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府露出放心模样,笑,“那我便放心了。”

谢知府继续道,“林将军自是首功,想来林将军如今也知晓当日泉州城之危,好几千倭匪围城,当时咱们城内守兵两千,还有穆姑娘手下壮士三百,巡抚衙门衙役捕块加起来有八百人,我这里则是五百人,另则,巡抚大人那里家丁家将两百,我这里一百八十人,这些人,也跟着守城了。这些人都出了力气,要如何请功呢?除了不幸遇难的壮士,我的意思是,挑着做战勇武的,也得写上几个,不让他们白忙一场才好,将军的意思呢?”

徒小三谦逊道,“还得听巡抚大人的吩咐。”

孔巡抚如今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瞧着谢知府与徒小三说的热络,还有谢知府那份军中的战功单子是怎么得来的?孔巡抚纵是心胸宽阔之人,也得想一想是不是军中故意流出去的了,何况,孔巡抚的心胸,还真说不上开阔。只是,眼下更不能将徒小三推入谢知府的阵营,孔巡抚便强缓了脸色,笑道,“谢知府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如今,我这名单已是拟出来了。”谢知府道,“守城之功,自然要以军中为先,其次便是巡抚衙门与知府衙门,再者,穆姑娘一介女流,都能帮着卫城,她妇道人家不容易,她的功劳,谁要是想抢,谢某得说,身为男人,连个妇人都不如了。”只当没看到孔巡抚瞬间僵硬的脸,谢知府继续道,“再者,巡抚大人与我这里的家将家丁们,择出一二得力的,亦要给些赏赐才好。”

其实,虽则孔巡抚的脸跟个臭鸡蛋似的,可公允而言,叫徒小三说,也得说谢知府这单子比孔巡抚那个挑拨事非的要强的多。当然,孔巡抚之所以把单子列成那样,自有其政治目的所在。

只是,眼下,什么样的政治目的也不能在谢知府的这张战功单子上,也得暂时搁后了。因为,谢知府把他列的战功单子说过一遍后,与徒小三两个,都等着孔巡抚拿主意呢。

孔巡抚为官亦是大半辈子,此时此刻,此心此情,难以言喻。如果非要有个确切的表达,就如徒小三回军中后与林靖说的那一句,“巡抚大人当时,真是把牙磨的咯咯响啊。”

林靖却是半点儿不同情孔巡抚,林靖闲闲道,“自作聪明,手段不到家,磨牙有什么用。放着正道不走,专走歪门邪路,活该!”

只是,眼下孔巡抚除了丢一大脸外,却是不禁与儿子私下商议,“我听说,这林将军原是总督大人麾下第一得用之人,难不成,这消息有误?”

至于章总督,在京城的靠山就是他们衍圣加承恩公府的孔家啊!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 237 章

说真的, 这种“章总督在京城的靠山是孔衍圣公府+孔承恩公府”的事, 林靖徒小三还当真不知道。主要是,章总督并没有暗示“你二要人要跟孔巡抚一条心”啥的, 这谁知道啊。再者说, 章总督也是正经一方封疆大吏, 天下总督之首, 就算章总督与孔家亲近些,但说孔家是章总督的靠山什么的,这话也有些过头。

而关键是,徒林二人对此事是当真不知晓,然后, 孔巡抚就在谢知府跟前丢了个大丑。丢个大丑不说,就他这丢丑的过程,一向厚道的徒小三都没什么好说的, 何况素有些刻薄的林靖了。让林靖说,孔巡抚这完全就是智商不过关。就一个请功的事儿,你就正正经经的按正常程序来就是了, 便是要踩一踩谢知府一系,把知府一系放最后也就是了。结果, 孔巡抚非得抖机伶要把徒小三拉出来当个枪使,甭看徒小三念的书绝对没有孔巡抚这孔圣人家族出身、正经的二榜进士、积年老臣多, 可徒小三的心眼儿,绝对比孔巡抚多。孔巡抚还要把徒小三当枪使,也就徒小三厚道, 没有因孔巡抚犯蠢便与谢知府亲近。不然,就孔巡抚这种展现智商的一蠢,搁旁人真不好说。

徒林二人私下念叨了回蠢巡抚,也就撂开手了,毕竟新招来的兵卒就有五千人,再加上路上与倭匪对上损失的人手,也有四千多人要训练。练兵不是个轻省活计,故而,林靖徒小三都忙了起来。

孔巡抚却是脸面上很不好看,心下都寻思着,徒小三这到底是章总督的人还是谢家的人哪?

