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急忙往里躲了躲,坐起身来叹道:“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倒像个三岁的孩子?弘晖都比你强些。”

“弘晖?”宣宁一愣,心想弘晖八岁了。史上记载他是八岁的时候没的…

黛玉见宣宁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担忧,便急忙问道:“你是怎么了?我一说弘晖你倒像是换了个人。”

“没事。对了,你素来和四福晋亲密,这次出来难道没给她写封书信回去?”

“我给四福晋写信做什么?四福晋那里自然有四爷去写书信。我可不是闲着没事做了?”黛玉轻笑,自己拿过衫子来穿上,又唤雪雁端水进来洗脸。

“嗯,那我回头同四爷说说。”宣宁若有所思的点头。想一定要提醒瑾瑜看管好弘晖,好好地一个孩子,若真的遭了意外,岂不是叫人心疼死?

黛玉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又笑道:“你这样子叫四爷见了,小心他与你拔刀相见。”

“嗯?”宣宁一愣。

“看看你这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是个人都会多想。”黛玉拿过一把菱花小镜对着宣宁的脸照过去。宣宁一笑,劈手夺了过来。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玉儿,你那里知道我的难处?”

是啊,作为一个明明知道历史发展轨迹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惨剧的发生而无能为力,是何等的煎心焦虑?

“你有难处不跟我说。我也是无能为力。”黛玉擦干净了脸,又用指甲挑了些参膏涂在脸上和手背上,只拿了胭脂片轻轻地点了点唇,便好了。

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被雪雁分成几股,在头顶绾成简单的发髻,用一支珠钗固定。剩下的头发编成一根大辫子垂在身后,干净利索毫不累赘。宣宁拿了衣架上的那件胭脂紫的妆花绣蝴蝶兰花的披风给黛玉披上,拉着她的手出门。

“公子,主子还没吃早饭呢。你要带着她去哪儿?”

“出去走走。回来再吃饭也不迟。”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草原上生机勃勃。

牛羊遍野,牧民们早就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只是这四周都用黄帐子围挡起来,看不见草原的风景。宣宁便牵了自己的马来,飞身上马又拉着黛玉上了马背,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用披风包裹的严严密密。方一松马缰,双腿一夹,一身纯白毫无杂色的战马咴咴叫着扬蹄而去。

紫禁城,永和宫。

瑾瑜带着弘晖进宫来给德妃请安。德妃这几日身上不舒服,心情也不好。瑾瑜来了少不得多坐一会儿,瞧着太医进来给德妃诊脉,又亲自下去看着丫头们煎药。

弘晖在德妃跟前玩了会子,终觉得无趣,便一个人偷偷地溜出永和宫,往御花园里来玩。

六月天气,御花园里虽然树木葱茏,花卉繁杂,景色宜人。但因天热没有几个人愿意顶着大太阳闲逛,所以静悄悄的,有些空旷。

弘晖一个人百无聊赖,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想找些乐子来玩。

忽听见树枝上一阵蝉鸣叫的人心烦意乱,他便从怀里摸出宣宁送给他的精钢小弹弓,顺手捡了颗石子啪的一声打了出去。石子打在树枝上,树枝轻轻晃动,惊起了几只夏蝉,刺啦一声飞远,落在别处继续嘶叫。

“讨厌的东西,看我不把你们一个个都打烂了。”弘晖生气的转身,捡了五六颗石子在手里,正要瞄准,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一句:“哎呀!不好了。”

弘晖立刻转头,却看见那边小蜂腰桥上一个小太监垂头丧气的半跪在地上,面前一个精致的鎏金鸟笼子,笼子门打开着,里面空空的,想必那雀儿早就飞走了。那小太监想必是为了飞走的鸟雀担心,哭丧着脸半跪在那里,只顾唉声叹气,顾不得起身。

