。

“二爷果然心疼奶奶,二奶奶才回来就送了东西来。闻着香香甜甜,哟,里头是有花瓣呢。”方才出来的妇人秦氏强颜欢笑地捧着匣子给许青珩看。

许青珩坐在堂上右手楠木大椅子上,淡淡地瞥了一眼,冷笑道:“咱们的人连嫁妆都抬出来了,人家自然要服软了。”

秦氏是稀里糊涂地在李嬷嬷的掌控下做了出头鸟,也不敢埋怨李嬷嬷只管将头越发埋低。

“姑娘……”李嬷嬷虽被许青珩客气地请着坐下,此时也不敢再坐了,既然听温岚说过了许青珩跟贾琏的话,便也不装傻,忙道,“这会子是我心急了,只是原琢磨着二爷待二奶奶当是该全心全意才是。”

“谁 该对谁剖心挖肺?我敬你是嬷嬷,见识比我多,是以自来就听你的。但这贾家的事,远比你想的艰难。”许青珩揉了揉眼角,只贾琏与贾政、贾珠、贾元春并贾元春 的夫婿陈也俊之间的关系,就闹得她头疼欲裂。贾琏对贾元春毫不留情,唯恐被她占了便宜,但贾琏对贾元春的夫婿陈也俊却像是予取予求的模样。若她不能将这里 头的千头万绪理清楚,势必会被人钻了空子。可她初来乍到,贾琏似乎有些忌讳,又不能事事都说给她听,那么这些便只能靠她自己去领悟了。

见 李嬷嬷也十分可怜,许青珩待要放软了腔调,旋即脸色便又越发冷了两分,“以后把心思都放在外头吧,莫在自己房中生事。一个个都道自己有玲珑心思,自己做下 的事旁人一概不知呢,却不知道,旁人早将你们的心思揣摩得清清楚楚,就等着你们丢人现眼呢。二爷是什么人?他昔日聚集的钱财都是他理所应得的,如今难道你 来问他几箱子嫁妆放哪,他就说放在他手中最妥帖?”

昔日没说过这等不留情的话,许青珩话出了口,就将自己气得面红耳赤。

李 嬷嬷原盘算着将事全推到糊涂鬼秦氏头上然后推得一干二净,随后依旧做她那德高望重的老嬷嬷,不料被贾琏看穿了,且许青珩又是一心向着贾琏的,也羞愧难当, 因素来自尊,只管恳切地低头认错,不似秦氏那般哭哭啼啼哽哽咽咽,好半日才说:“老奴委实如奶奶所说,想替奶奶试探试探二爷的心思。”瞥了秦氏一眼,见那 原本就被许老太太安置来做出头鸟的秦氏不敢有怨怼,便又接着开口,“若是早几年,老奴绝不会自作主张,奈何年岁大了,眼瞅着二奶奶是老奴带的最后一位姑娘 了,老奴断然不能眼瞅着二奶奶有苦往肚子里咽也不肯对我们这些带大二奶奶的诉一句苦,若是二奶奶走上了大奶奶的老路……”

“…… 进门不到两日,嬷嬷已经断定我在吃苦了?”许青珩怔了一怔,眼前委实算不得吃苦,不过是早先期望甚大,只当进了门就能得个对她剖心挖肺的夫君,是以才会觉 得被冷落,“说到底,嬷嬷是看二爷不起罢了,只当他吝啬钱财才不肯家事交托给我。若说二爷当真将身家托付与我,我孤身一人,怎样打理?还不是要用到你们诸 位。你们诸位呢?虽个个说是清贵人家出来的,但修仙的道观里还有勾心斗角的呢,谁握了大权,又能当真两袖清风,谁不想拉帮结派,提携自家人,不想弄几个钱 财榜身?不明就里不看清形势就想一头扎进去,这么着,贾家已经被收拾过的两个媳妇都盯着我看准备抓我的把柄呢,难道你们弄出把柄来,就叫二爷像收拾老太 太、二太太那样也将我当家贼收拾了?”