谢知府回府则是满面春风、神清气爽,与幕僚郑允说及此事,谢知府难得畅快一笑,道,“这林将军当真是个妙人,原我还担心他与这老孔头一道,看来,咱们都误会了林将军啊。”

郑允笑道,“这位林将军,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谢知府点头,“我就说嘛,他是崛起的势头这般猛,又这样的能征善战,应是极通兵法的。既通兵法,人就不能笨了。”说着又是一阵笑,想到孔巡抚吃得一老瘪,谢知府简直是身心舒泰。郑允笑,“既这般,这林将军,当拉拢还是要拉拢一二的。”

“老郑你这话有理。”谢知府寻思一二,道,“咱们可莫要如老孔头那般小家子气,行这样的末流手段。你先着人打听着些,看这林将军有何喜好,还有他手下的那个李秀才,老郑你不如多与这李秀才亲近,我瞧他举止颇有些不俗,且极得这林将军信任,林将军可是去哪里都要带着他的。再者,听方同知讲,咱们没来时,这泉州城的庶务,皆是这李秀才与方同知一共打点,这可不是个寻常秀才。”

郑允连忙应了。

于是,林靖时不时就收到郑允请吃酒请吃茶的帖子。

徒小三道,“这谢知府好快的手脚。”

“必是见孔巡抚自卖一大蠢,觉着有机可乘。”林靖命侍人回了郑允,应了这相邀。

徒小三皱眉,“咱们要倾向谢知府么?”他可不喜欢谢家,当初把关外军坑到野人岭的高凡与谢家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林靖唇角微挑起个弧度,只是淡淡地,“就谢知府这四品官,也配咱们投靠,他也忒把自己当盘菜了。先把这泉州城的水搅浑再说。”不要说谢知府,便是孔巡抚,林靖也没打算投靠。这世道,有兵才是王,这泉州城,说到底还得是他们说了算。林靖与徒小三道,“趁这次大胜,我与老郑说一说往各县乡募兵之事。再者,咱们的银子,这回募兵也花了大半,还得弄一笔银子来。”

徒小三还想跟林靖同去,林靖撵他,“好生练你的兵,我们幕僚说话,你去杵着个甚。”

徒小三再三叮嘱,“喝茶还罢了,吃酒你就回来。”林靖的身份,不适宜多饮酒。

“知道了,真个啰嗦。”林靖拿着帖子便赴了郑允的约。

郑允四十几岁的模样,颇有些文士的闲散气质,一袭松江布洗的有些褪色的苍蓝色的布衫着身,颇有些飘逸。他人长的亦是不错,颌下三缕长须,温和且斯文。相对的,林靖则是一身劲装,天青的袍子中间系了根寸宽的玄色腰带,他面白无须,相貌自不必提,纵做了些改动也是极好的模样,一双眼睛仿若寒星。林靖进门先笑,“让郑先生久等了。”

郑允笑着起身相迎,“我也是刚到。林老弟坐。”又道,“新近得了些知府大人的好茶,这茶以往也不算稀罕,只是,近些年战事不断,南边儿断了进上,也就稀罕了。”郑允一面说着,身畔小童已是自一个外银内金的茶罐里取出茶,现烹起来。茶虽未入口,烹时已有一股幽雅芳香弥散开来,林靖不由道,“这茶的香气当真独特,闻着竟似兰香,莫不是用兰花醅出来的好茶?”