“喂!你干什么呢。倒吓了我一跳!”弘晖背着小手走过去,站在那小太监跟前有模有样的问道。

“哟,这不是四贝勒府上的大爷吗?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爷。罪该万死。”那小太监倒也机灵,听见弘晖问话,急忙跪在地上磕头请安。又说:“原是宜妃娘娘养的一只画眉,因这几日不怎么吃食,娘娘特地叫奴才带着它来御花园溜溜。不想奴才刚才失脚被绊倒了,跌了笼子飞了画眉。这下儿奴才只有等死的份儿了。这大热的天儿,大爷怎么一个人在这园子里走?快些回去吧,莫让福晋着急。”

“我回去,你可怎么办呢?”弘晖到底还是个孩子,见小太监这样,便有些不忍心的问道。

“横竖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去宜妃娘娘跟前领死。”小太监说着,便趴在地上抹眼泪。

“画眉再好也是只鸟。你再卑贱也是个人。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宜妃娘娘跟前,就说是我调皮弄飞了娘娘的画眉。娘娘必然会饶你一命。以后你自己凡事小心些,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也就罢了。”弘晖说着,弯腰拾起那只鸟笼子,这笼子用黄铜锻压出繁复的花纹,又用了鎏金的工艺,实实在在的精致少见。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眼睛里闪过一抹不忍之色,却转瞬即逝。又给弘晖磕头,千恩万谢的说道:“奴才多谢大爷救命之恩。奴才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爷的恩情。”

“哈哈…你们这些人,总爱说这样的话。来世我可不想当农夫,你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我。”弘晖说着,又抬脚踢了踢那小太监的腿:“走吧。宜妃娘娘若是半天不见你的人影儿,指不定也能揭了你的皮呢。”

“是。”小太监忙从地上爬起来,自告奋勇的说道:“这里走出去到宜妃娘娘的长春宫恐怕还要拐几个弯儿,奴才知道一条近路,大爷可放心跟奴才走。”

“好。那你带路吧。”弘晖少年心性,且是在宫里。也不多想,只跟着那小太监一路走出了老远。

弘晖一边走一边玩弄着手里的小笼子,忽然间发现两边翠竹森森,竟是一条极僻静的小路。于是心中一怔,止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从不知道御花园还有这么僻静的地方?”

“这是园子的西北角。从这儿出去到前面那个小门一拐,可就到了西六宫的后面了。”小太监转身解释,“大爷平日进宫都在德妃娘娘的永和宫附近玩耍,自然到不了这里。”

“哦。”弘晖心中虽然有几分疑惑,但看看左右皆没有可疑之人,前面只一个小太监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晾他也不敢耍什么花招,于是又大着胆子跟他走了几十步。果然看见前面一个小门,仅能容二人并肩而过,像是通往乾西四所去的角门。

那小太监忽然转进小门里,弘晖一愣,问了一句:“你去那里做什么?”话未说完便觉脑后被人重重的锤了一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等到醒来的时候,弘晖已经被反绑了双手,整个人被扔在一堆枯草之上。身上的衣服荷包香囊等物被尽数掳走,只剩下雨过天晴色江绸中衣。幸好是夏天,倒也担心受了风寒。况且这屋子门窗紧闭,连个透气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凉风了。

“小兔崽子!敢诳大爷,看我回去不打烂了你的狗腿!”弘晖咬牙切齿的骂着那个小太监,悄悄地转动手腕,一点点的解开绑住双手的绳子。

这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弘晖却等做到。因为宣宁曾经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交给他二十几种绑人的绳扣,正解反解,每一种弘晖都练习的可以迅速的解开。到后来宣宁还曾把他绑起来扔到水里,让他在水里一边憋气一边解绳子。为的就是万一有一天有人害他,把他绑起来扔进水里,他还可以从容逃生。

当时练习这些,弘晖没少受罪。皇家的孩子自然是娇生惯养,弘晖也曾吃不住这份苦跟宣宁叫板。不过宣宁自然有办法让他服从。直到此时,弘晖才从心里结结实实的感谢宣宁,才知道哪些子曰诗云相比这些自救求生的方法是多么无足轻重。

第99章

弘晖失踪的消息传到西北行在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西天的火烧云像是被血染过一样,红彤彤的灼伤人的眼睛。胤禛的手一点点的攥紧,手里的那几张薄薄的信笺像是千斤重。他全身颤抖着,薄唇紧紧地抿着,牙根咬的噶蹦蹦的响。

