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文应了,专心在家打理庶务。

陈家是武将世家,历来打仗都是轻而易举的发横财。陈家早就积累了不少家底,早在陈翼年轻的时候。家中就把钱财置办成了田庄和铺面,请了掌柜打理,发展到现在,在京城的世家里头也是头一份了,陈翼如今上了年纪,便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陈永明管,陈家没分家,陈永明便请了两个弟弟帮忙,倒也轻松,如今又移交了一部分给陈瑞文管着:“早晚都要你来管,还是早些熟悉的好。”

陈瑞文甚少看账本,不过是看了两个晚上,就觉得有些头晕,林宛如见他迟迟不回房,就亲自过来瞧,见他为几本账本发愁,不由觉得好笑:“我只当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看来你也有为难的时候。”

陈瑞文长手一揽,将林宛如抱到了膝上:“有你红袖添香,叫我熬个通宵也没问题。”

林宛如惊呼一声,回过身去打他:“你想得美,你不回去,我是要睡觉的,明日还要跟着娘算账呢。”

陈瑞文哪里肯放她走:“你也要看账本?”林宛如笑起来:“傻子,内院也有内院的账务,自然要看账本的,就是咱们院子里也有账本,不然一切乱糟糟的,哪有规矩可谈?哪有旧例可循?”

陈瑞文眼前一亮:“那你就帮我看帐好了。”

林宛如笑道:“想得美,我才不往自己身上揽事呢,再说了,就这几本帐,你就难成这样,以后全都交给你,你怎么办?”

陈瑞文却不管,抱紧了林宛如不撒手,林宛如无法,挑了一本店铺的账本翻开看了看,又拿过算盘噼里啪啦拨了几个数字,对这间铺子的经营也算是心中有数,然后给陈瑞文指了看:“这间绸缎庄一年净赚了两千两银子,也算是不错的了,可我看铺子里经营的都是达官贵人才穿的起的上好的料子,按着这账面上所卖出的布匹数量,估计至少能赚五千两,掌柜的隐瞒了三千两的盈利,可账面还是平的,看来这个掌柜的不简单哪。”

陈瑞文愣住了:“账面是平的,你怎么就看出来了呢?”

林宛如便指着两笔记录给他看:“这儿写着去江南收蚕丝,花了一千两银子,可记录的时间却在夏天,蚕吐丝一般都是在春天,夏天去收蚕丝,哪里收的到,分明是虚报,还有这一处,说有五百两银子的货款还没收回,可对应的这个时间,并没有布匹流出,库房还是那些数量,可见是扯谎。”

陈瑞文越发的惊奇,兴致勃勃的提议:“这些账本都交给你来看吧,你一眼就能看出哪儿不对,就是祖父也没有这个本事。”

林宛如笑道:“我怎么能管府里的庶务,别说祖父和爹不答应,就是他们答应,我也不答应,想骗我劳心劳力的帮你干活,想的美。”

陈瑞文把下巴搁到了林宛如肩膀上:“都说夫妻齐心,其利断金,你帮我看看账本又怎么了?”

林宛如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可以教你看账本,却不能替你,其实也挺容易的,只要你花心思学了,还怕学不会么?”

陈瑞文见林宛如毫不松口,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你就帮我看这几本帐,好歹让我能向祖父交差,等过了年,我再跟你慢慢学。”

林宛如见他神色疲倦,眼底有些青黑,知道这阵子劳心劳力的,也有些心疼,便叫陈瑞文先在书房的短榻上歇了,自己一手翻账本,一手拨算盘,不出一个时辰就把两本账算完了。

去看陈瑞文,陈瑞文已经睡着了,林宛如不忍心再叫醒他,便叫人拿了铺盖来给他盖上,自己回了正屋歇下。

第二日一早,林宛如起来去给沈氏请安,沈氏正和管事娘子吩咐事情,见她过来笑盈盈的:“才刚说呢,庄子上送来的过年的东西,都堆在东跨院呢,你回头带着人去点点,各房分派下去,也好预备着过年。”

林宛如应了,和沈氏一起吃早饭,还未吃完,就见陶然居有小丫头过来传话:“大少爷说贾府来人了,着急忙慌的要请少奶奶过去,说宝二奶奶受伤了。”

林宛如愕然,沈氏也吓了一跳,赶忙道:“你快去看看,怎么会受伤呢?”

