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却听门房说贾宝玉和凤姐的病被一僧一道给治好了。

王子腾心下生疑,赶忙进去见了贾母,贾母几天以来脸上总算出现了笑容:“一个癞头和尚,一个跛足道人,瞧着古古怪怪的,却是个有真本事的,不知道念了什么经,宝玉就安静下来了,也不哭闹了,也不发烧了,如今睡得正沉,连凤姐都好了。”

王子腾阴沉着脸有些气急败坏:“这哪里是他们的本事。”遂把马道婆一事说了:“…在她家里搜到了贴着宝玉和凤姐生辰八字的草人,扎着针,都是因为这老虔婆,她们两个才病了,我如今把那些东西都烧了,自然也就不能害人了。”

贾母听到一半已经脸色发白,问王子腾:“你是如何知道这事的?”

王子腾摇头:“是人偷偷塞了字条叫门房给我,要不我也不能知道。”

贾母气的脸都黑了,一叠声的叫人喊贾政来。

贾政刚歇下,听贾母传唤,以为宝玉又不好了,赶忙过来,却受了贾母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贾政刚开始还有些糊涂,后来听王子腾的解释,这才明白过来是赵姨娘买通了马道婆做法害人,有些不可置信。

贾母骂道:“不光有宝玉和凤姐,连黛玉的生辰八字都有,你那赵姨娘看不顺眼的人也多,我就是不知道黛玉如何招惹了她,怪不得那孩子三灾八难的,原来都是你那个娼妇害的,这样的蛇蝎毒妇还留着做什么,打死完事,许是积了一桩阴德呢。”

贾政被骂的头脑发懵,王子腾叹了口气,该说的他也说了,接下来就是贾家的家事了,他也不好插手,遂又去看望了宝玉和凤姐便回家了。

其实他对那个暗中向他通风报信的人更感兴趣。

显然那人抓到了马道婆的把柄,证据确凿才传信给他,那这个人肯定和贾家有关系,要不谁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查这样的事,可却自己不出面,把证据交给了他,定是有什么隐情。

王子腾又细细的问了门房上的人,问送字条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可谁都没有注意,都说那人塞了纸条就跑了,王子腾也只得罢了。

贾宝玉和凤姐在慢慢好转,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如今贾母的怒火都在赵姨娘身上,先叫贾琏绑着马道婆去了顺天府,告她用巫蛊害人,又逼着贾政处置赵姨娘。

赵姨娘毕竟是从小服侍贾政的,情分摆在那儿,赵姨娘做出这样的事贾政固然生气,可要是按着贾母说的把她活活打死,贾政也下不了手。

王夫人焉何看不出贾政的犹豫,她也不说什么,就一个劲的哭,先哭早逝的贾兰,又哭无辜受灾的宝玉,又哭自己的命苦无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叫小人给暗算了去。

薛姨妈诸人在旁边劝着,看着贾政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责备,贾政不得已,叫人把赵姨娘给关起来,说叫来人伢子给发卖了。

赵姨娘都这么大的岁数了,又生过孩子,就算发卖了,也不什么好去处,不过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赵姨娘没想到会东窗事发,一直哭喊不休,后来被塞住了嘴关在了柴房才罢,贾环知道了也跑去贾政面前哭诉求情。

赵姨娘毕竟是他的生母,不光贾环,就是贾探春这两天也一个劲的掉眼泪。

贾探春也是赵姨娘生的,但她从来不肯承认自己是庶出,她觉得有赵姨娘那样的娘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如今,这个娘又做出一件更丢脸的不可饶恕的事情,贾探春除了觉得无地自容,还觉得不知所措。

贾探春的性格有些强势,看重自己的尊严,出了这样的事,她毕竟是赵姨娘生的,背后肯定有人指指点点,她若是求情,不光她自己张不开嘴,就是求了,贾母也未必容情,若是不求,又显得她冷漠无情,而且,生母就这样被发卖了,她的前途估计也完了。

贾探春一直在犹豫不决,趁着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去了趟贾政的书房,探探口风。

贾政也在犹豫,他不是宠妾灭妻,是非不分的人,赵姨娘做出了这样的事,他比谁都生气。

可是,他觉得把赵姨娘就这么发卖了有些太严重了,毕竟宝玉和凤姐都没事,如今一天天的好了,这中间还有马道婆的挑唆,把马道婆给处置了就行了,至于赵姨娘,打她板子也好,罚月钱也好,惩处一番叫她知道教训不就成了。

毕竟赵姨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且不说探春大了,快说亲了,到时候问起来她的生母,一听说因为这样的事被发卖了,哪个还愿意应这门亲?