“四爷。皇上教您过去呢。”宣宁已经知道了弘晖的事情。虽然心疼的不行,但他却因为提前知道事情的发生,而比所有的人都冷静。此时他只是暗中祈祷,希望自己交给弘晖的那些东西能用得上。关键时刻他能救自己一命。哪怕再也不会回到皇家,去安安静静地做个普通人也好。

胤禛回头看了看宣宁,无声的转身进皇上的御账。

康熙十分的焦虑,见胤禛进来立刻说道:“你骑快马回去,命人各处仔细的找!把前锋营的人调给你,务必把弘晖找到!”

宣宁跟着胤禛身后进来,听见康熙这样说,忙上前说道:“皇上,宣宁请皇上恩准陪四爷一起回京找弘晖。”

“你也去?”康熙看了看宣宁,接着点头:“好,你也去!一定给朕找到人!”

“是!”宣宁答应一声和胤禛一起出来,出门即各自拉过一匹快马,扬鞭而去。

黛玉尚不知消息,刚带着雪雁端着一盅燕窝粥来给康熙送进去,却在门口看见宣宁和胤禛匆忙离去的背影。便奇怪的问道:“他们二人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去了?”

雪雁摇头:“不知道。不过看上去像是出了大事。”

黛玉皱着眉头待宣宁和胤禛都没了影子,方转身进康熙的御账。此时康熙正垂首顿足,连声叹息。李德全守在边上,也是一脸的担忧。

“黛玉给皇上请安。”黛玉说着向康熙行了个双安礼。

康熙回身,看见黛玉和她身后端着托盘的雪雁,叹了口气说道:“你来了。”

“皇上,宣宁和四爷匆匆忙忙的…”黛玉的话问道一半,便不由得止住。大清祖制,女子不得干政。黛玉虽然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多说。

“弘晖不见了。朕叫老四和宣宁一起回京了。这孩子…好好地,怎么会在御花园丢了呢?”康熙痛心疾首的一拳垂在龙案上。他虽然有几十个皇子公主,皇孙也有不少。但却一点也没减少对儿孙的疼爱。相反,康熙实际上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老人。每年有大的庆典,他都会让他的儿子们带着孙子一起进宫领宴。弘晖又是孙子中年龄较大的,康熙一直很喜欢这个孩子。如今忽然间说丢了,岂会不心疼?

黛玉站在那里,听了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倒了身后侧的雪雁,却把那盅燕窝粥给碰的洒出了少许。她却浑然不觉,只呆呆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哎!朕正心痛呢。你先回去歇着吧。”康熙叹了口气,摇摇头。

“皇上保重龙体。既然是失踪,那就还有希望。四爷和宣宁回去一定会有办法的。”黛玉喃喃的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对着康熙行了告退礼,缓缓地转身退下去。

雪雁忙把手中的托盘交给李德全,轻声说了一句:“谙达,这是公主炖了两个时辰的燕窝粥。您好歹劝万岁爷吃一点。”

李德全点点头,接过托盘。黛玉慢慢的出了御账,微风扑面而来,她只觉得眼睛里一阵发涩,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

“妹妹?”胤祀从别处走来,和黛玉走了个对面。见她低头拭泪便奇怪的站住脚步,问她:“你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

黛玉根本分不清前面真的是睡。泪眼朦胧的,只凭服饰看的清楚是个皇子,至于是老八还是老九或者是老十她都没精神分辨。只是哽咽着说道:“弘晖找不到了…”

“四哥的儿子?”胤祀一愣,继而低声叹道:“妹妹莫要着急。说不定是一时顽皮,躲去了哪里。只要叫人四处找找就找到了。”

“八哥,八哥!”身后有惊喜的声音,胤祀眉头一皱,转身看着喜形于色的老十,低声说道:“什么事,皇阿玛的账前也不知道收敛?”

老十身后跟着老九,老九跑过来看见胤祀面前的黛玉,急忙抬手在老十的肩膀上一摁,二人立刻闭上嘴巴,只用试探的目光看着胤祀。

“这会子皇阿玛心情不好。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陪林妹妹四处走走。对了——十三呢?”

