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冲过去,想透过门缝往里看,却被那两个人挡住:“这位小公子,有什么公事快去那边办,这里不是你玩的地方。”

“这里面是做什么的?”黛玉一边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问道。

“快走开!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

“怎么说话呢?这户部的各位兄弟我也算熟悉,怎么看你们两个是生面孔?”戴铎急匆匆赶来,恰好听见这两个看门的训斥黛玉,便生气的问道。

“我们奉命当差,不敢懈怠。这位爷有什么事儿尽管去那边找主事大人说去。”这两个守门的人是江湖人士,根本不认识戴铎是谁,所以也不看他的脸色。

“呵呵,今天果然遇到两个不开眼的。”戴铎不屑的笑笑,身为四贝勒府总管的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又是当着黛玉的面,便觉得十分下不来台。于是冷笑着问道:“今儿在这里当值的不知是哪位大人?”

“回大总管,是贾府的二老爷,员外郎贾政。”跟在戴铎身后的小厮也是猴精,早在进门的时候探听清楚了今日在户部当值的主事。见戴铎问,急忙上前来回话。

第61章

戴铎笑笑,对身边的小厮说道:“四爷的朋友被人带来了这里,不知这位贾大人可曾知道?”

“兴许是不知道。若是知道,这会子他应该在这里伺候的。”小厮笑笑,又给另一个人丢了个眼色,那小家伙便悄悄地跑回去,不知做什么事情。

戴铎又劝黛玉道:“小主子,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看这个衙门里到底有没有管事的人。你们这些不长眼的,还不去弄把椅子来给小主子坐?”

“嗻!”小厮答应着转身下去,不多时果然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给黛玉,黛玉心里着急哪里肯坐下,只在一边转来转去,不时朝院子里张望。

看门的两个人越是不让她进去,她越是相信林宁就在里面,且其中必有缘故,于是更加着急。

戴铎少不得劝说着,黛玉却怎么也听不进去。贾政跟着戴铎派去的小厮匆忙赶来,见着戴铎忙上前打哈哈:“大总管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转转?纵然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个小厮来吩咐一声就行了,四爷府上每天都是千千万万的事情指着大总管调停,何必还为这些小事操心?”

“贾大人好。大人当值辛苦了。”戴铎对贾政也算是客气,“我不过是四爷家的一个奴才,四爷有事,做奴才的岂敢怠慢?如今福晋都来了,我哪儿还敢偷懒?少不得,今儿这件事情还要劳烦老大人。况且这也不是外人的事情,令外甥女的家人被无缘无故带到了这里,眼看着被看压起来性命堪忧,老大人还是快些想想法子?”戴铎对着贾政拱拱手,作了个揖。

“外甥女?”贾政一愣,继而抬头观望,却见戴铎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五六岁的样子,身形柔弱,虽然一身男装,但眉清目秀,清丽可人,却是女儿家的容颜。于是忙上前去,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见她的容貌果然跟自己已故的妹妹幼年时不相上下,便惊讶的问道:“你就是玉儿?怎么到了这里?”

“舅舅万福。”黛玉这次是第一次见贾政。她进京以来只去过荣国府一次,因王夫人说贾政出门了,不得相见,所以也就混过去了。后来虽然贾母又派人来看过自己几次,但都是女人来,凤姐儿和姐妹们也来过一次,终究没见过贾赦贾政二人。

“你一个女孩子家,纵然有为难之事,也该去家里同你外祖母和舅母说说,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这万一有个闪失,让我怎么见你父亲?”贾政着急的叹道,又问:“你到底有什么急事?”

黛玉少不得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然后又焦急的看着贾政。心中期盼着舅舅能给自己做主。

贾政听完此话,又问戴铎:“大管家说的四爷的事情,也是这件事吗?”

戴铎笑道:“这位宁公子是四爷的朋友。原本也没有卖身给林家,只不过是为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才决定跟着林家。既然没有卖身契约,他便是个自由人。这几年灾荒时有发生,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丢了户籍文碟的大有人在,户部若是想彻底盘查,只怕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今日为何对宁公子如此严肃起来?莫不是有人想针对我们四爷和林大人?贾大人今儿当值,这件事情定然是清楚地。还请大人多多指教,戴铎回去也好给四爷和福晋回话。

贾政一听此话,立刻紧张起来。今日派出去的人他并不知情,事实上鄂丰是受了索额图的命令,私自行事。跟贾政无关。但是如今事情摆在面前,这院门口又有两个不相干的人把守,贾政就是有理也说不清楚了。何况原就有个御下不严渎职失察之罪。

