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宣。”弘晖匆忙之下随口说出了一个字,不想却是宣宁的宣。

“咦?京城里我也没听说哪家大人姓宣呢?”女孩狐疑的看着弘晖,问道。

“我家不在这里,原是是来投奔亲戚的。我家在西北,父母是草原上的牧主。不然我能在这里走丢了?”

“哦!我说呢。”女孩笑笑,拍拍被窝卷说道:“如今大热的天,照理也用不到这个。我娘怕你嫌这炕太硬,晚上睡不着,叫我拿过来给你铺上。”

“谢谢大姐,多谢啊!”弘晖感激的点点头,抬脚躲到一边去。那女孩打开铺盖,给他铺整齐,然后拍拍手说:“好了,你睡吧。”

“哎——”弘晖忙抬手拉住女孩:“姐姐等下,我想问问你,这一片是什么地方啊?”

“这一片都是宁荣二府后面的房子,前面那一片好些的房屋是有头有脸的奴才们住的,前面那条街东头住着赖家,往西是吴家,周家,他们几家的院子是挨着的,咱们这一片儿都是不得脸的奴才们还有一些外边来投奔亲友的人,杂七杂八的住在一起。哎,对了。你家亲戚是哪家啊?这你总知道的吧?”

“啊,我是随我大哥进京来给步军统领大人送冰敬的。”弘晖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好抬出了外祖父来说话。

“哇!你是步军统领大人家的人啊?”女孩不可思议的打量了弘晖一遍,又笑道:“你怎么落到这个田地?也罢,你好好睡吧,明儿我送你去步军统领府。统领府的大门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我可不认识里面的人。”

“多谢姐姐。”弘晖点头,心想今晚还是别睡的太死了,人心难测,万一自己再被人绑走了,可就真的逃不掉了。宣宁叔叔告诫自己凡事要沉稳沉稳再沉稳,不可多说话招惹不必要的是非,看来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想着不要睡沉,可弘晖毕竟是个孩子。坚持到三更之后就坚持不住了。靠在窗台坐着,脑袋慢慢的低下来,一不留神碰到青砖垒成的窗台上,脑后吃痛,猛然惊醒。

四周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窗外似乎还有风声呜咽着好像是小孩子在哭。弘晖从小到大也没这样的黑屋子里呆着,平日里都是奶娘哄着睡,近几年长大了,自己睡一个床,但屋子里也总是点着一盏灯。远远地放在角落里,虽然放着帐子,但也能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丝暖暖的光晕。

如此,弘晖再困也睡不着了。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安。心一横,索性摸索着下床,脚丫子踩在冰凉的地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找到鞋子,又摸索着穿上。凭着记忆摸到了门口,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到院子里。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风中带着浓浓的湿气。竟是山雨欲来的天气。

弘晖养着脸对着夜风,站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觉得从中这里逃出去也没有更好的打算,还是走一步说一步吧。明天天亮了,再想个办法哄那女孩把自己送到外祖父府上,到了那里就好说了。

回到房里,弘晖又摸索着上了炕。靠在粗布棉被上眯了一觉,便听见有人笑道:“怎么不躺下睡?难道竟是这样坐了一夜?”

弘晖忙睁开眼睛看时,却见那个叫南瓜的女孩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笑嘻嘻的,指了指外边说道:“下雨呢,你今儿可走不了了。”

“下雨了吗?”弘晖心中一叹,心道偏生老天爷也跟我作对。又转念一想,既然下雨天自己都不愿出去,那么那些劫持自己的人定然也不会到处乱转。不如就趁着雨天快些离开这里更好。于是笑道:“这天热的难受,正要一场雨才好。我不怕的。”

“你不怕我怕。我们家可没有雨伞。难不成你要我冒雨送你回去?”

