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也是闷闷不乐,对猴急的陈瑞文很是不满。

第二日一早,林宛如便被探春惜春拉着商议起了起社的事情,又央求着贾母把湘云也接了来,湘云一来更是热闹,一群人唧唧喳喳的不停,贾母瞧着也热闹。

就这么过了几日,诗社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却还没有起社名,林宛如被沈姨娘接了回去。

沈姨娘和沈氏把婚事的事情大致都定了,婚期也定在了十月底,这样沈悦明等人参加了婚礼也有时间赶回苏州过年。

沈氏怕管氏知道了闹腾,硬生生瞒着沈家老宅那边的人,只悄悄告诉了庄氏,庄氏也说好:“早早定下来,也叫她死了这条心,蔓姐儿这孩子倒是不错,温柔细心,早就该定下来,不能这么耽搁了。”

沈氏道:“这几日瑞文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他对宛如倒是真心实意的。”

庄氏道:“说起来这个,我之前见瑞文常去莲花胡同,想着两个人婚事没定,就没说什么,以后可就不成了,得避嫌才是。”

沈氏笑道:“您放心,我绝不会叫瑞文坏了规矩的。”

莲花胡同这边,林宛如摸着手上大红色织锦的面料,有些不可置信,怎么这么快,她也要绣嫁衣,也要嫁人了。

沈姨娘看着大红色的料子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她是姨娘,可从没穿过大红色,见着自己的女儿能凤冠霞帔,她比谁都高兴,因此细细的嘱咐林宛如:“以后就安生在家里绣嫁衣,也别乱跑了,省的叫人笑话。”

林宛如屋里的丫头沈姨娘也一一的嘱咐了:“好生伺候姑娘绣嫁妆,等姑娘出嫁了,红包少不了你们的。”

自此,林宛如便被关到了院子里绣嫁妆,说是绣嫁妆,主要还是绣嫁衣,其余的东西都有丫头帮着动手,累倒是不累,就是闷得慌,可闷也没用,照沈姨娘说的,你见哪家快出嫁的姑娘还东家串们,西家走亲戚的?

陈瑞文照着沈氏的吩咐,也没再来过莲花胡同,他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谁都是高高兴兴地,脸上也带了点笑容,二皇子见了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陈瑞文还是个闷葫芦,摇摇头没回答,却问二皇子:“邓兰芝真的挨骂了?”

二皇子提起这个就想笑,道:“邓师傅气的要命,说还不如几个姑娘,叫他在家闭门读书,不许再出去丢脸。”

陈瑞文笑起来,邓师傅师从卫君子,沈爱萧和沈悦明兄弟俩却是跟着外祖父曾老先生读书的,读书人也分派别,卫君子在江西自成一派,而曾老先生年轻时也是个人物,占据苏州又是一派。

叶家则在金陵又是一派,读书人跟着谁念书,就归哪一派管,别看学子们赴京赶考,就是结伴住客栈也要先问问,师从哪一家,是谁的弟子,要是一派的,自然是亲亲热热的,若不是一派的,那肯定说不到一块去。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做学问这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服谁,读书人的脾气又倔,比朝堂上大臣勾心斗角还厉害呢。

要说京城里学问好的人多了,邓兰芝的文会连五皇子都要了,却没要叶家的几个子弟,就是因为师门不同的缘故。

即便是沈家的子弟,因为曾老先生去世,一时间没个领头人,又有陈家的交情在里头,邓师傅这才答应收下沈诚沈语读书,不过也只是留下读书而已,叫一声先生便罢了,可和嫡系弟子是大不相同的。

陈瑞文对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和二皇子讨论了几件公务便出宫了。

陈瑞文前脚一走,后脚二皇子就去了皇上那儿报信:“瞧瑞文的样子,倒是和林宛如的婚事有眉目了。”

皇上很感兴趣,道:“可准么?”

二皇子笑道:“父皇,我和瑞文一起长大,从来没见他这么高兴过,除了婚事,还有什么能叫他这么高兴?这下子江道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等林宛如嫁过去,他还能上门抢亲不成?”