“你们两个把门打开。”贾政再为难,也不能犹豫,再犹豫下去,不仅仅跟自己的妹夫林如海闹个不痛快,四贝勒那里更不好交代。

“大人恕罪。我们正是奉了四贝勒之命再次办差,不敢懈怠。还请大人谅解。”

“胡说!”戴铎闻言,猛然一喝。

黛玉一愣,不解的看着戴铎。贾政也傻了眼,心想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我们胡说不胡说这会儿也没办法跟你说清楚。我们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们却是忠心耿耿为四爷效命的。”两个守门的人坚持站在门口,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进也是四爷的命令,不许进也是四爷的命令。贾政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贾大人,这件事情太过蹊跷。我怀疑这两个人是栽赃陷害。我们福晋就在门口的马车里,因为不便露面,所以没有进来。大人速速下令,让这两个不相干的人赶快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戴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对方用的一计,故意这样说,好拖延时间。拖延的久了,林宁在里面就越发的危险。

“可是,这个…”贾政也相信戴铎的话,可是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能在户部里安排人,连自己都不知内情的,定然是和四爷不相上下的人,如今几位皇子个个都锋芒乍现,谁也不服谁,他们呢弟兄们明争暗斗朋党结派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贾政在朝为臣,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只是如今让他立刻选择,他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贾大人。你的担心我也清楚,你无非是怕站错了队将来吃亏。你要想清楚,如今你站在四爷这边,四爷或许不会包庇你,但最起码你没有得罪四爷。他们是谁的人如今还说不准,你可要想清楚。”戴铎一眼便看穿了贾政的心思,两句话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是的,站在这边,最起码不会得罪了四爷。就算得罪了对方,将来也可以用一句‘不知内情’来推脱。但如果不站在四爷这边儿,可是铁定的得罪了一位皇子。

贾政在心里迅速的衡量了一下利害关系,马上就有了结果。于是他转身对自己身后的人沉声一喝:“上去把门打开!”

“谁敢?!”守门人往前一站,立在门前,宛若两尊门神。其中一个把手一挥,举起一枚玉佩,“四爷的信物在此,谁敢上前,便是跟四爷作对。就算杀了他,自然有四爷料理!”

明目张胆的栽赃啊!

戴铎气得双眼通红,却又说不出话来。因为那没玉佩果然就是胤禛的信物,胤禛召唤那些江湖人也是用这样的一枚玉佩,只是面前这一枚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是真是假。就算是假的,既然他们敢拿出来,也就说明胤禛这会儿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

一大早的便请胤禛去吃酒,然后又整出这样一番事情来。可见预谋已久。

“你们分明是冒充四爷的人在这里陷害,还这样明目张胆。别说里面的人是四爷的朋友,就是普通人,四爷也不会管这些事情。分明是你们想借刀杀人然后栽赃陷害。却还在这里言之凿凿。真是目无王法,狂妄之极!”黛玉愤怒的指着两个人骂道。

贾政听了黛玉的话,心中赫然清醒。急忙一挥手,发令道:“来人,给我上!把门撞开!”

“谁敢!要想撞门,先把我们兄弟二人的命拿了去!”守门的二人挺胸而上,眼看着要和户部的衙门动手打起来。

“放肆!”一声清润的高喝镇住了众人。戴铎回头看时,却见四福晋那拉氏搀扶着一个宫装妇人站在那里,一脸的平静,而那妇人却怒气冲冲看着众人:“把门给我打开。一切责任,均有我来承担。”

“娘娘吉祥!”戴铎眼睛毒,认出四福晋搀扶的那个人便是宫里的德妃娘娘。这大热的天,万岁爷在畅春园避暑,宫里的各位主子们都留在紫禁城,不知这位德妃娘娘怎么趁热出来遛弯儿来了?