“十三弟和穆罕利尔比赛骑马去了。八哥,你若没事我们俩先回去吃点东西。刚骑了半天的马,早就饿了。”老九心思比老十慎密的多,拉着老十便往后走。

“去吧。”胤祀点点头,转过来低声劝着黛玉:“妹妹别伤心了。我陪你去那边走走吧。”

“原来是八爷。”黛玉此时擦了眼泪,稳了稳心神,对着胤祀浅浅的一福,“多谢八爷。我累了,想回去了。”

“妹妹,刚才我看见四哥和宣宁一起走了。想必是快马回京了吧?你一个人回去也是伤心,不如我陪你走走。十三和穆罕利尔赛马去了,我们去那边看看如何?”胤祀看着黛玉为弘晖伤心,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老四,宣宁,弘晖,这些人一个个都能让她伤感,让她记挂,好像他们都是她的亲人一样。

此时,胤祀听说弘晖失踪,心中也觉得有些意外。和这些人斗了这几年,一些事情他一听就能猜到其中的内幕。所以他对太子的人格十分鄙夷,动不动就对孩子下手,实在是太卑鄙了。当年对付老六是这样,如今又这样对付弘晖。

他们无非是为了保住那个太子之位罢了。可如今皇上春秋鼎盛,龙体康健,太子却逐渐失宠。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不一定呢,且自己就乱了阵脚。

黛玉却不像胤祀想的那么多。她只是觉得慌乱,怅惘,还有隐隐的心痛。弘晖天真可爱的笑脸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好像还在固执的叫自己‘姐姐’。

恍惚中走出了好远。回头看时,雪雁却远远地跟在身后,身边有胤祀相陪。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黛玉摇摇头,转身便往回走。

“妹妹,你看这漫天的云霞。”胤祀拉住黛玉,指了指西边的天空。

云霞烂漫,火红火红的颜色,透着艳艳的紫,仿佛瑶池仙宫里热闹的歌舞。可黛玉心境凄凉,多么热闹的颜色在她的眼里都是悲哀。胤祀也不说话,只在黛玉的脚边坐下来,然后往后一仰倒在柔软的草地上,双手翻转垫在脑后,安静的看着天空。黛玉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快要落下去的太阳,许久不动。

胤禛和宣宁快马加鞭,五六日的时间赶回了京城。四贝勒府的下人都换了素服,守门的家人穿淡青色的短衫,见胤禛和宣宁从府门口下马立刻上前去打千儿请安,说话都带着哭声:“爷终于回来了!”

“福晋怎样?”胤禛跳下马后顺手把那缰绳一扔边往里面疾走,身后自然有人替他牵住马。

宣宁紧随左右,看着身边期期艾艾的下人低声喝问:“四爷问你话呢!”

“福晋病倒了,刚请了太医来给她诊脉。这会子…应该开方子了吧。”下人急忙回道。

“都下去吧!”胤禛疾步向前不管下人的事情。倒是宣宁摆摆手,遣退了跟随的几人,快步追上胤禛。

瑾瑜歪在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双目微闭,眼圈发青,一看就是多日未曾睡过好觉。

“怎么样?”胤禛忽然闯进来把开方子的太医吓得一个哆嗦,手上的毛笔一沉,一个竖画拖到了一边。

“回四爷,福晋是忧心过度,积郁于心,阴阳失调…”

“你只说要不要紧?”