就是贾环将来科考入仕,为官做宰,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受辱啊。

贾政犹豫再三,去贾母面前恳切的求了情:“…就是不为了她,也为了探春和环儿,这叫他们以后怎么做人呢。”

贾母神色冷漠的看着这个儿子:“那就任由她逍遥法外?她如今咒了宝玉,你怎么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咒我?你难道为了那么一个娼妇叫你亲娘也死的不明不白?”

这话重了,贾政最重孝道,跪在地上磕了半天的头才叫贾母消了气,贾母摆摆手,示意鸳鸯把贾政扶起来,道:“若这事单单牵扯到了宝玉和凤姐,咱们是一家人,关起门来都好说,可那娼妇竟然扎了小人咒黛玉,这安得什么心?我就想不明白,黛玉常在我跟前,又哪里得罪了她?你妹妹就黛玉这一个女儿,她有了三长两短,你还有脸见你妹妹没有?”

贾政羞愧的低下了头。

贾母的声音越发软和:“如今沈姨娘带着宛如在府里住着,她们可不是奔着咱们的权势投奔来的,而是来看顾黛玉的,看着黛玉好好地嫁给了宝玉,有了归宿,人家母女就走了,要不她们不去陈家住着住在咱们家?你也想想这里头的关节,如今这事闹起来,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揭过去了,你可问问林家的人愿不愿意?她们心里会怎么想?只怕得罪了人你也不知道呢。”

贾政诺诺的不说话了,贾母叹气,叫贾政回去想想,又叫人把沈姨娘叫了过来说话。

沈姨娘知道赵姨娘诅咒林黛玉后气的半死,越发的不放心叫黛玉嫁进贾家,如今贾母叫她来,她想了想,便用茶水湿了帕子,揉红了眼睛才过去,不等贾母说便先哭起来:“也不知道大姑娘得罪了赵姨娘哪一点,竟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咒人,若是大姑娘不好了,我怎么对得起老爷太太。”

正文 第三十章 心生疑窦(二)

贾母想起早逝的女儿,也红了眼圈:“这都是我管家不严的缘故,我心疼黛玉,多疼了她些,没想到就有人妒恨了。”

沈姨娘见贾母也哭了起来,就不好再掉眼泪了,索性挑明了道:“我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是想亲上加亲,宝玉这个孩子我冷眼瞧着,又懂规矩又知道疼人,再找不出第二个了,两个人又是一起长大的,天造地设的一桩姻缘,我虽只是个姨娘,不能替大姑娘做主,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一说,当初老爷临终前当着琏二爷的面挑明了,林家的家产两个姑娘一人一半,全都托付给贾家照看,我是个妇道人家,看不懂账本,可当初清点家产的账册我手里还有一本,林家的哪些产业经营下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以后还都仰仗着老太太的照顾。”

贾母听沈姨娘提到家产,顿时警醒了,竖着耳朵听,沈姨娘又道:“我们宛如只是庶女,将来的婚事还不知在哪里,这一半的家产也当不起,我当时便想着,等大姑娘出嫁了,这些账册都交给她掌管,我和宛如也就靠着她和姑爷过日子了,可如今看来是不成了,我别的糊涂,可这件事却明白,大姑娘在贾家并没有碍着赵姨娘和那位环二爷什么事,他们也知道大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若没有人的挑唆,断不敢用这么阴毒的法子害人,天长地久的,大家都只当大姑娘的身子弱,说句难听话,就是去了只怕也没人疑心到这上头,我断不能叫大姑娘以身犯险,这件事不查清楚,我也不放心叫大姑娘嫁进来。”

贾母的脸色难看起来,沈姨娘用林家的家产作为威胁,就是为了叫她查出幕后指使,可这样不干净的事往往是牵出萝卜带着泥,一闹起来就没个头,她肯定不想叫贾府因为这件事人心惶惶,元气大伤。

可沈姨娘说得对,不管是谁的主意,用这样的法子害黛玉谁都发现不了,黛玉的身子本来就弱,谁也想不到是因为被人下了咒,天长地久的好坏还真不好说,沈姨娘提出这个要求也合情合理。

