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景年已经对日渐庞大的兄弟姐妹队伍麻木了,承庆帝的确是龙虎精神,平均一年就有一个孩子生出来,尤其,承庆帝正是盛年,生孩子的嫔妃一般身体也已经发育完全,加上如今的医疗技术,皇宫里这么多年压根没有孩子夭折,尤其,这年头已经有了成熟的种痘技术,便是寻常百姓,五六岁左右也种了痘,这也让天花这一大杀器压根没什么用武之地。

对于新出生的弟弟妹妹,徒景年一般也就是按照惯例,送上一笔相对比较丰厚的礼物,其他的事情,想必这些人也不放心徒景年插手。

徒景年对此没太多反应,不代表别人没有,皇帝子嗣多,在很多人眼里不是坏事,但是再有心人眼里,公主也就罢了,所有的皇子都是自己儿子的竞争者,因此,难免心中不爽。不过,当年秦充容的事情在前,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触犯承庆帝的底线。

承庆帝如今也就是只管生而已,反正皇家不缺养儿子的钱,他的感情是有限的,也分不出太多慈父之心给别的儿子了,反正就是按部就班地养,到了时候上学,十五六岁给儿子选个差不多的岳家,封个爵位,让儿子出宫开府就算对得起他们了,别的也别指望承庆帝给更多。

徒景年如今去宫学的频率已经降低到了五日一次,而且承庆帝为了营造太子的权威,直接让徒景年给下面入学的弟弟还有宗室子弟讲学。徒景年也不跟他们讲什么亲亲睦睦之类的道理,这些讲了也没什么用,干脆如同上辈子看过的百家讲坛一样,对那些四书五经里面的文章进行解析,他这辈子过目不忘,皇室藏书也很多,涉猎范围很广,因此旁征博引,言之有物,便是宫学里的师傅们听着也是颇为感慨,有人私底下说,若是太子不是太子,专心治学的话,将来又是一个有名的大儒。

对此,无论是徒景年还是承庆帝都是嗤之以鼻,大儒有什么用,在皇帝眼里,除了会耍几句嘴皮子,追忆一下春秋里面所谓的圣天子,暗恨自己没遇到这样的圣人,还能有多少用处?徒景年所会的却是经世治国的东西,其他的,与他而言,不过是小节而已。

不管后来如何,一直到现在,承庆帝对徒景年还是非常满意的,孝顺能干,性情看着平和,但是心中自有底线,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人,最重要的是,徒景年权欲心并不算重,并不会跟承庆帝争权,这也是为什么徒景年如今在外面名声已经很是响亮,但是却没有对这个儿子产生什么忌讳之心的原因,很多时候,在这方面,徒景年甚至是有一些粗疏的,他根本不会急着在朝臣面前表现自己,他有自己的步调,而且很有计划性,这也让承庆帝比较放心。

承庆帝自觉自己还很年轻,没到需要儿子为自己分忧的年纪,因此,如今的他,对包括徒景年在内的儿子,多半是表现了一个慈父的态度,当然,相比较而言,他对徒景年更加器重就是了。

徒景年却也没有如何着急,他如今还年轻呢,上辈子这个时候,哪怕是几次跳级,这会儿还在学校念书,跟老师斗智斗勇呢!上辈子自己做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官,也是到了差不多三十岁了,这白捡过来的一辈子才过了不到四分之一,有什么好着急的。因此,哪怕一些人在他耳边鼓噪,他也充耳不闻,反而直接将那些人给处理掉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将人调到东宫的外围,失去了太子的信任,自然有的是人要去踩他,然后,也就没什么然后了。

承庆帝在东宫自然也有人,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对于这些敢于教唆太子的人,承庆帝从不吝于施展雷霆手段,因此,竟是亲自命人,将东宫的几个人带走了,却也给了一些人一种圣上对太子不复从前信任的信号,顿时,一些人心中生出了一些别的念头。

55

朝廷上开始了简单的试探,一些御史充当了出头鸟,开始弹劾太子不务正业,不知道好生学习儒家的治国之道,反而折腾一些奇技淫巧,还有就是参与商贾之事,与民争利,总而言之,太子实在是有失储君风范,潜在意思就是,太子实在是不对的地方太多了,圣上你也不缺儿子,干脆换个太子吧。

承庆帝是何等人也,差不多是权谋里面泡大的,会说话就知道跟兄弟在先帝面前争宠了,读书的时候就知道偷偷摸摸陷害兄弟,因此立刻就发觉了这些人的意图,这是想要动摇太子的地位啊!而且他想得更深,什么叫不学习儒家的治国之道,本朝的皇帝什么时候真的尊崇儒家了,难不成,这是对皇家不满。还有什么奇技淫巧,那都是太子下面的人做的,朝中众人,谁家手底下没几个工匠,工部负责的不就是这些所谓的奇技淫巧的事情吗?太子有些个人爱好又怎么了?再有什么与民争利,这完全是为了朝廷的千秋万代着想,那么多产业,养活了多少贫苦百姓啊,要不是这样,你们这些人能那么安安生生地兼并土地?难不成是因为那些产业收容了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户,叫这些人少了佃户,甚至是隐户?承庆帝直接阴谋论了!

承庆帝懒得叫太子当廷跟这些人争辩,这完全是掉价,太子是储君,你见过君主跟臣子辩论的吗?皇帝是天子,一言九鼎,哪能耽于口舌之争,跟臣子耍嘴皮子,皇帝的威严都没有了。承庆帝出手很是快准狠,他懒得跟这些人争辩,朝会才一结束,锦衣卫那边就行动起来了。

然后,顺天府那边就热闹起来了,不知道哪来的苦主在顺天府门口击鼓喊冤,宁可因为民告官被打上几十大板,也要告几个不干人事的官员,这些人就是组团来的,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那叫一个言之凿凿,满纸血泪啊。总而言之,在这些苦主口中,那些官员一个比一个人面兽心,阴险狡诈,残忍狠毒,罪名也是花样百出,私自加租,逼死佃户什么的,都不稀罕了,纵奴行凶,包揽诉讼,放高利贷,强抢民女,逼良为贱,草菅人命……零零总总,最少的一个人都有十几个罪名,真要算起来,足够抄家去职了!罪名更多的,怎么也得赔进几条人命去。

因为有人推波助澜,很快这事闹大了,居然还有脑残的人闹出了杀人灭口的事情,结果,一下子更多的人同仇敌忾起来。雪片一般的弹劾折子飞到了内阁,内阁几个大臣哪个不是人精子,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涉事的几个官员里,大半是弹劾过东宫的御史,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自然不可能真的清正廉明,正义凛然,专门为民做主,反而是老鸹站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这些人就是别人的一杆枪,这会儿却是直接撞到铁板,触及到承庆帝的底线了。

内阁里的人其实很清楚,承庆帝对东宫的态度如何,说实话,内阁的几个阁老对东宫印象都不坏,而且,真正儒家出身的人,对于正统还是很看重的,太子天然具有礼法上的优势,又没犯什么错误,那几个御史掺杂不清的几件事其实根本站不住脚,他们是知道太子弄出来的东西究竟发挥了多大作用的,不说那些小作坊收容了多少贫民,减少了多少乞丐,间接养活了多少人口,光是水泥的出现,不光节约了修建城墙,官道,水坝的人力成本和时间成本,当然,还有原料成本,要知道,跟烧水泥相比,开山采石,烧制城砖,夯土筑路,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以往修筑一条一里的路,需要征发多少徭役,花费多少时间,消耗多少钱财,这些都是有例可循的,如今用了水泥,混上砂石,足以将综合成本降低八成,这就节约了多少人力物力。而且,三五年内,只需要稍微维护一下,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年年整修。

结果几个被人指使的御史,上下嘴皮子一翻,就变成奇技淫巧,于民无益了!几个阁老也觉得心里腻歪。因此,这边弹劾的折子才上来,就直接捧着去找了承庆帝,承庆帝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些人食君之禄,不但不忠君之事,还鱼肉乡里,欺压百姓,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就彻查吧!