“……如此说来,这个家,二奶奶不当才是最好。那二爷不叫二奶奶立时当家,是爱惜二奶奶了。”秦氏先是恍然大悟,继而一副为许青珩高兴模样。

李嬷嬷立时瞪了秦氏一眼。

“咱 们家出了事,自然唯恐姑娘嫁了人后受了委屈想不开寻了短见,人家家也出过事,最怕的嫁进来的外姓人鸠占鹊巢祸害他们贾家。叫下头人并一干小厮们听着,没事 呆在院子里,哪个敢越俎代庖抢了二爷丫头、小厮们的差事,便立时打出去。若有鸿鹄之志无处施展的,只管来说,我放了他去挣前程,若不敢来回,又憋不住一肚 子心思一身能耐的,自己个抄写经书清心寡欲去。”许青珩也不瞧秦氏,见秦氏依旧捧着匣子,便点了头令秦氏放下匣子,出去与其他人等一起罚站。

待屋子里只有李嬷嬷了,李嬷嬷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替许青珩理了理发髻,才低声道:“二奶奶才来,不该寒了自己人的心给旁人看……”

“嬷 嬷不明白吗?除了二爷,整个贾家里,包括那些陪房包括你,谁都不是我的自己人。”许青珩叹了一口气,虽见识了贾琏的算计冷漠,但她认定贾琏是极好的,甚至 未成亲前他说的那些话也不全然是甜言蜜语,若他愿意,他必定能做到;可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贾琏未免腹背受敌,又是万万不肯全然信赖她的。

李嬷嬷倒抽了一口气,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许青珩,“奶奶不怕到最后二爷也不将奶奶当自己人?”

“怕 就有回头路了?那个人受惊的猫儿一样,他那些兄弟们碰了他的东西,他不怕,兄弟么,热闹过了各寻自家门,不亏不欠。他就怕女人用了他的茶盏,拿了他的小玩 意,便将自己当做他不分内外的心肝,将他的所有据为己有。”许青珩回想方才贾琏在警幻斋中极力克制下的从容模样,不觉嗤笑一声,“明媒正娶的尚且计较再 三,更何况外头的呢?”说罢,便自顾自地笑了。

李嬷嬷随着笑了一声,见许青珩越说越释怀,便也跟着笑了一笑,“老奴原就想二爷不是贪恋美色的,是以才拿着钱财试探他。”

许 青珩前头话虽说得绝情,却绝没有与李嬷嬷撕破脸的意思,不过是提醒李嬷嬷绝对不可插手她与贾琏夫妻之间的事,于是这会子缓过气来,就拉着李嬷嬷的手仰头娇 嗔道:“嬷嬷,咱们就晾着他,若到最后,他也不将我当自己人,那他便注定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了,如此,拿我一辈子换他一辈子,我也算是拉到一个垫背的, 不亏不欠。若侥幸……那便是嬷嬷教导有方,才能叫我得了个如意郎君。”

眼瞅着许青珩三言两句便释了怀,李嬷嬷便笑道:“奶奶嫁了人怎地比早先开朗了呢。”

“如今见了真人,知道他什么德行,有了计较,自然心里踏实了。”许青珩笃定道。

李嬷嬷不惯处置这般男女情事,只是许青珩想开了总比一直钻牛角尖强得多,便也随着她高兴,说一些诸如贾琏行止端正不好女色等话哄她高兴,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开口为外头的丫头媳妇求情。

“再等等,这么大动静,老太太那边迟早打发人过来求情。”许青珩随手拿了那玻璃盅看,只觉这玻璃盅不如贾琏那盖碗花样好看,瞅了两眼便放下了。

“奶奶的意思是……”李嬷嬷先前以为许青珩是不满她拿嫁妆打了贾琏的脸,是以才拿着下人出气,这会子见许青珩非要贾母打发人来求情不可,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许 青珩冷笑道:“谁不知道从东边花园到荣禧堂,甚至整个荣国府后廊一宗的钱财几乎都聚在二爷这了。嬷嬷琢磨着可会有人欺负我初来乍到,要从我这借些嫁妆做当 头?若是有人挤兑一句‘二奶奶您深得二爷的心,想必二爷的体己早交到二奶奶手上了,二奶奶便大慈大悲借给我们一二十两银子度日,二爷也没二话’,若果然有 人这样说,我倒是答应借呢,还是似方才嬷嬷说的那样,豁出去跟人倾诉我不得二爷待见呢?”

