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人同一天到任,自然要接风洗尘。

林靖还有幸参加了两位大人的接风酒,他职位虽低,却是徒小三的心腹近人,方同知也与谢知府说了,这些天,泉州城庶务,多有赖李先生(林靖)之处。谢知府得知林靖有秀才功名,看他人亦生得一派文人的斯文俊秀,便以为他是徒小三身边幕僚一类的人物。谢知府笑道,“有劳李先生了。”

林靖道,“无非是些军中与府衙交接之事,都是学生份内的。”

谢知府道,“我看李先生这般年轻,便已是秀才功名,称得上少年才子,为何没继续科举呢?依先生才学,可惜了。”的确,林靖本就生得面嫩,便是脸上做了些调整,他也不是那等老相长相。谢知府看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已有秀才功名,难免多问一句。

林靖道,“学生家小皆为倭贼所杀,学生发誓,定要杀尽倭匪以报父母之仇。”

谢知府连忙抚慰林靖几句,想着这李秀才身世倒也颇有些可怜之处。

待接风宴上,孔巡抚谢知府均表现出一方大员的风度,待下官皆温和可亲,至于政务,并未急着接手,如今怎么着,便继续怎么着好了。

林靖瞧着孔谢二人一幅融洽和乐模样,低头夹了一筷子菜,搁到嘴里慢慢嚼了。

接风宴后,一行人先送了巡抚大人,再则徒小三便带人与谢知府告辞,与林靖回了军营。直待回营后,徒小三方道,“记得当年咱们去京里,你说孔谢两家原不大和睦,如今看来,这两家也不似重归于好的模样。不过,孔家人为巡抚,谢家人为知府,莫不是在朝中,孔家人居谢家人之上了?”

林靖笑,“三哥也瞧出来了。”

徒小三道,“太融洽了。”两人路上同行,同时入城,包括接风酒时的表现,都太融洽了。徒小三相信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太完美的表象,如果过于完美,必然是假象。

“可惜咱们于京城消息不大灵通,不晓得京城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不过,他二人不合,对我们来说,并无害处。”林靖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到了泉州城,咱们去外州募兵之事,倒是可以提一提了。”

徒小三侧眼看向林靖,“现下合适么?大人们刚到,咱们便要外出征兵。”

林靖回望徒小三,“还有比这会儿更好的时机?”

徒小三不禁一笑,“这话也有理。”

林靖谋事,纵然于京城消息不大灵通,他亦向来自信。孔巡抚则在巡抚后衙,望着这园中修补痕迹明显的房舍,以及园中新补种的花木,难免叹了几口气。

他之幕僚杨先生道,“泉州城几番战败,这府衙,也叫些倭匪祸害的不成样子了。”

“谁说不是哪。”孔巡抚道。

杨先生道,“这样的官衙,叫大人住,也太委屈大人了。不若叫些个匠人来,修一修这后衙。”

孔巡抚的手拍一拍廊下新漆的廊柱,眼中露出一丝笑,道,“你还以为我为这衙门不好叹气呢?”说着,孔巡抚面容微肃,道,“巡抚衙门都如此了,可见别个衙门的境况。听说,泉州将军府都叫人一把火烧了,如今林将军都是住在军营里。泉州两遭劫掠,今百废待兴,衙门不过居所,我叹的另有他事。”

杨先生不必思量便已知,见孔巡抚之子孔繁御端了茶来,杨先生连忙上前接了,笑道,“如何劳公子亲自捧了茶来。”

孔繁御道,“听说先生和父亲在小花园说话,我正好过来,就顺道带了过来。这是闽地的白茶,父亲和先生尝尝。”

杨先生亲自捧一盏奉与主家,孔繁御却是自己取了一盏,并不必杨先生相让。孔巡抚呷口茶,觉着味道不坏,道,“如何来的这白茶?”

