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稀罕我的嫁妆,我就稀罕你那些小玩意?”许青珩一哂,抽回手,大概是人回来了,安了心,于是翻了个身闭了眼便含含糊糊地睡去了。

许 青珩睡着了,贾琏却有些难以入眠,转过身来,探着身子瞧了瞧,见许青珩并不是在装睡,失笑一声,枕着臂膀听着身边呼吸声越发地清晰,于是他便越发难以入 眠,本想起身去将未读完的书读完,又想起书放在警幻斋中,于是便慢慢想起心事来,心道忠顺王爷明知他新婚偏要请他去吃酒,大抵是为了再次试探他能乖顺到何 种地步,只愿能叫忠顺王爷满意了;就不知北静王那边如何了柳如海那边又如何了;柳湘莲出门在外,也不知道怎样了……

这般想了一通,将近天亮时,只觉睡梦中的许青珩挤了过来,贾琏便向外让了让身子,直让到半个身子悬在了床边,听闻鸡鸣之声响起,便如获大赦一般起了床。

此时歇在暖阁中的温岚、温屿二人尚未起身,贾琏早早起身后,便依旧如昨日那般穿了衣裳便去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温岚、温屿二人起身整理后,便唤许青珩起来。

“二爷又走了?”许青珩坐在床上低低地咳嗽一声。

温屿上前吞吞吐吐地道:“昨晚上奶奶睡下了,二爷翻来覆去,似乎是难以入睡的模样。我琢磨着,二爷当是一夜未睡。”

“你既然知道,怎二爷走时偏又睡得踏实呢?”温岚唯恐许青珩面上挂不住,毕竟她每常听人说同床共枕这四个字,倘若二人躺在一处,一个睡得踏实,一个睡不着,那叫睡得踏实的如此想呢?

“二爷先前,没跟旁人一起睡过?”许青珩坐在床上,从温岚手上接过一盏清水,漱口后,又换了一盏红枣桂圆汤,小小地抿了一口。

温岚纳罕道:“咱们大爷、黎家大爷不总说与二爷歇在一处么?”

“……这不一样,他们兄弟间便是睡在一处,也断然没有同床共枕的。”温屿思忖着道。

“不用理他,反正我睡舒坦了。”许青珩原琢磨着贾琏是择席,但又想他又并非没在外头歇过,如此便不是择席了,只是不惯与人紧挨着歇息,便是吃了酒也难以入睡。

听许青珩这般说,温岚温屿二人也唯恐这些话传到外头叫人看轻了许青珩,便也住了口,二人只管叫了外头的小丫头们进来伺候许青珩洗漱。

这院子里人正琢磨着是否去请贾琏过来吃早饭,才将二人的饭菜摆在东边屋子炕上,便见贾琏已经掐着时辰换了一身鲜翠欲滴的嫩绿衣裳系着大鹏展翅和田玉扣头的鹅黄腰带,打扮得玉树临风地过来了。

虽 一夜未睡,贾琏也未见得有几分疲惫,这会子把玩着腰上的佩玉,脚步轻快地走进东间里,见许青珩起身来迎,便请她坐下,自己在左边坐下后,隐隐闻见引枕上仿 若女儿体香的熏香,微微蹙了蹙眉,暗道连这边也换上了许青珩的东西了?尽量不挨着那引枕,舒展开眉头,便对许青珩笑道:“后儿个我闲在家里,在后头小花园 子里摆下几碟子果品,不知奶奶可赏脸过去赏花吃茶?”