林宛如心里乱糟糟的,赶忙应下,回了陶然居,来人正是雪雁,她见着林宛如就哭了出来:“二姑奶奶快去看看我们奶奶吧,太太带着琏二奶奶和奶奶去保家说理,保家蛮不讲理,推推搡搡的,奶奶摔倒磕了头,老太太哭的跟什么似的。”

林宛如赶忙换了衣裳,跟雪雁去了贾府,陈瑞文不放心,也跟着一起过去。

林黛玉额头乌青,躺在床上休息,贾宝玉担忧的坐在一旁看着,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俱是坐在怡红院正堂垂泪。

林宛如看林黛玉没什么大碍,也就松了口气,可还是十分气愤:“保家怎么这么嚣张,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贾母叹气,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宛如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瞒你了,迎春在保家一直过的不好,我想着新媳妇都是熬日子熬出头的,也不能多说什么,偏生前阵子出了娘娘的事,我想求保夫人帮着说说情,保夫人却提出条件,说只要我同意他们把迎春休了,就答应帮这个忙,我气得没法子,不好亲自出面,就叫二太太和凤姐儿,黛玉去说理,谁知保家两个姑娘真真不是省油的灯,竟和她们推搡起来,不仅黛玉碰伤了头,凤姐手上也被挠了两下子,你说说,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家…”

林宛如气的要命,可事关贾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贾母本想让林宛如给林黛玉出头的机会,帮着贾家解决这个问题,可见林宛如没做声,有些失望,王夫人道:“保家着实不是东西,还是把迎春接回来吧,好好地姑娘都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贾母道:“接回来又能怎么办呢?真要是被休了,迎春的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王夫人嘟哝道:“那娘娘的事也刻不容缓哪。”林宛如心中冷笑,难怪着急的叫了她来呢,她越发沉默,好整以暇的坐下喝茶。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雨前夕(一)

至了晚间,林黛玉才醒,见林宛如过来了,虚弱的笑笑:“宛如来了。”

林宛如担忧的看着她,问她怎么样了,贾宝玉则坐在旁边端着药试温热,一勺一勺的喂给她,林宛如见他细心,自然是放心的,见天色已晚,也就告辞了,说明天再来。

回到陈府,林宛如不免又把这件事告诉沈氏,沈氏也是唏嘘:“真是个命苦的孩子。”

林宛如道:“只盼着贾家能想通,早些把迎春姐姐接回来,即便是和离,再找个忠厚老实的也不是难事,何苦把一辈子葬送在那里。”

沈氏道:“贾家求着保家的地方多着呢,怎么舍得这门亲?”

林宛如也是为迎春哀叹,回去包了一包药材命谢娘给林黛玉送去,想到凤姐也被抓伤了手,又拿了一盒药膏一并送过去。

凤姐却遣了平儿来道谢,林宛如看着外头天色已晚,可平儿还是过来了,不由得有些诧异,留了平儿吃饭,今儿正好陈瑞文没回来,林宛如便叫人抬着小桌子进来放在炕边,让绿霓和笼烟作陪。

平儿心地善良,对待下人也宽和,笼烟几个都十分喜欢,待热热热闹吃了饭,平儿这才说:“少奶奶给我们奶奶送了药膏去,奶奶正愁没个借口打发我过来,就借着道谢的由头打发我来问少奶奶一句话。”