郑允笑道,“果然这茶稀罕,林老弟也猜错了。”小童将茶分好两盏,郑允先取一盏递给林靖,林靖双手接了,再嗅其香,仍要装出一幅没见识的惊讶样,“的确是兰香啊。”再看一眼,挑起长眉,“这茶色便寻常,只是这叶底倒是朱红,腹中反是黄亮,这茶我还真没见过。”

郑允哈哈大笑,“不怪老弟没见过,我也有几年没见着此茶了。”方为林靖释疑,“这是南面儿的名茶,凤凰单枞。”

林靖心说,我还不知道是凤凰单枞,他虽吃茶吃的不多,可自小到大,所见着无不是名茶中的名茶,这凤凰单枞多少年的贡茶了。林靖面儿上还要露出一幅大开眼界的模样,亏得他装得像,老道如郑允竟未相疑,林靖瞪着两只大眼睛道,“唉哟唉哟,原来这就是凤凰单枞啊,我虽是从未见过,以前可是听说过,说这茶一两金子一两茶哪。”

郑允心说,这李秀才好歹也是读书人,江南人果然风俗不同,读书人谈银钱,都说的这般光明正大。郑允笑,“一两金子一两茶,那也不过是进上后剩下的粗茶了,老弟尝尝这个,味儿必是不同的。”

林靖立刻饮了一口,连连夸赞好茶。郑允也吃了两口,觉着用这样的好茶招待林靖,不算慢怠了。二人便说些茶酒之事,林靖吃茶也只吃了两口,郑允还说呢,“老弟喜欢,多吃些亦无妨。你我俱是洒脱人,可切莫拘谨了。”

林靖道,“我倒是想吃,只是我这身子素来不大好,吃茶也不敢多吃。有这样的好茶,尝一尝味儿也就不亏了。”

郑允细打量起林靖,关心道,“看老弟是较同龄人要瘦削些,可是有弱疾,我们大人倒是认识几位京里的名医。”

林靖笑,“这也许多年了,平日里只要饮食上留些心,也无甚大碍。”

郑允便不再多提这个,二人论些茶酒,郑允就从身体健康说起,“我看老弟你每日不得闲,又是林将军的左膀右臂,可是得保重身体啊。”

“我好在是做文职的。”

“做文职也不能轻忽,不说别个,就你随林将军回泉州城的一路,还遇到了倭匪,林将军盖世英雄,自无可担心处,如老弟你文弱书生,岂不令家里牵挂。”郑允话间颇是真挚。

林靖笑,“我无家无业,家业早叫倭匪都祸害了,我方从了军。只恨我身子骨弱,不能习武,不然,定要上阵杀敌,以报父母之仇的。”

郑允还真没料到林靖是这般的天煞孤星,竟然父母皆无。主要是,徒小三的情况好调查,林靖这等无品的文职,以往郑允还真同留意过。听林靖这么一说,郑允想,他这话当真说的不对路,见林靖笑中带着些许伤感并些许愤恨,郑允连忙道,“老弟放心,如今有林将军,还怕倭匪不能靖平么!”

“是啊。”林靖道,“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那么容易。”

“带兵打仗的事,我不如老弟。不过,我们大人这次来泉州,就是为了协助林将军剿倭匪,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老弟尽管说就是。”

林靖道,“老兄你这不是客套吧?”

“唉哟,这话是怎么说的。不说这原就是我们知府大人的份内之责,便是咱们中土人,只要是有良心有,有血性的,哪个不想尽歼倭匪哪!”郑允道,“老弟只管直说。”

“还真有件要事,我来前就想着怎么跟老兄说哪。”林靖完全不带半点客气的,将在闽州募兵未完的事说了,林靖道,“当时将军接到巡抚大人的传书,担心城里出事,连忙就带着大家伙往回赶。亏得脚程不算慢,总算解了泉州之危,只是,还差三千人哪。现下刚败倭匪,林将军又担心倭匪会再次上岸,毕竟,这一遭他们可是什么都没能抢到不说,还葬送了大半人手。这些倭匪,老兄你打交道的不多,我们在盐城,那是三不五时的就要跟他们打一场。这些王八羔子,最是记仇,今日惨败,来日必以数倍贼军相报。故而,这兵,不招是不行的。但,再往他处去募,也不现实,我想着,还是要在泉州来募。以往,大家是担心咱们吃败仗,再有倭匪进城,他们枉送了性命。可如今,林将军的战绩,大家也是眼见了的。那些有战功的兄弟们,都可得朝廷封赏。我琢磨着,趁着这大胜的势头,一则是往下头县乡宣传一二,以安民心,二则便是趁此募齐兵马,以备倭匪二次来犯!”

