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林宛如第一次私下里见陈盈妃,以往见都是因为宫里的宴会,乌泱泱一群人,都是美人儿,聚在一起眼花缭乱的,光行礼都头晕眼花,哪里还有心思打量人,如今才有机会细细看陈盈妃。

陈盈妃长得极美,明眉皓齿,神情温柔,说话细声细语的,有股子书卷气,很难想象她是出自武将世家,家里一群在军营里混的男人,别人不说,就是沈氏,性子里多少也带了些爽利。

可陈盈妃是家中幼妹,又是陈翼唯一的女儿,想来另当教养也是有的。

林宛如不动声色的打量陈盈妃,陈盈妃也在打量林宛如,长长的柳叶眉,大大的凤眼,肌肤雪白,身材苗条,倒是个美人儿,倒是不知道与人相处性子如何。

沈家与江家的恩怨陈盈妃也略有耳闻,当初听说大嫂定了外甥女做儿媳妇,陈盈妃是有些微词的,毕竟陈瑞文是家中嫡长孙,他的妻子不说是侯门公府的千金,也要是名门世家的闺秀,最起码,也要是嫡出。

可林宛如不光是庶出,林家也是已经落败了的,她本想请父亲出面反对,可父亲却说二皇子日渐势强,若是陈家再结一门得力的亲家,不免让皇上猜疑,如今娶了沈氏的外甥女,正好叫皇上觉得陈家重恩情,连带着对二皇子也会减少猜忌,陈盈妃这才默许了。

沈氏笑着和陈盈妃说起了家中的事:“瑞武瑞云在军中都是极刻苦,瑞礼跟着先生念书也很是用功,瑞雪到了年纪,弟妹正张罗着婚事,这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老了。”

陈盈妃收回心思,笑着附和:“谁说不是,母亲去得早,这些年家里都劳大嫂张罗打点,实在是辛苦了。”

沈氏笑了起来:“娘娘说这话倒叫我无立足之地了,如今有宛如帮着我,倒也说不上累。”

说话间,六皇子过来了,他还是少年,脸上胖乎乎的,身子很壮实,一看便知被照顾的很好,他是幼子,皇上疼,陈盈妃宠,因此六皇子还是小孩心性,见了沈氏便拱手行礼,恭贺了新年好,便理直气壮地伸手要红包,沈氏笑着给了他一个,六皇子却歪着头看着林宛如:“表嫂也要给我红包。”

他模样十分可爱,林宛如也十分喜欢,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给他,六皇子这才心满意足,跑到陈盈妃跟前,很是依赖的模样。

陈盈妃摸着他的头很是疼爱:“你去给外祖父拜年了么?”

六皇子点头:“和二哥一起去的,见了外祖父,舅舅,还有表哥。”说着又抱着陈盈妃撒娇:“我想去嬉冰。”

陈盈妃哄他:“别人都不去,你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六皇子却不依,沈氏笑道:“叫宛如陪着六皇子去嬉冰吧,有个人看着,娘娘也能放心了。”

陈盈妃犹豫了一下,林宛如已经笑吟吟站了起来,陈盈妃这才下定决心,叮嘱六皇子:“要听你表嫂的话,不许出什么鬼主意。”

六皇子欢呼一声,兴冲冲地拉着林宛如往外跑,身边侍候的人也是呼啦啦一群跟着往外跑。

六皇子虽然拉着林宛如的手,却是时不时好奇的偏了头看她,林宛如笑道:“六皇子想去哪儿嬉冰?要是去畅熙园,只怕还要出宫。”

六皇子立刻道:“母妃让我听表嫂的。”林宛如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六皇子会如此温顺,没有半分骄纵气息。

她想了想,道:“宫里应该也有嬉冰的地方,我对宫里不熟悉,六皇子知道哪个地方离这儿最近么?要是远了,娘娘不免担心。”

六皇子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毓庆宫旁边,前两天五哥他们就在那儿玩的。”