皇上饶有兴趣的抚了抚胡须,道:“南边的消息送过来了,卫君子和江文明一起启程来了京城,这下子京城可热闹了。”

二皇子有些疑惑:“父皇,儿臣不明白,您为何要插手这件事呢?”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道:“亏你跟着邓园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却还不明白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说着拿了一张纸给二皇子瞧:“朝中大臣共计二百三十四名,其中四品以上的有九十五人,这九十五人里头,有七十人都是卫君子门下弟子,剩下的二十五人,五个人是叶家的门生,十个保持中立,十个是曾老先生门下,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二皇子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

正文 第九十一章 恩恩怨怨(二)

读书人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最能蛊惑人心,性子又执拗,如今天下文人分成三派,叶家已经退隐,只有沈家能与卫君子抗衡,可如今沈家处于势弱的地位,很容易就被卫君子吞并,到时候朝中皆是卫君子的弟子,岂不是卫君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尤其是江道投靠了五皇子,江文明又极得卫君子的欢心,若是卫君子有心帮着江文明报仇,登高一呼,朝中一半以上的人都会应和,到时候沈家真是要被吞的骨头也不剩,如今表面上是江道投靠了五皇子,可到时候,说不定成了五皇子借了卫君子的威势。

二皇子出了一身冷汗,神情也严肃了不少,皇上看着心中安慰,语气越发温和:“我当初叫你拜邓园为师,就是起了防备之心,如今卫君子要来京城,大家必定趋之若鹜,即便悦明三头六臂,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到时候沈家肯定要吃亏,如今我只有尽力的提拔沈家,这样才能和卫君子抗衡,你要记住,帝王之术除了要掌握绝对的权力,还要懂得平衡之道,不能叫哪一方做大,也不能叫哪一方太过弱小,只有他们势均力敌,争得不可开交,你手里的权力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是这个意思。”

二皇子听了,心砰砰的跳起来,父皇第一次教他帝王之术,是不是意味着,父皇心里的那杆秤,终于倾斜了?

二皇子心中翻江倒海,面上越发的恭谨谦虚,直到皇上叫他回去,他这才跪安,回去后却立刻找了陈瑞文来商议事情,这一次。不管于公于私,他都要站在沈家这边,决不能叫江家,或者说叫卫君子得逞。

林宛如被沈姨娘关在家里绣嫁妆,每日早起早睡,做做针线,和丫头们说说笑笑,日子过得倒也清闲,陈瑞文倒是谨守规矩,没有再三天两头的上门。倒是沈氏经常派婆子来送东西。

这一日,照例有婆子上门,却是林黛玉打发回来的。因是林黛玉第一次派人回娘家送东西,很是隆重,派了两个妈妈过来,其中,林妈妈是林黛玉的陪房。林家的老人儿,王妈妈却是贾家的仆人。

两个人给沈姨娘磕了头,沈姨娘也赏了体面,叫她们坐在杌子上说话,林妈妈笑道:“二奶奶吩咐我们给姨娘并二姑娘送点新鲜的瓜果来,也顺带着问问姨娘这儿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是问宛如的婚事吧。沈姨娘欣慰的点点头,笑道:“叫姑奶奶操心了,我这儿倒没什么事。倒是姑奶奶,最近可好?”

王妈妈陪着笑刚要说什么,林妈妈抢先道:“姨娘还不知道吧,二奶奶抬了两个丫头做通房,还摆了两桌酒席庆贺了一番呢。”

沈姨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黛玉嫁过去才不足一个月,怎么就有通房跑出来了。

她看了看尴尬窘迫的王妈妈。心里大概有了谱,定是王夫人出手了,她本来就不满意黛玉,如今成了儿媳妇,岂不要名正言顺的往宝玉房里塞人。

黛玉应了,房里多了人,心里肯定不自在,若是不应,那就是妒忌,更让王夫人抓住了把柄。

沈姨娘心里有气,说话就不怎么客气:“按说哪家的公子少爷没两个通房丫头,姑奶奶抬了通房是贤惠,怎么还摆酒庆贺了,是哪个丫头这么大的体面?”

林妈妈道:“姨娘不知道,是二爷房里的袭人姑娘和麝月姑娘被抬成了通房,原先太太说袭人服侍了二爷这么久,年纪也大了,也该有个名分,因袭人是老太太赏的,二奶奶便问了老太太的主意,老太太却没说话,只叫二奶奶看着办,二奶奶便说,若说二爷房里的老人儿,也不只袭人,晴雯也是老太太拨过去伺候的,与其光抬一个袭人,不如把晴雯也收了,好事成双,谁知晴雯姑娘是个烈性子,求着二奶奶说,自己是被老太太派来服侍人的,可不是来勾引爷们的,不愿意做通房,二奶奶也不好强人所难,就依着太太的意思抬了麝月。”