“哎呦,这样客套,我竟是不知该如何投桃报李了,不如分床睡如何?”许青珩 娇俏地一笑,随后微微起身恭敬地将支在白玉云纹筷架上的乌木箸送到贾琏手上,低着头并未去看贾琏脸色,只盯着他的手看,见他手微微用力去握筷子,便在心中 暗笑道:果然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性子。

“奶奶!”才带了鸳鸯过来的贾琏奶娘赵嬷嬷听许青珩这般说吓了一跳,只道贾琏与许青珩成亲没两日就怄了气,唯恐今日回门生出风波,仗着贾琏奶娘身份,斗胆出声劝道:“奶奶,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绊绊总是有的,哪有动不动分床睡的,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许青珩抿着嘴微微颔首盯着贾琏的手看,瞧见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松,心道他果然巴不得分床,于是便笑着起身去迎赵嬷嬷,笑道:“妈妈,我逗二爷玩呢。”

“原来是玩笑,这种玩笑再开不得。”赵嬷嬷笑说,见许青珩尚未用饭,请她坐下,简要地说了一通回门的贺礼,便又领着鸳鸯到门外等候。

“这妈妈当真是心疼二爷。”许青珩重新坐下后,拿起筷子,便夹了些江南风味的腌渍小菜佐粥。

贾琏隐隐有些埋怨赵嬷嬷多事,她那一打岔,便将分床的时机错过去了,如今再提,却好似他对许青珩心存不满一般,毕竟分床一事在他人看来便是他与许青珩不和睦了,拿着筷子拨拉着碟中小菜,听见一声轻笑,抬头便见许青珩莫名其妙地端着粥碗笑了起来。

“莫非有什么可笑之事?”贾琏笑道。

许青珩微微摇头,心道他那些小毛病看来折腾的不光是她,也是他自己个了;如此日后只要贾琏睡不好,她便可以酣然入睡了。

左右是无关紧要之事,贾琏也不放在心上,至少许青珩看起来神清气爽,便是回了许家,他对许老尚书、许玉珩兄弟们也有个交代。

吃过了早饭,许玉珩再次瞧了瞧回门所备的礼物,便与贾琏一同去给贾母磕头请安。

因 昨儿个许青珩抢先来了个杀鸡儆猴抢先警告众人不许人打她嫁妆的主意,又听闻许青珩给府上众人的赏钱数目并不多,甚至与东边花园子里素有吝啬之名的李纨打赏 的银钱数目仿佛。这般令人“刮目相看”后,贾母也不敢再将她当做个脸嫩的小孩儿看待了,和蔼地交代了几句,便放了他们出去。

一行人出了贾母院子,在院子前,许青珩便上了轿子,贾琏随着轿子走了一遭,到门前上了马,便骑马在前头引着许青珩的轿子向许府去。

路上左右知晓他身份的,不管认识不认识,皆拱手道贺,贾琏便也一一拱手还礼。

这般便到了许家大街上,入了门,在前院里许玉珩、许玉玚两个便早等着了,黎黎碧舟有事在身,也不在。

恰今日又是大朝之日,府上的叔伯们便也都不在。

只有寥寥几个人在,贾琏也觉得自在,与许玉珩、许玉玚携着手,三人便向许老太太院子里去,兄弟三人嘻嘻笑笑间,到底是担心妹子,许玉珩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许青珩那已经换了妹子抬着的轿子,在贾琏耳边低声问:“这两日二珩在你府上可还习惯?”

“才换了地方,只捋齐人心就要忙上两天,哪里有功夫去习惯?”贾琏低声笑道。

“说来也是。”许玉珩点了点头,心叹只愿许青珩坚韧一些,能轻轻松松挨过去吧。

“四哥就没帮一帮二珩?”许玉玚道。

“帮她,能帮到几时?”贾琏道。

因贾琏态度坦然,许玉玚一时也不好说些担忧许青珩在贾家里受苦等话。

兄弟三人说着,便进了许老太太院子中,在院子里略等一等,待许青珩从轿子里出来了,才一同向正房去。

入了正房,便见许老尚书安然地坐在左手边太师椅上闭目品茶,许老太太略有些坐立不宁,果然待许青珩入了门,许老太太打量她再三,虽强忍着,也不免红了眼。

“快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吧。”许玉珩道。

贾琏笑着,就与许青珩一同跪在丫鬟铺着的褥垫上给许老尚书、许老太太磕了头。

许老太太已经是十分着急要跟许青珩说体己话了,待令他们二人起身后,便急不可耐地对贾琏道:“你们爷们去前头书房说话去,叫我们娘儿们坐在一处叙一叙,一日出了门,不知这辈子还能见上几遭了。”

