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和瑾瑜都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出京城西门往北二十里,有一所索相别院。院中东西桂树为屏,其后则有山如幅,纵横皆种梅花。梅之外有竹,旦暮梵声,时从竹中来,环境幽僻。正堂前两棵白皮松苍劲古拙,墙边修竹苍翠欲滴,湖石玲珑,绿草夹径,东西院墙相连。堂坐北朝南三开间,“兰雪堂”匾额高挂,长窗落地,堂正中有屏门相隔,室内宽敞明亮,长窗裙板上的黄杨木雕,精致绝伦。

午后迟迟,日光从低垂的锦幔中透过来薄薄几缕,四壁静悄无声。榻边搁着一座绿釉狻貌香炉,炉身是覆莲座上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做成香炉盖,盖顶一只戏球的坐狮,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

索额图穿一身绛紫色宁绸长衫坐在茶海前手提水壶慢慢的冲茶。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蓝布衣衫的男子。男人四方脸,有花白胡须,一双眼睛沉稳内敛,看不清里面的神情。

“廖堂主,这件事情办得不漂亮啊。太子爷可是有些不高兴了。”索额图有条不紊的洗茶,眼睛只看着紫砂茶盅,不看面前的男人。

“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这个我也没办法。还请索大人在太子爷前面多说几句好话。我们烈焰堂这次白白的搭上了了六名高手,可谓损失惨重啊。帮主若是怪罪下来,我还要承担这个过失呢!”姓廖的男人轻叹一声,无奈的说道,“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伸手如此了得,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早就给你说过,此人伸手颇高,非同凡响。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你是拍着胸脯跟我打了包票,说一定要拿下他的人头,给太子做见面礼。这下好了——见面礼没拿来,反倒搭上了六个。而且这件事情惊动了皇上,若皇上追问下来…”索额图故意放慢了语速,且不把话说完,留下剩下的让对方自己去思索。

“索大人!”姓廖的男人果然有几分坐不住,焦急的看着索额图说道:“不管我们红花会帮主什么意思,可我廖文商却一直维护太子和索相。这七八年来,我们为太子和索相也办了不少事情。如今太子总不能把我推出去不管不顾了吧?”

“廖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索额图冷笑一声,看着廖文商,“什么叫把你推出去不管不顾?如今我们都在一条藤上,太子爷怎么会把你推出去?说实话,就算太子爷想把你推出去,我还不放心你这张嘴呢。”

“索相,廖文商倒不是这个意思。对太子爷和索相,我们烈焰堂上下三百余口人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廖文商大骇,索额图这样说话,那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啊。他极有可能为了灭口,把自己一家子先杀掉啊!廖文商也不是傻瓜,所以他立刻抬出烈焰堂三百余人和索额图抗衡,暗示他,杀廖文商一家无所谓,可烈焰汤三百余口人却不是说杀就能杀的。索额图若真是那样做,也等于自掘坟墓。

林家私宅。

黛玉靠在窗前的书案前,看着窗纱上摇晃的花影,默默无语,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姐,吃饭了。”雪雁在边上轻声劝道。

黛玉摇摇头,不言不语。

“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身子本来就弱,再不吃饭,可怎么行呢?”

“端下去吧。我没有胃口。”

“小姐…”雪雁还想再劝,黛玉却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雪雁只好闭上嘴巴,端着饭菜下去。

后院的小院子里,春纤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在那里练剑,招式是林宁前几天才教的,如今还有些生疏,舞起来也没有林宁那么好看。黛玉站在廊檐下看着看着,又流下泪来。

看了一会儿,黛玉觉得有些腿酸,便沿着廊柱坐在栏杆上,继续看着春纤发呆。雪雁从屋里跟出来,见了这番光景,明白黛玉是在担心林宁,便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看看奶娘王嬷嬷,又看看戴铎的老婆马佳氏,低声问道:“嬷嬷,您亲自出去,找你们家大总管问问,看那边有没有宁公子的消息。如今小姐这样,若离了公子的汤药,恐怕又要病倒了。”