孔繁御道,“经闽州时,在茶铺子里买的。父亲急着来泉州,也没想到要尝一尝。我看父亲今天吃酒吃的不少,就命人煮了些,也去去酒意。”

泉州城这等形势,孔巡抚连老婆都没带过来,就是怕泉州不太平,却是带了这个儿子,可见这个儿子在孔巡抚心中地位。孔繁御道,“以前听人说,泉州城较之闽州,还是要富庶些的,不想,如今倒破败至此。”说着,着眼望一望这小小花园道,“听闻城中几处遭劫的衙门,连带咱们巡抚衙门,都是林将军到州府后打发人过来修缮的。眼下他自己都住军营,还能先修缮府衙,这是他的一片心哪。”

“是啊。”孔巡抚颌首,“我正想着,明日去一趟军营,看一看林将军麾下将领,他乃浙地虎将,素有名声。”

杨先生问,“要不要知会知府大人一声?”

孔巡抚呷一口茶,淡淡道,“还有这城中庶务要劳烦谢知府,此事便罢了。”

杨先生便下去安排了。

林靖原想着,看孔谢二人面和心不合,但林靖也委实未料到,二人竟疏离至此。孔巡抚热心肠的来军营看练兵之事,竟未有知府大人相随。不过,这话,自然不会有人多嘴,徒小三也只是带着孔巡抚在营中转了转,看了一回训练的兵卒,很是赞了一回士卒勇猛,用心训练。反正,虽则孔巡抚说的无比真诚,不过,这话一听就能听出外行来。如章总督微服海盐,将士们用什么样的战阵兵甲,军中是什么样的规矩章程,皆能说得一二。这位孔巡抚,称赞是真心称赞,只是,外行也是真外行。

徒小三应对上官很有一手,他天生有张实诚脸,为人亦是谦逊。孔巡抚如今急着在抗倭上出些成效,见徒小三虽则武将,亦是知道些为人下官的道理,对徒小三也算满意。孔巡抚道,“如今这泉州城,我过来的时日虽短,也知城中历经战事,百废待兴。只是,想重振泉州城,必然要还百姓以太平。唯有咱们泉州城太平了,百姓们才能安下心来过日子哪。”

孔巡抚说的颇是动情,难得的是,并非只是嘴上说些客套话,孔巡抚还问徒小三可有什么难处。徒小三便与孔巡抚实说了,别的倒都不愁,就是募兵上,泉州城两经战事,城中青壮委实太少,便是宣传“报血仇”什么的,募兵的情形也不大乐观。徒小三的意思是,想去闽地其他地方募些青壮过来。

孔巡抚当下便道,“这也有理,往何处征兵,林将军想来已是心下有数。”

徒小三道,“下官也是初来闽地,听闻闽州一向繁华,臣想着,去闽州看一看,倘能征些青壮过来,再好不过,不知大人的意思?”

孔巡抚笑道,“你看我的巡抚衙门,连个跑腿的衙役兵丁都无,这自是好的。咱们泉州,因着临海,屡为倭贼所扰,林将军征兵,必要征满额才好。我还等着林将军训练出一支强兵,为咱们闽地百姓报仇血恨。”

徒小三正色道,“焉敢负大人所望!”

孔巡抚又拉着徒小三叮嘱了些他征兵之事,问他银钱可够,徒小三道,“自来泉州,因有募兵之事,总督大人拨下募兵银五万,眼下还尚可。只是,待兵卒满员,这些银子,瞧着多,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孔巡抚温声道,“银钱的事你不必担心,只管放心把兵卒募来,其他琐事,有我。”

孔巡抚这般应承,徒小三大是感激。

孔巡抚眼神愈发温和,很是勉励了徒小三几句,并未在军中留饭,便辞了去。待回巡抚衙门的路上,孔巡抚方问儿子,“这位林将军,你以为如何?”

孔繁御斯文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是个极聪明的人。”

孔巡抚笑,“只愿他在战事上也有如今的聪明才好。”

虽则孔巡抚不愿承认,看到徒小三在他入城前便将泉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条,他心中既有些欣慰,却也不是全然的喜欢。他方是这闽地巡抚,这泉州城,还是在他手里比较好。

尤其,他刚得巡抚之位,谢家便迫不及待的安排了家族子弟任知府之位。

他的确需要这位林将军暂且离开泉州城一段时日,最好,待他捋顺这泉州城的内内外外,林将军再回来不迟!

便是谢知府,得知徒小三即将去闽州征兵之事,亦不禁长眉微挑,指间磨挲着一粒洁白光润的云子,看向过来禀事的幕僚郑允,“这江南是不一样啊,一介武夫,竟如此滑头。”

郑允不好就此发表评论,与谢知府对坐的谢姑娘却是道,“我与爹爹进城时,只觉城中规矩整肃,颇有章法。听闻皆赖这位林将军之功,他整饬出来的大好局面,难不成,就此放手?”