李嬷嬷心中咯噔一声,如今整个贾家里头有正经差事的就贾琏一个,又是已经出头的椽子,若说没人盯上许青珩的钱财,打死她也不信。

“奶奶的意思是,若有人来求情,便说……”李嬷嬷肚子里自然有主意,只是唯恐说出来,日后担上败坏许青珩名声的罪名。

“就说今儿个一早秦妈妈折腾嫁妆,闹得少了一块五十两重的梅花银锭子。”

“是不是数目太少了一些?为了五十两银子折腾陪房,实在叫人笑话。”李嬷嬷咳嗽一声,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若没有千百两银子,哪个名门闺秀会才进门就与自家陪嫁过不去?

“就 五十两,不然怎么能传出小气吝啬的名?日后咱们院子里对外的赏钱,也能免则免了吧。回头瞧瞧告诉秦妈妈她们一声,没白叫她们站,她们有多辛苦,回头自有二 爷补偿她们呢。就连老太太那边为了明儿个的大局,也会有赏赐下来。”许青珩笃定贾琏那么个“善解人意”的人若知道了,一准会明白她是奉他之命行事,坏了她 多少名声,他就得补上多少。

第126章 杀鸡儆猴

李嬷嬷生平所见的姑娘、奶奶、太太们,俱是多外大大方方得尽美名的人物,万万料不到许青珩才进门,就要冲满府上下宣告她就是铁公鸡一枚。

不过看许青珩一副心意已决的架势,便想定是贾琏给许青珩灌了什么迷汤,又想许青珩是新婚燕尔才至于对贾琏百依百顺并不惧毁了名声,待她做了几年奶奶后,看透了夫妻二字,自然会精明地维护自己的名声。

想毕,李嬷嬷便也不拦着了。

这边厢二人正说着话,那边荣庆堂里,贾母眯着眼睛歪在榻上,榻边脚踏上,琥珀乖乖巧巧地跪着给贾母捶腿,捶腿之时,便将满府里传闻许青珩拿着自己人杀鸡儆猴的事说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罚她自家的陪房?”贾母眼中许青珩还是早先那么个乖乖巧巧的小孩子,又以为清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哪怕曾经出过那种不堪的事呢,也当是极其懂规矩的。

琥珀颇有些诡秘地道:“据说二奶奶是从二爷那回来,一进门就喝令自己人在院子里罚站呢,会不会是二奶奶的人得罪了二爷?”

“二爷岂会是寻常人就得罪得了的?”贾母低低地哼了一声。

琥珀忙笑道:“老祖宗说的是,二爷心胸最是宽广,他看不上的人哪怕在他跟前上蹿下跳呢,也得罪不了他。”

“……今儿个一早,二奶奶的人做了什么事?”贾母微微蹙眉,听着窗户外不时有宝玉、湘云的笑声传来,眉头又是一皱,“打发人送宝二爷回东边花园子去。”

琥珀不解。

贾母冷笑道:“此时不送回去,难道等二太太知道二奶奶发作了自己人,有意借着来接宝玉来这边看笑话?”