可想来想去,有这个动机而且有这个本事的,除了老二媳妇不作他人,她一直就讨厌黛玉,不想叫黛玉嫁进来,有这个心思也不难猜,难道叫她把老二媳妇给揪出来?那贾家在京城也就无法立足了。

贾母神色莫测,沈姨娘该说的话都说了,便起身告辞。

林黛玉和林宛如倒是不清楚这里的事,就算有知道的,也不会当着面说,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大家捂得也紧,此刻林黛玉正和林宛如商议着该如何感谢陈瑞文。

没有他,王子腾就不会得到信儿抓住马道婆,也不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这个人情可大发了,可两个人也不想叫人知道陈瑞文出了力——毕竟是男女有别,被小人抓住了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因陈瑞文是林宛如的表哥,林黛玉便提议叫林宛如出面道谢,林宛如有些为难:“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吧,上回给姐姐过寿染凤凰尾便是托了表哥,我厚着脸皮只空口白牙的谢了,如今可不成了,可要是置办礼物,又瞒不过姨娘去。”

林黛玉笑道:“那你做个荷包,绣个扇套给他,左不过心意到了就成。”

林宛如有些不乐意:“万一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是私相授受呢,名声也不好听,姐姐就会出馊主意。”

贾宝玉一好,林黛玉就开心了不少,笑眯眯的看着林宛如:“说实话,我还没见过你那位表哥呢,长得什么样子?”

林宛如笑道:“反正比宝哥哥英武,他的个子很高,长相也很英俊,就是不大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林宛如想起那天晚上他抱着安慰自己,有些不大好意思,掩口不说了。

林黛玉却撇了嘴:“听起来就是粗人一个,估计他也不图你的谢。”

“他才不是粗人呢。”林宛如忍不住反驳:“因为经常去军营的缘故才显得有些邋遢,平日里都是好好地,他对姐妹们也都很和气,反正他对我很好,我觉得他像亲哥哥一样。”

林黛玉哼了一声,不大高兴:“那你就和他亲近好了,也不要理我这个亲姐姐了。”

林宛如忙笑道:“哥哥好,姐姐也好,不是说着如何感谢表哥吗,姐姐倒先生气了。”

林黛玉道:“谁叫你看他比我重要的?我是你亲姐姐,是你最亲近的人,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除了沈姨娘就该是我才是。”

林宛如笑眯眯的看着林黛玉:“那在姐姐心里,我和宝哥哥谁更重要呢?”

林黛玉想也没想,直接道:“当然是你啦,以前你在苏州老家,我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妹妹,还以为我是独生女,孤孤单单的,后来又来了京城,联系更少了,你可是我妹妹,在我心里自然你最重要,我答应父亲会好好照顾你,以前我不知道,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不过往后我会努力照顾你,不叫你受欺负,受委屈。”

林宛如一愣,眼眶忍不住一热,她以为黛玉会说宝玉重要,毕竟他们才是一起长大的,黛玉又喜欢宝玉,没想到黛玉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黛玉在别人面前总是尖酸刻薄小气,在她面前却端着架子装大人,原来是想给她一个依靠。

林宛如含泪笑着看着林黛玉:“在我心里姐姐也是最重要的。”

林黛玉眼睛也有些发红,拉着林宛如的手,半天才道:“这次就算了,看在他帮了咱们的份上且让他一回,你看着送些什么谢礼合适,再告诉我就是了。”

竟是撒手不管了,林宛如也很苦恼,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办,只得先写了一封信郑重的道谢,夹在了给沈氏的信里,这样也算是过了明路,至于沈氏那里,就叫陈瑞文去解释吧。

沈氏接了信果真大吃一惊,把陈瑞文揪过来细细的问了,陈瑞文看了林宛如写的道谢的话,面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沈氏看在眼里却是心惊肉跳的,试探道:“你怎么对宛如这么上心哪,不是最讨厌管这些事的吗?”