谢知府年不过四旬,生得眉眼细致,听女儿这般说,谢知府一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谢姑娘不由看向父亲,“这话怎么说?抢先这一步,可不容易,大好局面,就此放手,难道不可惜?”

谢知府看向郑允,主幕二人不由相视一笑,谢知府道,“阿允你与涵儿说一说吧。”

郑允一礼,方道,“姑娘,焉知不是林将军知晓孔巡抚与咱家大人政见不同,故意避出去呢?”

谢姑娘明丽的眼眸看向郑允,仍是道,“可我还是那句话,他这一避,虽是躲了眼下的清净,怕是以后这泉州城,就不是他说了算了。”

郑允想了想,道,“他一武将,本就要仰赖文官的。”

“错!”谢知府却是将手中白子稳稳落下,道,“太平年间,文官自然较武官尊贵些。但在这样的战时,不论我还是孔巡抚,以后都要仰仗武官,方得保这泉州城的太平。如今,不是他仰赖我等,而是我等仰赖于他。所以,他可以出去躲个清净,因为,这位林将军心下清楚,不论我与孔巡抚谁胜谁败,将来所用之人,必然还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 234 章

不得不说, 林靖心中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傲气, 还真叫谢知府说中了。

凭林靖为人,这泉州城, 他既得先手, 还能说让便让, 直接让出偌大府城, 凭孔谢二人争去,一则是想看二者相争,他们只与胜方合作便是;二则便是,从林靖来看,孔谢两家再如何争, 眼下这时候,手握重兵的是他们。凭孔谢二人谁负谁胜,说到底, 以后仰仗的,依旧是他们的兵马。

所以,林靖才不管他们要如何争, 只管大大方方的随徒小三往闽州征争去了。

至于泉州城如何,林靖只留下心腹在城中, 看一看这场两衙相争罢了。

要林靖说,泉州城都这样了, 还有何可争之处?只是,或者对于孔谢二人而言,有些事, 也是不得不为,不得不做罢了。

林靖与徒小三带着孔巡抚的手令去往闽州城,按理,这去往外地征争,倒也是常有的事。当地兵不好征,自然要往外地征兵。如徒小三在海盐时,海盐亦是多战之地,青壮有限,后来,徒小三还在杭城招募了不少青壮。所以,当泉州征兵不顺时,徒小三立刻想到了如今的闽地第一繁华州府——闽州府。

结果,真是头一遭碰了壁。

闽州府对于徒小三募兵一事,极是冷淡。当然,也没有阻止徒小三征兵便是,但是,府衙没有半点配合,林靖还给闽州府衙送了不少礼物,结果,这位闽知府,连带各县乡都没知会一声泉州将军来闽州征兵之事,简直是把林靖气个好歹。尤其林靖本就颇有气性,眼下已是大不悦,马三郎史四郎还一个劲儿的着急,“这可咋办,倘没有府城这里往县乡派发文书,下头就无人知晓咱们募兵一事。光靠府城募兵,怕是募不来七千人。”

林靖冷笑,“没有臭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啦!”先发作了一回闽州知府,又说马史二人,“你俩也跟我这许久,个顶个的长个大脑袋,脑袋不小,我看就是个摆设。”

马史二人原出身盐城乡绅之家,死活就要跟着徒小三打仗,如今在林靖这里打个下手。他俩早叫林靖收拾服了,见林靖讽刺他二人,俩人也没觉着啥。实在是,太要脸皮啥的,简直在林靖身边混不下去啊。他俩能混到现在,早已不知脸皮为何物。二人道,“我俩脑子本就不如秀才哥好使,李大哥你就想个法子,可别耽搁了咱们的正事啊。”这二人以往很有些游侠儿的性子,当初死活要入伍,还曾拿砖头袭击过徒小三。不过,见林靖连闽州知府都奚落了一句,他俩到底还没狂到敢说知府的不是。再者,正事要紧。在智慧上,二人还是很服气林靖的。原本,他俩的性子,以往只觉着读书人都是书呆,直待到了林靖手底下,二人方觉着,说不得这念书的秀才,脑袋里就是主意多啊。