毓庆宫是太子居住的地方,林宛如有些犹豫,可看着六皇子期盼的目光,便应了下来,她对跟着六皇子的内侍道:“烦请公公回禀娘娘一声,我陪着六皇子去毓庆宫旁边的花园嬉冰。”

那名内侍虽然只是个小太监,可对于宫里的弯弯绕绕也明白,一听就立刻明白了林宛如的意思,赶忙恭敬应了,跑回去传话。

六皇子和林宛如刚到不久,就有太子妃命人传话,说要见林宛如,林宛如看着在冰上玩的高兴地六皇子,有些犹豫,要是去了,把六皇子丢在这儿自然不放心,可若是不去,太子妃的命令她又怎么能违抗。

她把六皇子叫了回来,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太子妃宣召我过去说话,六皇子要不要跟着我去?”

六皇子先是疑惑,继而有些失望,他道:“表嫂来给母妃请安,就是客人,我也算半个主人,怎么能丢开客人自己玩,还是我陪表嫂一起去吧。”

林宛如讶异,她没想到六皇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六皇子却眼巴巴看了她:“回来咱们接着玩。”

林宛如笑着应了,和六皇子一起去见太子妃。

太子妃刚刚接受了朝贺,正在陪着娘家人说话,费鸣轩官至太子太保,费家也是西南的名门望族,他的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因为保养得好,瞧着倒像是太子妃的姐姐。

林宛如和六皇子各自行了礼,太子妃便赐了座,笑道:“听说陈少奶奶和六皇子来嬉冰,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不能说六皇子要来的,听着倒像是六皇子贪玩,林宛如笑道:“我打小在江南长大,别说冰了,连雪都少见,如今见宫里有这么大的地方嬉冰,觉得很是稀罕呢。”

没提六皇子,反倒扯到了南北的气候差异上,太子妃笑道:“说起来倒是真的,南边到底暖和,你来京城肯定适应了很长时间吧。”

林宛如笑道:“叫太子妃见笑了,初来京城,在路上就觉得水土不服,病了一场,来到后见睡得是炕,更是稀罕,如今时间长了,反倒习惯了,觉得就该这么着才是。”

费夫人便笑道:“这可见陈少奶奶骨子里就该是京城人,以后就在京城生根了,只怕时间久了,再回江南,倒觉得江南稀罕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风雨前夕(四)

大家都笑起来,林宛如言辞恭谨,语气轻柔,太子妃和费夫人也十分和气,六皇子便坐在旁边安静的听着说话,乖乖的,也不闹。

林宛如瞧着心疼,寻了个话空子就站了起来:“出来这么久,只怕娘要担心了,多谢太子妃的好茶,改日再来拜见。”

太子妃也没有恼,反而道:“既然觉得茶好,带回去些慢慢喝,这是今年的贡品,和往年的口味倒是不相同。”

有宫女便去后殿取了一罐茶叶,林宛如接了,又道了谢,这才退下,六皇子也乖乖给太子妃行礼告退。

出了毓庆宫,六皇子又活跃起来:“咱们还去玩么?”

林宛如笑道:“六皇子刚才玩了一会,满头的汗,要不先回去换身衣裳,要是吹了风就不好了,这地方在这里又跑不了,改日来玩也是一样的。”

六皇子便嘟着嘴,有些不大开心,林宛如觉得为难,刚才告辞就说了怕出来久了,长辈担心,如今又继续玩,怎么说得过去呢,可自己刚才也答应了六皇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看不远处的毓庆宫,又看看六皇子,林宛如无奈道:“那就再玩一会,若是真的吹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六皇子立刻就活蹦乱跳起来,林宛如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跑远了,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怕他摔着了,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个时候,太子并其余几位皇子过来了,其中就有二皇子,林宛如和一群宫女太监赶忙行礼。

太子认得林宛如,知道她如今是陈瑞文的妻子。说话很是客气:“陈少奶奶怎么不进去坐一坐?”