“好来,我这就去,姑娘好好守着姑娘。早起我那口子还说,四爷和四福晋服侍着德妃娘娘出城去了畅春园,临走前还特别叮嘱他要照顾好林姑娘呢。”马佳氏答应一声,从后门出去,叫人套了一辆小马车往四贝勒府上寻戴铎。却不知此时前门却有客人来访。

林家私宅的前门扣,几辆华盖朱轮大马车陆续停下来,最前面的一辆尤为奢华,车棚四周的流苏皆用翠珠串成,微风吹来,细碎的声响极为悦耳。

第64章

后面车里下来一个华服妇人,头戴吃金凤钗,身穿湘妃色苏绣裙衫,通身华贵气派,目色凌厉逼人;再后面的车里下来一个青色掐牙坎肩的丫头,眉清目秀,高挑身材,容长脸,一双杏仁青眼,含蓄中带着精明之气。二人一前一后往前面大车面前来,那丫头上前掀开车子的门帘,轻声说道:“老太太,到了。请下车吧。”

“鸳鸯,这条街这么冷清,你问问凤丫头,玉儿果然是住在这里吗?”

“老太太,都打听好了。林姑娘就是住在这里。这会子定然在家呢。”华服妇人正是凤姐儿,她和鸳鸯一起上前来,搀扶着老太太从车里下来,站在门口略做停留,便叫人上前叩门。

黛玉正在廊檐下闲坐,忽然听家人进来回报说贾府的老太太带着琏二奶奶来看姑娘了,心中一愣,便急忙起身,往外迎接。

贾母一路进门一路打量,见着所院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颇为精致,花草树木山石亭榭也都十分的讲究,不失为一处幽静的修养之所。心中叹道,林家到底有些底蕴,匆忙之间置办的院子也能如此讲究,可见黛玉虽小,却也有几分主见。

黛玉绕过长廊,见贾母扶着鸳鸯的手,住着拐杖缓缓走来,便疾走几步,迎上前去,徐徐跪下:“外孙女给外祖母请安。有劳老太太挂念,黛玉心中深感不安。”

“我的傻孩子。”贾母忙弯腰拉起黛玉,捧着她的脸连连摇头:“这些日子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可怜你父亲不在家,你一个人住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却不是包养之法。都是我老了,疏忽了,对你照顾不到。今天才来看你。”

“外祖母说的哪里话。黛玉不能替母亲尽孝,在老太太跟前承欢,已经是极大的罪过,哪里还敢令老太太牵肠挂肚?越发的不孝了。”黛玉说着,站起身来,请贾母进屋。回头命人看茶,又跟凤姐儿问好,并问家里众姐妹好。

凤姐儿一一说了,又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别人倒还罢了。就是宝兄弟,每次说起妹妹,都长吁短叹的,说妹妹这样的人,不能在老祖宗跟前教养,实在是遗憾的很呢。”

“嫂子说笑话也就罢了。”黛玉心里不自在,便不愿与凤姐多话,何况又说到了宝玉。

贾母见黛玉不怎么高兴,便指着凤姐儿说道:“你这猴儿,一刻都不得安宁。”

“我说的是实话呢,老祖宗又何尝不被宝兄弟给念叨的睡不着觉?前儿家里请酒唱戏,老太太还说姑父又放了外任,一时半刻回不了京城,咱们很应该把妹妹接进府中调养身子的话呢。”

“可不正是这话。”贾母说着,又把黛玉拉到自己跟前,叹道:“好孩子,我今儿便带了几辆车来,你叫下人收拾一下细软,跟我走吧。你一个小孩子家独自住在外边,叫我如何安心?你若是真的孝顺,就跟我回去。住在我的屋里,吃喝都跟我一起。由我亲自调停你的汤水药饵,你这身子一年半载也就好了。你父亲在西北办差,自然也更加放心。”