林靖瞥二人一眼,略一思量,招他俩上前面授机宜。

林靖让他二人立刻寻处书斋,印了上万份的招兵告示,除了闽州府大肆宣传募兵外,还雇人往各县乡村里派发。这事,林靖用的是府、县、乡里的吏员,根本没用当官儿的,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能招募到合格的兵卒,按人头,给这些吏员润手钱。林靖又教了他们一套募兵的说辞,每月多少饷银,什么日子发饷,而且是一文钱都不会少的饷银。只要募得上,每人还有五两银子的安家银,这银子,就是给兵卒家里的。同时,林靖还大肆宣扬了徒小三在海盐的战绩,那抗倭,当真是屡战屡胜,还有多少人因作战勇猛得了官儿,得以光耀门楣,从此走上了人生颠峰云云,总之是,马史二人着林靖教的再润色一二,与那些跑腿的吏员说的,这些个吏员都有些心痒,想着若不是他们身上大小有个差使,还真不如跟着这位林将军当兵哪。

当然,这也只是想一想,如今倭患不断,况泉州府这一年,当真是没少遭秧,多少人家便因着倭匪,就此家破人亡啊。

不过,当兵也是一条出人头地的路子,况徒小三在浙地抗倭之战中的确是极有名声的。若有人不信,林靖还将以前保存下来的,朝廷夸奖徒小三的邸报,还有朝廷颁战功的圣旨拿出来给大家瞧。如此一瞧,大家便都信了,这位林将军果然是相极有能为的将领啊。

一时间,甭看闽州府对徒小三不大热络,但,林靖所用的这些个吏员,看徒小三的眼光纷纷带上了一丝敬重。江南为倭匪祸害久矣,还有位老吏员道,“只得将领皆如林将军,何愁咱们江南倭匪不平!”

“是啊是啊。”马史二人特会找同理心,他肃容正色道,“想我马某(史某),家里也有良田百顷,吃穿不愁,便是因家乡为倭匪所劫,我二人便此入伍,好为家乡父老报仇!还有我们军中李秀才(林靖),那也是秀才功名,便因家中父母兄弟皆亡于倭匪之手。秀才公就此弃文习武,不逐倭匪,誓不为人。人家一书生,都有此血性,咱们闽地,大好男儿无数,与其留在家等着太平,不若拿起刀枪,用咱们的双手挣出一片太平天地来!”

马史二人颇有口才,顿时又把人鼓舞的心头一热。

主要也是,江南真的是被倭匪祸害的太久了。如江南本土人,纵是运道好,自家无虞,可谁家还没几门子亲戚,难保亲戚就叫倭匪祸害过。故而,提起倭匪,那简直是人人痛恨。

有林靖指挥着马史二人做募兵宣传那简直是,纵闽州知府冷待徒小三一行,过来募兵的仍是大有人在。

徒小三也没客气,在闽州府便募了五千人马。徒小三原是想募七千人,只是,泉州城孔巡府来函,说是有消息说倭匪又要上岸,让徒小三早些回泉州城。

徒小三与林靖商量着,也只有先回泉州了。徒小三道,“闽州知府纵是待咱们不冷不热,眼下咱们也招募到不少兵马,这就要回泉州,走前还是要跟知府大人说一声的。”

林靖道,“你去吧,我才不稀罕见这等心胸狭隘的小人。”

徒小三想了想这闽州知府,也的确称得上心胸狭隘了。徒小三也不勉强林靖,他便带着亲卫过去同闽州知府辞行,闽州知府正因晓得徒小三在他这里征了五千青壮,心下很有些郁闷,尤其听闻徒小三还特挑剔,要的都是十六岁往上,四十岁往下的,皆年富力强的青壮,都给他要走了。再加上朝廷对于家中丁口有为兵的百姓,是有税赋上照顾的,故而,虑及此处,闽州知府越发气闷,见着徒小三忍不住道,“林将军此番,令我闽州减了五千户的徭役赋税啊。”

徒小三笑道,“也就大人的度量,允我在此募兵罢了,换别个人,哪里舍得。”

闽州知府给他这话一奉承,倒是不好再说什么酸话了。闽州知府一笑,“我晓得,这是巡抚大人的意思。只要人得用,将军能多剿倭匪,便是募再多的兵卒,本官也是愿意的。”闽州知府的品阶,说来比徒小三还低上半品,只是,自来文官清贵,且这又是在闽州地盘上,闽州知府略有拿大,徒小三也便作视而不见了。

徒小三道,“我只恨不能生啖倭匪之肉。”

说来倭匪,闽州知府也跟着恨了一回。二人叙些闲章,徒小三便说了回泉州城的事。闽州知府道,“林将军不是原预备征兵七千么,如今这才五千人,就要回泉州城了么?”