顺天府、大理寺、刑部共同参与还不算,锦衣卫干脆正大光明上阵了,可见承庆帝决心如何了。没过多久,状子上的罪名就查实了,另外还查出了更多的罪名,比如说官商勾结,包庇徇私什么的,而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些人又不是疯了,无缘无故就弹劾太子,背后自然有人指使,因此,又牵扯出了不少官员来,牵扯出来的人多了,三司都扛不住了,锦衣卫倒是挺兴奋,锦衣卫一向如此,那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条狗,皇帝说咬谁,他们立马就扑上去咬谁,咬的人越贵重,说明他们越卖力。

锦衣卫很久没有大肆出动了,上一次这般卖力,还是皇帝遇刺那会儿,之后就一直沉寂,搞得很多人都忘了锦衣卫的凶名,有人已经敢在锦衣卫头上撒野了,如今承庆帝命令一下,哪有不用心的道理,一时间,京中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起来。

有人已经拐弯抹角求到了东宫头上,徒景年可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自然不会反而给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求情,又不是圣母!好在承庆帝还算有分寸,在很多人都要哭出来,跑去承庆帝那里求饶的时候,这事算是停止了。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卷进了这件事里面,里面掺和得比较深的是甄家,哪怕甄家壮士断腕,也被锦衣卫抓住了尾巴,承庆帝得了锦衣卫上报的消息之后,还真是吃了一惊,他是真没想到甄家会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甄家想要对太子不利有什么好处呢?徒景睿年纪还那么小呢,有什么好着急的!

甄家为此心惊胆战,很是老实了一阵子,承庆帝传旨通政司对甄家进行监视,通政司传回来的消息表示甄家很冤枉,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事,完全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甄家实在是无辜什么的,承庆帝也不愿意往坏里想甄家,因此,冷落了德妃一阵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态度,然后想想甄家在这事里面也受了惊,居然还又赏赐了甄家一番,给他们压惊,甄家人终于长松了一口气,做事也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而如今主管通政司的薛家那边,薛家上任没几年的年轻家主薛俭暗中销毁了一些信件,心中却是暗自叹息,薛家跟甄家原本也是有些交情的,这次甄家还是抓住了薛家的把柄,又许诺给了薛家一批盐引,薛俭这才冒险给承庆帝传了假消息,如今事情尘埃落定,薛俭后怕起来,心里却也是苦笑,看起来,薛家以后是被绑上了甄家的船了,好在甄家盛宠不衰,要不然,监视甄家的肯定不会是通政司,而是更加严酷,没事也能整出事情来的锦衣卫了。

甄家算是逃出生天,但是其他人却没这么好运气,几个被当做出头鸟的御史最倒霉的那个直接被判了秋后处斩,剩下的几个也是丢了官,丢了功名,成了庶民,还得了远近不一的流放之旅,不等到大赦,大概是回不了家了。家里也没好过,直接被抄了家,抄到的财物又让承庆帝生了一场气,几个御史出身最高的家里也不过是个小地主,结果当官才几年啊,一个个都家财万贯,良田千顷了,女眷穿金戴银,呼奴使婢,连家里的下人在外面也是体面的爷了!承庆帝自然暴怒不已,因此处置格外严厉,好几个人家女眷也跟着获罪,直接被打入贱籍,成了官奴。

另外同样参与此事的官员虽说没有用污蔑东宫这个罪名,但是没过多久,便被御史台用各种罪名弹劾了一番,自辩无果,一个个很快被贬职,调到了无关紧要的位置上,朝中算是小小地洗了一次牌,倒是有不少因为各种原因,在家候补的官员立马填充了空出来的官位,一个个感恩戴德地开始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了。

作为受到无端攻击的东宫,徒景年承受了承庆帝的愧疚光环攻击,皇帝的愧疚不在于他会向你道歉,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承庆帝如今很乐意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对太子的宠爱与看重,徒景年大了,事情也多了,如今不能经常跟承庆帝一起用膳,承庆帝几乎每顿饭,看到什么徒景年喜欢吃的东西,就直接命人连炉子一起,赏赐给东宫。除此之外,别的赏赐也是一样不少。

徒景年也是投桃报李之人,也乐得跟承庆帝表演一番什么叫做父慈子孝,同样,没事就跑到承庆帝那边尽孝,看到什么稀奇的吃食点心方子,立马叫人做了,连方子一起送到大明宫,平常也是嘘寒问暖,承庆帝恨不得跟所有人显摆儿子的孝心,一下子,到处都是恭维承庆帝跟太子父亲情深的声音。

一切都非常稳当,然后承庆帝再次丢出了一个炸弹出来,他又想要南巡了!

56

皇城就这么大点地方,哪怕找来的工匠都是天下顶尖的,有本事让御花园一年四季百花盛开,也不能改变住的时间长了,就让人觉得无聊的现实。若是一直宅着,习惯了自然没事,但是承庆帝已经出去玩过了,这会儿觉得无聊了,自然想要再出去晃悠一圈!那么,去哪儿呢?自然是江南。

江南的四时风光都各有韵味,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为此写了多少诗篇,承庆帝上次出行,并未玩得痛快,因此,这次干脆就打算早点出发,在江南苏杭那些地方盘桓一段时日。当然,名义上自然不是皇帝想要出去旅游了,而是要去亲访南方那边推行良种的情况。既然有了合适的旅游,下面的臣子自然也不能反对了,因此,只得认命地开始准备。

然而这一次,徒景年没有捞到跟着出行的机会,承庆帝直接下旨,命太子监国,整套詹事府的班子也跟着一起留了下来,按照承庆帝的意思,徒景年过两年都是娶妻的时候了,也该多做点事,给自己这个父皇分忧了。

徒景年却不觉得承庆帝是真的要自己给他分忧,估摸着之前的事情,还是给承庆帝留下了一些疑惑的,这算是一种考验吧!因此,佯作小儿女态,撒娇耍赖了一番,最终无果之后,只得跟承庆帝依依惜别了。

承庆帝出发,徒景年带着人一直送出了五六十里,眼看着太阳都快西下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住了脚步,又目送着车队远离了自己的视线,这才起身回城。好在回城坐的不是辇车,而是骑马,加上如今的官道已经是水泥的,没有那么多尘土,也非常平整,速度快了很多,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了皇城。

这会儿其实还是夏天,天气正热的时候,承庆帝他们在马车里面有冰盆,徒景年站在外面可没有。出城的时候,穿得又比较正式,里三层外三层的,要不是徒景年这几年练武的事情一直没搁下,身体素质很是不错,都要中暑了。不过,这会儿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徒景年对跟随自己出城的詹事府一干官员很是勉励了一番,又叫下面的宫人将原本准备好的祛暑的冰镇酸梅汤给抬了出来,给詹事府的官员每人倒了一大碗,又叫人切了几个用井水湃过的西瓜过来,给这些人分了,然后温言道:“今日天气炎热,几位大人先用点西瓜消消暑,回去之后早点休息吧,孤这边,还得仰仗诸位呢!”