林靖将倭匪必会二次来犯的话说的掷地有声,郑允一时也郑重起来。他未多想,一口将此事应下,正色道,“老弟放心,这是正事,不若老弟便与我同去回禀知府大人,咱们商量着,看如何定下章程来!”

林靖当即起身,“那再好不过。”

于是,林靖便随着郑允去了知府衙门。

林靖虽还未直接与谢知府打过交道,不过,郑允为人,当真比孔巡抚高妙百倍。因在路上远远见到一行人,郑允还带着林靖略回避了些,郑允有些不好意思,“前头是孔巡抚的官驾,不瞒老弟,巡抚大人一直对我们大人有些误会。我倒是没什么,老弟你这么与我在一处,咱还是回避则个吧。”

虽言语间亦有一二挑拨之意,但完全没有带着林靖大喇喇的去与孔巡抚走个碰头,叫孔巡抚亲眼看到林靖与郑允在一处的意思。

林靖一笑,“巡抚大人哪…”话间颇有未竟之意,却是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尽管林靖话只言一半,郑允心中却是禁不住一喜。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第 238 章

林靖在谢知府这里的行程, 简直是顺利的不得了, 谢知府对于林靖想趁着眼下大胜之喜在附近州县继续募兵之事尤为支持,谢知府笑道, “果然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这几日整理战报时, 我就琢磨着了。只是, 我对军中之事也不甚了解。不瞒你,我在军务上是外行,故而便不敢轻易开口,不然,闹笑话事小, 就怕我这外行影响了内行,再至于影响以后抗倭便不好了。”

谢知府笑,“极好极好, 我这就打发方同知去办。”这事儿,还是叫林靖相熟的方同知来操作,可见谢知府是诚心诚意的来办这事的。

林靖连忙起身谢过, 谢知府亲自扶了林靖坐下,道, “这原就是我份内之事,哪里当是你谢我, 正经说来,该我谢你才是。我虽与阿青你刚认得,可先时也听方同知说过不少你与方同知安抚城内百姓之事, 就是我这知府衙门,听说先前被倭匪祸害的不成样子,也是阿青你从军中拨的银子修缮。再有,我来前还担心泉州府的形势,无他,两番战败,这城中到底如何,我可是担了一道的心,来了之后,一看,街道严整,百姓安稳,我心里的感激啊,都不晓得要如何说。”

谢知府呷口茶,笑道,“原早就想与你说一声的,又担心倒是叫你拘谨。今见你是个洒脱人,咱们便不外道了。”

林靖笑,“那些原也是应当的,我们原在浙地,离闽地近些,得了总督大人之命,就过来了,较巡抚大人与知府大人都早了几日。若我们过来,凡事不闻不问,那成什么人了。大人可莫这般客气,以后军中之事,我们将军也只懂行军打仗,别个一应事务,怕是少不得要有麻烦大人的地方。”

“这是哪里的话,你要不来麻烦我,我反要生气的。”谢知府这一等潇洒谈吐,当真不愧名门出身,林靖想着,这位谢知府虽则以往在京城未见过,这个时候能到泉州城来与孔巡抚争锋,想来亦是谢氏族中出众人物。

林靖又有些为难,道,“有件事,还得请教知府大人。”

“阿青你只管说便是。”

“咱们募兵之事,是否当请巡抚大人示下。”林靖说着就是叹口气。

“这自是应当。”谢知府笑,“这有什么好叹气的。”

林靖看向谢知府,道,“两位大人不大和气,只怕顺了哥情失嫂意。”

谢知府蓦地一阵大笑。

待林靖走后,谢知府犹与郑允道,“这位李秀才当真是个妙人。有趣有趣。”