徒小三有些意外孔巡抚那信函中的倭匪上岸之事,难不成竟没有与闽州知府说上一说,徒小三便道,“这人手也不少了,况泉州先时两受倭匪劫掠,如今出来一个多月了,我还有些不放心城中之事。况,兵在精不在多,如今已是不少,剩下的慢慢再说吧。”

闽州知府见徒小三隐晦提了“不放心城中之事”,他这人虽有些小心眼儿,为人却是一等一的机伶,已知徒小三话间之意。闽州知府便状似随意道,“前一回倭匪上岸是八月间的事,八月正中秋,百姓们日子再不好过,家里也会备些东西。商贾们也会在那会儿买卖货物,如今这眼瞅就年了,倭匪们一样得过年,是该小心些。”

徒小三点头,认为闽州知府这话在理。

闽州知府原要设宴相送,徒小三却是婉拒了宴会,言说待何时抗倭有功,再过来打扰。

徒小三回头把闽州和府的话与林靖说了,徒小三道,“巡抚大人既未与闽州知府明言倭匪之事,我便也不好直接提起,我还真是有些担心倭匪会再次上岸,便委婉的与知府大人提了提。我瞧着,知府大人似是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们在闽地,对于闽地倭匪上岸之事,自然是比咱们更明白的。”林靖道,“此番咱们回泉州,一路上要小心了。”

“倭匪不至于来的这么快吧。”

“倭莫有什么可怕的,比倭匪可怕百倍的,是闽地官场。”林靖看向徒小三,“可不是所有人都欢迎咱们过来闽地剿匪的。”

徒小三的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郑重。

要说徒小三,不算没运道了。

他一介寒门小子,还犯下了杀人罪过,结果,竟能在官场上混迹多年,而且,越发有些模样。只是,倘不是混迹官场,徒小三怕也没有这诸多机会体会到官场种种不能诉诸于外的黑暗与龌龊。

不过,再险,怕也险不过当年在江南走投无路,直接陷入野人岭的绝望了。

徒小三有幸在自闽州回泉州的路上向闽地官场展示了他浙地第一抗倭名将的风范。徒小三以一千精锐卫队,五千新兵,全歼两千倭匪。徒小三没留一个活口,直接命人砍了脑袋,带着两千颗血淋淋的人头回到了泉州城。

待徒小三一行到泉州城,还没能直接进城,无他,这回倭匪又来了。泉州城门紧闭,城墙上皆是护城兵卒,城外是叫嚣着攻城的倭匪。显然倭匪攻城不大顺遂,如今徒小三一行到来,直接便将城下的倭匪屠戮怠尽。徒小三麾下之兵那等杀气腾腾的气势,饶是在城墙上的孔巡抚也看得心惊肉跳,谢知府却是拊掌大赞,“林将军真乃我江南虎将!”

赞过徒小三,谢知府对孔巡抚拱手道,“大人,着下官去迎一迎林将军吧!”

孔巡抚见徒小三把城外的倭匪杀完了,心下定一定神,笑道,“咱们一道去迎接林将军凯旋!”率先一步往城墙下走去,尽管今仍是血腥气扑鼻,孔巡抚却是半点不嫌了。无他,此番泉州城杀得来犯倭匪大胜,他这位新任的闽地巡抚,总算是在这闽地牢牢的站住了脚!扎下了根!

谢知府看孔巡抚如今急促模样,心下一哂,面上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也随在孔巡抚身后,出城迎接徒小三一行!