二皇子已经看见了六皇子,笑道:“是六弟吵着来嬉冰吧?倒让表嫂跟着操心。”

二皇子叫了表嫂,以对待亲戚的态度对待她,也是出于对陈家的尊敬,林宛如先回了太子的话:“才刚太子妃已经赐了茶,倒是不好多坐。扰了太子妃休息。”

又对二皇子道:“娘娘怕六皇子摔着,这才叫我看着些,六皇子很是乖巧,倒说不上操心。”

几位皇子见林宛如说话客气有礼,不卑不亢,倒是多了几分赞赏。五皇子已经跑去和六皇子你追我赶玩了起来,林宛如看三皇子四皇子也在。难得几位皇子凑得齐全,估摸着有事,自己也不好多待。

至于六皇子,有二皇子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遂行了礼告辞。又对二皇子道:“六皇子出了不少汗,只怕回去要喝上一碗热热的姜茶驱驱寒气才成,天气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

二皇子笑着谢了,又叫宫女好生送林宛如回去,待林宛如走远了,三皇子这才道:“陈瑞文倒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个温柔细心的人,如今只怕是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

二皇子瞥了一眼三皇子,没说话,径自嘱咐内侍去端姜茶过来。

今儿的聚会是太子起的头,二皇子也隐隐约约明白是为了什么。

自打林松城进京,身后就跟着四拨人,有太子和保家的人想找个空子上去寻趁不是,最好闹起来,要是闹不起来,可怎么定林松城的罪名呢,一拨是陈瑞文派了保护林松城的。

而另一拨则是二皇子派来的,不是保护林松城,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着搜集太子蓄意陷害人的证据,最后一拨则是四皇子的人。

这阵子,太子和保家相继策划了几次意外,本该顺顺利利的,却三番两次被人搅了局,一次两次还是巧合,三次四次说巧合就说不过去了,保家有所察觉,稍微一打听,便知是陈家的人跟着保护。

在太子看来,陈家和二皇子是一体的,陈家保护林松城,就是二皇子想搅了自己的局,让自己赚不成这笔银子,太子恨得牙根痒痒。

素日里二皇子行事恭谨,无论是宫里还是外头,大家都纷纷称赞,太子总觉得二皇子是有意跟他过不去,如今又明晃晃的坏自己的好事,太子气的要命,又不能发作,今儿把几位皇子聚起来,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见六皇子满头是汗的过来给几个哥哥行礼,太子笑道:“六弟也是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么贪玩。”

六皇子嘻嘻的笑,端着姜茶一气喝个干净,也不答话,太子笑的越发轻佻:“六弟,父皇有没有赏给你美人儿?改日可得叫我们见识见识。”

六皇子的脸腾地红了,他虽然被保护的很好,可也明白太子说的什么意思,三皇子在一旁挤眉弄眼的,二皇子很是不悦:“六弟还在读书,父皇怎么会提这样的事。”

意思是嫌太子多管闲事,太子正愁没借口发作,闻言冷哼一声,自去嬉冰,二皇子脸色很不好看,三皇子也不敢说话了,五皇子则是大大咧咧的拍着六皇子的肩膀:“等你长大了,五哥的美人儿任你挑,喜欢哪个就送给你哪个,环肥燕瘦,还怕找不到喜欢的么?”

二皇子不禁呵斥:“五弟,你说话也没个正行。”

五皇子可不怕二皇子,笑嘻嘻的拉着六皇子走远了,四皇子因为摔断了腿,如今还不能走,今儿虽然来了,却是坐着暖轿过来的,见二皇子火冒三丈的样子,温声道:“二哥别恼,太子和五弟都没有坏心,不过是玩笑罢了。”

若是以往,二皇子还觉得这个不讨父皇喜欢的四弟真的是性子温和,与世无争,心里还存了几分怜悯,可自打知道太子的事是四皇子设计的后,只觉得这个四弟心思阴狠,哪里还有好印象,闻言瞥了四皇子一眼,想起自己的筹谋,按下了不耐烦,装出一副抱怨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太子老是找我的麻烦,我哪里又惹着他了。”

四皇子却是微微一笑,不再做声,陈家的人保护林松城,他自然是知道的,可他知道的比太子多,明白这是陈瑞文的主意,而不是陈家的主意,自然更不是二皇子的主意,可在太子看来,就是二皇子阻了他的财路,怎么可能还会对二皇子和颜悦色?