“老太太若想她了还不便宜,打发人去请就是。若是老太太不嫌弃,我们来府上常住也可。”贾琏含笑道。

“你 们府上还剩下几个爷们?叫了你们来府上常住,你老爷你家老祖宗该如何看我们家?”许老太太笑着,叫许青珩靠近,握着她的手揉了一揉,见她低头浅笑,似乎对 这桩姻缘十分满意,心中便也熨帖了,待贾琏等簇拥着许老太爷出去了引着许青珩向东间隔得小小的一间暖阁上坐着,许老太太拿着手在许青珩肩头上抚摸了两回, 才关切道:“这两日过得如何?”唯恐许青珩扯谎,便又警告道:“你莫替他遮掩,左右我还要问李嬷嬷她们,总能问出来。”

许青珩咬着唇低头浅笑,抬头见许老太太十分焦急等她答话,便跪坐在许老太太膝边,搂着许老太太的臂膀低声笑道:“老太太,四哥毛病可多了。”

“都是什么毛病?”

许青珩笑道:“再没见过这样小心眼的人了,看着忒地大方体贴,什么东西你要,他都给,你什么心思,他都顺着你,可实际上处处都有小性子。这些小心思呀,别人要是不放在心上,那么累着的就是他自己个了。”

“都是什么小性子?”许老太太也盘着腿,讶异地看着眉开眼笑的许青珩,自从黎婉婷的事后,许青珩人在家中成日里要么患得患失要么许下什么骇人听闻的志向,如今嫁了人,看着越发开朗活泼脚踏实地了。

“许 多事,是只能我们两口子你知我知,不是能告诉老太太你的。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人原不似看起来这般大方,还有,”许青珩扭头望了眼立在帐幔后丫鬟露出的半个 身子,在许老太太耳边低声道,“老太太,你可瞧见过跟别人睡就睡不着的人?昨晚上他大半夜回来,他一回来我便呼呼大睡了。可他喝了酒,竟然还难以入睡,睁 着眼熬到天亮掐算着能脱身了才急慌慌地赶回前头书房洗漱。”说罢,便将脸摩挲在许老太太肩膀上笑了起来。

许老太太呆住,新婚没两 日就大半夜才回来,且跟新婚妻子躺在一处睡不着……只这两件事,就令她勃然大怒,继而忧心忡忡,恨不得立时叫了众奶娘来替许青珩参谋一二,可再瞧许青珩, 又被她眼中满满的欢喜耀花了眼,见她似乎乐在其中并非强颜欢笑,不觉便也消了火气,“蠢丫头,这种事,有什么好乐的。”

“多么与众不同的人,这种人,老太太早先见过没有?”许青珩微微歪了头得意地看许老太太。

原本她也为这些琐事患得患失,随后细想睡不着的贾琏一夜静静听着的都是她的呼吸声,这些谁家的夫君比得上?

许 老太太有些话吐不出口,譬如贾琏是否有龙阳之好是否厌弃许青珩云云,都是问不出口的,呆愣了半日,见许青珩兀自欢喜,仿佛贾琏的那些小性子已经独一无二到 令她与有荣焉的地步,瞥了一眼立在帐幔边踟躇着等着随时答话的奶娘,暗道己之蜜糖彼之砒霜,许青珩并非强颜欢笑便好,于是立时下定决心不再问那奶娘也不再 过问贾府之事,既然贾琏那些个瑕疵在许青珩眼中都是可爱可笑之处,那她这局外人又凭什么去指手画脚。

第128章 思前虑后

女人们谈笑间温情脉脉,男儿这边,言谈间则未免有些沉闷。

许玉玚虽活泼,但时机不对,便也沉默了。

许玉珩恰也如此。

许 之安先前甚喜贾琏胸怀大志,此时贾琏当真做了他的孙女婿,他未免又觉贾琏所图甚大,将来许青珩随着贾琏未免要经历一番起起伏伏,如此,便又觉若劝说贾琏听 他一言,依着许家权势与许青珩二人一世安享尊荣才好。心中如此想,偏又开不得口,毕竟贾琏已经入了当今的贵眼,不是轻易就能全身而退的。