黛玉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去,只是无奈贾母亲自上门来接,又对着自己说了这些肺腑之话,她一个小孩子家也不知该如何推辞。只是心中挂念着林宁,不知他如今是否平安,皇上发了密旨,命人满京城寻找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真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贾母见黛玉沉吟不语,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管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想事情,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便转头看向凤姐儿。凤姐儿会意,忙上前搭腔:“好妹妹,老祖宗一番心思疼你,纵然你喜欢清静,不愿去我们那里和姐妹们一起,好歹也过去住几天。也不枉老祖宗念叨一场,跑了这一趟。你看着大热的天,若不是真心疼你,如何会亲自坐了车过来看你?”

黛玉闻言,只好点头道:“嫂子说的极是,是我年幼不知好歹,拂了老太太一番好心。”黛玉说着,几人走至屋门口,黛玉亲自打起门帘请贾母进门,请贾母上座,后又接着说道:“只是这两日发生了些事情。我从南边带来的一个家人没了消息,不知这会子在外边忙什么,若是我去了,他回来见不到我,怕再生事端。”

“哟,什么家人这么重要?”凤姐儿对林宁心知肚明,却不明说。只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是我家一个总管,因父亲的托付,他手上拿着家里的银子,在外边寻些生意做。所以与别人不同。”黛玉被凤姐儿问的一愣,只好寻了个理由说了过去。

贾母听了笑道:“这件事情我听说了。正是你舅舅那日在户部衙门遇到你,才知道你一个人住在外边,连个做伴的也没有。回家后跟我说起此事,长吁短叹,说自己这个做娘舅的没有照看好外甥女,将来难见你的母亲。才求了我,让我多多照看你。正好我也想你想的紧了。你今儿就跟我回去,那位宁公子的事情,你舅舅时刻注意着呢。有消息,自然第一个告诉你。”

黛玉听到此处,方明白过来。原来是舅舅把自己的事情都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才会屈尊降贵,专程来接自己。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黛玉自知是不能拒绝了。若是拒绝不去,便定然与外祖母家结仇,自己将会被耻笑为不孝不义,甚至连累父亲的名声。况且,去荣国府,或许能快些知道林宁的消息,也或许能探明白母亲死去的秘密。如此,自己纵然受些委屈,也无碍了。

打定主意,黛玉便起身上前,在贾母跟前徐徐跪下,流泪说到:“黛玉感谢外祖母慈悲心怀,黛玉年幼,不懂人情世事,原有些轻狂,外祖母只看在死去母亲的面上,不与外孙女一般计较,今日又特来接我,若不去,真是天地不容。外祖母且坐,待我吩咐家人收拾东西,这就跟外祖母回去。”

贾母一听此话,立刻喜笑颜开,急忙拉起黛玉拍着她的手说道:“只带你随身用的东西即可,那些粗笨的家具一概不带,还只留在这里。再留一房家人再此守候,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府上回禀。你看如何?”

“是。外祖母万分周全。我这就去吩咐下人。”黛玉既然决定跟贾母过去,自然不会再与她争辩什么,答应一声又叮嘱王嬷嬷好生伺候茶水,自己转身出门。

京城西北角上,有一所老宅。

这座院子从满清的铁骑进京时就有,院子并不奢华,却十分的宽大。黑漆大门长年紧闭,极少打开,更没见过有谁从这道门里进出。门楣上并没有任何匾额,自然也不知道这家的主人姓甚名谁。

当然,这一带的房子基本上都是深宅大院,一些从外省经商做生意的富人大多都会在京城置办一两所院子,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这一带极少有闲杂百姓过往,房子也大都是空着的。这所院子在周围人家的眼睛里,便是那些商人买下来向京城达官贵人行贿用的财产。

院子西侧,有一个侧门,门外是幽深的巷子,巷子不宽,两侧皆是高墙,京城人俗称为‘夹道’。

一个十多岁的小厮提着几包草药,从外边急匆匆的跑过来,进入夹道里,走到侧门前,敲门,一长三短。侧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一个白发老者放小厮进门,然后把脑袋探出来,往巷子里左右张望一番,见并没有可疑之人跟踪,方关上院门。