“太子殿下言重了,这本是吾等分内之事!”这些官员连忙谦逊起来。

等到一干官员吃了几片西瓜,喝了点酸梅汤,消去了一身的暑气,然后告退之后,徒景年才回了自己的寝宫,好好泡了个加了清热去火之类药材的药澡,然后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轻薄的中衣,直接躺到了床上,斜倚着一个软枕,开始琢磨自个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朝中那些事情,自然自己是不能拿主意的,还是得跟以前一样,自己这边过个目,再拿去给承庆帝拿主意,然后自个照办就行了!徒景年并不是什么急躁的人,跟处理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折相比,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好好跟承庆帝联系联系感情。

联系感情的事情说起来难也难,说简单其实也简单。第二天,徒景年就在给承庆帝递交折子的时候附带了一封信。信写得非常煽情肉麻,就是说一早起来,想要去大明宫,才想起来父皇你离京南巡了,心里一下子就觉得有些失落惶惑,这么多年父皇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教导我,现在你才一离开,自己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云云!反正把自己写成了一个被父亲丢下的小可怜,叫人看得好气又好笑。

承庆帝离京还不远,不到一天,折子和信就都送到了,承庆帝看到有徒景年的来信,自然先把信拆了看,看到徒景年把自己描写得那么可怜兮兮,不由失笑,也不去看折子,先叫人磨了墨,就开始给徒景年写回信,先是教训了徒景年一番,老大不小的人了,放到普通人家已经是家中能顶立门户的大人了,居然还是这般小儿女态,实在是该打!然后又温言抚慰了徒景年一番,大意就是儿子你在家里乖乖的,老爹我回来给你奖励!

承庆帝写完了回信,又看过了徒景年送过来的折子,都是詹事府处理过的,但是,上面也不过是写了一些建议,最终还是要由承庆帝拿主意,反正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是会快马送到承庆帝那边,这些东西哪怕经过了一来一回的折腾,其实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承庆帝看了还算满意,想了想,又打开了信封,在后面又加了一点内容,就是对朝政的一些指点了。

徒景年照旧在第二天就收到了信,然后很是热情洋溢地回了一封信过去,先是感激了一番承庆帝的教导,然后是一如既往的肉麻话,随信又送上了一大包的硝石,并在信里面注明,自己因为见天气一直炎热,生怕父皇你带的冰不够,行路辛苦,因此在查找了不少资料之后,发现古籍上有记载,用硝石可以制冰,而且晒干了还可以反复使用,因此特意送上硝石,让父皇你不再为暑热困扰。

承庆帝对此自然是承情的,今天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往年这个时候,天气其实已经开始转凉了,但是今年至今还没有下过雨,之前承庆帝执意出行,钦天监还劝阻过,说是请承庆帝等到半月之后再行出发,承庆帝自然不乐意,不下雨正好啊,下雨天出行多麻烦啊,哪怕现在有水泥路了,路上不会泥泞,可是,跟随在一侧的龙禁尉,仪仗队什么的,冒着雨还让人家走,多不方便啊!他却是没想到,大热天的还让人家走,不是更不人道。

因此承庆帝很是大手笔地叫人用硝石制了一大堆的冰块,命人分给了随行的文武官员还有勋贵宗亲,下面品级比较低的人却是别想了,不过他们也听说了消息,干脆托了人,大部队扎营的时候快马跑到附近的道观之类的地方,同样买了不少硝石回来,不说别的,将水壶里的水直接冻成冰,直接揣在身上,觉得热了喝一口冰水,肯定要舒服很多。

徒景年可不知道自己给承庆帝送一回礼物,最后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他现在对每天跟承庆帝两人信件交流有些乐此不疲的意思,承庆帝也是乐在其中,这父子两个仗着有专用快递通道,信件什么的,一天都不会落下,随信的还有一些礼物。比如说,徒景年名下皇庄里种出来的一些水果,什么哈密瓜、葡萄、柿子、石榴之类的,反正是庄子上报了说水果成熟了,立马命人挑了卖相好的,直接叫人快马送过去。承庆帝也不白吃徒景年的,一方面赏赐给大臣宗亲的时候,难免要炫耀一下,这是太子特意进上的,其实这些年年都有,不过以前都是直接送到宫里面,如今却要命人快马追上承庆帝的銮驾,送到承庆帝手里,多了个过程,自然显得更加珍贵起来。哪怕路上其实不缺水果,毕竟,虽说承庆帝说了,一路上不必总是进城,打扰当地,但是,皇帝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最新鲜的,随行的内务府的人自然要天天跑到附近的县城采购,里面并不缺新鲜的蔬果,哪怕比不上皇庄里面千挑万选,精心伺候的品种,却也差不到哪儿去。不过,很多时候就是个名义,就像是后世,同样一种水果,吃起来味道也差不多,甚至比国产的还差一点,但是进口的就是金贵。这太子进上的,和内务府采购的,那能一样吗?

徒景年也从一开始仅仅是诉说想念之情,也开始写一些自己的日常生活,比如说,出去散步,看到花园里的花突然开了,还有平常吃了什么,反正各种生活琐事,几乎是事无巨细,都给写在了信上,也不嫌烦。

承庆帝也在这样的父子互动里面得到了乐趣,同样天天花时间专门给徒景年写信,路过某地,还要将当地的特产给徒景年送一份回去,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承庆帝跟太子之间深厚的父子之情,几乎要亮瞎人的双眼。

内阁的人就是被亮瞎眼的人群,明面上称赞皇帝和太子父子情深,背地里面纷纷感慨,太子此举果然高明,没错,皇帝如今还好端端的呢,太子已经比自个的兄弟早迈出了一大步,如今一直还保持着领先优势,何必要急着再往前呢,再往前就直接撞你爹背上啦,小心你爹一巴掌扇死你,所以,跟在你爹后面一步,借着这一步的优势讨好卖乖,看着你爹怎么说话,怎么做事,学着点,但是想要自个做,等你爹自己放手再说!至于其他的皇子,这些老成精的阁老们“呵呵”了两声,才多大点人啊,有什么好说的!就算是现在大一点的二皇子,论起资质来也比太子差远了好吧!其他的皇子还看不出贤愚呢,结果,几个后妃和她们的家族就开始蹦跶,也不怕蹦得太厉害了,直接一头摔死了!

果然,之前没有受到足够教训的某家人又开始跳出来刷存在感了!

57

甄家这些年来尝到了不少作为某种意义上外戚的好处,宫里有个德妃吹枕头风,家里还有个可以供在神龛上的老太太,甄家如今那叫一个蒸蒸日上,之前的事情,虽说砍掉了甄家一些枝叶,但是在发现,遇到了那样的事情,甄家本身都没有受损的现实之后,自然有更多的人开始对甄家奉承起来,甄家如今扎根江南,做的又是要紧的差事,一个织造,一个盐政,哪个不是江南的命脉,因此,渐渐的,江南许多官员竟是开始为甄家马首是瞻了!