作者有话要说:ps:躺在床上睡觉,总觉着还有件事没做,一想,哈哈,还没更新~~~~~感觉养成习惯啦~~~~

第 235 章

不论孔巡抚与谢知府二人之间多少嫌隙, 但, 此时此刻,他二人看到徒小三时, 感情却是出乎一致的统一——那就是, 林将军回来的太及时啦!

二人悬在城墙顶的那颗心, 总算是随着徒小三将围城倭匪清剿干净而彻底的放到了肚子里。

实在是, 做地方官,失土是重罪,如泉州城,今年真是铁打的泉州城,流水的官儿。而且, 官员替换甭提多快了,就这短短的一年,巡抚换了两任, 知府换了三任,无他,前两任知府都是被倭匪杀死的。倒不是不能弃城逃跑, 如前任巡抚,就是一见倭匪来, 吓破了胆子,自己个儿带着人先逃了, 然后,这位巡抚倒是逃过了倭匪的长刀,待朝廷知晓此事, 又给他脖子上补了一刀。以为自己逃出来就没事了?失土便是死罪。故而,新上任的孔谢二人,纵是有泉州城政务之争,但,面对倭匪围城,二人也早做好了,宁可战死,绝不弃城的准备。

今见徒小三率大军前来,无异于看到救星一般。

只是,二人迎徒小三的心颇是焦切,城门却是一时半会儿的打不开。

开城门就开了半个时辰,徒小三先不晓是何缘故,待城门开了,徒小三方晓得,原来为了守城,城中用沙土堆满门洞,以防倭匪破城门而入。这也是孔巡抚誓死守成的决心了,徒小三下马与孔巡抚见礼。孔巡抚一把将徒小三扶住,笑道,“甲胄在身,不必多礼。亏得你回来的及时,不然再耽搁上几日,我这心里也没底啊。”

徒小三道,“接到大人书信,下官立刻起程,晓行夜宿,没想到,倭匪还是先一步到了咱们泉州城。”

谢知府笑道,“回来就好。”

多嘴的东西!孔巡抚心下骂谢知府一句,挽着徒小三的手,对徒小三身上的血腥之气视若无睹,且没有半点嫌弃,笑道,“来,咱们城中叙话。”

谢知府的眼睛注意到徒小三麾下将士多有鞍马上带人头的,先是吓一跳,主要是,文人习惯政治倾轧,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当真是不大擅长,更不大熟悉。不过,谢知府到底心理素质不同,谢知府不禁问,“林将军在路上也遇到了倭匪?”

徒小三道,“约有两千余人,悉已斩杀,带了他们的头颅过来,待统计后,将士们也好议功。”

孔巡抚脸色微肃,“好快的脚程。”又道,“不晓得其他地方如何了?”他是一地巡抚,立命手下文书给其他州县去函,令闽地上下,小心倭匪。

不过,徒小三此番大胜而归不说,又解泉州围困,孔巡抚极是喜悦,在巡抚衙门说了几句话,便让徒小三先去休息洗漱,他这里亲设酒水给徒小三接风洗尘!另一方面,也让人去收拾一下城外的倭匪尸身,该烧的烧该埋的埋,不然,悉数陈尸城外,怕要引发疫病的。徒小三身上满是刚打过仗的尘土血腥,也不与孔巡抚客气,一拱手道,“那下官先去换衣裳,一会儿再来同巡抚大人请安,回禀路上战况。”

“去吧去吧。”孔巡抚瞧徒小三甭提多顺眼了,待把谢和府等人也打发了下去,孔巡抚方与儿子道,“这位林将军,当真不愧江南名将啊!”

孔繁御亦道,“那些倭匪,先时瞧他们在城下颇是张狂,在林将军马蹄之下,竟犹如散沙。”

孔巡抚感慨道,“倘闽地兵皆如林将军麾下兵卒一般,何愁倭匪不靖?”