郑允道,“虽则功名有限,出身不显,可较之寻常秀才,强之百倍。”

“到底是经过战事的人,胆色上便不同寻常。”谢知府对林靖极具好感,一则林靖谈吐利落,二则,林靖在知晓谢孔二人不大和睦时,还能过来知府衙门商议募兵之事,这自然是让谢知府欢喜的。谢知府道,“怪道老郑你极力让我见一见这李秀才。”谢知府正四品大员的身份,林靖却是官小职低,若徒小三亲来,谢知府自当相迎,但,林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徒小三身边的幕僚,谢知府还能亲见,称得上是平易近人,折节下交了。不过,一见林靖,谢知府竟将彼此身份之别忘了个一干二净,反是与林靖相谈甚欢,便是谢知府自己想着,也没觉着见一见林靖辱没自己身份,反觉林靖值得一见。

不得不说,这就是林靖独有的风范了。

林靖自知府衙门出来,哪怕先时郑允带他避了避孔巡抚的官驾,可在这泉州城,自然多的是人把林靖私会知府衙门的事上禀巡抚衙门。孔巡抚闻知此事,越发心情郁郁。

孔繁御知晓后,亦是浓眉深皱,半晌忽地一笑,道,“父亲不必多心,知府衙门摆在那里,去的人多了。这位李秀才能去知府衙门,自然也可以来咱们巡抚衙门。我不信,就这么短短几日,林将军便投靠了谢知府不成?林将军可是从三品高官,知府不过正四品罢了。”

孔巡抚道,“说投靠不大可能,只是,这林将军,瞧着不像个心小的。”

“心大心小,能剿倭匪便成。”孔繁御道,“父亲初到泉州,便有大败倭匪的战绩,朝廷必然会嘉奖父亲。可见,章总督将这位林将军派往闽地,是真心相助父亲剿匪。”

“你瞧着,他像是能听我吩咐的?”孔巡抚道,“先前你没瞧见,他倒是像与那姓谢的穿一条裤子的。”

“父亲,你若这般想,若林将军并无此意,岂不是反将林将军推到了谢知府那边儿去了。”孔繁御也晓得父亲先前闹得有些灰头土脸,只是,当着父亲大人的面儿,不好直言前事。

孔巡抚到底也是多年官场老油条,与儿子道,“着人去打听一二,这李秀才为何去的知府衙门?”

孔繁御道,“儿子已着人去办了。”

这个儿子做事,还是很合孔巡抚心意的。只是,打听回来,孔巡抚郁发心塞,无他,手下人忒能干,虽然没打听出林靖去知府衙门的具体事务,但,林靖先前与谢知府的第一心腹郑允吃茶的事,却是打听回来了。接下来,当天下午,孔知府亲自到巡抚衙门,与孔巡抚商量军中继续募兵之事,孔巡抚也就晓得林靖去知府衙门所为何事了。孔巡抚当下险没心塞至死,无他,这事儿为何不直接来巡抚衙门,反要去知府衙门啊,这,这姓林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好在,孔巡抚于政务上脑子还是极清楚的,眼下泉州城抗倭形势大好,刚刚一场大胜,孔巡抚也不希望因政务之争而耽搁军务。孔巡抚便道,“这事儿,咱们都是文官,到底如何募兵,还是请林将军过来,咱们一并商议。”

谢知府笑道,“是,下官来前已着人去军中请林将军过来了。”

林将军过来的很快,连带着林将军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李秀才(林靖)也跟着过来了。关于募兵之事,不说谢知府这原就想着能与林将军的关系更近一步的,便是心塞塞的孔巡抚,也没露出先时挑拨离间的蠢样,而是就事论事,听徒小三说募兵的章程。其实孔谢二人这也算中高品阶的官位了,对于军务,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过,于募兵之事上,二人还是以徒小三为先,徒小三所说的几样章程,二人皆允准,并未掐架。

只是,这每募一兵,便要给五两安家银子的事,孔巡抚道,“泉州城的境况,你们都清楚。要说库里一两银子没有,那是假话,今也不过先前总督大人那边儿打发人送来的五千银子,还有就是秋税截留。这募兵具体要多少银钱,林将军你出份公文,我这里给你筹银子去。”