林宛如一猜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儿此番来,定有目的。

她遣退了丫头,只留了平儿说话,平儿便把贾琏和保家做生意的事情说了:“…二爷一听是一本万利,就想凑上去分一杯羹,保家虽没反对。可也不是特别高兴,二奶奶说,咱们即便是缺钱,也不能热脸贴人家的冷板凳,白白受辱,二爷却不听,整日的和保家大爷喝酒,已经投了五千两银子进去,说不过两个月就能赚上两万两,二奶奶这才起了疑心。就是放印子钱来钱也没这么快,这才打发我来问问少奶奶,可曾知道那是什么生意。”

林宛如忖度着陈瑞文的意思。他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二皇子,二皇子又告诉了皇上,所以不管怎么样,这门生意最终都要血本无归。

可她又不能照实说,怕贾家走露了风声。便含糊道:“石家的少爷也想赚这个钱,还拉了瑞文入伙,瑞文对这做生意不耐烦,这才没答应,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不过既然凤姐姐疑惑。问琏二爷便是,难道琏二爷还掖着藏着不说么?”

平儿叹气,悄声道:“我虽是贾家的人。可如今说句诛心的话,府里是一年不如一年,入不敷出,宫里娘娘如今遭了事,上下要打点。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老太太连以前娘娘赏的东西都挑了不打眼的当出去了。宝二奶奶进门,虽带了大笔的嫁妆,可老太太吩咐了不许动,太太就是想讨些来也不能够,家里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份例裁了又裁,都是怨声载道的,二奶奶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若是此番二爷赚了银子还好,若是亏了本,还把人搭进去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贾府诸人骄奢,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整日除了吃喝嫖赌别无二事,东西两府虽说有两个爵位,有差事的人却少,都指着宫里娘娘的恩典过日子,把祖上的基业也败光了,如今也只剩个空架子了,别人不管家,或许还只看到了外头的光鲜,凤姐管着家,这才知道里头有多少污糟事。

林宛如看平儿神色担忧,看的出有几分憔悴,也十分不忍,劝慰道:“你回去也让凤姐姐别日夜操心,好生的保养自己,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呢。”

平儿笑道:“我素日也是这么说,可二奶奶哪里听得进去。”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平儿这才告辞,林宛如给她一匣子燕窝,叫她带给凤姐:“越是事情多的时候越该注意身子,你总要多劝着些。”

平儿应了,又磕了头代凤姐谢了,这才坐车回去。

天色已晚,凤姐却没歇下,平儿进来便看到她躺在躺椅上发呆,不由得有些心酸,强笑道:“大少奶奶送了一匣子燕窝给奶奶。”

凤姐醒过神来,就平儿的手看了匣子里的东西,是上品的燕窝,不由得叹道:“宛如是掉进福窝里去喽。”

平儿收了起来,笑道:“谁说不是,今儿她一说留我吃饭,灶上就忙不迭的整治了好酒好菜送过来,若不是她在陈家得人意,下头的人也不能这么巴结。”

凤姐笑道:“要说人,哪里能强过命,你这次可问清楚了,是什么生意?”

平儿坐在凤姐跟前,细细的说了:“…大少奶奶说她也不清楚,不过石家的少爷也入了股。”

凤姐道:“石家可是长公主的婆家,既然石少爷都参了股,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放下了一半的心,说起了刚才小丫头的回话:“如今黛玉在床上躺着,她那个娇弱的身子,只怕没几天下不来床,迎春妹妹的事情究竟该怎么办还不知道呢,太太倒是打的好主意,想叫黛玉逼着宛如帮忙,她们是亲姐妹,宛如心疼黛玉,黛玉也心疼宛如,愣是没答应,太太气的不得了,又有什么法子?”