林宛如回到陈盈妃宫里,陈盈妃和沈氏说话很是高兴的样子,见林宛如肚子回来了,有些诧异,林宛如忙解释:“遇到太子带着诸位皇子去嬉冰,我不好多待,见有二皇子在,就先回来了。”

陈盈妃一听长子在,也就放心了,说要留沈氏吃饭,沈氏推辞了:“家里还有来拜年的客人,事情多,不能再多待了。”

陈盈妃也没有勉强,给陈家诸人都赏了东西,这才叫人送沈氏婆媳俩回去。

陈盈妃赏的东西里有给陈翼的貂皮护膝和披风,给陈永明三兄弟的宝剑,给沈氏等三位奶奶的布料和内务府新制的暖手炉,给陈瑞文年轻子弟的书籍,文房四宝等,给林宛如还有陈家姐妹的胭脂水粉,首饰纱花。

沈氏回去后一份份分了,各自送过去,忙了一上午,等吃了午饭,便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拜年,沈氏和林宛如忙的团团转,到了晚间,跟着陈永明出去拜年的陈瑞文才回来,他喝了不少酒,满身的酒气。

林宛如捏着鼻子推着他进了净房,待他洗的干干净净出来,还能闻到淡淡的酒气,林宛如埋怨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陈瑞文微醺,坐在炕边喝醒酒茶,道:“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别人说着恭贺新年,你总不好不给面子。”

林宛如站在床边弯着腰铺床,笑道:“那也不能喝成这样。”

陈瑞文看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半是醉了半是情热,过去拥住了她,屋子里的丫头纷纷捂着嘴笑,退了出去。

林宛如有些赧然,但想着他这阵子忙碌,此刻的气氛又十分旖旎,也动了情,半推半就的从了,胡闹了一晚上,第二日两人都起得有些晚,林宛如急急地起身梳洗,道:“今儿还要回莲花胡同呢。”

陈瑞文还赖在床上,打着呵欠道:“时候还早呢,礼物都是准备齐全的,急什么。”

林宛如便拿了昨天换下来的脏衣裳砸他:“还不快起来。”陈瑞文在军中惯了,洗漱起来也十分利落,他洗了个澡,从净房出来的时候,林宛如还在对着镜子梳妆。

他便兴致勃勃的走过去,看桌子上摆着三只匣子,里面是珠宝灿烂的各色珠宝,便挑了一支钗给林宛如戴上,那支钗上镶了一颗蓝宝石,正好与林宛如今天穿的宝蓝色的衣裳相配,林宛如笑吟吟看着镜子里的人,只觉得贴心温暖。

两个人手拉着手去给沈氏请安,沈氏见他们感情好,也高兴,嘱咐了两句就打发他们出门,到了莲花胡同,江文明,江太太并江道江远和贺知书都在,大家又免不了互贺新年,一通笑闹,沈姨娘看着一屋子人,高兴地不得了,张罗这个张罗那个,一点也不嫌烦,还巴不得再忙些才好。

贺知书是新媳妇,又是在姑母家做客,有些拘谨,林宛如便拉了她去迎接林黛玉。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风雨前夕(五)

林黛玉和贾宝玉来得晚些,却带了许多礼物,江文明虽然不怎么喜欢略显女气的贾宝玉,可见他彬彬有礼,对沈姨娘也是毕恭毕敬,就多了几分满意,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

之前林黛玉碰伤了额头,因怕沈姨娘担心,都没告诉她,林黛玉笑盈盈的,给江太太行了礼,江太太看林黛玉容貌秀丽,性格温婉,很是喜欢,便打趣林宛如:“你姐姐长得可比你俊。”