“好姐姐,你送我回去,害怕没有雨伞给你吗?我父亲定然重重的赏你。昨晚我走丢了,他们还不知有多着急呢。”

“这倒也是。看你也是可怜见的。快洗把脸跟我走吧,我找块油布咱们披上。”女孩说着,转身去墙角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油布,抖开笑道:“就这一块了,少不得我们两个一起披着出去罢了。”

弘晖忙点头。下炕蹬上鞋子便拉着女孩往外走。

“哎——你这人,难道不吃早饭了?”

“不用了,早些回去省的家人着急。”弘晖看着外边哗哗的雨心想如此更好。雨下的越大外边越是没有行人,省的一会儿雨停了又不敢出去了。

一块方形的油布,两个人一人牵一角盖在自己的头顶,向两边撑开。靠在一起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在一起,二人脚步一致,欢快的踩在水里,鞋子湿了,雨水浸润着脚心,凉丝丝的说不出的舒畅。弘晖忍不住笑起来,且顽皮的加重了脚步,故意溅起一片水花。

“喂,你慢点!把我的裤子弄湿了。”南瓜虽然责备着,但脸上也带着开心的笑容。

二人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往左拐沿着巷子往外跑。

“还有多远?”弘晖看着前面茫茫的雨帘,侧脸问道。

“出了这条巷子,再往南拐,一直走到宁荣街上去,然后一路往东。再往南拐一个弯儿就是统领府的大门了。”南瓜说着,又转头看着弘晖,迟疑的问道:“你到底是不是统领府的亲戚?可别瞎说。”

“怎么不是?等到了门口你就知道了。你救了我,还送我回去。我舅舅定会重重的赏你。”

“你舅舅?”南瓜放慢了脚步,狐疑的看着弘晖。步军统领府是你舅舅家?”因为惊讶,她忍不住太高了嗓门。

从二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一个撑着雨伞的男人猛然止住了脚步。

弘晖目光一沉,暗叫一声坏了!便感觉背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向自己,他心里莫名的慌乱。一把拉紧了南瓜的手,拼命地往前跑。

“站住!”身后有人猛然大喝。

弘晖不说话,只是拉着南瓜拼命的跑。快些,再快些!

只有奔跑,只有逃离身后那人的视线,才能有一线生机。

“喂,你为什么跑?”南瓜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问道。

“别说话。快跑!”弘晖来不及多说,一手拉着南瓜,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油布,二人顾不得雨水泥浆,一路狂奔。

身后的男人早就扔了雨伞,疾步追赶。一边追,一边喊道:“站住!你们两个小崽子都给我站住!”

黑乎乎的油布被风吹得呼啦啦的响,从后面看上去只能看见奔跑的四只小脚,分不出来哪个孩子是刚才说话的女孩,而哪个孩子才是步军统领府的外甥。但黑衣人知道,自己苦苦寻找了一夜的猎物就在眼前。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紧了的,偏偏就被他逃了!若是捉不住他,自己一家人就都得去死!

第101章

黑衣人一夜的疲惫立刻消失殆尽。拼了命的往前追,发死心要把这两个小孩都捉住。

他不得不这样做,本来这孩子弄来的时候主子就交代过,直接勒死等消息过去后,再扔到西郊乱葬岗,可他却动了点私心。七八岁的孩子,若是弄残了,带出京城到其他地方,扔到大街上当小叫花子要钱,每天也有不少的收入。况且这年头原就有人专门收了这样的孩子去做这种营生。等要上一两年前,再把残疾治好了,直接买到青楼妓院去做粗使的小厮,又是一笔钱。这总比弄死了扔到乱葬岗子上强。

只是他打算的极好,还没联系到买家对这孩子下手,却让这孩子跑了。

当然,他也不能确定眼前这俩孩子里面就有一个指定是自己丢的那个。只是刚才这俩孩子说话奇怪,此刻又跑的这么急,心中便猜中了八九不离十。

弘晖二人到底年幼,而这黑衣人又是壮年汉子。刚跑到巷子尽头,便追上了二人。一伸手抓住油布猛的一带。弘晖机灵,松手放开油布,继续往前跑了两步,溜了。而南瓜小妞儿却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摔倒在泥水里。