一席话说下来,沈姨娘也大概明白了黛玉的意思,王夫人抬举袭人,她便抬举晴雯,一样都是贾母跟前的丫头,晴雯不管样貌还是性子都不比袭人差,一方面让袭人不至于仗着从小服侍的情分独大,一方面也体现了自己的贤惠。

可没想到晴雯是个爆炭脾气,贞烈性子,不愿意得这个巧儿,晴雯那一番话,一来表示了自己的忠心,二来也狠狠打了袭人一个嘴巴,更是于黛玉有益,黛玉便顺水推舟,抬举了麝月。

从这番打算看来,黛玉也是个精打细算,不会叫自己吃亏的,沈姨娘心里安慰,也松了口气,笑道:“倒没想到晴雯性子这么烈,好丫头就该这么着,彤霞,去我匣子里取两对金簪,两对镯子来,叫林妈妈带回去赏给晴雯,就说我说的,叫她好好服侍二爷和二奶奶,以后她的婚事我替她做主了。”

彤霞知道沈姨娘的意思,笑着应了,从沈姨娘的妆奁里取了一对长的赤金镶石榴石的簪子,一对短的赤金莲花簪子,两对精雕细琢的龙凤镯给沈姨娘过目,沈姨娘看着满意的点点头,道:“再拿两匹缎子一并送过去,赏给袭人和麝月两个丫头。”

林妈妈来的目的就是希望沈姨娘能出手,以娘家人的身份给黛玉撑腰,此时见沈姨娘如此行事,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虽说抬个通房丫头是小事,可却是贾家没理,沈姨娘若是不趁着这个机会给黛玉出头,王夫人越发的欺到头上来了。

林妈妈笑眯眯的接了东西,表示一定把东西送到,王妈妈在旁边却是万分尴尬,沈姨娘扫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径自和林妈妈说起了话:“二姑娘的婚事你回去告诉姑奶奶,不要操心,一应事情都是有条不紊的,叫她好生保重自己,调养身子,早点有个孩子,比什么都强。”

林妈妈笑道:“二爷和二奶奶可恩爱着呢,自打成亲后就没空过房,二奶奶虽说底子单薄,可上有老太太疼爱,时不时的赐些补品下来,下有二爷嘘寒问暖,身子也渐渐地壮了,以往换季总要咳嗽几声,今年却是什么事也没有,都好着呢。”

沈姨娘笑道:“我就知道,既是外孙女,又是孙媳妇,老太太必定疼的跟什么似的。”

王妈妈在旁边听着,越发的坐立难安,一直到林妈妈告辞,这才如释重负的跟着站了起来。

待人一走,沈姨娘脸色就冷了下来,问彤霞:“袭人就是管着姑爷屋里大小事情的丫头?”

彤霞虽然伺候沈姨娘,可在贾家的时候和笼烟几个一样,都对贾家的丫头很熟,闻声道:“可不是,袭人原是老太太屋里的,因为温柔细心,老太太这才拨到了姑爷房里伺候,她性子又和软,上下没有不喜欢的,晴雯虽和她一样是老太太跟前的,可却是个爆炭脾气,牙尖嘴利的,一个不高兴总要说出来,因此没人敢招惹,可人缘也不怎么好,倒是那麝月,原是小丫头,跟着袭人一步步调教起来的。”

沈姨娘想了想,吩咐彤霞:“你去吩咐灶上做些姑奶奶爱吃的点心,再把人参燕窝这样的东西包两包,亲自送去贾家给姑奶奶,就说通房丫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她做的很好,没给咱们林家人丢脸,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就说我说的,家里忙着操持二姑娘的婚事,我忙不过来,请姑奶奶回来住一阵子帮我打点。”

彤霞疑惑,可还是点点头,自去准备,坐了车去贾家。

彤霞是奉沈姨娘的命令来送东西的,一路进了怡红院,刚进院子便听到有人拌嘴的样子,看门的小丫头一溜烟跑进去传话,彤霞笑吟吟的捧着东西进去,眼睛却瞄道厢房的屋檐下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穿着水红色的比甲,白绫裙子,叉着腰不知道在说什么,彤霞认得,那是晴雯。

彤霞微微一笑,进了屋子,贾宝玉不在,林黛玉正看账本,身旁侍立着两个丫头,见彤霞进来,林黛玉笑道:“彤霞姐姐来了,快请坐。”