凡事以大局为重,虽不喜许青珩初来乍到就拿了自己的人杀鸡儆猴,但贾母宁肯将自己的不喜藏在心里,也不愿叫王夫人看出苗头后兴风作浪。

“哎,那二奶奶那边是不是要打发人去劝劝?”琥珀忙立起身来。

贾 母略一沉吟,思量着贾琏那边的金彩家的、鸳鸯等人并未去劝,可见是贾琏授意,如此她自然也不必先去,于是声音里暗藏两分冷厉地道:“不许人去,哪会子琏二 爷的人去了,咱们的人再去。”世间的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许青珩跟亲信离心背德,她这太婆婆自然乐见其成。

“哎。”琥珀心思浅了一些,只管依着贾母的吩咐办事,稀里糊涂地就令小丫头们请婆子备下轿子,将正在兴头上的宝玉送回东边王夫人那去。

贾母歪在榻上,心里也不踏实,毕竟明儿个许青珩要回门,哪里能当真放任不管,若是这话传到了许家,许青珩不过是个年少无知,她这太婆婆就要有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名了。

如 是这般,贾母虽不过去,心里却惦记着这事,时刻掐算着何时打发人过去,方能又令许青珩跟陪房离心,又叫人称赞她以大局为重。为不理会这事,她便又极有雅兴 地召唤了一众丫鬟婢女在跟前,指点下下午请许青珩、贾琏夫妇吃茶时,上摆下什么样的屏风、什么样的花朵,要上什么样的茶点。

蹉跎了一些时光,过了午后,听闻许青珩那边还没消停,贾母眼皮子慢慢跳了起来,竟疑心是贾琏夫妇夫妻同心要算计她呢,毕竟贾琏与许青珩的关系是极好的。

“二爷呢?”

“回老祖宗,二爷一早出门办事,好不容易回来一遭,陪着二奶奶见过了家里下人,便又出去了。难为他新婚燕尔的也不得闲。”琥珀见贾母在榻上歪了大半日了,便上前两步搀扶着她在房中走一走。

“二奶奶院子里……”

“据说已经昏了两位上了年纪的妈妈。”琥珀兔死狐悲地道,见贾母蹙眉,不由地叹道,“原想着二奶奶是个和善的人……”

“罢了,你请了姑娘们,再去请鸳鸯、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一同去劝。就说我发话了,叫二奶奶看在我老人家的面上,甭管多大事,且先饶了她们一遭——大老爷那边的姨娘们也请去。”

“是。”鸳鸯答应着,见贾母另有人陪伴,忙出了门,令玻璃、翡翠等人速速去请迎春、湘云并鸳鸯等人,待聚齐了一群人,众人便一路嘀嘀咕咕神情各异地向许青珩院子里去。

昨儿个的新房依旧显得热闹无比,呼啦啦一堆人进了院子,因下人们都罚站呢,于是众人无人招呼,便也拘谨了两分,待一群人走到台阶下,望见罚站之人中有体弱的已经摇摇欲坠,便暗自在心中摇头,各自揣测着新二奶奶的品性到底如何。

“二奶奶,老太太叫人准备好了茶点,就等着您去呢。”论理,琥珀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便是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乃至早先压了她一头的鸳鸯也比不得她了,但琥珀被满院肃杀吓得有些胆怯,声音便也略颤了颤,也收了早先那存下的随着迎春、鸳鸯等跟许青珩玩笑的心思。

“等等我就去。”半响,房门里飘出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我们来伺候奶奶梳洗吧。”鸳鸯料到无人伺候许青珩,忙给迎春使了个眼色,令司棋、玻璃等去打水来,又掀了帘子,待迎春、琥珀进去后,又引着金彩家的、林之孝家的慢慢进去。

众人进去了,便见许青珩已经开了箱子,挑出一件满绣的红绢百褶裙准备自己换上,左右果然无人伺候,于是乎,连同迎春,众人便又上前伺候她更衣。

林之孝家的碰了碰琥珀肩膀,见琥珀不吭声,便低声道:“你是老太太的人。”

言外之意,便是现如今,迎春也比不得琥珀这贾母身边的人说话有派头。

“奶奶,今儿个可是个好日子,不必跟她们那起子人置气,就饶了她们吧。”琥珀干巴巴地劝道,见许青珩冷脸,越发说不出旁的话来,只能再将贾母拿出来了,“老太太欢天喜地地接新孙媳妇,叫她知道了……”