“小杂种!给我放开!”男人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孩子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之后,便不再管她,一心去追前面的弘晖。不料这女孩却上前一扑抱住他的脚,又吵着他的腿上死命的咬了一口。男人吃痛,便要拔脚踢她,无奈这丫头抱得死死地,男人的脚一时又拔不出来。

“喂!你怎么样?”弘晖跑了几步后站住脚,回头看时却见那女孩死死地抱住那男人的腿。

“你快走!快去找你舅舅来救我!”南瓜死死地抱住那个人,身上不知挨了多少脚。任凭那人拳打脚踢,她只是死命的抱住,死命的抱住说什么也不放开。

“你放开她!”弘晖的眼睛沾了雨水,视线模糊,眼珠刺痛,转过身来便要拉那男人。

“快走!”女孩竭斯底里的喊着:“快走!不然我们都要死了!”

“你…”弘晖眼看着女孩已经没有了力气说话,而那双手臂还是紧紧地抱着那人的腿。那人也拉出一副拼命地架势,弯腰去抡开双臂,一下下的抽那女孩的耳光,女孩的嘴早就出了血,脸上也被那人的指甲划破,有些血肉模糊。

弘晖咬了咬牙,转身拼命地奔跑。耳边是女孩的嘶喊:快走!快去叫人来救我!不然我们都要死…

大雨中,无法辨别方向。弘晖只是盲目的跑,拼命的跑,似乎只有跑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希律律一声长鸣,一辆马车在雨中嘎然而止。弘晖来不及住脚,砰的一下撞到马车的车辕上,眼前一晃,脚下站立不稳,摔倒在泥水里。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不要命了?!”赶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腿脚利索的从车上跳下来,转过马车往外处来看他。

“李大哥,给那孩子几两银子,我们快些走吧。去的晚了,只怕又被他们罚酒。”车里传来一声温润的吩咐,嗓音极温和,若是不经意还以为是个女子。

“宝二爷,这孩子昏过去了。”李贵不是别人,正是荣国府的家生奴才,跟着宝玉读书的李嬷嬷的儿子。而马车里的人正是出门会几个朋友的酒宴,不想马车走到半路却从巷子里创出一个孩子来,一下子撞到了车上。

“那怎么是好?”宝玉焦急的弹出了头,看了看躺在雨里的弘晖,皱了皱眉头说道:“留下个小幺儿,把他送到那边客栈里。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二爷,这年头那天不死一两个叫花子。依我说,咱们这就走吧,别管这些闲事了。”李贵怕麻烦,不愿意招揽这样的事儿。

“胡说,他是撞到我的车上才受伤的,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快把他扶起来?”宝玉喝了一声,转身吩咐茗烟:“你留下来照看他!问明白了他是谁家的孩子,给他送家去!”

“是。二爷。”茗烟虽然极不愿意,但宝玉吩咐又不敢不听,便打了把雨伞从车里下来,把倒在地上的弘晖拉起来,“喂,小子。你还活着吗?”

弘晖刚才跑得极,又在马车的车辕上撞到了额头,一时头晕倒在地上。这会儿被冷雨一淋已经醒了。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看了看扶着自己的清秀小厮,笑笑:“麻烦这位大哥,就说我偷了你们的东西,把我送到衙门里去吧。”

街对面,那黑衣人终于打死了南瓜,掰开她的双臂追过来时,正好看见宝玉的马车停在那里。心中哀叹一声:真是天要忘我!眼睁睁的看着茗烟撑着伞扶着那孩子慢慢的离开,一咬牙,正要转身回去,却见那马车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厮和那孩子站在雨里说话。于是心中有起了几分希望,便悄悄地远远地跟着二人,希望那小厮能把这小孩子丢到一边离开。到那时自己也就有机会下手了。

茗烟扶着弘晖沿着大街往前走,一边四处张望这附近哪有药铺。一边好笑的说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看你身上这江绸的衣裳,也应该是有钱有势家的小爷,怎么一个人跑出来?还要我把你送衙门里去?”