那小厮一路小跑直到一个小跨院里,沿着青翠欲滴的竹从跑进去,在阔朗的午间抱厦前站住,对门口的小厮说道:“小云子,快进去回老爷,药买回来了。”

“老爷说了,禄哥儿回来就赶快进去。”门口的小厮说着,抬手打起了门帘。

叫禄哥的小厮赶忙进去,却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坐在床前,床上水蓝色棉纱夹被盖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正是失踪了两天一夜的林宁。而这个老者,恰好是当初在万德堂前被林宁救了的那个凌家的老爷子。

“老爷。药买回来了。”

“嗯,小云子,把药拿下去煎了。”凌老爷子转过身子看着禄哥,待小云子提着药出去,方沉声问道:“外边有什么消息吗?”

“据说,万岁爷已经从畅春园回到了紫禁城。去畅春园请罪的德妃娘娘伴驾一同回宫,好像并没有获罪。只是四贝勒被皇上训斥了一顿,罚在家里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出门,老爷说好笑不好笑,皇上罚四贝勒闭门思过,却让四福晋监督。京城人都传言,说这位四福晋深的皇上的倚重,皇上命她相夫教子,好好地监督四贝勒改过自新呢。”

“嗯,还有别的吗?公子的家里怎么样?”

“公子的家里都好好地,那位姑娘也没出什么大事故,只是听说昨儿荣国府派了好几辆大车过去,接着那位姑娘去他们府上了。附近的百姓说,当时林姑娘随身的东西就装了两车,院子里只剩下了些粗笨东西…”

“嗯…”床上昏迷的人轻声哼了一下,凌老爷子急忙摆手,禄哥儿忙住了口,主仆二人上前探视,却见林宁徐徐的睁开了眼睛。

“公子!你终于醒了!”凌老爷子轻叹道。

“这是哪里?”林宁看着凌老爷子,觉得有几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再看看周围的环境,也是十分的陌生。便要挣扎着做起来,无奈身体内集结不起一丝的力气,只好颓然躺在床上。

“这是小老儿的外宅。小老儿姓凌,山西人。前些日子被人陷害误用了药,差点儿死在大街上。幸亏公子大仁大义,出手救了小老儿一命。大前天京城突然降下暴雨,城内死伤百姓武术,小老儿因视察店铺的生意没来得及回家,偶然发现公子昏倒在大雨中,被水冲着往城西方向飘,便将公子救了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林宁皱了皱眉头,又挤了挤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从决裂的头痛中恢复正常,“刚才是谁在说话?说什么林姑娘随身的东西就装了两车,院子里只剩下了些粗笨东西…”

“是这个小厮。他出去给公子买驱寒的药材,听说了一些消息。如今城内城外,九门提督的人到处在找公子的下落。据说是皇上下了密旨,一定要找到公子。小老儿不敢大意,才把公子藏到这个秘密所在。等公子的身体好了,我们再想想办法,把公子送出京城。”凌老爷子听说皇上下密旨缉拿林宁,还以为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所以才有这番举动。

“…”林宁无语,睁着眼睛看帐子顶上的刺绣,暗暗地打算以后的事情。

“公子莫要担心,你的病,小老儿已经找人看过了。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被大雨淋了一场,这是难免的。不过公子的体制极佳,并无大碍。吃一两剂药也就好了。公子自己就是大夫,想来自己也清楚的。您是小老儿的救命恩人。小老儿就是拼上性命,也要保你无恙。”

“多谢凌老爷子了。”林宁笑笑,虚弱的说道:“有劳你扶我坐起来。”

“好。”凌老爷子起身搭手,把林宁扶起来,拿了个大靠枕垫在他的身后。

“多谢老爷子,让我安静的坐一会儿吧。”