“今日也无旁的话要赠你,只送你一句,伴君如伴虎。”许老尚书许之安沉吟良久,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多谢老太爷指点。”贾琏谦恭地答应着。

“……早早领着青珩回家去吧,也不知你们新婚燕尔能够陪伴几日。”许之安叹息道。

“是。”

“若你有个万一……”许之安不免为难起来。

贾琏沉默以对,若此时叫他为了许青珩放弃先前计划,那断然是不能够的,如今只能远着她一些莫太过亲密,如此远着她了,他一朝远行,她也不会太过悲痛。

“哎。早些回去吧。”许之安苦笑一声,除了知晓贾琏要去广东,此外旁的事所知不多,如此要问也无处下口,“今日便叫我做了歹人,玉玚,待用过了午饭,你去跟你祖母说,就说我唯恐她老婆子絮絮叨叨插手贾家事,要打发青珩两口子走呢。”

能多聚上一时便是一时。

“是。”许玉玚堆笑答应了。

几 人聚在一处,又说了些黎碧舟、许玉珩要补什么缺,广东总督人品如何,待用过了午饭,许玉玚便低着头出了书房向后院去,路上想着倘或贾琏有个万一,许青珩怕 要守寡了,越想越悲,到了许老太太房门外,就听见屋子里许青珩嘻嘻哈哈的笑声,弓着身子进去,收了脸上悲容,也堆起笑来,掀了帘子进去,近了望见许青珩好 似年幼时那般靠在许老太太怀中说话,便十分尴尬地道:“老太太,老太爷发话了,他说叫四哥、青珩两个立时回家去。”

“可是贾家出了什么事?”许青珩忙问。

许老太太气恼许青珩才出门,满脑子就都是贾家的事,作势在她额头上一敲。

“并不是贾家的事,老太爷……”许玉玚有意先瞅了瞅许老太太,又将许青珩的陪房忘了一遭。

“莫 非怕我挑唆人?哼,未免也太看轻我了。”许老太太冷笑一声,但看出许玉玚神色有些恍惚,又想三朝回门是理所应当,许之安令贾琏、许青珩意思一下便回府,自 然有她的深意,于是也不多纠缠,将怀中的许青珩推了出来,在她鼻子上一刮,笑道:“贾家媳妇,回你家去吧。”

这生分的“回你家” 三字一出,许青珩不由地红了眼眶,笑了半日,这会子反倒落下几点泪来,想着日后贾琏赴了外任,她尚可隔三差五地见许老太太,可要见贾琏就没那么容易了,于 是便起身整理衣衫,冲许老太太一拜,便随着许玉玚向外去,走了几步回了回头,便又抹了抹眼角向外去。

许玉玚这男儿自然不解许青珩这女儿家的心思,咳嗽一声,便护着她上了轿子,领着轿子一路向外去,到了前院,见贾琏已经在门廊下等着了,冲贾琏拱了拱手,便目送他们一行人出门。

许青珩不解怎地这样快便又要走,疑心是谁多嘴令贾琏不得许之安待见了,于是半路上,便令跟在轿子边的随从去请贾琏过来说话。

须臾,贾琏便招手即来地驱马过来,牵着缰绳叫马儿随着轿子慢慢地走,见轿帘子微微掀开一角,便向里头望去,微微地看见许青珩小巧皎洁的下颌骨,便笑道:“不知奶奶有何吩咐?”

许青珩唯恐被路上行人望见,将帘子又放下一些,轻声问:“祖父为何早早地就打发咱们出门?”

“老太爷怕咱们多喝了许家的茶水。”贾琏轻笑道。

许 青珩见他是不肯说实话了,便收了手将帘子放下,一路在心里揣测着,思来想去,才想许之安定是琢磨着贾琏要赴外任呢,所以才想叫他们夫妻多聚一聚,可惜许之 安不知,他们早早地回了贾府,贾琏一准要赶去警幻斋补眠呢。如此一想,心里又有些不痛快,于是又掀了帘子,见贾琏并未离去,此时依旧是令马儿慢慢溜达着跟 在轿子边,见他绿衣白马好似无家无累的游侠儿一般洒脱,便轻笑道:“待回了家,四哥要去忙什么?”