孔繁御见父亲脸上一抹深深的憔悴,想到这几日守城之战,父亲何尝有过一日安枕,劝道,“章总督将林将军调到咱们泉州,可见章总督亦是一门心思的要剿净倭匪。今城有良将,兵卒可用,泉州城危局已解,父亲也略休息一二吧。”

孔巡抚道,“不成啊,城内要安抚,城外的倭匪尸身也要清理。”

孔繁御道,“这些个琐事父亲便交给儿子吧。儿子倘有哪里不明,请教杨先生是一样的。再者,晚上不是还要请林将军饮酒,父亲略养一养神也是好的。”

有儿子这么劝着,何况,孔巡抚把这个儿子带了来,原就因孔繁御乃孔巡抚膝下第一能干的儿子。见儿子这般说,孔巡抚便应了。孔繁御亲自把父亲送到卧房,服侍着父亲歇下,方出去主持泉州城庶务。

孔繁御做事一向细致,不过,没想到,知府衙门也派了人帮忙。好在,谢知府一向圆滑,虽有与孔巡抚争权之举,到底知道退一射之地,凡事还是以巡抚衙门为先的。

谢知府也累的不轻,泉州城屡遭兵事,他们这又是刚刚赴任,倘泉州城有个好歹,凭他智计万千,也唯有殉城一途了。

如今,大家都平安了,谢知府回府衙忍不住沉沉了叹了口气。谢姑娘端出燕窝来,一面服侍父亲用了,一面道,“我听闻,林将军全歼倭匪,现下城中也太平了,父亲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谢知府吃着燕窝羹,道,“是啊,是能把心放肚子里去了。”

谢姑娘忍不住好奇问,“父亲,我听闻,林将军回来也不过个把时辰,便将倭匪杀死了。那位林将军,可当真勇武啊!”

“那是自然。”谢知府道,“两年前他不过是捐了个五品千户,如今已是从三品,论官阶,比为父还要高上半品,这般迅速升迁,便是因其功勋卓著。”

谢姑娘不禁道,“父亲,这位林将军是姓林的,他是林家人吗?”

“你想哪儿去了?姓林便要是林家人哪。”谢知府笑道,“这位林将军虽是姓林,却是与承恩公府没有半点关系。他就是江南人,原住海边渔村,因他出去贩货,不在村里。结果,村里遭了倭匪,一家子都死完了。”

谢姑娘听闻林将军身世这般可怜,不由道,“倭匪当真可恶!”

谢知府笑笑,未再多言,吃过燕窝羹也便去歇了,让闺女下午叫醒他,去参加巡抚府的酒宴。

一场战事,徒小三立刻升级为泉州城第一红人!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 236 章

徒小三这个眼泉州城最大的红人即使回到军营也没有休息, 当下叫过心腹燕大郎问泉州城的情况。

燕大郎道, “倭匪是前天过来的,属下瞧着, 约有四五千人, 当时咱们城中守兵两千, 好在兵械都是新的, 守城的器械也都是新置办的。经过几次攻城无效,倭匪昨日便退了好几拨,他们退走时路线不一样,属下想,若不是分道去打劫别个地方, 就应不是一伙人。留下来的约有千把人,原本,昨儿见他们走了那些人, 属下想带兄弟们出城厮杀一场。巡抚大人为保慎重,没让我们出城,将军就回城了。”说到这个, 燕大郎的遗憾简直是溢于言表。因他爹与秀才叔(林靖)有交情,把他托给了秀才叔, 燕大郎为人做事都很争气,完全没有辜负他爹的期望, 因在海盐跟着抗倭,眼下也是六品的衔,徒小三这回, 就是留下他守城的。当初他要带人出城剿匪,孔巡抚胆子小,宁可兵卒在城上守城,不让燕大郎等出城,这回的战功,他们必是末流了。无他,战场上论战场,都是论杀敌数目的。

燕大郎想着,不禁又扼腕了一回。燕大郎没忘道,“这回守城,虽则穆姑娘手下人不多,也着实帮了不少忙。”

徒小三点点头,以示晓得了,转而问起燕大郎城中的情况。燕大郎道,“眼下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还有些胶着,眼下便是秋收粮税,属下听闻,为着这秋粮税放到哪个仓,两个衙门都争了一回。”

“这有什么可争的?”