陈瑞文道:“表妹如今住在贾家,总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沈氏想想也是,可还是觉得不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委婉的提醒儿子:“宛如虽是你的表妹,可到底不是亲姐妹,你也大了,事事都要注意避嫌,不然别人不说你什么,倒说宛如轻狂,宛如也是大姑娘了,这将来说亲事,头一个挑的就是姑娘家的品行,你可别因为一时的任性害了她。”

陈瑞文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说话。

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只知道宛如是他喜欢的姑娘,他要护她周全,如今经沈氏提醒,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是了,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他要娶妻,她要嫁人,而两个人,却不一定有这个缘分共结连理。

陈瑞文想象着林宛如凤冠霞帔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对着他笑,把自己的所有的温柔和情意都给了那个男人,两个人还会生育子嗣…

陈瑞文的心忍不住痛起来,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占有欲,不行,宛如是他一个人的。

可是,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娶宛如为妻。

他已经十八岁了,他心里也明白如今家里还没给他说亲事是因为祖父还没点头,祖父不想利用他的婚姻谋取什么利益,可是还是希望他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子为妻,这样在朝堂上就多了一份助益。

宛如虽是亲戚,却是庶出,又是孤女,只怕祖父不会答应。

他拗得过祖父吗?

陈瑞文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他没有那个把握,祖父将他一手带大,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祖父的固执和手段,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不知道宛如的心意,也许万幸,宛如也喜欢他,也许宛如对他并无情意,那么自己的一切努力就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瑞文的心恍如落入了九寒之地,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氏却犹疑不定,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瞧着样子,八成真的把宛如放在心上了,叫宛如做她的儿媳妇她自然高兴,可是从宛如写信的举动来看,故意夹杂在给她的信里,这样的有意避嫌,只怕对儿子没什么意思。

不怕棒打鸳鸯,就怕一厢情愿,沈氏也皱起了眉头。

沈氏借着探病的由头去了一趟贾家,想探探林宛如的口风,贾母却觉得这是沈姨娘搬来的救兵,用陈家来威胁她,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再加上前阵子王夫人说过的话,贾家和陈家迟早是对立面,实在不宜走的过近,因此陪着说了两句话便说累了,叫丫头带着沈氏去了沈姨娘的院子。

沈姨娘心里也忐忑着呢,见沈氏来了,心想有了个商量的人,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觉得难以启齿,沈氏却笑着问林宛如,沈姨娘心不在焉,道:“这两日都在园子里住着,没过来。”

沈氏也不想惊动沈姨娘,就说去看看林宛如,进了园子。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心生疑窦(三)

林宛如正跟林黛玉一处读书,见沈氏来了,林黛玉便避了出去,林宛如笑眯眯的看着沈氏:“姨妈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是不是瑞雪她们想我了?”

沈氏笑道:“不是她们,倒是你表哥,最近闷闷不乐的,问也不说,我想着叫你去劝劝。”

林宛如有些惊诧,沈氏瞧着林宛如脸上的惊诧不像是装出来的,便笑道:“瞧我糊涂了,怎么能叫你一个姑娘家去劝,我这是关心则乱了。”

林宛如便舒了口气,笑道:“表哥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正想谢谢他呢,也不知表哥喜欢什么,正好问问姨妈。”

沈氏笑道:“他什么也不缺,就是喜欢兵器,你难道还找个铁匠铺子给他打一把刀?他是做哥哥的,照顾妹妹是应当的,你这么客气,反倒是生分了。”

林宛如笑道:“话是这么说,可该谢的还是要谢呀,我也拿不出什么,要不帮表哥绣个扇套吧,不知道表哥喜欢什么颜色和花样,这倒要问问姨妈。”

沈氏想着,宛如对瑞文分明没有情意,若是绣了扇套,只怕瑞文更会误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便笑道:“他是个粗人,拿刀拿剑的时候多,哪里用的了扇子,你若是有心,就给我做一双鞋吧,这个礼我替他受了。”

林宛如自然不会拒绝,和沈氏说笑着挑了布料和鞋样子。

赵姨娘最终被送回了金陵老家的田庄,只说得了怪病,回老家修养,保住了一条命,也保住了体面,贾政也十分欢喜,对于贾母所做的决定十分感激,就是贾环和贾探春也松了口气。对于沈姨娘的责问,贾母没有了回音,只当从没有听说过,沈姨娘失望之余也暗暗冷笑,想着这门人人称赞的亲上加亲的婚事,她却看出越多的不妥当来。

贾宝玉这一病,贾母越发怜惜,也不叫读书了,整日叫他在园子里养着,贾宝玉乐得自在,倒是凤姐,好了后又立刻开始管家,知道这一切都是赵姨娘作祟后,也只是骂了两句出气解恨,大家都暗暗惊奇。