平儿也是跟着叹气,默默无语。

林宛如之后又去看了黛玉两回,见她没什么大碍,额角的淤青也都消下去了,这才放了心,专心致志的忙过年的事,沈氏则和陈二奶奶一道把陈瑞雪的婚事定了下来。

林宛如跟在旁边也听了两耳朵,对方是个有秀才功名的,家里不是太富裕,但是家中子弟都十分争气,但凡读书的都有功名,陈二奶奶道:“只盼瑞雪跟着他,将来熬出头做了举人,进士,又有咱们家帮衬,也不怕日子过不下去。”

沈氏笑道:“不光学问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又问起了陈瑞武的婚事,陈二奶奶对于儿子倒是不着急。

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女儿要趁着年轻出嫁,拢住丈夫的心,将来年老了也能当家作主,儿子却要等有出息了再说亲事,到时候多的是好人家挑,如今说亲事,一没功名,二没功劳,人家也不放心把女儿嫁过来。

很快到了腊八,林宛如打发人去莲花胡同和四喜胡同送腊八粥,回来倒是带来个消息:“舅太太说表少爷的婚礼就定在四天后,请少奶奶和少爷去喝喜酒。”

又悄悄道:“前两日沈家的二太太去四喜胡同闹,说要先纳妾后娶妻,被舅太太骂的灰溜溜的回去了。”

林宛如忍不住笑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管氏不讲理是惯了的,别人都自持身份,不好意思跟她掰扯,可舅母却是她的克星,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说江西民风彪悍,舅母不怕她闹,就怕她不闹呢。

她笑吟吟的赏了个红包给送东西的人,然后叫人去通知沈氏,沈氏然要去喝喜酒的,兴致勃勃的挑了半天的贺礼。

晚上陈瑞文回来,也说起了这件事:“今天出门办事,正好经过莲花胡同,进去给岳母请安,岳母说过几日就是江道的好日子了。”

林宛如笑道:“江表哥是长子,势必要办的热热闹闹,又有卫君子坐镇,只怕场面小不了。”

陈瑞文不以为然:“越是这样的场合,来捧场的都是些文人墨客,讲究规矩体统,最是热闹不起来了。”

自打他拿了林宛如算过的账本去给陈永明交差,被陈永明夸奖一番,每日便是闷闷不乐的,他想着自己是男人,难道还被自己的女人比下去么?

因此每日花了功夫看账本,又请了掌柜的来府里吃酒请教,学了一阵子,自觉得不错,便拿了账本来让林宛如看,被林宛如挑出好几处不妥当来,都是他没注意到的,被泼了冷水,越发的不服气,如今每晚睡前都要看半个时辰的账本才睡。

林宛如倒是十分佩服他的毅力,每日变着法的做好吃的讨好他,把屋里的事情打点的妥妥当当不叫他操心,沈氏见儿子儿媳妇齐心协力把小日子过得有了奔头,心里也就越发满意。

腊月十二,林宛如和沈氏,陈瑞文去四喜胡同吃喜酒,四喜胡同的宅子不大,却被装点的喜气洋洋的,沈姨娘早就提前一天过来帮忙。

江太太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褙子,笑的合不拢嘴,不住地招呼江文明和江道同窗同僚的家中女眷喝茶说话,屋里屋外都十分喧阗热闹。

林宛如看沈姨娘有事情忙,也是满脸笑容,也觉得很不错,舅舅舅母在京城定居,姨娘以后也有了说话的人,不至于孤单寂寞了。

内院热闹,外院也不遑多让,江道年纪轻轻的又是状元,人长得又英俊,说实话,京城有合适女儿的人家有一半都想把闺女嫁过来了,如今来喝喜酒,都是官场上的人,免不了一番论资排辈,却都比不上江文明。

江文明虽然官小,却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如今又是工部侍郎,再往上数,江文明的父亲江亭也是状元,这就更了不得了,大家都是羡慕的羡慕,夸赞的夸赞。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雨前夕(二)

卫君子作为江文明的授业恩师,自然也是面上有光,更何况此番来喝喜酒的还有邓园和闻凌风,邓园教导二皇子读书,是皇上的宠臣心腹,闻凌风则是名士,此时齐聚在四喜胡同吃喜酒,和他们同座的人都倍觉面上有光。