“成。公子略坐一会儿,我去看看汤药煎的如何了。”凌老爷子说着,又吩咐小厮好生伺候着,便出门而去。

林宁靠在床上,暗暗地运内力疗伤,却发现提不起一丝的力气。一时挫败,颓然的躺下去。心中惦念黛玉,不知她进了荣国府会怎样,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被宝玉骚扰的没有片刻安宁,最重要的是,她会不会从此以后便和宝玉成为知己,把自己放到一边再也不会想起…

第65章

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停歇。

康熙站在紫禁城乾清宫的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积水的水面上终于没有了涟漪,猛然抬头,看着依然灰蒙蒙的天空,叹道:“终于停了吗?”

“秉万岁爷,雨停了。”康熙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一边说着,一边躬身跪倒,“万岁爷可以进屋去歇歇脚了吧?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会子有宜妃娘娘叫小桃送来的莲子羹,不冷不热,正好儿吃,您多少吃一口吧?”

“银耳莲子羹吗?”康熙悠悠回身,看着李德全身后的宫女手中端着的大红描金托盘上的那只青花瓷碗,摆摆手,淡淡的说道:“宜妃做这道羹的手艺不如德妃。”

“嗻。”这话儿再明白不过,李德全忙磕了个头,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要往德妃宫中去传话。

“你站住。”康熙却叫住了他,又沉思片刻,说道:“这雨停了,朕也出去走走。”

“嗻——”李德全赶忙答应着,冲着身后的太监们使了个眼色,便早有人跑出去传话,李德全和平日服侍的六七个太监宫女簇拥着康熙往德妃居住的永和宫里来。不想人走到一半儿,却又被叫回去。

御书房的太监张三德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来,手里拿着九门提督凯音布的奏折。

“什么事这么蝎蝎螫螫的?可是又有民房倒塌,又有百姓伤亡?”

“不是…不…是…,万岁爷,这是密折,万岁爷您看…”张三德说着,递上一个明黄色的竹筒,上面用火漆封着,并有朱笔御题的一个‘密’字。

康熙心头一跳,急忙拆开这只小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锦帛纸来,展开,匆匆忙忙看了一遍,遂喝令李德全:“去,叫凯音布带着朕要找的人一起进来!在养心殿见驾。”

林宁跟着凯音布穿过紫禁城一道道门槛,最后进了乾清宫西面西六宫南边的一所相对独立的院子:养心殿。

养心殿平时没人居住,康熙也很少来。因为这里和乾清宫离得比较近,所以只做预备之所。

林宁和凯音布进养心殿的时候,康熙已经等在里面,李德全站在他的身边,手中持着拂尘,两侧一溜儿站着太监宫女,众人都大气儿不敢喘一声。

因早有口谕,凯音布来了之后可直接进去见圣驾,所以小太监也没请示,直接带着二人进了殿门。

“奴才凯音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原本是背对着门口站着的,他的头微微的仰着,似乎是在品鉴屋子里悬挂的那幅山水中堂。明黄色九龙服遮住消瘦的他身影,林宁跪在地上瞧瞧抬头,只在这背影里读出了几分落寞。

康熙慢慢的回转身子,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一个鸦青色官府,大红顶戴,另一个一袭青衫,身材消瘦,跪在那里像个半大孩子。

李德全看看康熙的脸色,悄然一摆手,慢慢的退下去,两边的太监宫女也无声的退下。凯音布忐忑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凯音布。”康熙终于开口,却是轻叹一声,“你们两个都起来吧。”

“谢主隆恩!”凯音布长出一口气,又磕了个头方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忽然间发现暑热的天,这地上的砖居然这样凉,他的一双膝盖都被冰的没了知觉。

林宁跟着凯音布站起来,他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为了能把黛玉从贾府光明正大的接出来,他不得不选择这条路。找九门提督自首,说自己就是皇上下令找的那个人,然后来见自己的皇阿玛,与他谈判,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康熙不理凯音布,只对着林宁说道。

林宁闻言,从容的抬起头,大胆的看着康熙,眼睛里是坦然的目光,如雨后晴空一般明净纯然,毫无一丝杂质。

“真的是你。”康熙忽然微笑。嘴角微微上翘,眼睛里却是复杂的神情,“你回来了。”

“草民不知皇上圣言何事,求皇上恕罪。”林宁说着,又徐徐跪下去。

不承认!