林宛如揽着林黛玉的肩膀笑道:“姐姐还比我聪明呢,我呀,什么都比不过姐姐。”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在莲花胡同热闹了一天,陈瑞文又免不了多喝了几杯,回去的马车上就有些醉了,抱着林宛如不撒手,跟说酒话似的:“在我眼里,你比你姐姐强多了,样样都强。”

林宛如又是笑又是无奈:“姐姐比我美,比我会作诗。”

陈瑞文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嘟囔道:“咱俩比他们恩爱,我更疼你,更爱你,她怎么也比不过你…”林宛如忽然有些感动,看着陈瑞文已经合了眼睛闭目养神,伸手抱住了他,即便是以往觉得难闻的酒气,此刻也闻出了一丝酒香。

陈瑞文在马车里醉的不省人事,最后是被抬回房间的,沈氏有些焦急,赶忙叫人熬了浓浓的醒酒汤来:“昨天喝了不少,今天又喝了不少,宛如你得看着他,不许再喝酒了。”

林宛如应了,要了热水来给陈瑞文擦手擦脸,伺候他睡下,沈氏见林宛如样样妥帖,也就放心的回去了。

接下里的几日。虽然也有宴请,林宛如却都把帖子给推了,让陈瑞文在家待着不许出门,头两天还好,过了初五石光珠和柳芳就上门来拉人了:“又不是大姑娘,躲在家里做什么?不趁着过年好生乐乐。寻常哪有空。”

强拉了陈瑞文出去,又是一身酒气的回来,林宛如有些生气,再三叮嘱了不许喝酒的,若是伤了胃,可是一辈子的事。怎么就不听呢。

因此只叫桂香和桂叶伺候着洗澡,自己不再动手。陈瑞文却在净房里大声嚷嚷:“宛如,我要你给我洗澡,宛如,你快点过来…”

林宛如羞得满脸通红,跑过去气道:“你嚷嚷什么。”

陈瑞文光着上身站在旁边,神色颇为委屈。与素日里的严肃大相径庭,桂香桂叶挽着袖子不知所措,林宛如忍着气叫两个丫头出去。亲自动手侍候,陈瑞文讨好的凑过来:“宛如,我只要你一个人。”

林宛如唬着脸侍候他洗了澡,出了净房便阴沉着脸不说话,丫头们察觉她不高兴,都噤了声,迅速收拾好了东西退了出去,陈瑞文倒是倒头就睡,神色满足。

第二日,陈瑞文睡了个懒觉,醒来一瞧,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外间倒是有小丫头轻轻地说笑声,他也没惊动人,自己起来穿了衣裳,梳洗了出去,丫头们正在炕边搭着小桌子赶棋子玩,林宛如坐在炕上看着,见陈瑞文出来,丫头们纷纷起身行礼,搬了桌子。

林宛如却是扭过脸去不看他,陈瑞文觉得奇怪,凑过去:“怎么满脸的不高兴?谁惹你了?”他昨天喝得醉,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宛如哼了一声:“昨天怎么说的?不许喝酒不许喝酒,偏偏喝的烂醉如泥,娘担心的跟什么似的,叫人来问了好几回,你只顾着自己喝的痛快,也不想想娘和我在家里担心你。”

陈瑞文听了有些愧疚,贴着她的脸讨好的蹭蹭:“对不住,光珠他们拉着灌,我也没法子,这几日都不出门了,在家陪你好不好?”