戴铎一跪,院子里的众人皆慌忙跪下。虽然他们不认识这位娘娘是谁,但却能肯定这位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儿。只有门口的两个江湖人不知内情,也不甘心下跪,还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原来,瑾瑜在户部衙门门口停了一会儿,越想这件事情越不寻常。恰好派去太子府请胤禛的人匆忙赶过来,却说四爷吃醉了酒,在太子府睡了。瑾瑜大骇——胤禛从来自律,绝不会在太子府吃醉了酒。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其中必有缘故,别的倒还罢了,若他们借此机会栽赃嫁祸,恐怕不仅仅胤禛要吃亏,就连四贝勒府上的一只鸟雀都在劫难逃。于是她也顾不得许多,便命人掉转车头,飞速入宫,跪求德妃娘娘出宫主持公道,又为了打动她的心,便把林宁长得跟胤禛相似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德妃闻言,如雷贯耳。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便换了衣服带着人匆忙出宫。待她们婆媳二人赶到的时候,户部衙门的衙役们正要再贾政的指挥下和这两个江湖人动手。

“你们两个真是放肆!见了德妃娘娘还不磕头下跪?!”德妃身边的领头太监细着嗓子呵斥。

“呃——我们乃江湖草野之人,不懂规矩…那个…请娘娘恕罪。”二人对视一眼,眼见着几十名大内侍卫把这里包围,便跟着跪下去。

“哼,江湖草野之人也敢说是奉了四贝勒之命在此办差?你们是没长耳朵啊还是没长脑子?还不给我把这两个栽赃陷害的贼子拿下!”德妃久居深宫,在权术中心摸爬滚打,哪敢有半分的大意?胤禛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他好,自己不见得会好,但他不好,自己是绝对没什么好的。

就算是为了自保,德妃娘娘这会儿也要先把胤禛保下再说。

第62章

德妃一声冷喝,身后的十几名侍卫立刻上前,四名护住德妃和瑾瑜,剩下的冲到门前,正要和那两个守门人动手,院门咣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

在场所有的人均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公子站在门口,诧异的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德妃一眼看见林宁,惊讶的长大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半天不说话。大内侍卫趁着两个守门人发愣的时候上前擒住二人,押到一边。贾政,戴铎等人皆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着德妃的脸色。

林宁终于发现了气氛的异常,循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被瑾瑜搀扶着站在那里望着自己发愣的德妃。

心中一阵抽搐,刻意遗忘的记忆翻江倒海一般涌上心头,眼睛不知不觉的湿润,视线模糊,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跟着虚无缥缈起来,亦如梦里。

黛玉站在戴铎身边,看着林宁脸上痛苦的神情,有些事情不用说,便已经明白。自己轻轻的叹了口气,悄悄地往后退去,隐入人群中,偷偷的离去。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会儿的功夫,天上便布满了乌云。太阳隐去,周围忽然暗下来,遥遥的有阵阵雷声,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黛玉一个人沿着长廊走出户部衙门的门口,一路走一路想,想林宁贵不可言的身份,和他遥不可及的未来,自己和他,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一场偶遇走到一起,通行一段路,不是同一类人,走到最后总归还要分开。与其将来难舍难分,大家都伤心难过,倒不如今天就丢开手的好。

下定了决心,黛玉的脚步便加快了几分。出了衙门的门口,春纤便迎了上来。原来瑾瑜怕里面人多,春纤有小,进去后她再乱跑,回头弄丢了人,便命她和车夫一起等在外边。春纤见黛玉一个人出来,忙上前去搀扶:“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黛玉原以为跟自己的人都跟着四福晋进去了,又想一个人慢慢的走走,不想还是遇到了春纤。

“四福晋叫我在这里候着。小姐,宁公子怎么样了?”

“公子没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公子既然没事了,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黛玉闻言,愣了愣,心想,他见到了他的亲人,还会跟自己回去吗?堂堂大清国的康熙皇帝和德妃娘娘,会准许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吗?

“小姐呀,你这是怎么了?”春纤看黛玉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样子,着急的问道。

“没什么,上咱们的车,回家吧。宁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不能牵绊他。”黛玉说着,便走向自己的小马车,扶着春纤的手上了车子。春纤奇怪的回头看了看户部衙门庄严地大门,终究还是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看着雷声阵阵,越来越响,眼看着要下雨的样子,便匆忙上车,跟黛玉一起回家。

林宁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德妃,神情恍惚,思绪万千。

忽然一个闪电划破长空,惊醒了众人。

“我说——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那个,要下雨了。都回家了。”林宁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微笑,一边说着一边满不在乎的往外走。仿佛眼前的众人他都不认识一样。

“你站住。”德妃也在瞬间收拾起了几分心情,看林宁慢慢的向一边走,便出声叫住了他。

“嗯?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

这位夫人,你有什么事——

德妃慢慢的咬住嘴唇,想要忍住眼睛里的泪水,但终究是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说话的变了声音:“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在下林宁,姑苏林如海的家人。”林宁对着德妃略欠了欠身子,作了个揖。