是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胤祚死了!

十年前就死了!

康熙皱眉,嘴角的微笑骤然消失,只留下两道凌厉的目光盯着林宁:“你说什么?!”

“草民林宁,从未见过圣颜,也从未踏入过天子圣地。所以不明白皇上的话,还请皇上恕罪。”林宁说着,又扣下头去。

“你叫林宁?”

“是。”

“你父亲是谁?”

“林宁不知道。”

“那你为何姓林?”

“因为我是林家的仆人。”

“你是林家的家生奴?”

“不是,草民在大街上流浪时,不小心撞到了林家千金的车马,马儿受惊,林小姐差点受伤。后林小姐怜我无依无靠,便收我在身边。小姐给取名一个‘宁’字,蒙林大人不嫌弃,又请草民做了他的幕僚,所以草民名为林宁。”

这些,康熙早就从德妃的口中知晓。此时再三追问,不过是想从中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如今看来,却没有什么收获。康熙再次细细的看了林宁一眼。

不错,他就是自己的小六。

怪不得德妃看见他后会失态,且痛哭失声说那就是自己十年前丢失的儿子。今天康熙自己看见这个少年,也有这种感觉。血浓于水,这种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潜在的联系,是无法隔断的。

“传太医!”康熙的目光从林宁身上别开之后,沉声喝道。

“嗻!”屋子里没有外人,凯音布忙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传话。

李德全在门口守着,听了皇上一声‘传太医’便吓得一个哆嗦,还以为皇上身上不好呢。借着凯音布出门的功夫他偷偷地往里瞅了瞅,见皇上傲然站在屋子里,霸气四溢,方放心下来,吩咐身后的奴才:“快传太医!”

“皇上?”林宁不解,心道难不成你还要来个滴血认亲?

“朕听说,有一种病,叫做失忆症。人若是受过严重的跌打损伤,就会患这种病。既然你来了,就让太医给你诊治诊治。说不定你能想起什么,也不一定。”康熙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只从德妃告诉他胤祚还活着,他的心思就一刻也没平静过。这么多儿子里,他最喜欢的小六还活着,这是上天给他在西征葛尔丹之前送来的一个天大的惊喜。

胤祚无奈的闭上了眼睛,暗暗地长叹一口气,心道:老爷子啊老爷子,你还只这么能折腾。

“皇上英明,不知能否听草民一言?”林宁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的皇阿玛泡蘑菇,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想到黛玉在荣府住着,他就浑身不自在。

“嗯,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皇上说,有一种病,叫做失忆症。这个症候我也听说过,只是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听说过,这失忆症也分几种,其中有一种叫做‘选择性失忆症’?”比医术?您虽然是皇上,也比不过我啊。林宁偷着奸笑几声,又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

“选择性失忆症?”康熙不解,既然是失忆了,难道还能选择吗?

“是啊。选择性失忆是一个人受到外部刺激或者脑部受到碰撞后,遗忘了一些自己不愿意记得的事情或者逃避的事情或人或物。”林宁忍着给这位圣君背医术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道。

“‘不愿意’记得的事情?”康熙把其中的‘不愿意’三个字重重的重复了一遍,然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宁。

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意。

好嘛!这个小六,你跟你的皇阿玛还在打太极啊!

“是的。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这或许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任何人活着有生命的东西,都害怕伤害。但伤害却无法避免,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伤害就无处不在。而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忘记他们,这样,人就可以活的更轻松一些,更自由一些。”林宁毫不避讳的看着康熙,与他的目光坦然相对。

是的,老爷子,我说的够清楚了吧?我不想承认过去的事情,如果你还疼我爱我,就成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