林宛如依旧是闷闷的,陈瑞文越发忐忑,也不出门喝酒了,别人上门来请也都一概推了,只跟在林宛如后头跑,林宛如是要跟着沈氏招待来拜年的亲戚朋友的,因都是女眷,陈瑞文也不好见,便在屋里等着,见她回来了便围上来嘘寒问暖的,林宛如对着他就是心软,没两天就消了气,打发他出门看戏:“只要不喝酒就成。”

陈瑞文见林宛如忙的脚不沾地,还要分心管他的事,索性出了门逛去,不再叫林宛如操心。

陈瑞文先是去见了林松城,他孤身一人在京城,虽不能和家人团聚,可却跟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凑在一起吃了团圆饭,这几日掌柜的和伙计都回家过年了,他便一个人在铺子里喝喝酒,看看书,算算账,打发时间。

陈瑞文带着小厮过来寻他,他心里是高兴地,把人迎了进来,拿了陈年的女儿红招待他,陈瑞文这次却不敢再喝酒了,笑道:“前阵子喝多了,家母叮嘱这阵子不要再沾酒。”

林松城的年纪也算得上陈瑞文的长辈了,闻言也就不再勉强,还道:“你虽然年轻,可还是要注意,少喝些也好。”却拿了一坛子给陈瑞文:“闲时独酌或是招待朋友都是极好的。”

陈瑞文也不客气的收下了,见林松城一个人围着炉子烤些花生,红薯下酒,颇有趣味,也就坐下相陪,林松城经商几十年,见多识广的,和陈瑞文很是投契,说说笑笑间不免又提起了这次的祸事。

林松城有些唏嘘:“我们林家世代居住在扬州,到如今也有上百年了,祖训一直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不仅时时的开仓放米,周济穷人,还教导子弟要争气,只可惜日渐的子嗣凋零,到我这一辈,更是只得了一个女儿,我自问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却不想天降灾祸,说不定,真真是上天觉得林家的气数已尽…”

说着有些感伤,陈瑞文安慰道:“祸之,福之所倚,林家如今不是没事了么?老先生若是觉得后继无人,也可从旁支过继了子嗣,悉心教导,这都不是难事。”

林松城叹道:“说起来,还是要多亏了林姑娘,要不是她及时报信,我也不能有所防备,说起她,我就想起我那早逝的女儿来了,我女儿从小就很聪明,读书写字样样都强,她娘原想教导她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将来嫁到一户殷实人家,也不用再做生意讨生活了,可她却不喜欢,嫌那些假模假样,整日就爱拿着算盘拨来拨去,谈起生意上的事,新点子一个接着一个,我当时说,这才是我的闺女呢,和我一个样,她娘也不能勉强她,只说我惯坏了女儿,只可惜,她小小年纪,就早早的去了,我每每想起来,都是心如刀割,我真是宁愿拿我的命去换我女儿的命…”

林松城说着红了眼眶,陈瑞文却是想起林宛如说过的同情,有些感同身受,可也越发的不想叫林松城知道宛如的存在,林松城越是疼爱女儿,对宛如的执着就越大,麻烦也就越大,遂只是安慰了几句。

林松城自嘲道:“叫陈少爷看笑话了,我老了,没事就想起了这些,想想若是女儿还在,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女婿,怎么置办嫁妆,怎么把家业交给她管,虽然是空想,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陈瑞文没做声,从林氏酒庄出来就去找二皇子:“网撒的怎么样了?”

二皇子笑道:“该网住的一个没漏,放心吧,等过了元宵,就要收网了。”

陈瑞文道:“我去见了林松城,他并非阴险狡诈的人,我想能不牵扯他就别牵扯他,搀和进太子的事情里,不死也要脱层皮。”

二皇子奇道:“你几时这么心善了。”可还是应允了:“父皇是个明白人,不会伤及无辜,就怕太子日后报复,我想还是叫林松城低调些好。”

陈瑞文和二皇子又秘密商谈了好一会子,把元宵节后要发生的事情策划的妥妥当当,可谁知,年初十太子就出了事。

正月初十那日,皇上带了众皇子去祭天,回来的路上有人拦路喊冤。

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妇,齐齐血溅当场,皇上震怒,下令彻查,一查不要紧,原来是这对夫妇的女儿,因长得貌美,被太子掳去,不知生死,夫妇俩就这么一个女儿,想尽了办法也没打听到女儿的消息,遂萌生了死志,用自己的性命来替女儿伸冤。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尽管刻意的封了口,消息还是悄悄传到了各家,大家连过年的热闹都少了几分,凝神屏气盯着宫里的动静。