“不要紧,吃两副药好好地调养一下,只要放宽心就没事了。”

“嗯。”胤禛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放宽心?谁的儿子忽然间找不到了也没办法放宽心。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这会子他没时间同太医理论这些,而是直接进了卧室走到瑾瑜的床前。

瑾瑜忽然看见胤禛,还以为是眼前的幻像。她愣愣的眨巴一下眼睛,然后又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看时,目光里方有了几丝光彩。

“爷?…”

“嗯。”胤禛在她床边坐下,顾不上许多,只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唔…”瑾瑜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自己痛哭失声,却已经泪流满面。

“皇阿玛把前锋营的人交给我,让我把紫禁城城里城外找个遍,一定要把晖儿找到。”胤禛抬起手,用沾满了灰尘的衣袖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瑾瑜只是摇头流泪,从心里一遍遍的说:都找了,都找过了…

宣宁看着太医开完了方子,又斟酌着换了两种药,方叫人去御药房拿药。当时,他来不及回圆明园,只在胤禛书房里找了件衣服换下,便独自一个人出了府门。胤禛出来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了人影。

第100章

弘晖从柴房里逃出来之后,并没急着往远处跑,而是找了个犄角旮旯躲了半天。听见那些人匆匆忙忙的往四下里散开去找自己的时候,方从他们之后,悄悄地离开这座小院子。

这一带似乎是贫民区,窄窄的巷子,矮矮的平房,一个院子里都能住七八户人家,有的人原是逃荒来的,在京城落脚后就不走了,还有一些是跑小生意的,总之这一片茅檐草舍的虽然落魄,但恰好是能藏身的地方。

弘晖摸摸身上,外衣早就被扒了,佩戴的荷包玉佩之类的东西也早就没有了。好歹他们还算讲点良心,没有把他贴身的中衣扒了,衣襟内还有他从小贴身带着的一个玉观音,是当时黛玉送给自己的护身符。

肚子很饿了,因为从昏迷中醒来他便偷偷地逃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噜噜的叫着,前心已经贴到了后心。一边躲躲闪闪的走,弘晖一边寻找可以填肚子的东西,拐来拐去,忽然闻到一股清香。

弘晖精神一振,嗯——这好像是食物的香味,只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好吃的,竟然能够这样的香甜。

循着香味找过去,原来香味是从一扇破旧的木板门的门缝里飘出来的。弘晖便轻轻地推开这破旧的木门,便看见一个小丫头正站在一口铁锅前,手里拿着把勺子正慢慢的搅动着,锅里冒着一层白气,香味更浓。

弘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原以为肚子会好受一点,却发现更加饿了。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忽然回头看见弘晖,奇怪的问道:“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我是路过的…因为…”弘晖身为皇孙,从小锦衣玉食,从来都是他施舍给别人,还从没求过别人施舍,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小女孩看着他的目光一直在锅里打转,便笑笑说道:“饿了?”

“嗯!”弘晖心中惊喜,心想着简直就是我的知己啊!

“那你坐那边等着,我给你盛粥。这会子我们家没什么好吃的,只有一口玉米糊糊。”小女孩说着,便进了屋子拿了三个粗瓷碗出来放在锅台上,挨个儿盛满了,又对着屋里喊道:“娘!吃饭了。”

“咳咳咳…”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南瓜妮子,谁来了?”

“一个小孩子。路过的,饿了。”女孩一边把粥端到弘晖面前,一边说道:“慢点啊,小心烫。”

“嗯!”弘晖感激的点点头,捧着碗便要喝,刚凑到嘴边就被热气给熏了一下,皱着眉头看着碗里的粥,有些无可奈何。

“慢点儿,锅里还有。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女孩笑笑,扶着屋里走出来的老妪慢慢的走到锅台前坐下来,然后拿了一把扇子过来轻轻地扇着。

“我也不知道我多少天没吃东西了。反正我是快要饿晕了。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吃?”弘晖还是嘶溜溜的喝了一口玉米面的粥,一边呼着热气一边问道。

“连这个也不知道?难道你是天外的人?”女孩不屑的笑道。

“也难怪他,你看他身上这衣裳的料子,乃是上等的江绸。他必然是富人家的孩子,只是怎么就跑到我们这里来了?还饿成这样?”老妪并不是太老,从脸上看也就四五十岁的年纪,只是头发花白,远远看去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大娘,我的确不是这一片的孩子。我是跟着家人一块出来逛街的,原想着躲猫猫吓唬吓唬家人,不想真的走散了。我已经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会子迷了路,在这几条巷子里转来转去,总也转不出去。刚才闻到了这粥的香味,才寻到这里来了。多亏这位姐姐好心,没把我赶出去。我在这儿给您作揖了。”弘晖倒是练就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几句话说出来,把这老妪和女孩都逗乐了。