“二奶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心里不舒坦呢?”眼瞅着琥珀说不出话来,贾赦的妾石姨娘便边替许青珩理了头发边小心翼翼地问话。

石姨娘素来是不肯出门的,但想着今日她这妾还未从许青珩这拿了见面礼,于是琥珀打发人一请,她便也过来了。

许 青珩虽见过石姨娘,但早将她忘了,如今见石姨娘装扮与鸳鸯这些媳妇子不同,虽上了点年纪,打扮得也算妖艳,乌黑的鬓发里插着许多簪子更配了鲜花几朵,便思 量着这人是贾赦的妾了,于是便道:“姨娘不知,昨儿个整治好的东西,今儿个一早她们为在二爷跟前逞能,就抬了东西给二爷看。好似我是个没用的,就她们事事 操心一样。”

“这也犯不上置气。”鸳鸯含笑道。

“这还不算,东西叫她们一折腾,就折腾少了。若不罚一罚,她们还道谁都能动我的东西呢。”许青珩笑道。

鸳鸯原得了林之孝的叮嘱,虽跟着琥珀来,却是废话可说,要紧的话一句不说,于是便也撺掇琥珀求情。

偏琥珀素来不善言辞,往日里奉了贾母的命发话无人不从也就罢了,今日这般形势却有些为难她了,见鸳鸯又给她使眼色,只得问:“奶奶少了什么东西。”

“五十两的梅花银锭子。”

“这也……”琥珀一笑,待要说犯不上,又见鸳鸯使眼色,只得住口。

石姨娘笑道:“二奶奶气的不是少了五十两,一准是好端端的没了东西,偏又找不到贼头。”

“姨 娘这话说得在理,我气得便是这个。”许青珩在心里掐算着贾赦那边的东西不能给少了,至于姨娘这些,也不必给了,左右贾赦得了她的东西,自然不会听这些姨娘 教唆,这般贾琏是喜欢她一毛不拔,贾赦是不觉得她一毛不拔,如此,满府里她便是一毛不拔谁又能奈何她?想着,便拿了手指指向里间柜子上用绸带系着的一抱五 六幅字画并用匣子装着的一柄折扇对石姨娘道,“劳烦姨娘了,这些是孝敬大老爷的,姨娘便顺道替我呈给大老爷吧。”

石姨娘喜不自禁,忙答应着便叫自己的小丫头去捧着字画折扇,捧了字画折扇并不立时离去,只觉许青珩便是不给她赏钱,也当要给她的小丫头子赏钱,但见许青珩不吭声,满心狐疑地想莫非是给她赏钱的丫鬟在外头罚站呢,于是才没赏钱?

疑惑并遗憾着,石姨娘便也去了。

众人岂不知石姨娘的心思,尤其是迎春更是疑惑许青珩昔日没过门时处事十分周全,怎地如今疏忽了,竟没有石姨娘的见面礼。

“不过是五十两……明儿个还要回门,若闹得她们……”琥珀目送石姨娘出去,便又开了口。

“要紧的不是这五十两。”鸳鸯忙给琥珀递眼色。

“罢了,不用管她们,别坏了老太太的兴致。”许青珩笑盈盈地道,穿好了衣裳,便又去理妆。

琥珀放不下心来,随着鸳鸯伺候许青珩梳妆,又给琉璃使眼色,令她速速去说给贾母听。

琉璃匆匆地就向外去了,这边许青珩尚未理完妆,那边琉璃便已经过来了。

“奶 奶,老太太说,她明白奶奶不是为了五十两银子,是气不过自己的人方进门就自作主张,老太太说她明白奶奶的心思,只是罚一罚她们叫她们知错就算了,若是明儿 个亲家老太太问起来,却像是我们老太太不知教导新孙媳妇体谅下人呢。”琉璃嘴皮子利落地将话说完,便笑嘻嘻地去看理完妆后显得分外贤良淑德的许青珩,暗叹 这才是人不可貌相呢。