彤霞也没客气,坐到了林黛玉身边的矮凳上,笑道:“姨娘吩咐我给姑奶奶送点燕窝过来,还有两株人参,给姑奶奶补身子的,临来时灶上刚做出来的点心,姨娘又叫我带了些过来。”

林黛玉笑道:“难为姨娘费心了。”

彤霞笑道:“还不是林妈妈去送东西,拉拉杂杂说了一车话,姨娘心里担心,叫我来瞧瞧,说,姑奶奶是林家的嫡长女,身份尊贵,行事更要大方,不能叫人笑话了去,因听林妈妈说姑奶奶抬举了两个丫头,便说,大家子主母行事就该如此,贤良淑德,进退有度,姑奶奶做的很好。”

林黛玉心下会意,笑道:“一点小事竟让姨娘操心,倒是我的不是了。”又留了彤霞吃茶,临走还打赏了两个荷包。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恩恩怨怨(三)

彤霞又去贾母那儿请安,说了沈姨娘的意思:“操持姑奶奶的婚事时,有陈家大奶奶帮衬着,总算没出什么乱子,如今要和陈家结亲,总不能把事情都丢给陈家,姨娘想请了姑奶奶回去帮衬两天。”

贾母若有所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家姨娘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也不容易,既如此,就叫宝玉和黛玉过去住一阵子罢了。”

彤霞没想到贾母一口应下,赶忙磕头道谢,又去林黛玉那儿传话。

林黛玉遣退了丫头,和彤霞偷偷笑道:“我就知道姨娘肯定得接我回去,来一招釜底抽薪。”

彤霞笑道:“姨娘听了可生气了,要是上门大吵大闹的,倒是失了气度,如今把您接过去住一段日子,说出去名正言顺,也正好让贾家知道,泥人也是有三分脾气的。”

林黛玉收拾了包袱,去给贾母辞别,王夫人也在,闻言道:“既然宝玉也跟着回去,把袭人也带着,你抽不出身的时候也有人伺候宝玉。”

林黛玉没说话,贾母却道:“拉拉杂杂带一群人回去,是去帮忙还是去添麻烦?袭人就别带了,紫鹃和雪雁就很稳妥,再带上晴雯就是了,她嘴皮子利落,倒是能帮着传话。”

林黛玉一一应了,王夫人脸色难堪,当着贾母却不敢说什么。

贾宝玉对于去莲花胡同帮忙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十分热情,道:“林家就你和宛如两个女儿,如今宛如出嫁,可不得咱们姐姐姐夫多多的帮衬着?”

贾母听了十分满意,道:“以后宝玉和陈瑞文就是连襟了,如今多走动也好。”

陈瑞文的外祖父是沈悦明。有皇上护着,太子也不敢怎么样,保家那边已经指望不上了,如今只希望不得罪陈家就好。

宝玉和黛玉搬去莲花胡同,沈姨娘又叫人收拾了黛玉原先住的院子,好一通忙乱,等安置好,林黛玉便打发晴雯去给林宛如帮忙:“你的针线好,去帮着绣点东西。”

晴雯应了,当下便去给林宛如请安。

晴雯长得好。嘴也伶俐,针线活也是着实出众,把笼烟和琐玉几个都比下去了。林宛如打趣她:“你要是我的丫头该多好啊。”

晴雯笑道:“二姑娘别打趣我了,我就是个奴婢,可不敢当二姑娘的夸奖。”

沈氏听说黛玉回莲花胡同小住的时候,也是有些吃惊,等听沈姨娘说了事情头尾时。便十分理解,很是赞同,又道:“我一提瑞文的婚事,二弟妹那边也开始张罗瑞雪的婚事了,陈家这两年只怕少不了热闹。”

沈姨娘笑道:“谁说不是,儿女渐渐大了。我们也都老了,等宛如出嫁,我是彻底的没有心思了。”

黛玉和宝玉在莲花胡同住了大半个月。便被贾母接走了,沈姨娘也没阻拦,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了,帮忙倒是其次,给黛玉撑腰了才是目的。

进了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京城里的宴请也少了许多。林黛玉也只是打发人来送了两回东西,沈姨娘见差不多的事情都妥当了,也就松了口气,安安心心的开始消夏。

林宛如却倒霉的很,东西一天没绣完,她就一天不能出门,前阵子天气不冷不热的倒还好,如今天热了,坐着一动不动也是一身的汗,又怕汗渍弄脏了嫁衣,绣不了一会就要洗手洗脸。