江道的婚礼热热闹闹顺顺利利的办完了,第二日认亲,林宛如和陈瑞文早早的就过来了,被江太太招呼着吃新出锅的红枣薏仁粥,讨个好彩头。

陈瑞文对江家人都是彬彬有礼,十分客气的,江太太看着满意,道:“原来一听说表姐把女儿许给了齐国公府,心里就担心,我们小门小户的也不敢上门认亲戚,如今见姑爷看重我们宛如,事事周到,跟我们也是正经亲戚一样走动,这才放下了心。”

这一番话倒让陈瑞文有些不好意思,连称不敢,江太太笑道:“我是个妇道人家,也没什么见识,姑爷可别见笑。”

江太太越是这么说,陈瑞文越是觉得她话里有话,额头上汗都出来了,生怕林宛如觉得他轻慢了江家。

林宛如却是笑的倒在了沈姨娘怀里,沈姨娘笑盈盈的揽着女儿,出言袒护女婿:“别人不敢说,瑞文这孩子我是清楚,不管是做人还是处事,都没的说,弟妹有多喜欢儿媳妇,我就有多喜欢这个女婿。”

江太太捂着嘴笑起来,很是赞同的样子,看来真是喜欢贺知书这个儿媳妇。

贺知书依旧穿着大红色,两个人站在一处,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容颜娇媚,大家都说般配,江太太更是出手大方,给了一套赤金头面和一个包着九百九十九两银子的红包。

沈姨娘则送了一对金钗。一对金镯子,卫君子作为师祖,送了一块古玉,林宛如瞧那块古玉外表平凡,可贺知书却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林宛如便知,这块古玉一定价值连城。

卫君子笑道:“如今识货的人可不多了,给了你也算是这块玉的福气了。”说完他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林宛如,林宛如才不理他呢,她是晚辈。按说该贺知书送给她东西,她只要行礼就好了。

贺知书送了一对亲手做的香囊给林宛如,看针脚便知贺知书女红很出色。等行完了礼,贺知书便站在江太太跟前立规矩,江文明瞧着满意,嘱咐江道:“以后就是有家室的人了,行事更要稳重。”

江道应了。江文明很是满意。

江道的婚礼过后,年味一天比一天浓,陈家女眷也都拿到了过年穿戴的新衣裳新首饰,今年是陈瑞文和林宛如婚后的头一年,走岳家的亲戚要十分隆重,可林家早就没什么人了。只剩沈姨娘一个,林宛如也不忍心把事情闹大了让她操心,就和林黛玉约好了日子。一起在年前回莲花胡同吃了顿饭。

沈姨娘看着两个姑娘并姑爷,都是圆圆满满的,自然是高兴地,等送走了人就给林如海和贾敏上香,一个人独自哭了半天。

江道却和贺知书一起来接沈姨娘去四喜胡同过年。怕沈姨娘不答应,贺知书道:“这是爹娘头一年在京城过年。许多风俗和江西那边不一样,还请姑母住过去,凡事帮着参详着,要是爹和相公的同窗同僚来拜年,闹了笑话就不好了。”

沈姨娘被这么一说,不搬过去倒不好,便告知了宛如和黛玉,挑了个日子住了过去。

陈瑞文却是越发的忙,先是林松城到了京城,他亲自去码头接人,和林松城长谈一番,林松城虽然是个生意人,可见多识广的,有些事情一点就透,陈瑞文倒也不用操心。

倒是林松城问起了那个神秘的“林姑娘”的事情,让陈瑞文很是苦恼,他当然不能把宛如说出去,到时候一提名字,林松城肯定就止不住的往下调查,又是一场风波。

他含含糊糊应付了两句,林松城多精明呀,压根不相信,回头就问了林氏酒庄的掌柜,林掌柜是个实诚的,把林宛如几次去都详详细细的说了:“对东家十分了解的样子,先是对出了东家定下的暗语,又熟悉咱们家的规矩,问起话来句句都在点子上,十分了不得。”

林松城心中一跳,问了年龄相貌,林掌柜道:“听声音不过是十六七岁,因为带着面纱,样貌倒是不清楚。”

林松城越发疑惑,先是接到了林掌柜的信,又有陈瑞文派去的人说什么抄家的事情,他心里慌乱,这才匆匆赶来了京城,早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连家眷的退路都安排好了。

谁知刚到京城,陈瑞文又说没事了,叫他只管放心,他怎么可能放心!