皇上一回宫就发作了太子,众皇子都跟着陪跪,就是随行的陈瑞文,石光珠,柳芳几个皇亲国戚,也都一溜跪在了外间,天子震怒,莫不低头,皇上将那张染了血的状纸扔到了太子脸上,暴喝道:“你做的好事,祖宗的脸面都叫你丢尽了。”

太子默不作声,那边奉命去太子宫里查验的人已经回来了,战战兢兢的:“人不在宫里,在保家大爷的私宅里找到的,被几个爷们取乐,已经不成样子了,知道爹娘死了,也一头撞死了。”

皇上气的手直抖,身形差点没稳住,都这个时候了,保家还是护着他,保家还能这么快做出应对,把太子摘清了,足见他真的太纵容保家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雷霆万钧(一)

二皇子跪在地上,都暗暗替太子捏了把冷汗,父皇最恨这种张扬跋扈,害人妻离子散的行径,又牵扯到了保家,看来这场暴风雨是躲不过去了,因此头越发的低,越发的恭谨。

太子听了来人的回话却是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辩解:“父皇明察,这件事和儿臣没有关系,定是刁民不清楚内情,弄错了也是有的…”

太子话音未落,皇上已经一脚踹了过去,太子身形一歪,倒在了旁边二皇子身上,太子愕然,他自幼丧母,被皇上捧在手心里长大,别说挨窝心脚了,就连一指甲都没弹过。

太子惊愕,二皇子等人也是暗暗心惊,御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皇上被气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气,连一向胆大的五皇子也是一声不敢吭。

皇上颤巍巍指着太子,怒道:“孽障!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悔改,贪恋美色,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你还有脸说和你没关系,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你这个混账,把我素日的教导都忘了,你有什么资格做太子!我要废了你!”

石破天惊一般,不仅诸位皇子石化了,皇上也呆住了,太子已经哭着扑了过来:“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请父皇责罚!”

皇上却是疲惫的踉跄了两步,扶住了桌子,他看着太子的苦苦哀求,反倒平静下来,语气有些伤心,有些失望:“你一出生就是太子,吃喝都是最好的,即便是亲兄弟,见了你也要行礼,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母后。想对你好一些作为补偿,可这到底是害了你,让你越发的骄纵,私扣贡品,贪污银两,纵奴行凶。你当我不知道么?如今越发变本加厉,居然草菅人命!你这样的德行,怎么配做太子?”

太子却是抱着皇上的大腿只是哭:“求父皇看在母后的面子上饶了儿臣这一次,儿臣一定痛改前非。”

马后炮又有什么用?皇上看着地上跪成一溜的剩下五个儿子,二皇子比太子更有才能,又性格敦厚。三皇子虽然心胸狭隘,可对待长辈恭敬。对待兄弟也很和气。

四皇子默默无言,却也不敢做坏事,五皇子身份尊贵,顶多也就是仗势抢人家的传家宝来讨好自己,也没有牵扯到人命,至于六皇子。年纪小,也更懂事孝顺。

只有太子,如今是为所欲为。自己还活着呢,他就如此残暴,若是以后登基做了天子,不是变本加厉?到时候只怕就成了亡国之君!

皇上的心越发坚定,原本只是怒极时的话,如今却成了金口玉言:“太子弘昼,行事乖张,草菅人命,德行有亏,即刻废黜太子之位,令其锁宫待罪,面壁思过,任何人不许探望,钦此!”

太子颓然倒在了地上,御书房上下的人早就呆呆的,即便是二皇子,也不敢相信,这,这,真的就把太子废了?

二皇子越发觉得权力面前人的渺小,太子昨天见了他还嚣张的挑衅呢,今天不过是父皇的一句话,说废就废了,圣意难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