嫁衣挂在窗前的绣架上,已经绣了大半,还剩两只袖子上少些花纹,林宛如只能耐着性子一针一线的磨。

石爱珠和柳萱倒是下了两次帖子给她,知道她不能出门后也没法子,分别写信来表示了惋惜,今日一早又送信来,说今年皇上依旧出宫避暑,她们照例随行,只怕又有两个月不在京城。

陈瑞文也是要跟着去的,临走前悄悄来了一次莲花胡同,送了点东西,倒没见着林宛如。

进了夏日,日子便漫长起来,丫头们都是懒懒的,就连廊下挂着的鹦哥也焉头焉脑的,不如以往欢快。

林宛如歇了中觉,睡醒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湘妃竹的帘子垂在窗前,遮去了外头的炎热日头,桌子上的水晶缸里用井水湃着荔枝,桃子等果子。

林宛如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自己起身换了衣裳,吃了两个荔枝,刚要喊人,就听到外头传来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林宛如皱眉道:“谁在外头?”

很快,绿霓打了帘子进来,脸色不大好看:“姑娘醒了,前头姨娘有客,不知道哪家的人,关起门来和姨娘说了半天的话,只听见姨娘的哭声,大家都不敢进去。”

林宛如道:“谁来了?姓什么叫什么?”

绿霓摇头:“不知道,听彤霞说,姨娘喊那人叫表弟。”

林宛如赶忙叫人打了水洗了脸,赶去了沈姨娘的院子。

正厅的门敞着,外头站着四五个丫头,见了林宛如来赶忙让开,林宛如进去一瞧,上首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靛蓝色的外袍,衣着朴素,神情威严,他的下首,赫然便是端午节时见到的状元江道。

林宛如的第一个念头是,江道果然和姨娘有亲,又去看沈姨娘,沈姨娘眼睛一看便是哭的红肿,此时倒是平静下来,见林宛如进来,忙对江文明道:“这就是宛如。”

江文明打量着林宛如,清清秀秀的姑娘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穿着月白色的衫子,眉目间和故去的姑母由几分相似,语气便温和了许多:“宛如长得可真标致。”

沈姨娘又去拉林宛如:“还不快给舅舅磕头?”

林宛如虽然心里疑惑,可还是乖乖地跪下磕了头。

江文明不住地点头,指着江道道:“这是你表哥,比你大一岁。”

林宛如又朝江道施了礼,江道还了礼,这才彼此坐下说话。

沈姨娘对林宛如解释:“你外祖母姓江,这是你外祖母的侄儿,也就是我的表弟了。”

林宛如笑道:“原来如此,怎么从没听姨娘提起过?”

江文明不满的看向了沈姨娘,沈姨娘讪讪的:“你舅舅很早就去江西念书,离得远,不通音讯。”

江文明声音有些严厉:“表姐,你竟然从没跟宛如提起过这事,你为什么不说?你难道还护着沈家的人么?”

沈姨娘急急道:“我没有,我只是不想宛如卷入两家的恩怨里去,宛如姓林,我不想叫她为难。”

江文明严肃道:“她虽然姓林,却也流着江家人的血,是我们江家的一份子,你怎么能不告诉她,让她嫁给仇人的儿子?”

林宛如陡然一惊,望向了沈姨娘,仇人,是说沈元娘么?怎么可能?

沈姨娘又是摇头又是解释,眼泪都流了下来:“元娘不是我的仇人,表弟,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咱们不要再提了。”

江文明十分生气的样子,拍着桌子站起来:“不提?那爹和姑母不是白白枉死?我和你不是白白的姐弟分离?你一句不提,竟把沈家人的罪孽都抹杀了,你对得起我爹么?”

沈姨娘已经泣不成声,林宛如赶忙走到跟前安慰,对江文明有些不满,江道也站起来道:“爹,这事不能急,您先让姑母把事情告诉表妹,您不也是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才把事情告诉我么?表妹毕竟还小,姑母不说也是有顾虑的。”

江文明闻言缓和了语气,道:“既如此,我先回去了,左右住得近,改日我再过来。”

江文明走的急,倒是江道,彬彬有礼的告辞了,这才离开,沈姨娘倒在林宛如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有些事情,沈姨娘已经不愿意去回想了,可是心里明白的很,江文明指的便是当初她被逼为妾的事情。