贾琏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叫许青珩看那为不可见的暗淡褐色。

许青珩噗嗤一声笑了,“活该,谁叫你大晚上不睡觉呢!”此话一出,隐约听见一声压抑的笑声,立时红了脸放下帘子,在心里啐了一声,后悔说了这令人误会的话。

一路无话,待他们进了荣国府,果然贾琏径直去了警幻斋里补眠,许青珩兀自领着仆从回后院,进了后院,因方才带去的奶娘嬷嬷似乎在许老太太跟前欲言又止,于是是少不得又敲打了她们一回。

之后许青珩坐在东间里支着头发了一回子呆,勉力看了一回子书,不过须臾心思就飞到贾琏身上,寻思着他果真要晚上在她这熬夜,白日里去补眠不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了?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门外小丫头报道:“奶奶,大姑娘来了。”

许青珩轻拢鬓发,人并未坐起,依旧握着书歪在炕上菱花枕头上,望见迎春自己撩开帘子进来了,便笑道:“妹妹不歇晌么?”

迎春笑道:“原本要歇,谁知宝玉回东边去了,湘云那丫头便奔到我这来闹了一会子。后头前门小幺儿传进来一帖子,见是送给嫂子的,就赶紧送了过来。”说着,见许青珩坐直了身子,便向前快走两步将烫金的精致请帖送到许青珩手边。

许青珩忙接了帖子,原本只当是贾琏这一宗的亲戚客套请她这新妇一请,打开帖子,却见里头挂着的是神武将军府的名头,细看,则是冯紫英之妻岳氏做东,请许青珩并陈也俊等子弟妻子在她院中一聚。

贾琏素日里与哪些人交好,许青珩心里大致明白,心知既然岳氏邀请,她必是要去一遭了,于是合了帖子,就对迎春笑道:“知道了,那一日你也空下来,随着我一同出门吧。”

“哎。”迎春答应一声,不待许青珩问,就道:“虽那冯家哥哥未跟哥哥结拜,但他们之间的交情也跟拜把子兄弟差不离了,这么着,咱们过去也不必太拘谨。只是,我方才瞧了一瞧,那边的大姐姐也是要去的,这么着倒不好厚此薄彼叫她说嘴嚼舌,是以这要送的礼物……”

“是否也有定例?”许青珩才在心里权衡这妇人往来送什么礼物礼物又从哪里出,就听迎春这样说,于是便捏着帖子看她。

迎 春忙点了头,挨着炕沿坐着,又指着东边道:“冯家嫂子嫂子也知道,她不是个在意那三瓜两枣的人。倒是东边的大姐姐,她在家做姑娘时原也大方,可这二年越发 地爱小心计较了,若是送给其他人家嫂子的东西与送陈家的不同,便是一样价钱,她那里也有话说。是以,早些日子,哥哥便将送礼多少回礼多少也定下了规矩。”

“如此倒也省事。”许青珩点了点头,随后豁然地笑道:“这么着,咱们是万事不操心,只待那一日出门就得了。”

迎春笑着点头,湘云年纪太小,探春不常过来,她留在家中也寂寞,难得出门,不免有些雀跃。

“打发人知会你哥哥一声吧,免得那一日他又要做什么。”许青珩顿了一顿,思量着那一日若是贾琏得空,还需他送一送。

迎春闻言立时便叫司棋打发个小丫头去传话,随后只管尽职尽责地将哪一日宗里老人请他们两口子过去吃茶吃饭的事说了一通,总之,贾琏新婚这一月内,除了今日,日后每日都有亲戚朋友相请,就连尤氏那,也请许青珩去小坐一会子。

许青珩琢磨着这些都是应当的,边听迎春说着边点头答应着,忽地便见迎春的丫头司棋穿着一身蓝布碎花衣裳进来随后在迎春耳边嘀咕了两句,之后迎春的脸色便略变了一变。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许青珩忙问。