许青珩一怔,忙道:“是我疏忽大意了,叫老太太替我背了骂名,这会子我当要去给老太太赔不是呢。”

于是先还被人簇拥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这会子便挽了迎春的手向外去,待帘子打起来了,走出帘子,似乎还留有余怒般对鸳鸯道:“瞧着这房里的东西,不可用的便都收回库里吧,日后只将我那些体己的小物件摆上就是。”

“是。”鸳鸯忙答应着。

许青珩发作自己人,心里也略有些愧疚,饶是如此,依旧装作余怒未消地随着迎春、琥珀、琉璃等便向贾母的院子去了。

待她一走,便果然如她所料,贾母院子里的媳妇子们纷纷过来劝说许青珩的人,言必提起奶奶年少、老太太体谅你们、不必跟亲家老太太提起免得她老人家伤心等话,劝说过后,便是一些安抚所用的钱帛等物。

待到傍晚,天际泛红之时,许青珩才从贾母处脱了身,略有疲惫地进了院子,穿过院子见鸳鸯还立在门前种着红牡丹花的花盆后与李嬷嬷说话,便对她笑了一笑。

“奶奶,听说二太太借着给老太太、奶奶添点心也过去了?”鸳鸯小心地问道,见许青珩点了头,又挽着李嬷嬷臂膀,笑道,“家里又多了一位姓李的老嬷嬷,这以后怕有人会认错人了。”

“哪里能认错,你婆婆是日理万机的人,我这把老骨头,托了奶奶的福能安生等死罢了。”李嬷嬷忙笑道。

“嬷嬷您这就谦虚了,您见过的世面我们活一辈子都未必能见上呢。”鸳鸯眼皮子一跳笑了笑,见许青珩不大乐意说话,就忙道:“已经按照奶奶的吩咐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二爷方才叫人捎话过来,他今晚上大抵要半夜才能回来,奶奶只管先歇下吧,他忙完了就回。”

“知道了。”许青珩淡淡地答应着。

李嬷嬷心中不乐意,但面上也留着笑,见鸳鸯要走,便要送,待鸳鸯推辞后,目送她出去,见许青珩在廊下站着,便侍立在她身边,叹息一声道:“奶奶放心,咱们的人都安抚过了。她们得了老太太的东西,也得了鸳鸯的东西,如今欢喜着呢。奶奶莫不是累着了?”

“是乐坏了。”许青珩笑了一笑,眼前是高高拔起的复道楼阁、红花绿叶,看似与许家仿佛,但心境却是天差地别了,“亏得我先行一步,杀鸡儆猴暗示满府上下不得动我嫁妆。不然,日后如何,那便不敢多想了。”

“莫不是二太太她这便开了口?”李嬷嬷思忖着王夫人的家世,只觉王夫人断然不会这样心急地露出嘴脸。

“自 然是不会为了自己开口,不过是提点我一些,说些贾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亲戚往来众多。日后我当多照顾那些在后廊上住着的同族兄弟妯娌,方能显得咱们荣禧 堂大方慈悲。听她这样说,我就将话头又转到院子里妈妈媳妇不懂事,擅自动我嫁妆上去,想来她也明白我的意思了。”

“亏得奶奶先杀 鸡儆猴,不然她这般投石问路,奶奶遇上了,当真不好处置呢。”李嬷嬷唏嘘道,若有亲戚们来打秋风,怜贫惜弱一些给他们些钱财度日也未尝不可,便是探春、宝 玉那些个成家立业时多帮补一些也无不妥,但怕就怕一时开了口子,许青珩这嫩妇斗不过贾母、王夫人那些老妇被掏空了体己。

许青珩拿着手去抹腕上的镯子,思忖着贾琏必定会以为她要痴痴傻傻地熬夜等他回来,如此她就必要酣睡给他看,“嬷嬷,今儿个我有些累着了,晚上煮些安眠的汤水给我吧。”