甄家之前得以接驾,这次自然也不能错过,圣驾刚刚确定出行,甄家就已经上书请求接驾,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将上次修建的园子再次大修了一番,钱不够?向国库支借啊!第一回的时候,甄家还有些紧张,担心被逼债,但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回甄家就很是熟门熟路了,将当年要交给户部的一部分税银给截了胡,留下了一张轻飘飘的借条,拿着钱,然后回去办事了。

有钱就好办事,何况,园子原本就有底子,如今需要的不过是将陈旧的摆设更换,重新装修而已,比如说,花纹有些模糊的玉阶要么重换,要么重新打磨,地毯摆设什么的最好全部换新的,上次时间太紧,这次还得再弄些珍禽异兽回来,总而言之,为了将这个实质意义上的行宫弄得更加美轮美奂,可以更好地讨好承庆帝,甄家直接支借了70万两银子,还从一些实力不强的人家巧取豪夺了不少奇珍异宝,一部分放到了行宫,一部分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大半个月的时候,圣驾已经到了金陵,直接住进了甄家准备的园子,这个地方原本是甄家的住宅,如今变成了行宫,甄家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毕竟,这里的规制,已经不是甄家能够享受的了,即使偶尔过来小住一段时间,也是偷偷摸摸的,平常差不多就是封存,只是找了一些仆役在这边打理收拾。

这回圣驾到来,这些仆役直接降级成杂役,而且被限制了出入的区域,毕竟,住进来的不仅是皇帝,还有一些妃嫔和宫女呢,哪能让这些人跟陌生的男人接触,因此,大部分的事情,全部被承庆帝带来的宫女太监给接手了,不过对这些仆役来说,却也没什么好说的,能够给皇帝做事,哪怕见不到皇帝的面,回去也有了一辈子吹嘘的本钱了。

承庆帝在甄家精心准备的行宫里面接见来来往往的江南官员,甄家却是趁机敛财,承庆帝住进甄家的园子,自然表明承庆帝对甄家非常看重,甄家为此付出的根本就不是自个兜里的钱,却借着这个拉虎皮扯大旗,想要来拜见承庆帝的官员,进门之前首先得跟甄家打好关系才行,至于怎么打好关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比如说,之前被甄家发觉掌握着通政司的薛俭,如今算是被甄家绑到船上了,身份不再是隐秘,之前的事情让薛俭再次落了把柄在甄家手里,薛俭虽然事后后悔不已,但是还是心存侥幸,可惜的是,甄家可不是什么慈善人,而是咬住就不会松口的吸血鬼。薛俭为了保住自己目前的地位,也只能跟甄家合作了。

有了通政司的情报线,甄家对江南的掌控力更加强大起来,甄家的影响力如今已经不仅仅限于金陵扬州附近的地方,如今,便是浙江安徽的不少官员,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给甄家面子了。当然,在承庆帝面前,甄家如今依旧是非常恭顺的家奴,尤其他们明白,自己的一身富贵全系于承庆帝这个帝王身上,只要承庆帝一个意思不对,甄家立马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加凄惨。

徒景年这会儿对江南没太多兴趣,他在江南不过是弄了三个采珠场,然后买了一些山地,命人大范围种植棉花,一方面改良棉花,一方面为将来的纺织业打造基础。要不是大晋跟草原一直对峙,其实徒景年更愿意采购羊毛,棉花实在是太麻烦了,占用耕地很多,而且产量也不算高,尤其,现在的棉花并没有经过多少改良,纤维很短,因此,就给纺线织布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可羊毛不一样,草原上如今养的是绵羊,绵羊的羊毛可比棉花的纤维厂多了,而且更加坚韧,羊毛制品也更加暖和,徒景年觉得这件事可以等自己上台之后再做,配合一些别的措施,或许可以实现对草原民族的经济殖民,当草原上的人的经济命脉被掌握到大晋手中的时候,蒙元余孽又算得了什么呢!

徒景年如今在江南也就是一些经济上的事情,棉花什么的因为产量问题,现在还没有实现规模化生产,徒景年倒是想要接手丝绸的事情,但是这个一向是三大织造负责的,而且工业化的生产很难生产出真正的艺术品,只能搞一些中低端的丝绸生产,这样的话,难免会毁了一些家庭织工的活路,徒景年琢磨着等到将来蒸汽机搞出来,可以规模化实现工业生产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到时候,有了蒸汽机,海船的速度也能大幅度提升了,那时候,完全可以将生产出来的多余的丝绸直接倾销到海外去,据说这个年代,欧洲那边丝绸的价格相当于等重量的黄金,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些都是后话了,承庆帝已经到了江南,但是两人之间的交流从未有过间断,中秋节的时候,徒景年还叫人送了许多他叫膳房折腾出来的各种馅料的冰皮月饼,另外加上了长安附近特产的火晶柿子,快马给承庆帝运送了过去。承庆帝同样命人弄了固城湖的螃蟹,一路上用水养着,日夜兼程送到了皇宫,虽说死掉不少,但是活着到徒景年手里的还有七八篓子,徒景年笑吟吟地叫人给宫里面留守的几个高位嫔妃送了一些,又分了不少给詹事府的人,自个留了不少,在宫里弄了个螃蟹宴,还在当天的回信里面仔细讲了一下螃蟹宴的食单,结果得了承庆帝一大堆的唠叨,意思就是螃蟹虽然好吃,但是喜欢吃也要有个度,这东西比较寒凉,你现在还年轻,怎么能随意挥霍身体健康呢?不过,一边唠叨,回头又弄了一大堆江鲜海鲜送了回来。

承庆帝这次停留在金陵的时间比较长,金陵确实也是好地方,当年做过几朝帝都的,哪怕都是偏安一隅,却也是有王气的地方,承庆帝很是游玩了一番,当然打的旗号却是体察民情,微服私访。说是微服,实际上,身边跟着的护卫不知凡几,不过是做了平民之类的打扮,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不叫一般人注意而已。

另外,所谓的体察民情也是体察不到什么的,也没人敢让承庆帝跑贫民区去,承庆帝也没跑到乡下看的意思,因此,一路上自然都是歌舞升平,一派盛世气象,又有人想着办法讨承庆帝高兴,哄得承庆帝心花怒放,对当地的官员多有褒奖。

当然,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甄家在江南这会儿远远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甄家根基太浅,原本顶多算是金陵当地的一个小豪强,结果先是出了个奉圣夫人,又出了个德妃娘娘,还有了个皇子外甥,崛起之速实在是罕见。若是甄家几个男丁跟卫青霍去病一样能干,那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吃喝玩乐样样都行,平常为官,几乎就是身边的幕僚做事,自个只知道贪赃枉法。当然了,清廉如水,嫉恶如仇的清官其实也是少数,但是甄家吃相太难看,什么钱都敢伸手,什么地方有油水,都想插一脚,自个吃肉,旁人只有点残羹剩饭,他们一个个官位并不比甄家人差,朝中也不是没有人,原本自个是拿大头的,现在被甄家逼得只能弄点肉渣,还得冒同样的风险,是个人都不干啊!自然想要找甄家的茬,只是,很明显,圣人如今对甄家信任有加,他们暂时也是无可奈何,因此,只得咬牙切齿,琢磨着怎么找甄家的晦气,回头非在圣人那里弹劾甄家几本才行。

承庆帝在金陵玩得很尽兴,甄家人实在是出了很大的力气,承庆帝一挥手,大手笔地赏赐了甄家一番,还给了甄家的下一代恩典,许了他们两个监生的名额,甄家对此其实不怎么在意,他们一家子就没一个真正是科举出生的,能够轻轻松松就做官,干嘛要十年寒窗,跟一干贫寒学子闯独木桥呢!对于这个监生名额,纯粹是让甄家的小辈去国子监认识一些人,镀层金而已。

甄家算是得尽了好处,送着承庆帝往姑苏去了,姑苏那边的官员一个个也依葫芦画瓢,虽说暂时没人敢跟甄家一样,弄出个行宫来奉承承庆帝,但是,也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他们不是甄家,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讨好承庆帝,只想着哄着皇帝高兴了,让他早点走算了!就像是很多有良心的地方官不愿意自己的治下出贡品一样,皇帝留在一个地方,固然是荣耀,也是很劳民伤财的,比如说,为了让皇帝觉得当地好看,就得先把乞丐给驱逐或者是找地方收容了,街上的小贩最好也别出现了,找下面的人假扮,免得有人说漏了嘴,便是一些乡下人,也是不许随便进城的,这些人一般穿得不怎么体面,怎么能让皇帝瞧见呢,物价也不能太高,尤其是米价盐价,这些皇帝都要派人打听了,太高了自然要追责!像姑苏这样商业非常发达的地方,这么折腾个十天半个月,不说要额外花多少钱,光是税赋就得损失很大一笔。他们未必真的是爱民如子,实在是这也关系到他们的亲身利益。

好在承庆帝在金陵待的时间比较长,到别的地方的时间自然得压缩一点,要不然就不能在预计时间之前,赶回京城了。

而长安这边,徒景年却接到了紧急军情!