徒小三连忙起身谢过,想着孔巡抚在正经军务上,完全没有半点蠢啊。

孔巡抚开了个心塞的募兵会,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徒小三心里有了些许改观。几位大人商量正经事,幕僚们自然是在外坐着吃茶,孔繁御虽不是幕僚,他也凑幕僚堆里,跟着大家一道说话、吃茶,吃的是闽州府买来的白茶,林靖笑,“闽地就有这样好,产茶的地界儿,这茶品相好,味儿也不错。”依旧是只呷两口,未曾多吃。

孔繁御正有心与林靖亲近一二,见林靖这般说,便要给林靖续茶,林靖谢道,“我不能多吃茶。”

孔繁御并未多问,立刻打发人给林靖换了温水。大家一并吃茶,叙些闲章,待得大人们商量完毕,便随各自主家回去了。郑允心下琢磨着,林靖是不是有意与孔繁御相交啥的,只是,他再转念一想,林靖这样的聪明人,虽是与他们知府衙门亲近,短时间内怕也不会与巡抚衙门反目的。此番募兵之事,林靖先与知府衙门商量的,林靖怕要寻机与巡抚衙门解释一二。

只是,这要如何解释呢?

郑允摇头一笑,管他如何解释,反正,这是林靖该为难的事了。

在郑允看来,林靖先去的知府衙门,再如何不想巡抚衙门误会,可这事,他做都做的,就孔巡抚,并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想取得巡抚衙门的谅解,绝非难事。

只是,对于郑允的绝非难事,对于林靖,则再容易不过。

孔繁御果然下帖子,请林靖过府赏花。

说来,如今可赏的,也唯有重阳菊花了。

郑允还真就是请林靖来赏菊花的,林靖见数百盆菊花倚云石摆了,还算有些景致可赏。林靖粗粗看过,笑道,“这花能来巡抚衙门,也不算辱没他们了。”

孔繁御笑道,“这都是沾了林将军的光。”

林靖的目光自菊花上收了回来,道,“这话,我有些不明白了。”

孔繁御道,“父亲刚来就任时,城中一片萧索。后来,倭匪围城,百姓更极是惶恐。可林将军打了大胜仗,倭匪也叫林将军剿杀怠尽。李兄弟有所不知,你们刚去闽州募兵那会儿,秋粮尚未收上来,因着巡抚衙门遭过倭匪扫荡,父亲想着,不说别个,衙役总要招些个,再者,每个月吏员的薪饷,也要有的。可这库里,一根针都没的多。没银子,啥事都办不成,亏得我们来时带了些银钱,可也不过千把两银子,人家过日子吃用是够的,巡抚衙门上上下下这些人,如何够得?偏生总督大人的拨银还没送到,父亲大人就想着,先征一些商税,唉哟,城中大户叫苦连天,险没上了吊。父亲一看,哪里还敢劳烦他们,只得着我去当了个他心爱的玉石镇纸。”

林靖连忙道,“我竟不知有此事,那镇纸现在何处,咱们泉州城再如何,也不敢这样委屈巡抚大人哪。”

“这也只是一说,我早赎回来了。”孔繁御笑道,“如今林将军大败倭匪,你不晓得,先时那些个推诿上吊的大户们,现下甭提多殷勤,原我还想着,过重阳总要置两盆菊花应应景,不想,光他们送的这些个就用不清了。待你走时,送你两车。”

林靖笑道,“我不要。这些个势利眼,我怎么就一盆没收到,不成,我回去就在家等着,我就要看看,难道没人送我两盆赏赏?”