其实凤姐心里是一阵阵的后怕,这是抓住了马道婆,要是不知道呢,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也许之前也有过,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凤姐便想起了自己生不出儿子的事,猜测也是马道婆咒的,心里便恨恨的。

如今贾环失了赵姨娘的庇佑,彻底成了光棍一个,整日的在内宅游荡,越发的阴沉,丫头们也都不敢惹他,凤姐却暗中克扣了贾环的份例,显然把对赵姨娘的恨加诸到了贾环头上,可贾环毕竟是庶子,谁也不注意他,他吃亏也只有自己受着。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天气慢慢热了,端午节元妃娘娘赏下来不少东西,而给姑娘们的这些东西无非都是些宫扇,香珠,数珠儿,荷包之类的,在贾母那儿分了,一份份的写了签子,叫各房的丫头去领了。

贾母一时高兴,也想着贾宝玉和凤姐才病过,想去去晦气,便说去清虚观打醮祈福,贾母一说出门,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跟着惊动了,外头管家准备车马,去清虚观提前赶人,打扫地方。

内宅里头跟着服侍的丫头也少不了,贾母又发了话,说愿意去的都跟着去,大家越发的兴奋,对差事也不上心了,整日扎堆的讨论着到时候穿什么衣裳,戴什么花儿。

笼烟给林宛如梳头,叫小丫头荷叶去园子里摘花,等了这大半晌也不见人,笼烟气的道:“这还没出门就这么张狂,等出门那天只顾着自己玩去了,那还了得。”

林宛如笑道:“她们也是鲜少出门,由她们去,今儿也不带花了,你梳个简单的发髻就罢了。”

笼烟便挑了几朵镶石榴石的鬓花,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戴了五朵,组成一朵花的模样,林宛如觉得有些艳丽,但也没说什么。

她去看林黛玉,中间经过怡红院,正好见一个穿着银红色马甲,白绫缎子裙的丫头出来,见了林宛如过来赶忙行礼,林宛如笑眯眯的看着她:“袭人姐姐这是去哪儿啊?”

袭人笑道:“娘娘赏下来玫瑰露,宝二爷叫我给林姑娘送去。”说着举起来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玻璃小瓶,里面是红色透明的液体,林宛如点点头,笑道:“正好我也去找姐姐,倒是顺路。”

贾宝玉身边十来个丫头,个个貌美,论容貌,袭人着实不算出挑,但是她性格温顺,又是老太太那儿拨过来的,谁见了都是客客气气的。

路上和林宛如说笑,林宛如问她怡红院去几个丫头,袭人便笑道:“她们去是为了伺候太太和姑娘们,我们去做什么,宝二爷在外头也不要丫头伺候,倒是几个小厮都跟着去。”

林宛如笑道:“那倒是可惜了,别人都出去,单你们留在家里。”

袭人笑道:“都出去了,这屋子交给谁看呢,我们留下照看房子,太太她们也好放心呀。”

果真十分善解人意,难怪人人都喜欢,林宛如笑着没说话,袭人看了林宛如两眼,觉得她并不像其他的姑娘那样好说话,想了想,到底没敢搭话。

一路到了潇湘馆,袭人放下了东西也没停留,林黛玉看林宛如戴了五朵石榴石鬓花,笑道:“我记得这还是赴春宴的时候长公主送的见面礼,你怎么想起来拿出来戴了。”

林宛如问林黛玉好不好看,林黛玉道:“好看虽好看,却俗气些。”

说着从首饰匣子里翻出来一朵玉兰花银簪:“换上这个才好些。”

林宛如换上了,看了看那五朵鬓花,瞧见紫鹃在旁边站着便笑道:“这五朵鬓花赏你了,你自己戴也好,送人也好。”紫鹃有些惊讶,赶忙接过来谢了。

林黛玉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结伴去了贾母那儿请安,吃了早饭又去了沈姨娘那儿,中午见了贾家三姐妹,说笑一下午,话题自然围着去打醮转,到了晚上林宛如回去,累的躺在床上不想动,笼烟却罗罗嗦嗦提起了白天的事:“虽不值钱,却是长公主送的见面礼,叫人知道了也不好,姑娘如今到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

林宛如笑了起来。下意识的举动,她并没有多想,前世她是富商独女,家中银钱任由她挥霍,她的首饰匣子里一向不缺宝贝,瞧着过时了的或者不喜欢的就随手拿来赏人了,倒没想到这一层。