虽说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他也是听说过的,可于他却是一场抄家灭族的祸事消弭于无形,他不把事情弄清楚,只怕会一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林松城这是第二回来京城,第一回来还是跟着父亲,后来他嫌京城太远,再没来过,如今再瞧京城的样子,和年少时留下的印象大不相同,可东西大街的位置没变,他也大概心中有数,打听了一下便去齐国公府拜访。

门房的人得了嘱咐,一听林松城的名讳,一方面赶紧请了进去,一方面赶紧去找大少爷,大少爷亲自发话,要是这个人来,千万不能让大少奶奶知道,一定要先告诉他。

陈瑞文正好在家,把林松城请到了外书房说话,林松城备了四样礼物,说是谢礼:“承蒙陈少爷帮忙,这才让我免于抄家之祸,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对着年纪轻轻的陈瑞文,林松城也不敢掉以轻心,陈瑞文却是不在意的样子,他收了礼物,主动说起了“林姑娘”的事:“因我连襟是荣国公府贾家的少爷,我曾去贾家拜访,听人说起过寄居在府里的一位道姑,她也是扬州人氏,听说俗家姓庄,流落至此,不知林老爷可曾听说过?”

林松城身形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半天才喃喃道:“那姑娘法号可是叫妙玉?”

这下轮到陈瑞文惊讶了,他点头,林松城不禁叹气:“不敢瞒陈少爷,妙玉原是我邻居庄老爷的千金,他家遭了事,妙玉在扬州待不下去,还是我安排她出的扬州城,原本叫她去蜀中或是旁的地方,没想到来了京城,可见是造化弄人。”

陈瑞文对这件事情不感兴趣,也没有多说,可就像宛如所说,林松城已经开始相信“林姑娘”就是妙玉了。

一来两家是邻居,彼此十分熟悉,二来林松城于她有恩,她知道林家出事了通风报信也是有的,林松城虽然怀疑,却没有坚信。

妙玉不可能知道林家生意场上的暗语,即便是商行的大掌柜,也只知道自己的,不知道别人的,这暗语是林松城设定的,就是为了和大掌柜单独联系所用,要是人人都知道了,还叫什么暗语。

可他也是个明白人,见陈瑞文提了妙玉,显然就是为了让他相信妙玉就是“林姑娘”,不想让他知道“林姑娘”的真实身份了,那他再怎么查也是没用的,因此只是暗暗叹气,却没有追问下去。

陈瑞文送走了林松城,看他送的礼物,不由得笑,林家还真是有钱,四样礼物,一样是玉雕的石榴,皮是褐色的玉石,里头的石榴仔则是一粒粒的红宝石,很是精致。

一样是翡翠雕的七层玲珑宝塔,巧夺天工,还有一匣子大小一致品相上好的珍珠,一匣子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蓝宝石各十枚,除了那尊玲珑宝塔,其余的都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

陈瑞文瞧那塔有趣,就拿去给林宛如把玩,林宛如却是愕然,她自然认得出来这是林家的东西,宝塔有七层,每层七个角,每个角都镶嵌了绿宝石,在灯下一照,流光溢彩,是林家珍藏,不轻易拿出来的宝贝。

她小时候拿在手里把玩,把其中的一颗绿宝石弄掉了,后来还是林老爷重新请人镶嵌上去的,而这座塔的珍贵之处却不在于这些宝石,而在于塔内璧微雕的一部心经,极是考验师傅的雕工,一个不小心就会功亏一篑。

林宛如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道:“可是林老爷到京城了?这是他送给你的?”