她和元娘关系好,当初林如海和元娘青梅竹马,关系亲近,林夫人身子不好,想替儿子把婚事早早的定好,想着一个是林家的嫡长子,一个是沈家的嫡长女,正好结亲,可沈家却觉得林家子嗣单薄,不怎么情愿这门亲事。

林夫人知道后便有些怨沈家,偷偷设计想逼着元娘嫁过去,那时候,后花园一个人也没有,四处黑漆漆的,元娘和林如海在不远处说话,她只是坐在旁边揪花玩。

后来林夫人带着丫头气势汹汹的过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刚想叫元娘,谁知元娘却被一个丫头死拉着拽走了,她不禁愕然,还没反应过来,林夫人的灯笼已经到了跟前…

那时候面对嫡母的诘问,她百口莫辩,说当时元娘也在,可元娘身边伺候的丫头却赌咒发誓的说元娘一晚上都没出门,她知道后如同晴天霹雳,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当时和林如海说话的是元娘,怎么最后行为不检的却成了自己。

她被父亲打了一顿,说她丢了沈家的脸,然后便是管氏和林夫人的扯皮,林夫人想娶的是元娘,而不是五娘,可管氏摆明了想把事情闹大,为了保住林如海的名声,林夫人只得答应让她进门,却是做妾。

她被锁在屋子里,一直到出嫁那天才见到元娘,元娘当着一屋子人跪在她面前说对不起她,害得她不得不做妾,当时有很多人在,有人七手八脚拉走了哭的凄惨的元娘,有人上前围住了她扶着她上轿,她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恍惚,记得不甚清楚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恩恩怨怨(四)

后来,元娘几次去林家要见她,她都没见,当时的她沉浸在舅舅去世的悲伤里,对沈家只有无限的恨,直到元娘出嫁。

元娘的婚事她是知道的,大伯母早就议定了,对方是杭州城有名的世家大族,元娘嫁过去就是嫡长媳,是宗妇。

可不知为何,元娘却死活不愿意这门婚事,恰巧,那时沈悦明的故旧之子陈永明奉父命前来拜访沈悦明,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陈永明见到了元娘,又主动求娶,元娘坚持嫁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沈姨娘知道后大哭了一场,对元娘的怨也烟消云散了,元娘和她说过,她最讨厌北方,离家远不说,气候又干又冷,若是嫁去京城,一辈子呆在那儿,简直和流放没什么区别。

如今,元娘嫁去京城,她知道,元娘是觉得愧疚,对不起她,所以把自己流放去了京城,甚至十几年都没回娘家一次…

随着时间过去,沈姨娘也渐渐想明白了整个事情,林夫人想算计元娘,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依,当初自己又是现成的替罪羔羊,因为如此,管氏才那么嚣张,威逼着自己去做妾,也因为如此,大伯父大伯母保持了沉默,没有伸出援手。

舅舅的死和沈家脱不了关系,却不是大伯父大伯母害死的,而是管氏气的,还有她的生母江姨娘,因为产后失调,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因为没有药材医治,这才去世。

可沈家是什么人家,怎么可能找不到好药材,无非是管氏从中作梗罢了。

与其说江家的仇人是沈家,不如说江家的仇人是管氏,可是。无论是大伯父还是沈家,都不可能把管氏推出来叫江家报仇,那样无疑让沈家颜面扫地。

想来表弟也是知晓如此,才会说江家的仇人是沈家,他甚至不许自己把女儿嫁给元娘的儿子,她虽然成了元娘的替罪羔羊,可是,表弟也不明白,元娘也曾是她的恩人,管氏苛刻。她时常缺少这个缺少那个,都是元娘接济她。

有时候二娘三娘欺负她,也是元娘伸出援手。因为元娘时常和她往来的缘故,管氏并不待见元娘,还时常在背后嚼舌头,元娘又是图了什么?

如果没有舅舅的死,她会心甘情愿的替元娘挡灾。可是舅舅死了,怨成了恨,矛盾成了仇,让她和元娘都没法子回头。

在京城与元娘重逢,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没想到的是。元娘一如既往的对她,她也是有女儿的人,她能理解当时大伯父大伯母的心情。她只想好好地,看着宛如出嫁…

沈姨娘哭着,断断续续把藏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告诉了林宛如:“…你舅舅恨沈家,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真的没有法子了,我夹在中间。真是左右为难。”

林宛如愕然,她没想到沈家和江家竟有这么深的恩怨,她想起端午节那日陈瑞文莫名的焦躁,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担心江文明会棒打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