燕大郎也觉好笑,只是,他不过六品,不好笑一地巡抚、知府,他便将听到的如实回禀了,“知府大人该是正管咱们泉州府,巡抚大人却是管着整个闽地。知府大人说,别个州府的事不当他管,但泉州府的事,是他的职责范围,不容他人置喙。巡抚大人说,既是闽地政务都要经他这里,除非泉州府不属闽地,不然,泉州府的事务自然也要经巡抚衙门的。”

林靖问,“他们两衙门这么鸡飞狗跳的,没耽搁过咱们军中之事吧。”

“那倒没有。”燕大郎道,“就是咱们的军粮,这个月初,霍粮商打发人送了军粮来,巡抚大人那边打发人过来问过军粮价钱,别个也没有多说。”

基本上,也都是这些个鸡生鹅斗的事,徒小三耐着性子听燕大郎说了一回,便打发燕大郎歇着去了。待得巡抚衙门的晚宴,徒小三瞧着,倒看不出孔谢二人私下已是争红了眼的模样。毕竟,这俩人不论与徒小三说话还是吃酒时,都风度极佳。徒小三暗想,这些个当官儿的可真能装啊。他这么想时,殊不知徒小三这左右逢源的模样落到别人眼里,不知多少人私下暗道,这位林将军如此八面玲珑,怪道年纪轻轻便居如此显位啊!

总之,人人都是别人眼中的风景啊!

连林靖这个官职不显,居于末席的,都被孔谢二人的幕僚寻到跟前吃了几盏酒。

因此次大胜,孔巡抚自然是要大书特书为将士请功的,为着这请功之事,谢知府又与孔巡抚闹了回气,无他,最大的功劳自然是徒小三一行的,但,守城将士们一样有守城之功。要知道,守城的可不只是燕大郎、穆容等人,当初怕泉州城出事,孔巡抚把巡抚衙门的捕快、衙役都派出不说,连带着家将家丁,均悉数派出卫城。谢知府也是一样,倾其他有,把能指挥动的人手都搁到了城墙上,就是为了防御倭匪。

当初,倭匪在城下时,两位大人顾不得彼此嫌隙,一心抗倭。如今不同了,来犯倭匪已叫徒小三杀个干净,泉州城也平安了。于是,孔谢二人的关系也恢复到了当初。谢知府也不是叫家将去争首功,当然,他也明白,首功就是他想争也争不到,但,姓孔的也不能悉数抹了他知府衙门全都抹了吧?谢知府直接为手下人撕破了脸,咬牙道,“倘这事没个公道,我宁可拼了这张老脸,拼了这条老命,去京告御状!我们谢家,在朝中还是说得上话的!”

文人撕破脸,也是有几分血性的!

何况,谢家的不好惹,孔巡抚亦是深知。

孔巡抚是想压谢知府一头,也没想直接就与谢知府翻脸,只是,孔巡抚在给徒小三看这请功折子时,难免说了一句,“谢知府必要他的人排在第一个,老夫也是没法子。只是,若如此委屈林将军与将士们,不说老夫良心难安,若这般黑白不分,老夫宁可舍了这顶乌纱不要,也不能让这等折子!”

徒小三听孔巡抚这话都牙疼,难不成孔巡抚觉着就他自己个儿长了脑子不成?徒小三都不必深想,一听孔巡抚这话,便知孔巡抚是想借他做枪给谢知府好看。徒小三心说,我两不帮已是够意思了,难不成,叫他这从三品大将给孔巡抚当枪使?孔巡抚你这脸也忒大了吧。不过,徒小三也不想与孔巡抚闹僵,便道,“既如此,倒可请谢知府过来,咱们一并商议便是。”不待孔巡抚再挑拨什么,徒小三直接打发亲卫去请谢知府了。

谢知府来的很快,他过来后,孔巡抚也不能把他写的那折子藏起来,谢知府见那折子,脸都气青了,怒道,“巡抚大人焉何如此污我!”虽则脸上一幅深受污蔑□□的模样,谢知府却是很快将自己拟的一份请功单子拿出来,正色道,“我岂是能夺人战功的小人,巡抚大人是听哪个小人挑嗖,竟拟出这样的请赏单子?泉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是林将军解了泉州之围,况林将军非但回援了泉州,途中犹有斩首两千的战绩。谁敢贪天之功占林将军战功,便是我谢某不共戴天的仇人!林将军的战功,我都打听清楚列出来了,请将军过目,看这数目可还准确?”

徒小三还当真拿起谢知府拟的战功单子认真看了一回,心下想,别说,怪道谢家能派一位知府来跟孔家的巡抚别苗头,这谢知府当真能耐人,这么快就把他麾下的战功单子打听到了。徒小三点头,“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