“奶奶当真不等二爷回来?”李嬷嬷吃了一惊。

许青珩嗤笑道:“出嫁从夫,既然他说不必等,那我便不等就是。”待看那人没人捧着了,会是怎样。

第127章 甲之蜜糖

李嬷嬷已然被许青珩警告过了,不敢再插手他们夫妻间的事,如此既然许青珩发话,便只得吩咐厨房里备下易于安睡的汤水。

因许青珩才来,晚间贾母、贾赦那边各自赏赐下四道菜肴,略迟了一些东边花园子里王夫人也打发人送了两道菜来。

许青珩吃不了这么许多,便打发温岚请了迎春来。迎春见许青珩请便过来了,只是被白日里没头没脑的事吓着,一时不敢似未做姑嫂时那般亲近,便拿捏着分寸,不亲不疏地陪着用了晚饭便回自己个院子里了。

待迎春走了,许青珩在院子里转了转,消了食,又写了几笔字,漫不经心地翻了翻账册,不知不觉间便听见外头二更的梆子声。

“二爷还没回来。”温岚见许青珩发呆便出声道。

“二爷早说过半夜才回呢。”许青珩忽地意识到自己虽嘴上说不等贾琏,做的却是等他回来的事,面上有些挂不住,便道,“还有羊乳么?温了来给我喝吧。”

“是。”

喝了羊乳,许青珩慢慢地有些两眼发涩,身子软绵绵的也就是去床上躺下睡了,待温岚放下帐子时,扫了一眼屋内摆着的她在娘家时日常所用之物,在心中轻叹道:这下子这算泾渭分明了,这后院算是她的地方,那内书房则是他的地盘了。

胡 思乱想间,虽喝了牛乳也难以入睡,在床上翻覆两次便睁着眼睛听外头的梆子声,待三更的梆子声响过,便依稀听见后院里穿堂、巷门开启的声音,模模糊糊地想着 也就只有那个人回来才能叫人开启一道道院门了,待听见暖阁中温岚、温屿二人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不用猜也就知道是哪个回来了。

许青珩轻轻地翻过身闭了眼睛装睡,只听见贾琏十分温柔地问温岚“奶奶几更睡下的?晚间吃了什么?”,随后便又是一阵细碎的更衣的声音,许久,方有酒气飘来,渐而觉察到身边有人隔着约莫两拳距离躺下了。

“这屋子里都换上你的东西也好,那些椅袱、靠枕虽有些少女雅趣,却也正配你的年纪。”

这话落下,便是有人翻身的动静。

自言自语?许青珩装作熟睡转过身来,见贾琏已经背对着她,似乎并没有等她回话的意思,俨然是一副“虽你不吭声,但我知道你会痴痴等我至深夜”的架势。

暗叹一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许青珩也不装睡,见贾琏那身月白绸衫隔着帐子尚且泛着隐隐微光,微微靠近便可嗅到上头新熏的香气,忍不住拿了手搭在他肩膀上去按住那淡淡微光。

“是先在警幻斋喝了醒酒汤、洗漱之后换了衣裳才过来的吗?”

“怕打搅你休息。”贾琏按住许青珩搭在他肩头的手,琢磨着这般情形只怕会令许青珩误会,便又道,“不过是两三个兄弟相聚,你几个表兄弟也在,并未叫妓子作陪。”

许青珩嗤笑一声,“你多心了,我并未疑你在外花天酒地。”若果然在外花天酒地了,在闺房内就不是这般模样了。

贾琏闻言在许青珩手上拍了一拍,因知晓许青珩今日所作所为,便也不装糊涂,开口说:“今日委屈你的人了,明日……”

“我才做了坏人,你就要来做好人收买他们不成?”许青珩虽打定主意“躲”着贾琏,只觉若想引着贾琏靠过来,就必要先躲着他才可。奈何心中虽有千般谋划,到底年轻一些用情更深一些,定力不足,于是就成了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模样。

“并不是要做好人,是看你这么不徇私情,琢磨这要将警幻斋的那些物件都交予你看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