“罢了罢了。这会子我们娘俩在家,家里也没有外人。你在这里吃了饭住一晚。明天一早好生回家。以后别再胡闹了,小心叫人牙子把你弄了去,卖到那些见不到天日的地方。你便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了。这可不是玩的,你们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懂得百姓的疾苦和人心的险恶,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老妪说着,自己也端起碗来喝粥。

弘晖被她的话一提,想起额娘这会儿还不知多么担心,一时心里满满的,任凭肚子再饿,玉米粥再香,也吃不下去了。

“哎呦,我娘也就说这么两句,就把你吓住了?没事的,我们娘俩又不是人牙子,绝不会把你卖了。快吃饭吧,你今晚睡在那屋,等会儿天黑了就进屋睡觉。我们家管你一碗粥还可以,可没有灯油给你点。这天眼看着就黑了,你快吃饱了进去睡吧。”女孩笑笑,又去给她母亲添粥。

“那里没有铺盖,你去把你干爹的铺盖给他搬过去吧。”老妪说着,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这死老头子嘴上总没有个把门的,自从那年得罪了少主子被撵到外边庄子上去,这都五六年了也没回来过。都不住是死是活了。”

“娘,你又说这些!都是他那天吃醉了酒骂人,又偏生西府里的二奶奶在,听见他骂的那些话,立刻就恼了。小蓉大爷才把他撵到庄子上去了。不过庄子上虽然清苦,到底没有那些闲气生。年前庄头来送年贡还说他老人家身体很好呢,偏生您这会子又念叨。”

老妪冷哼了一声,说道:“他们做出的那些肮脏事儿,又能堵住谁的嘴?不过是拿你干爹撒气罢了。”

弘晖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从这话头里也听出这家应该是某大户人家的奴才,因得罪了主子被赶了出来,才在这里过活。于是笑道:“不知大娘说的东府西府的,是哪位大人家?”

“小公子,我们娘们儿说闲话呢。你再喝一碗粥就进去睡吧。”老妪并不愿多说,又给那女孩使了个眼色。不过是因为她自己的见识,以为官官相护,眼前这少年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少爷,改日这话若是说穿了,说不定会引火烧身的意思。

女孩听了老妪的话,少不得住了嘴,给弘晖的碗里添了粥,转身去恨恨的说道:“不过是一群假仁假义狼心狗肺的东西罢了。仗着祖宗的功德享受荣华富贵。我就不明白了,做奴才的出生入死,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天经地义,做主子的哪怕是把喂狗剩下的东西赏了我们,也是天大的恩惠。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她说话时,把那个‘假仁假义’咬的特别重,好像是意有所指。

“南瓜!”老妪厉声喝道:“你嫌你干爹活的日子长吗?”

弘晖仔细一想,京城之内,有东府西府之称的大户人家也只有贾家的宁荣二府。这女孩子又说是祖宗的功德,必然是宁荣二公了。想到这里弘晖忍不住暗暗地庆幸,幸好自己刚才没有暴漏身份。这贾家的姑娘是太子爷的庶妃,他们便是太子爷一条藤上的人。如今这形势如此复杂,若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他乖乖的吃了粥,然后和着母女俩说了晚安,便向着那女孩指的一间屋子里去。

屋子狭小且黑暗,幸好天还没黑透,透过窗户纸还能借着天光看清楚里面的陈设:光洁的草席上摆着一个小炕桌,地下只有一个破旧的八仙桌子靠墙放着,两把破椅子年久失修恐怕四条腿都不一样长了,椅子上光秃秃的,黄杨木板磨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弘晖心中叹道:勉强凑合一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儿就走吧。只是不知道从这里出去时什么街,外边那些人是不是还在找自己。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慢腾腾的爬上炕,盘腿坐在光溜溜的草席上。

女孩从外边进来,怀里抱着一个被窝卷儿,走到炕前放在上面,对着弘晖说道:“喂,你姓什么?我要怎么称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