58

这次出乱子的是西北那边。这几年雨水少,不过中原这边大量推行了番麦番芋番薯之类的耐旱作物之后,对粮食的影响也没那么大,哪怕家里没地,在门前屋后种点番薯,老百姓都能差不多填饱肚子。可是草原上不一样,草原上的生活更依赖于老天爷,老天不下雨,牧草就不怎么长,原本一个草场,能养活一个部族的牛羊,如今三分之一都养不活了,别说普通的牧民,便是部族里头的贵族,日子都难过了许多。

草原上出现这样的情况,解决方法就是打!一个草场不够,那就找第二个,第三个,问题是,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繁多,中原所谓旧胡未灭,新胡又生便是如此,即便是比较大的部族,也就是蒙元余孽,鞑靼人,瓦剌人,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部族的合称,夹缝里面还有不少小部族也要生活。不过出了天灾,这些小部族就变成了被吞并的对象。

因为是生存之争,而不是为了草原的统一,原本这些小部族顶多是反抗的男人杀死,其他的人沦为奴隶,但是如今,因为草场不足养活那么多人,这些小部族算是遭遇了灭顶之灾,除了少部分人还能有沦为奴隶的机会之外,剩下的人被尽数杀死,牛羊马匹成为了胜利者的战利品,这些在灾年都是食物。

然而,旱灾持续的时间实在有点长,那些小部族所能占有的草场显然也算不上肥美,别的大中型部族又是难啃的骨头,折腾下来说不得把自个的家底都得赔进去,而且未必能获得什么好处。因此,这些早就习惯了南下劫掠的草原游牧民族商议了一番,直接带着人南下了。

胡人选择的突破口是平安州,也难怪,平安州这边跟其他的边镇不一样,这边算是边镇中最繁华的了,这儿是西宁王府世代镇守的地方,而且出产金沙,又得了朝廷的许可,在此开放互市,又是西域丝绸之路前往中原交易的必经之路,百年经营之下,这边堪称塞上江南了,在这里捞上一票,可比到别的地方划算多了。

问题是平安州这边经济上非常繁荣,朝廷官员外放,如果不得不前往边塞的话,都想要往这里钻,原因就是这儿油水足。但是相对而言,武备就很松弛了。平安州很多年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事了,草原上的人想要购买许多生活必需品,平安州这边的互市是最齐全的,而且,西宁王府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养贼自重,跟草原上一些部族有着良好的默契,互相之间不过是试探性地掐几下,弄点人头充作军功,回过头来对草原输出一些违禁品,算是皆大欢喜。

另外,还有就是吃空饷的问题,西宁王府也没有多少拥兵自重的野心,拥兵自重有什么好的,你得有钱养着这么多当兵的才行啊!朝廷每年发现来的军饷和军需是有数的,路上还要被人层层搜刮,到下头能剩个一半就算是上面的人有良心了,你想爱兵如子,强化军备,那么,你自个就得想办法弄出一大堆的粮食出来,没有足够的营养,根本养不出强兵来,这年头,三五天操练一次的军队,就算是强兵了,但是操练一次,那么大的训练量,能支撑得起这样训练的人哪个不是大胃王,饭桶一样的人物。西宁王府的人是这样的人吗?自个贴钱,训练强军,给徒家卖命?这对西宁王府有什么好处?异姓撑死就是个郡王,捞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都困难,西宁王府的郡王爵位已经袭了三代,再往下,就得削爵了!偏偏对他们来说,想要封爵,只有军功,问题是,平安州这边多少年没有大型的战事啦!平常那些小冲突,不过是向上头表示,西宁王府没有尸位素餐,还有存在的必要而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现在西宁郡王的世子将来能够承袭的爵位撑死也就是个国公,若是运气不好,减三等的话,也就是个伯爵了!因着这样的想法,西宁王府自然是得过且过,一心向钱看,反正跑到这边来的商人,都得给西宁王府足够的孝敬,加上吃空饷的钱,西宁王府虽说所在的地方最为偏远,日子过得却非常滋润。

结果胡人这会儿遇到生存问题了,哪里还顾得上跟西宁王府的那点默契,总不能跑过去跟西宁王金暄说,我们这边闹旱灾,大伙儿都要饿死了,你支援我们一些粮草吧!开玩笑,金暄连自个手底下的军队都要捞上一笔,何况是在他眼里,不过是移动军功的胡人!再说了,胡人多少数量,他就算是想要跟胡人交好,也付不起这个代价啊!

这下子,胡人直接冲过来了,首先就把平安州设置互市的地方给抢了,不知多少商人的财货落到了胡人手里头,甚至连性命都丢了。这些价值千万的财货对于胡人来说,还比不上粮食又用,说白了,这些东西最终还是得通过跟中原的交换才能变成吃的喝的。他们哪能等这么久,自然直接兵临平安州。

金暄也是学过兵法的人,虽说没正经打过仗,却也发现坏事了,手底下的人不顶用,下面那些军队常年吃不饱穿不暖,有的连兵器都私底下卖掉了,这会儿叫他们出城迎战,简直是纯粹给人家送人头的。金暄虽说也做出一副死战的模样,免得牵连王府其他人,但是却只敢死守平安州,然后便命人向长安求援了。

徒景年接到军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看到军报,徒景年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方面连忙召詹事府的人商议怎么回事,一方面立刻八百里加急,传信江南给承庆帝。自个也很郁闷,军情紧急,真要等到承庆帝那边有命令传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因此只得咬牙,这事自个怎么都得做回主了!问题是,徒景年之前为了避嫌,对边军实在是不怎么了解,西宁郡王那个人,也就是在每年年底的时候才能见到,也就是见到,几乎没说过话,对平安州那边如今具体怎么回事还搞不清楚。另外,除了平安州之外,其他边镇有没有遭遇胡人的军队,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消息。

下面的问题就是,要找谁带队,救援平安州,而救援的人马,是从其他边镇抽,还是直接抽调京畿附近的军队,徒景年根本一筹莫展。

紧急军情一封封传来,平安州那边金暄也快急疯了,大晋重视军功,使得勋贵至今在朝中依旧极具影响力,相应的,对于战败、失土之类的罪责,惩罚也很严重,而且,这么多年来,金家人将平安州这边经营得铁桶一般,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自个的大本营,金家多年积攒的财富,八成都在这里,而不是在长安。因此,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是不肯也不敢放弃平安州的,因此,一直咬牙支撑着,就等着援兵来救了。

詹事府这边,徒景年看着这些军情,皱起了眉头:“胡人大军来袭,可见蓄谋已久,草原上之前必有异动,怎么这几年来从未看到类似的情报?”

兵部留守的右侍郎柳芳这会儿硬着头皮出来道:“殿下,臣以为,追责的事情可以暂时押后,此时最要紧的还是及时调兵遣将,好救援平安州,平安州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若是城破,只怕胡人过不了多久,就要兵临关中了!”