笼烟见林宛如不做声,想她累了,也就没再说什么,林宛如却像是掉进了回忆的漩涡,一夜辗转反侧。

到了正日子那一天,贾家大门全开,一辆辆马车使出了宁荣街,奔着清虚观去,最前头的除了抬了三牲的队伍,为首的便是贾母的轿子,后头依次跟着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沈姨娘,贾家三春的马车,林家姐妹的马车,府里丫头婆子坐的马车,最后面的是跟车的婆子和府里的护卫。

大街上挤满了人看这一热闹的排场,都说贾家富贵,啧啧称叹,林宛如坐在马车里,隔着碧绿的纱窗也能瞧见外头的情景,感觉十分有趣。

清虚观也不远,林宛如她们的马车刚停下,前头贾母已经由张道士陪着进了山门,大家下了车,虽然十分好奇,但是骨子里到底是大家闺秀的拘谨,只是私下粗略看了看,倒也没有大声笑闹。

丫头婆子们也都肃穆的进了清虚观,随着贾母四处看过,拜过菩萨,上了香,这才去了后面的厢房休息。

这一路的景致倒也不稀奇,无非是些庙宇和古树,贾探春几个年轻姑娘却觉得新奇有趣,贾母她们去歇息,贾探春便央求凤姐带她们在院子里再逛一逛。

凤姐回禀了贾母,贾母笑眯眯的应了,凤姐便带着几个年轻姑娘去了后面的地方逛,林宛如也是跟着凑趣罢了,东看看西看看倒没什么稀奇。

偶然一瞥,她看到那边拱形石洞旁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在和一个小沙弥说什么,那小沙弥指了指这边,那男子便离开了。

可能知道这边有女眷,故意避开了吧。

林宛如的脑海却一片空白。

那个年轻男子她认得!

他是万霖!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风雨乍现(一)

万霖怎么会来京城,还来了清虚观,林宛如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痛的不得了,痛得她喘不过气来,无数和万霖有关的场景在脑海里回放,她想起万霖温柔的笑,想起他上门提亲,想起洞房花烛夜他说的甜言蜜语:“今生今世,我只有你一个。”。

想起婚后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被休弃时他无情的面容和冷漠的语气:“你嫁进来六年了,别说儿子,女儿都没有一个,你想叫我断子绝孙吗?”

林宛如头痛欲裂。

林黛玉回头发现林宛如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了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握着林宛如的手,发现也是冰凉一片,林宛如慢慢蹲了下来,眼泪也涌了出来,小声的哭起来。

林黛玉越发的着急,凤姐等人也看见了,赶忙凑过来,七手八脚把林宛如扶了回去。

沈姨娘唬了一跳,见林宛如满头的冷汗,担心的不得了,贾母也瞧了,说像是得了急病,叫人赶紧请大夫。

大家顿时慌成一团,林宛如却慢慢清醒过来,拦住了要出去传话的凤姐:“凤姐姐别去了,我没什么事,老太太好容易出来一趟,倒扰了她的兴致。”

贾母道:“哎呦,这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事也不如你的身体重要,凤姐快去请大夫。”

请了大夫过来,自然是没有什么的,大夫把了脉,只说可能因为天气炎热,有些中暑,便开了一副解暑的方子,大家这才缓了一口气,接下来还要听戏呢,沈姨娘却没了心情,说先和林宛如回去。

贾母也只得应了,叫人好生送了回去。

林宛如躺在凹晶溪馆的床上,丫头们都被赶了出去,她一直忍着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万霖,是她最好的美梦,也是她不愿提及的噩梦,她本以为,重生一世,便能避开他,可是却又遇到了他,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

林宛如自己哭了一会,心里的压抑发泄出来,也慢慢平静了,心内也有些疑问,万霖为何会来京城呢?

前世,万霖并没有来过京城,当时她嫁给了万霖,万家和林家本就是扬州富商,此时生意合并到一处,越发的蒸蒸日上,直到朝凰公主大婚,凭借天衣坊为朝凰公主制作的嫁衣,万家得到了皇商的位置。

天衣坊虽然是林家的,却因为是林宛如的嫁妆被她带到了万家,因为这样,万家上下都对她十分感激,万霖对她也更亲热,那是她过的最甜蜜的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