孔繁御给林靖这话逗的直笑,“你莫急,我看到底你那里不得堆山填海。”

二人说笑一回,孔繁御笑道,“过几天,重阳节父亲想摆重阳宴,阿青你和林将军可要过来,咱们一道吃酒赏菊。”

林靖笑,“荣幸之至。”

“你就是太客气了,咱们虽相识的时间不长,我却觉与你投缘。知你平日里必然事务极多,可有了闲暇,咱们在一处看看景赏赏花,也是好的。就是军中有什么要相帮的事,也只管与我说。”孔繁御终于说到正题,他十分诚挚,“眼下咱们泉州城,最要紧的莫过于抗倭之事。父亲虽是文官,也时常想着,打仗虽是帮不上忙,其他庶务,没有什么比军中最重了。”

林靖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孔繁御连忙问,“阿青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不好说,我要说了,巡抚大人定得生气。”林靖道。

“唉哟,可别叫人急了,到底什么事,还不好说了?你放心,家父并非量小之人,你有事,只管说便是。”孔繁御当真是给林靖吊足了胃口,虽然知林靖这等欲言又止怕就是要吊他胃口,不然,倘真不想说,怕林靖都不会露这分毫口风。只是,纵如此,孔繁御还当真好奇的了不得。

林靖道,“上回那战功的事,巡抚大人不是想拿我们将军做枪使对付知府大人吧?”

饶是以孔繁御的想像力,也没想到林靖,他,他竟然,就,就这么直咧咧,的,把这事说出来了!

林靖脸上为难之意更盛,道,“上回将军把在巡抚大人这里的事与我说了,我觉着,怪蹊跷的。”

孔繁御当然可以不认,否认,死不承认!但,对上林靖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否认绝不是高明的作法,相对的,那相当的蠢,既已给人察觉,孔繁御苦笑,“我要说不是,怕你也不能信。那事,父亲每想起也十分后悔,只是,当天真是给谢知府气得不清。哎,你也在官场,当也知道,这知府衙门与巡抚衙门在同一府城,事情便多。我父亲那人,读一辈子圣贤书,多年宦游天下,他并不是不顾大局之人。谢知府呢,也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法子。原本,他二人便因战功单子之事争执了一回,林将军过来后,父亲一气之下,闹了笑话。我们孔家,圣人之后,我父若当真有挤兑谢知府的意思,焉何会用那般浅显手段,他是一气之下未曾多想,就想着,林将军也是章总督使出来的,咱们自然是亲近的。后来他自己也颇为后悔,只是,上了年纪,又拉不下脸,我一直想寻个机会同林将军代他赔个不是。今林将军不在,由阿青你转达,是一样的。”说着便起身,正色一揖。

林靖连忙扶住孔繁御,连声道,“你这样,倒叫我不好意思。”

孔繁御笑,“这是应当的,你回去,还得与林将军说一声,咱们两家,可莫要为这等小事生疏。”

“那哪儿能啊。”林靖听孔繁御这话,当然听出来,章总督在京城的倚仗竟是孔家,这倒是出乎林靖的意料之外。林靖不动声色,继续道,“阿御哥,你便叫我阿青吧。我们大人,原是捐的官儿,就为报家仇,才做的武职,在军中并无根基,这几年,全赖章大人提携,不然,焉有今日!阿御哥你说的对,以后咱们当是多亲近方好。”

孔繁御挽着林靖的手,“就是青弟你这话。”

因为有章总督这么个缘故,二人说话愈发亲近几分。

总算,与林靖的相见,让孔繁御暂且释去了孔巡抚心中的疑虑。孔巡抚笑,“我原想着,他一介莽夫,不想,心机当真不少。”

孔繁御道,“这毕竟是章总督麾下大将,何况,又是刚来泉州,父亲先时,怕是反叫林将军多疑了。”

孔巡抚拈须道,“总要压下这姓谢的去才好。”

孔繁御劝道,“林将军毕竟是从三品大将,何况,他又刚立一大功,官职必然会再有升迁。他这样的官位,怕是不愿意为我们所驱使。”

孔巡抚目光一沉,看向儿子,“阿御啊,再好的刀,若不在我手,又有何用?”