其实他很想跪下来,叫一声“额娘”。无奈世事变迁,他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小六,不是胤祚,不再姓爱新觉罗。

“林如海的家人。”德妃仿佛要把这几个字都刻在心里似的,重重的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对边上的瑾瑜道:“老四媳妇,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额娘,您慢点走。”瑾瑜看着瞬间老了好几岁的德妃,心生不忍,忙搀扶着她往外走。

天降暴雨,如倾如泄。

林宁站在原地,任凭大雨瀑布般往身上冲刷,只一动不动,看着大雨中模糊地人影逐渐消失。

“公子,雨大了。我们回吧?”戴铎寻了一把大伞过来撑在林宁的头顶,“雨大了,冷雨浇在身上,人会生病的。”

“回吧。发生这些事情,你们四爷还没出现。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快下忙你们的去吧。还有,德妃娘娘擅自出宫,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挑起事端,也不是小事。你去劝劝你们福晋想想应对之策要紧。”林宁叹了口气,看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影,方慢慢的离开。

林宁的话,戴铎当然听得明白。他见林宁独自离去,便急忙招手叫了跟自己的人吩咐道:“准备车马,随我一起去太子府。就算是拼了这条命硬闯太子府,这次咱们也要把四爷给接回来!不然,可是出大事了!”

“嗻!”四名小厮答应一声,跟着戴铎出门,上了马车直奔太子府。

胤禛果然是醉了。且醉的不省人事。

戴铎和四个小厮把他从太子府接回府中,他还没醒。

德妃从户部衙门出来后,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随着那拉氏去了四贝勒府上。

瑾瑜亲自服侍着,端茶递水,又命人去煮了驱寒的姜汤来。虽然德妃娘娘没有淋着雨,但暑热天骤降大雨,却保不住不受寒气。

吃了两口姜汤,德妃方把自己的心情完全收拾起来,这也难怪她,俗话说母子连心,从林宁出现在德妃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就是自己十年前丢失的儿子胤祚。时过境迁,如今的德妃不再是原来的德嫔,虽不是后宫主事,但佟贵妃病重,后宫之事她也做得了几分主,如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从面前走过,却不认识自己,陌生人一样称自己为‘夫人’。这是何等的悲哀?

“老四怎么会在太子府喝醉了酒?”德妃把吃了两口的姜汤还给瑾瑜,不解的问道,“老四一项不是那种没规矩的人。若说是十四在外边吃醉了酒,倒有可能。若说老四做出这种事情来,说破了大天我也不信。”

“去太子府的人是这样说的。正因为媳妇不信,所以才斗胆进宫请额娘出来主持大局。媳妇想着,兄弟们和气在一起吃酒,也没什么。说说笑话逗个乐子也没什么。只是今儿这样,的确是过了。”

“哼,什么兄弟和气。兄弟和气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他们一个个儿都想在皇上面前充孝子,当我是瞎子呢?”德妃心中别着一口气没地方出,便借着瑾瑜的话撒气:“你也真是的。你们在江南那边呆了那么久,怎么连他的底细都没弄清楚?”

“额娘,宁公子的身世的确是个谜。媳妇当时第一眼看见他,心里也是一愣。他长得跟四爷是太像了!难免让人想多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他不是…?”德妃微微皱起了眉头。

“额娘,这话儿媳妇不敢多说。”

“回娘娘福晋,四爷回来了!”

“在哪儿呢?”德妃忙问。

“在书房。还没醒呢,该是真的吃醉了。”

“去看看。”德妃说着,便站起身来。

“传太医来,煮醒酒汤。”瑾瑜吩咐身边的丫头。莲生听了,忙转身去亲自吩咐。

林宁从户部衙门出来后,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且行且住。时而仰面,让瓢泼大雨冲刷自己涩涩的眼睛。全身上下皆湿透,整个人成了落汤鸡。

电闪雷鸣,脚下的雨水没过了脚踝,哗啦啦的冲刷着街道上的青石,带着灰尘泥土石子杂物往低处奔流,汇入护城河内。

护城河边,一切如故。

林宁站在激流滚滚的护城河边,十年前的那一幕如电影般在眼前来回的播放。

那一刻,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暴雨如洪,昏天昏地。

六岁的孩子拼命地扒着护城河边光溜溜的石块,渴望着有人能拉他一把,渴望活下去,和阿玛和额娘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四哥趴在河边,伸着手拼命地叫他:小六,小六,小六…

然,两只小手终于没有握到一起。他筋疲力尽,手指一滑,终于落尽水中。在洪水把他的视线卷走之前,他看到的只有四个悲愤绝望的脸,听见的是竭斯底里的哀嚎。

阿玛在哪里?