柳芳此言并非危言耸听,长安距离几大边镇都不算太远,平安州最近,相对而言,平安州的守备也是最为疏松的,因为说实话,平安州那边其实不适合骑兵大范围冲锋,当年太祖定都长安,在西边广植树木培养水土,平安州那边如今也是多有大片的树林,开阔的地方也有,但是,也就是预留着互市的,谁想到,那些胡人不挑别的地方,就领着十多万人马跑平安州去了呢?

徒景年轻哼了一声,柳芳是理国公府的嫡系出身,理国公柳家如今正有子弟在边镇上呢,若是追责,难免牵扯到他们这些勋贵身上,自然想要避重就轻。不过柳芳说得也有道理,徒景年看着地图,开始询问最近的边镇的驻军情况,又问过了兵部的意见,直接发出调令,命宁夏、固原、甘肃三镇各派五万兵马驰援平安州,又严词急令西宁王府,务必守住平安州,等待援兵,若有失土,定当重责!而兵部、户部也快速运转起来,为平安州提供足够的军需物资,并且也做了另一手准备,若是平安州不敌,有破城的趋势,立刻命人烧毁平安州城,不让胡人得到战略物资补充,后面也实行坚壁清野之策,阻挡胡人的脚步。京畿附近的大营也开始动作起来,若是平安州城破,就能及时做出反应。

下达军令之后,徒景年命人将自个的处置措施抄录了一遍,直接向江南送去,也是要提醒承庆帝,玩这么久了,赶紧回来吧!

徒景年几乎天天住在詹事府,时刻关注着军情,生怕有什么变故,除了平安州那边,还有各个边镇的消息,也在留意,生怕胡人搞出了什么分兵之策,攻击了其他边镇,好在一直没有类似的消息传来,总算让徒景年暂时松了一口气。

而几天后,累死了十多匹马之后,消息总算传到了承庆帝手里,承庆帝当机立断,中断了预计的行程,直接命人拔营,日夜兼程回京。

59

承庆帝急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长安去,暗地里将草原上几个胡族骂的狗血淋头,恨不得让这些胡人一下子全部死无葬身之地。好在接下来徒景年的处置措施也到了承庆帝手里,承庆帝仔细一看,松了口气。徒景年的做法是最稳妥的,这次是胡族主动来袭,胡人跟南边的蛮人可不一样,之前茜香国犯边,南边的军队就可以借住天险暂时困住茜香国的军队,即便茜香国能够深入,那地方也多半是各个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民风彪悍,官府也不过是弄了流官,设了土司共治而已,茜香国的人敢打过来,那儿的土人就能跟他们掐起来,因此让朝廷这边可以从容调兵遣将。

可是北方那边,很大一部分地区,那就是一马平川,朝廷有鉴于宋朝那会儿,契丹、女真、蒙古人接连从北方那边侵犯,因此,一方面修建长城,另一方面,设置了九大边镇,盯着草原胡族的动向,并且常常深入草原侵扰。草原那边的一些胡族或者是马贼也会在边镇的间隙南下打草谷,双方之间的冲突几乎就没停止过。

但是当时谁也没想到,平安州那种完全不怎么适合骑兵冲锋的地方,会成为胡族入侵的目标。平安州最初不过是因为那边是沟通中原和西域的交通要道,后来又广植草木,形成了大片的树林,有效阻挡了大批胡族南下,你当朝廷诸公是傻瓜,让一个异姓王时代掌握着一支强军啊!

结果,就是这种地方,胡族却堂而皇之地过来了,究竟是胡族脑袋坏掉了,还是他们有了别的什么打算,这都是个大问题。

承庆帝同样对九边发出了命令,命人时刻关注草原胡族的动向,另外,又命另外六个边镇主动出击,深入草原,扫荡胡族,这次承庆帝是火大了,草原这几年来一直看着挺安静的,很少有南下的,结果一下子就来了这么个大动静,承庆帝哪有不恼火的道理!跟徒景年一样,他直接将九边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么多年了,草原上肯定不是突然打中原主意的,之前定有动静,结果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这不是坑爹嘛!

金暄那边这回是使了老鼻子的力气了,金家在这边经营日久,人脉也广,那些经常来这边的商人,自然都是跟金暄打过交道的,金暄也是个狠人,直接找来了滞留在平安州的商人,问他们收购各种战略物资,当然,价钱上嘛,自然不会高,那些商人还不敢不从,之前有一个想要讨价还价,金暄压根不顾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后台,后台是谁,直接扣了一个勾结胡族,想要出卖平安州的帽子,直接将人给砍了,脑袋就悬在外面的旗杆上,一下子将一众商人唬得胆战心惊,立马配合地将自己原本打算大赚一笔的货物贱卖给了金暄。

另外,就是临时征召各个商队的护卫保镖,这些人一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遇到一些小股的山贼水匪什么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论起战斗力来,绝对完胜平安州这边绝大多是的边军。金暄许了他们很难拒绝的条件,那就是可以给他们一个官身,说实话,也就是虚衔而已,每年不知道多少人会花钱捐一个虚职,又不用去衙门,甚至连俸禄也几乎没有,但是,哪怕只是个虚衔的官身,也足够糊弄不少人了,回家之后,也是一方乡绅了。这些护卫做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虽然挣钱不少,但是,危险性也很大,如今却是有机会赢得一个官身,那哪有不努力效命的道理。

当然,对于西宁王府而言,所谓的官身,其实就是西宁王府可以合法拥有的侍卫的名额,以前西宁王府这个编制从来没满过,自个手底下就一大堆由国家掏钱的大头兵,干嘛还要自己养一批护卫,反正用谁不是用呢!这回算是发了狠,拿这个来收买人心了!

金暄一番折腾,反正是不要本钱一般,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敌阵里头扔,纯粹是拿钱欺负人了!胡人这边驱赶奴隶填埋护城河,架设云梯攻城,那边城头上就敢将大包的生石灰扔到护城河里头,在熟石灰生成的那段时间里头,足够烫死烫伤一批人了,来不及找石头,木头上被浇上火油,直接用投石车砸出去,临时胡乱打造的箭头在粪坑里面泡一泡,直接找了一堆弓箭手站在城头上往上抛射,大多数胡族身上可是没有皮甲的,这玩意只要擦破了皮,就等着破伤风感染吧……

如此这么一来,平安州竟是真的足足支持了四天,下头那些胡族已经躁动起来,他们并非一个部族,算是胡族的联军,里头有鞑靼,有瓦剌,还有一些蒙古人,本来只不过是打着打劫一下平安州的想法过来的,这些年中原愈发繁华了,但是边军却没有松懈,也就是平安州这边,不少胡人都是来过的,这边说什么精兵强将,那也就是糊弄没见过的人,一直以来武备松弛,偏偏这边实在是太有钱,每日里这边中转的各种货物不知凡几,自然不缺胡人急需的粮草铁器盐巴还有茶砖,这些人这么多年被打怕了,因此想找个软柿子捏,于是,费了不少力气,才算是穿过了附近的林区,另外,带的人也不算多,各个部族多的出个两三万,少的出个五六千,凑了十五六万人。

刚到的时候,出其不意抢劫了那边的交易市场,算是大赚了一笔,但是谁会把大量的粮草之类的东西,弄到市场里面去啊,那边也没那么大仓库,而且人来人往的,也不安全啊!以前就有小股的马贼跑过来抢劫过,大家早就有过教训了!因此无非是找人先把价钱谈拢了,然后再找个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甚至一些实力强大的商队还提供送货服务。因此,在交易市场那边,抢到的好东西很多,能吃能喝的东西却不多,给诸多部族一分就更少了,这几天下来,粮食也差不多快到底了,偏偏平安州还在坚持,看样子,再坚持个三两天不成问题,到时候,总不能宰杀战马吧!要知道,为了穿越山林区,这些人可没带什么牛羊,不过是带了一大堆晒好的肉干充作干粮,如今剩的也差不多了,尤其是一些较小的部族,这会儿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胡族里面为了是继续攻打平安州,还是干脆绕过平安州,先找些别的地方洗劫一番,补充一些物资开始吵闹,另一边,距离最近的甘肃镇的兵马已经在甘肃总兵胡长天的率领下赶到了。