孔繁御道,“父亲,既是宝刀,自然有宝刀的傲气。便如草原上的烈马,我听说,越是上等好马,越不容易为人驯服。可一旦驯服,必是忠心不二,此生不负。这把刀,只要不在谢家人手里,便与我们无害。何况,眼下还要用这把刀剿匪,父亲,暂离他不得啊!”取桌间温茶奉上。

孔巡抚一叹,接了茶,呷一口,“也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ps:晚安~~~~~~~~~~~~~~~~~~

小剧场:

徒小三:阿靖,你干啥去了?

林靖:孔繁御请我去赏菊花。

徒小三:姓孔的你等着死吧~~~~~~~~~~~~~~~~

第 239 章

自林靖给这孔、谢两家都吃了颗“跟你家比跟他家好”的定心丸后, 泉州府的政治形势总算安稳下来。当然, 这里头也有孔谢两家斗了一个回合,谁也没能占着大便宜相关。

待到朝廷的嘉赏旨意一到, 整个泉州城都呈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徒小三的官职再一次升迁, 直接升到了正三品大将军, 与孔巡抚同阶。上上下下贺喜声自是不断, 只是,林靖有些遗憾,林靖道,“杀敌三千,也只升半品, 可见朝中无人为咱们说话啊。”

徒小三笑,“总督也只是正二品,我若升从二品, 也不大好。”

林靖在意的并不是官职,林靖轻轻哼了一声,摆弄着案上一盆黄中带绿的案头菊, 看徒小三一眼,“我也不是为着官大官小, 只是,眼下孔谢两个, 都是蠢才,你这官阶不能高于孔老头儿,这泉州城的庶务, 到底要受制于巡抚衙门。”

徒小三道,“又不只这一场战事,这也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林靖一笑,“也有理。”

泉州城此番大胜,章总督也派了何先生亲自送来嘉奖。何先生乃章总督第一亲信,尽管官职不显,孔谢二人待何先生都很是客气。难得的是,何先生虽为章总督心腹,待谢知府一样和善,并未分出明显不同。而且,面对孔谢二人相邀,何先生既未住在巡抚府邸,也未住在知府衙门,他住在了林靖这里,说是与林靖久未相见,要秉烛夜谈。

对于徒林二人,何先生是老熟人了。

二人晚间设酒以待,因不是外人,倒未弄那些个肥鸡大鸭,几碟子精致小菜,再加一坛上好的绍兴黄。徒小三亲自烫酒,只给林靖吃一盅,说起泉州之事来。何先生笑道,“总督大人听闻泉州大胜,当下大喜。”说着,眼中透出欣慰来,“你们未辜负总督大人的期冀啊。”

徒小三道,“先生过奖了,我们在海盐也是打倭匪,到了泉州,也一样。倭匪打仗的套路,咱们都清楚的,倒并不难打。”

何先生笑,“林将军天生将才,自然觉着不难。”

林靖与何先生打听,“我们这离了海盐,倭匪自来消息灵通,不知海盐可好?”

说到海盐,何先生端起酒盅抿了口酒方笑道,“说来,真不知这些倭匪是不是商量好的,就在泉州遭倭匪的那几日,海盐也有倭匪上岸,说来,那位陈千户倒也当真是勇武之人,他亲自出城,身上伤了两三处,却是带兵将倭匪杀了几百人。估计,陈千户的封赏也就这几日了。”

徒小三放下心来,道,“二青以往便是悍不畏死之人,只是,他以前都是跟着我,今自己带兵。我虽知他不是个无能的,到底记挂。今此一战,以后可放心了。”给何先生续满酒,何先生连忙要接那酒壶,谦逊道,“如何敢劳将军为我执壶。”

林靖坏笑,“唉哟,咱们自己私下吃酒,先生就别讲究这个了,将军也常替我执壶哩。”

徒小三亦道,“是啊,以往我们寒微时,先生也没瞧不起我们,难不成,这今官儿做的大了,人就不一样了?”

何先生一笑,也就不再客套,“那就恕我放肆了。”

大家吃着酒,何先生便问起泉州城来,问徒小三他们一切可好。林靖道,“除了孔巡抚与谢知府时不时就要打个嘴仗,也没什么不好的。”

何先生大乐,“今儿瞧着他俩就有些别苗头,如何,都闹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