陈瑞文笑道:“你倒是精明,林松城送来的,说是谢礼,我瞧着有趣,拿来给你玩。”

陈瑞文又把礼单子拿给她看,林宛如笑道:“真是傻子,你当林老爷这是在感谢你么?他这是想投石问路呢,这些东西虽然好,却不珍贵,有钱就买得到,林家最不缺钱,他要是真心谢你,这礼物只怕都像这座塔似的珍贵才是。”

陈瑞文不以为意:“林家已经没事了,他还不知足么?”

林宛如道:“在你看来自然是没事了,可林老爷却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他送你东西,你若是收了,那就结下个善缘,有事他也好登门,你若是不收,那就是有意划清界限,林老爷就知道事情很是严重,严重到你也没把握,那他心里就有了准备。”

林宛如看着宝塔,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陈瑞文却是若有所思。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风雨前夕(三)

到了晚上,林宛如叫人取来了几颗夜明珠,放在了宝塔里面,又叫熄了灯,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夜明珠的光芒,林宛如指着墙上映出的字给陈瑞文看:“那就是宝塔内壁雕刻的心经。”

陈瑞文愕然,还真是长了见识,叹道:“我自认为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了,可如今看来,还是孤陋寡闻的很。”

林宛如笑起来:“这说不定是林家的家传宝贝呢,林老爷既然舍得送给你,足见对你的感激了。”又问:“他有没有问起我?”

陈瑞文道:“自然是被我糊弄过去了,他也是个聪明人,见我含含糊糊的,也就没再问。”

过了两日,林松城果真又上门了,这次送的却是几匹料子,几盒点心和一些新鲜果子,都是极家常的东西,陈瑞文不在,林宛如有心留意着,便接了东西。

她看着拜帖上熟悉的笔迹,心思极为复杂,前世,他们是父女,今生得以相见,足见缘分,可偏偏身份有别,自己不仅不能和他相认,只怕连见一面都不能。

她真想告诉父亲母亲,你们的女儿现在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人,你们可以放心了,可是她心里也明白这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她一个字也不能说,她能做的就是尽力看护林家,让父母生活无忧,别的,真的都成了奢望。

她叫绿霓去准备几样东西做回礼,并叫小厮传话:“大少爷不在家,有些事情我也不能做主,请林老爷先回去,如今到了年下。什么事都没有过年要紧,让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歹要过了年再计较。”

林松城听了小厮的传话,见回了礼,知道陈瑞文把他放在了眼里,没有随便打发了。也就放下了心,回林氏酒庄安顿下来。

今年宫里并没有安排宴饮,但是各家仍然要在大年初一进宫朝贺。

年三十晚上,陈家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团圆饭,去年林宛如还是亲戚,今年就成了新媳妇。免不了被大家一阵打趣,等吃了饭。各房回去守岁。

陈瑞文和林宛如也手拉手回了陶然居,东次间和西次间具已经升了火盆,屋内温暖如春,又摆放了不少腊梅和水仙,暗香浮动,陈瑞文搂着林宛如坐在炕上。喁喁私语,气氛十分温馨。

两个人说着话,倒也不觉得困。待过了子时,放了鞭炮,这才回屋相拥着小睡一会,第二日一早,又早早的起来,去给陈翼磕头拜年,顺路又去了二房和三房,得了一堆红包。

及到了沈氏的院子里,陈瑞云也刚到,三个人一齐给陈永明和沈氏磕了头,一人得了一个红包,沈氏笑眯眯的命人端了饺子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便各自出门,进宫朝贺。

沈氏穿着诰命的礼服,林宛如虽没有诰命在身,可她因是陈家的嫡长媳,也有资格在宫中占据一席之地,

宫里已经十分热闹,大家都相互恭贺新年,欢声笑语一片,热闹喧阗。

及至了吉时,大家便在正殿行了礼,先是太后,后是宫妃,最后是公主,参拜完后,又有各位娘娘命人来请娘家的女眷各自去说话,陈盈妃也命小宫女宣召了沈氏和林宛如去自己宫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