胡长天也是勋贵出身,不过祖上是半路从龙的,开国之后就捞了个伯爵的位置,结果胡长天的祖父又犯了个错,差点没把爵位给折腾没了,然后从胡长天的父亲开始,就在为了复兴家族而努力,胡长天的父亲最高做到了副将,便在一次深入草原的战斗中,被流矢射中,最终不治身亡,胡长天在他父亲的基础上,又更进了一步,如今不到四十岁,就做到了甘肃总兵的位置上,而且因为军功,也得以封爵,被封为一等子爵。

这回难得遇上胡人犯边,哪怕对西宁郡王瞧不上眼,胡长天还是对这个战功很是眼热,因此,一接到兵部下发的调兵文书,立马就点齐了兵马,几乎是日夜兼程而来,第一个赶到了平安州,在城外埋锅造饭,休整了一番,便直接下令继续出发。他根本就没入城,直接就从城外绕了过去,向着正分成一波波攻城的胡族军队冲去。

在相对狭窄的地方,其实很难发挥人数的优势,虽说胡族为了制造粗糙的攻城器械,砍掉了城外不少树木,但是,这么多年的努力下,平安州外依旧是郁郁葱葱,以至于,胡族的军营不得不变成了一种长条状,这会儿排兵列阵同样如此。因此,尽管胡长天只有五万人,不过是胡人的三分之一的数量,就敢直接冲锋,因为,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他们根本不会遇上太多的敌人。

城墙上正在努力往敌阵里头砸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有眼尖地看到一股兵马冲进了敌阵,虽说没看明白是谁的旗号,不过还是大喜过望,大声呼喊起来:“援兵来啦!援兵来啦!”

一直在附近督战的金暄听到消息,也上了城头,远远一看,自然看到了胡长天的旗号,心里嘀咕了一番,却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总算不用紧张了。胡长天这厮是有名的牲口,这么多年来镇守甘肃,战功很是卓著,只不过因为多半是小打小闹,军功折算下来就缩水了不少,饶是如此,还连跳了不少级,得了子爵的爵位,这年头可不是开国那会儿爵位大放送的时候了,弄个爵位可不容易,可见胡长天军功如何了!

金暄可没有出城接应的觉悟,这么多天折腾下来,城上伤亡虽然不算太多,却也已经非常疲惫,这会儿见有援军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士气大振,觉得可以出城反攻了,而是怀着一种终于解脱了的心情,一个个连兵器都要抓不稳,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

当然胡长天也不乐意有人来抢功,平安州这边的兵卒那种素质,不添乱就不错了。胡族那边也是一阵骚乱,顾不得管那些攻城的人了,先应对胡长天这边再说吧!一些原本就有了退意的小部族首领瞧见不妙,竟是直接卷了一些财物,直接带着人先跑了,胡长天身边几个亲兵眼尖,一看就大声用蒙语呼喊起来,只道是有部族先逃跑了,一下子,军心大乱。

60

胡长天正打得兴起,陕西镇的人也到了,见状,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因此,连休息一下都不曾,直接从另一个方向冲进了已经有些乱七八糟的战阵中。胡族联军可谓是大败亏输,狼狈逃窜,被胡长天他们跟在后面追击了上百里,死伤无数,连几个部族的首脑都被俘虏。

承庆帝还没到长安,捷报就已经传了过来,这场大战来得猝不及防,结束得也很快,没有上头的命令,胡长天他们也不敢深入草原追击,只得率军回程,直接去了平安州。

金暄之前觉得松了一口气,结果回过头来,两天里头来了十五万大军,固然真正参战的只有十万,但是来晚了你也不能怪他们跑得不够快啊!朝廷虽说给了军饷,但是作为被救援的平安州,哪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好歹得劳军吧,偏偏之前为了守城,好多东西都砸出去了,金暄心疼得直滴血,那些可不光是府库的钱,好多也是自个的钱啊!

因此,金暄又是跑去找那些大商人,逼着他们同意自愿劳军,捐献了大批的粮食美酒还有牛羊之类的东西出来,犒劳将士们,但是,有品级的军官,金暄自然是要带着平安州本地的官员一起请的,等到一切搞定,等待朝廷封赏的间隙里头,金暄盘算了一下这些日子的损失,恨不得捶胸顿足,将那些胡人都扒皮充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而承庆帝回京的路上得到了捷报,这边在讨论给将士们封赏的时候,那边又有人争执起来,主要是为了如何报复胡人的问题,多半文臣倾向于对草原部族关闭互市,原因是深入草原,给后勤的压力很大,朝廷先是奉承庆帝南巡,就花了不少钱,之前那一仗,三个边镇出动兵马,另外六个边镇也出动了人马,对附近的部落进行袭击,总不能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粮草辎重的消耗自然是朝廷出,阵亡的人要抚恤,受伤难以继续从军的人要安置,加上事后的封赏,零零总总几百万两银子扔进去了,再深入草原大打一场,不说风险如何,单说要花的代价,就足以将当年的税赋大半折腾进去,难道接下来的几个月大家吃糠咽菜吗?

再说了,文官阶层其实也不乐意武将再立功劳,本来承庆帝对勋贵就比较优容了,这也怪当年肃王势头不够,却是先得了军方的支持,文官后来想要捧臭脚,却晚了,于是承庆帝上台之后,自然对勋贵更加亲密,对文官却显得比较凉薄了。本来大家想着,天下太平了,没什么仗可打,不少有见识的勋贵人家都打算让子孙转行,不去参军,而是参加科举了,又有不少人家出了不少纨绔子弟,日后不过是寻花问柳,混吃等死之辈,不足为惧,哪知道,草原几个被打得四分五裂的胡族,居然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上门找打来了,若是承庆帝想要将草原再次打散一番的话,岂不是又要冒出一大批的武将出来!若真是如此,文官的话语权自然是大大降低了,因此,他们自然要想办法阻止承庆帝的念头了。

承庆帝这会儿还不是什么刚愎自用的人,琢磨了一番,草原本就辽阔,而且到了那里,不光容易迷失方向,饮水什么的都是问题,而且真要将草原那些胡族再次打怕了,起码要动用五六十万大军,谁让胡族一般全民皆兵呢!而且最好要都是骑兵,要不然,机动性不够,打过去人家都要跑光了!

这么一来,需要耗费的钱粮就不是什么小数字了,偏偏得不到足够的利益,之前胡族异动的原因已经有人报上来了,草原大旱,原本放牧的牛羊数量已经大幅度缩水了,中原最近几年也没什么大工程,弄了胡族回来做奴隶也没用,至于统治草原的问题,还是算了吧,当年唐朝疆域倒是挺大的,弄了一大堆的都护府,节度使,到头来,直接被这些尾大不掉的节度使给折腾完了!要是草原能变成耕地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行,这么一来,除了渴望军功的武将,大多数人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承庆帝琢磨了一番,干脆直接命人起草诏书,叫鸿胪寺派人出使草原几大部族,申饬他们一番便是了!想到这里,承庆帝自个也有些兴味索然了。

这也是这次胡族压根没给中原造成多大的损失,所以朝廷上下都比较宽容,至于那些倒霉的被抢走了货物的商人,又有几个人去体谅他们的想法呢!何况,跑到边境上做买卖本来就是风险很大的事情,不过这次损失比较严重而已。能在边境上做买卖的多半是大商人,本钱充足,背景深厚,损失了一笔,下次找补回来也容易。

反正已经得到了消息,徒景年又写信过来请承庆帝拟旨对有功的将士进行封赏,承庆帝也就不那么着急了,之前几乎是日夜兼程回京,如今却放缓了脚步,原本也紧张异常的文武大臣也放松了下来,开始在承庆帝面前,为了封赏的事情几乎是锱铢必较。

文臣希望压一压武将的气焰,武将这边恨不得将事情捅破了天,直接血洗草原才好呢!有这等近乎灭国的功劳,起码也能封个侯爵吧!承庆帝对武将也颇为大方,说不得,还能再出一两个国公呢!因此,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在那边将胡人说得猪狗不如,又说到前元的事情,总之就是,这些胡人不可信,一旦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就会随时反咬汉人一口,因此,必须给他们一场严厉的教训,起码叫他们几十年都别想恢复元气!