“……方才鸳鸯从琥珀那听说,今儿个赵姨娘过来,在老太太耳边嘀咕着她约莫是有了,请老太太帮着她挡一挡二太太呢。”迎春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许青珩的肚子。

许青珩笑道:“左右二老爷生的也不用咱们出钱出力,孩子生下来好好地道一声恭喜就罢了。”

司棋见许青珩这么看得开,忙低声道:“奶奶,那边若是再添一个男丁,就越发衬得咱们这边荒凉冷清了。环三爷越发大了,兰哥儿也能给老太太请安了,大爷虽病病歪歪你,但好歹是个男丁,更何况还有个冰雪聪明的宝二爷……”

说一千道一万,终归是荣禧堂这边男丁稀少,底气不足。

许青珩一愣,不自觉地摸了一摸自己的小腹,再看千金小姐迎春、婢女司棋都满怀希冀地望着她,顿时就如千斤的担子一下子压到了她肩上,越发明白荣禧堂这边生儿育女的重要性。虽贾琏能干且压得住阵脚,但贾琏一日无子,荣禧堂这边终归有些底气不足,让人觉得后继乏力。

“万事,随缘吧。”许青珩轻叹了一声。

迎春这小姑子也不便深说,又絮叨了两三句,眼瞅着快到饭点了,便对许青珩笑道:“嫂子快些换了衣裳去老太太那边,二太太、大嫂子都不过来,老太太那边冷清着呢。”

许 青珩心不在焉地点了头,依旧坐在榻上令婢女给她更衣,待换了衣裳,左右不见贾琏过来,又想贾琏素日里便不与贾母在一处用饭,于是便领着婢女温岚、温屿向贾 母处去,因昨儿个许青珩发过威,贾母也不敢在她头回子立规矩时给她下马威,于是这一餐许青珩便轻轻松松地应付过了。

待从贾母处回来,又在东间里摆下饭,才见贾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绢布衣裳过来。

贾琏在温岚捧着的盆子里洗了手,在炕上坐下后又请许青珩也坐下,含笑道:“老太太那边可为难你了?”

许 青珩起身替贾琏布菜,见桌上几道菜具是常见的家常菜肴,比许家的还要简单,心叹贾琏在衣裳上不知俭省,吃食上竟朴素至此,“老太太并未难为我,我过去了, 只说湘云并不是正经的小姑子,不用伺候她,单伺候她跟迎春两个,又怕冷了湘云,叫我自在一些,别太约束了自己呢。”

“这就好。”贾琏笑了一笑,忽地放下筷子对许青珩拱了拱手,“要跟奶奶说一声对不住了,原本说好明儿个请奶奶吃茶,不想明儿个又有事脱不开身。”

“四哥这话就见外了,又不急在一时。”许青珩笑了一笑,手上握着筷子对贾琏笑道:“四哥一口一个奶奶,不知道的,还道我哪得了这么大的孙子呢。”

贾 琏一愣,朗笑一声,记起岳氏有请,就对许青珩道:“倘若见着东边那大姐姐,你瞧着她眼神闪烁又或者敲边鼓问大姐夫外宅的事,就领着她去没人的地,悄声告诉 她叫她莫多心,就说大姐夫是要留着外宅笼络人奔前程呢,她若多事,坏的是她自家夫君的名声跟前程。她再问,你就说珠大哥也知晓此事。”此事必要防患于未 然,不然指不定元春用下什么手段呢。

听见“外宅”二字,许青珩眼睛蓦地睁大,想起先前贾琏提过的小花枝巷,心下腹诽留着那外宅必定是要做坏事了,待要深问,又见贾琏不再提了。只觉赵姨娘有喜一事应当与贾琏说一声,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听说,赵姨娘有了。”

“二叔宝刀未老。”贾琏浑不在意地道。

许青珩见贾琏是这么个态度,不得不放下筷子郑重地道:“今日迎春忧心忡忡,就连司棋都……,倘若……”