额娘在哪里?

嬷嬷谙达们又在哪里?

模糊中,仿佛有人在奸笑,得意的,张狂的,笑…

狰狞的笑声时常把睡梦中的少年惊醒,醒来时冷汗遍布全身。

暴雨越下越大,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是雨水。

康熙三十四年六月,一场暴雨突然而至,民房倒塌百余间,数十名小孩儿被大雨冲走,孤寡老人死伤百余人,护城河水倒灌,京城之内一片狼藉。

第63章

畅春园的澹宁居里,鸦雀无声。门外的廊檐下沾着一溜太监宫女,个个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大气儿不敢喘一声。连御前总管太监李德全都敛着神情,不言不语。

屋内,四周六个黑檀木雕花高几上皆放着冰雕盆景,或者松林山石或者百花百卉,不一而足,在屋子里悄无声息的慢慢融化,带走酷暑天里的燥热不安,留下丝丝沁凉。

德妃,胤禛,四福晋那拉氏三人垂首跪在锦垫上,胤禛和瑾瑜皆不敢出声。德妃则轻声抽泣,垂泪不止。

消瘦的康熙坐在上面的黑檀木雕龙书案之后看着面前的母子三人,沉默良久,方开口说话:“你也别哭了。如今还是先找到人要紧。找到了人,先带来给朕看一看,是不是小六,朕要亲自辨认。老四,你是越来越长进了。这种事儿竟然隐瞒的密不透风,若不是有人想借机生事,难道你就想瞒着朕一辈子?”

“皇阿玛息怒,儿臣不敢。”胤禛忙叩头回道。

“不敢?”康熙生气的哼了一声,“江南的差事办得不错,你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胤禛闻言,立刻伏在地上连连磕头:“皇阿玛恕罪。儿子实在不敢。就是林宁这件事,因尚无定论,儿子不敢妄加猜测。他只说他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人,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后来带他的师父死了,才不得已到处讨饭。他有一身的医术,善于诊治疑难杂症,还有一身的武功,大内侍卫亦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不过是十年的时间,但只是医术,便说不过去。所以儿子一直将信将疑的,不敢乱说。求皇阿玛明鉴!”

“皇上,他就是我们的儿子,他就是小六。皇上——臣妾入宫将近二十年,一直伺候皇上无怨无悔。臣妾别无所求,只求皇上把我们的儿子找回来。他没有死,他一直活着。学了一身的本事,那只能说明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他一定吃了许多苦。十年了…想他一个六岁的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呜呜…”德妃说着,又掩面痛哭起来。

“你先起来!老四和老四媳妇都在这里。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康熙被德妃哭的心里乱糟糟的。可这不是小事,他不能只听德妃一句话便妄下定论。胤禛说的不错,天下相似之人很多,或许是德妃过于思念儿子,女人家总是感情用事的多,她见了这个林宁,先入为主,便认定他是胤祚,也未可知。

“皇上,老四是臣妾的儿子,和小六,十四一样,都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在他们夫妇面前,臣妾只是个可怜的母亲,求皇上成全臣妾,让小六回到臣妾的身边吧…这孩子受了十年的苦,是我这个当额娘的对不起他…当年我千不该万不该舍下他自己出宫,是我害了他…”

德妃的话康熙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

十年前京城发生地震,自己身为皇上,不能过多的顾忌后宫的妃子和阿哥们,当时他被护卫们保护着一直关注京城百姓的安全,对于胤祚的事情,他亦是追悔莫及。

康熙是一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对于他的诸多皇子,包括夭折的,他都倾注了浓浓的父爱。胤祚更甚。只不过胤祚的死,他只能把悲哀放在心里,不能过于表现罢了。

此时,德妃跪在他的面前哭的伤心,却又把他内心深处压抑了许久的苦楚给勾了起来。他扶着书案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德妃的面前,弯腰伸手,长叹一声劝道:“起来吧!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你还跟朕耍小孩子脾气。你以为,朕的心里就那么好受吗?”

此言一出,德妃再也把持不住。抱住康熙的腿失声痛苦起来。

二十年来她在后宫之中,虽然不是冠宠后宫,却也算得上圣宠不衰,一直以来不管后宫风云如何变幻,康熙对他的宠爱一直不曾改变过。今日她这般伤心,康熙亦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只是他昂着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