一大堆勋贵在那里言辞凿凿,原本就对不能给胡族一次深刻教训感到有些遗憾的承庆帝又有些动摇了起来。

于是,整个回京的途中,就充斥着文武双方的唾沫横飞,别以为武将就不会耍嘴皮子,反正一旦落了下风,就将前朝那些事情拎出来讲,比如说,唐朝那会儿如何厚待诸多异族,将许多胡族将领当做心腹委以重任,结果呢,平常看着忠厚老实,翻起脸来比谁都快,再说,胡族一旦得势,又如何如何,两宋被几个胡族逼得几百年喘不过气来,最终还被蒙古人灭了国;前元对汉人如何如何酷烈,几乎要杀得汉人亡族灭种……文官也不甘示弱,也是拿着历史翻来覆去说,汉武帝当年何等英雄的人物,将匈奴赶到了漠北,多少年都得向汉室称臣,但是付出的代价就是汉朝百年积累的财富尽数付与流水,不知多少将士葬身草原,中原因为过高的赋税,一度没落,从盛世直接跌了下来。胡族本就是逐水草而居,而且他们对草原地形非常了解,一旦不敌,就可远遁千里,你就算一时打败了他们又如何,难道还能将汉人移民到那里去?草原根本不适合汉人定居,汉族在那边几乎无法立足,若是不管,用不了多久,又有别的牧民会占据那里,没准对中原更具恶意。

两边反正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根本就不管什么封赏不封赏的事情了,天天在承庆帝面前掐架,弄得承庆帝烦不胜烦,一生气,直接全部拍了下去,一方面拟旨封赏诸多将士,根据战功,要么升官,要么封爵,要么赏赐钱帛,像胡长天,这次终于如愿得偿,得回了祖上的伯爵之位,被封为安平伯,其母其妻都得了诰命,另外金银丝帛之类的赏赐反而是次要的了!陕西镇这次来援的总兵牛继祖也得了赏赐,他本是镇国公府出身,不过早就分家出来了,如今这次也得了个骑都尉的爵位。

西宁王府这次也是因祸得福,得以将王位再承袭一代,也就是他儿子将来继承到的爵位还是现在的郡王爵位,不需要降爵了,这让金暄喜出望外,要知道,丢了王位不仅仅是爵位的下降,还意味着,平安州这边不能被金家独享了,到时候,朝廷肯定也要削去金家在平安州的权柄,命人过来分权,如此一来,金家还能再在平安州经营三四十年,这让金暄不由真心实意地高呼皇恩浩荡,连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损失了多少钱财都不打算报上去,找朝廷报销了!

徒景年在京中也松了口气,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参与军国大事,而且是作为决策者的身份,若是此次失利,他这个太子在别人眼中的评价就会大为下降,承庆帝也会觉得,既然你什么都不懂,干嘛随便就越过我下命令。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决策正确,胡族不曾越过边境半步,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仓惶北逃。这就是一个很拿得出手的资历了,哪怕上头也打着承庆帝的名号,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有徒景年的功劳,有了这方面的功劳,徒景年在勋贵中,也有了一定的名声,将来哪怕承庆帝对他不满,也得考虑一下那些勋贵的想法。

当然了,此事也有正反两面,哪怕说是事急从权,但是,徒景年这次行使的权力无意已经触及到了承庆帝的皇权,哪怕他有监国之权,日后若是承庆帝觉得不爽,这次的事情,将会给承庆帝更多的不满。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了,徒景年看着下面送过来的折子,说承庆帝明天应该就会到京城,连忙振作了精神,吩咐下面准备起来,第二天随他出城百里,迎接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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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好了第二天郊迎百里,徒景年一晚上也没怎么睡好,心里存了一大堆的心思。

徒景年已经听说了之前的勋贵文官之间的冲突,心里也有些矛盾,不得不说,不少勋贵确实在堕落,原因有很多,比较重要的是教育,勋贵家庭当家的人前些年一般在外打仗或者是镇守,儿女交给妻子教育,养于妇人之手,生在内阁之中,养出什么样的人也就可想而知了,加上外界的诱惑也比较大,勋贵之家其实没什么意外的话,一般不会缺钱,开国那会儿,勋贵们一般都是头一个冲进城的,不知道搜刮了多少好东西,开国后,又分了爵田,自家也有了产业,下面也有诸多佃户投效,只要不瞎折腾,自然不会有什么经济上的问题。有钱有闲,自然容易养出不思上进的纨绔子弟来,这也罢了,纨绔子弟不可怕,但是纨绔子弟若是有背景,有权力,却又没多少敬畏之心,那就很可怕了,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说实话,朝廷花钱养着这些纨绔并非不行,俸禄什么的,真不是什么大数字,一个县城的赋税,差不多就能给大半的高等勋贵发俸禄了,可问题是,这些人你不可能是光养着,叫人家有饭吃就行了啊,人家也是有追求的!哪怕是贾赦那样,喜欢古玩美人的,也会因为几把古扇,叫贾雨村投其所好,以至于石呆子断送了性命!更别说王熙凤那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不出来,总不能叫皇帝念着他们祖上的功绩,天天跟在他们后头擦屁股吧!

承庆帝对勋贵的宽容程度远远胜过对文官,一来,他当年的伴读就是出自勋贵之家,勋贵之家在他的夺嫡之路上也帮了不少忙,二来,他打心眼里不信任读书人的操守,觉得唯有勋贵才能与皇室同进退。不能说这个想法是错的,只不过,勋贵看起来可靠,但是难道不也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吗?

当然,这会儿这样的情况并不明显,老一辈的人大抵还在,这会儿战事也不多,一般常常待在家里,对儿孙看得还比较严。

徒景年也懒得多想,辗转反侧一番,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全福就过来了,站在床头,轻声呼道:“殿下,该起了!”

老实说,这辈子除了小时候,徒景年真没睡过几日懒觉,每天生物钟都比较规律,早早起床,当然,也比上辈子睡得早,毕竟,这年头没有电灯,蜡烛再好,还是有烟气的,也不够明亮,干不了多少事情。这会儿徒景年听得全福的声音,依旧眯着眼睛,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全福连忙将拧好的温热的毛巾递到徒景年手里,徒景年拿着敷在脸上敷了一会儿,渐渐清醒了,然后便直接坐了起来,几个宫女太监已经拿着脸盆、皂盒、面脂、口杯、还有已经挤好了牙膏的玉质牙刷,在一边等着伺候。

徒景年习以为常地在这些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梳好了头发,因为他还没有加冠,因此不过是用簪子将头发束起,又有些郁闷地命人拿来礼服穿上,虽说天气不热了,但是礼服很是沉重,穿这玩意出门,显然很耗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