贾琏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思量一番,便也放下筷子,袖着手郑重其事地对许青珩道:“此事,我思量了两日,正要与你说呢。”

“何事?”许青珩双目炯炯地望向贾琏。

贾琏踌躇一二,便道:“我此去,兴许几月,或许累年才能回来,是以,我思量着万一留下一儿半女,令你们母子二人在风刀霜剑里艰难度日,不如防患于未然,生儿育女之事,待我回来再提。你只当换了个地方,再做几年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吧。”

许青珩呆住,猛然明白贾琏先前若即若离,是怕令她有了身孕,虽明白贾琏的意思,但心里却莫名地失落起来,不自觉地掉了眼泪,开口就道:“你只这般想,怎不想倘或你不回来了,我只身一人在贾家……”

一时失口说了不吉利的话,忙啐了一声,双目含泪地望向贾琏。

贾琏一手撑在小饭桌上,一手拿了绞丝帕子递给许青珩,“我回不来的事,想也没用。我能想的,就是回来后当如何,我要我的孩儿无忧无虑,而不是生下来被一堆饿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倘或你一时不察,他叫人害得体弱多病,又或者……”

“挟 天子以令诸侯?”许青珩蕙质兰心地接了一句,见贾琏点了头,狠狠地扯过他手上的帕子,心里不禁矛盾起来,她虽有娘家,也能常回娘家,但万万不能在娘家养儿 育女,如此怕是要一颗心时时提在嗓子眼,提防着一大家子人了;但贾琏若是几年不回,她这枯等着,岂不是要度日如年?

“听我的吧,来日方长,以后日子长远着呢。”

“我知道,你总是有道理的。”许青珩恨恨地咬牙,再没心思吃饭,也顾不得什么为妇之道,将手上帕子一丢,便懒懒散散地起身向西间躺着去。

贾琏独自吃了饭,又去前院外书房处理了些事物,二更天方回后院,进房门前依稀听见许青珩说话,待他进去了,又见许青珩面朝里装睡,便不出声地脱了外头衣裳在床边躺下,须臾听见她气息平稳了,便翻了个身琢磨着次日之事。

次日一早,贾琏便出门去打探外任一事,许青珩去贾母处请了安,过问了贾赦的汤药,便领着迎春坐了轿子去宗里妯娌姑嫂家做客。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贾琏日日早出晚归,许青珩也忙于见贾家众女眷并冯紫英等,二人每日相见也不过是寒暄两句就散了。

一日,贾琏正在外院书房里听林之孝汇报账目,忽地就见赵天梁慌慌张张地压抑着兴奋奔了进来。

“二爷,忠顺王府有请。”

“可是有眉目了?”贾琏愣住。

赵天梁嘴角翘了起来,笑道:“应当是了,二爷不知忠顺王府来传话的那位是如何气急败坏呢!看他那样气,小的就知道二爷的事八、九不离十了!”

林之孝不知贾琏的事是什么事,不敢耽搁地道:“二爷赶紧地换了衣裳去吧。二爷是骑马还是坐轿子?”

“王 爷有请,就是十万火急的事,自然是骑马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先前贾琏一直唯恐忠顺王爷能耐太大,当真给他寻了个肥缺,此时见东风终于来了,并不换衣 裳,立时一提衣襟,就领着赵天梁匆匆向外去,到了门外,果然望见忠顺王府的来人哭丧着脸,也不敢喜形于色,冲那人一拱手,便领着小厮快马加鞭地向忠顺王府 去。

到了忠顺王府门外,似乎是忠顺王爷脸面上挂不住,这会子竟打发了长史亲自在门外迎接贾琏。

贾琏随着长史向内去,进到上回子来时忠顺王爷玩乐的小花园子,在门口便见琪官抹着泪哭哭啼啼地出来。

琪官望见贾琏过来,有些羞赧地低声道:“二爷快去吧,王爷等着你呢。”说罢,扭身就去了。

贾琏心道忠顺王爷暴怒了,紧跟着长史进去,果然见一簇灵璧石后的亭子里,忠顺王爷一言不发地冷脸站着。

“给王爷请安。”贾琏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