“大哥,我真是小偷。这衣裳也是我偷来的,你把我交给衙门吧。”弘晖此时不敢相信任何人,更不敢透漏自己的身份,心想只要到了衙门里,就好办了。无论如何那些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弄死,总要去贝勒府问一声的。况且自己不见了,额娘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这四九城还不找遍了?九门提督还有顺天府必定人人都在找自己呢。如果他能把自己送衙门里去,就等于给送回家了。

“得得得,你也别跟我胡搅蛮缠了,我还有正事儿呢。我们爷跟前离了我一时半刻也不行。这儿有家客栈,我给你要一个房间,你进去避避雨,等着雨停了,你自个儿回家。成不成?”

“啊?不会吧大哥?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客栈里?”那不等于把我送进虎口了吗?弘晖欲言又止,他心里又急又痛,却不敢相信任何人。他知道自己要自己落单,就一定会有危险,所以他希望这个人能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免得自己进了客栈没一会儿就被人拿毒药毒死或者直接用被子闷死。

想到死,弘晖的心里一阵凄凉,也不知道那个南瓜妞儿怎么样了。昨晚听她娘叫她‘南瓜妮子’自己心里还笑她,真是个南瓜一样的丫头,土里土气的,还是个南瓜脸。可就是这个傻妞,居然为了救自己而不顾死活。这会子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你小子真是活腻歪了?好好地非要去衙门做什么?你以为衙门是那么好进的?那进去两句话说不对,就是一顿板子。到时候你哭都找不到地方!”茗烟拉着弘晖进了一家叫做‘林记归云客栈’的屋子,又指着里面说到:“我给你要一间房,你好好地进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等雨停了就回家。也不枉我们二爷发一回善心。”

“哟,来了您那?”店里的小儿一手拿着白手巾迎上来,对着茗烟躬身问好:“二位小爷是住店还是吃饭?”

“给我一间房,再要一桶热水。让这小兄弟洗个澡睡一觉。再给他弄点吃的。等雨停了他就走了。”茗烟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小二。

小二拿着手里的那块约莫有三钱的小碎银子为难的笑笑:“哎呦,小爷,真是对不住。您说的这些,这块银子不够用。您再添上点吧?”

“怎么不够?你这店是黑店吗?”茗烟原来也是从小儿跟着宝玉的,根本不知道外边的行市,也没有个数。以为住店也不过时几十文钱的事儿,自己能扔银子出去,已经是大牌了。想不到这店小二说钱不够。于是有些恼火:“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你们真是什么店这么黑?”

“哟,小爷,您别生气。我们这儿是明码标价。整个京城也就数我们‘林记客栈’无论是吃饭喝酒还是打尖住宿又或者是长包房,我们从来都是明码标价从不多要客人半文钱。”

“你说什么?你这是‘林记客栈’?”弘晖一愣,上前拉住店小二惊讶的问道。

“这还有假?外边明明白白的招牌写着呢。林记归云客栈,我们这儿是林记客栈归云分店!在这四九城可是独一无二的!二位一看就是识字的人,难道没看见?”店小二不解的问道。

“那好,银子不够,你看这个行吗?”弘晖一把从脖子里拽下那块冰种翡翠玉观音递到小二面前:“你若是不识货,就叫你掌柜的来看看。”

“哟!这个我可不敢做主了。您二位等着,我去叫掌柜的来。”

林记客栈乃是林家的产业,当初来京城时,宣宁盘下了两件铺子开了这个客栈,不过是十几间客房。后来黛玉用心经营了七八年,已经扩大到三百余间房舍,还有套间,并增加了酒菜膳食,已经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后来掌柜的林一平请黛玉修改客栈的名字,黛玉因此是宣宁所取而坚持留用,一直到如今后来开的分号也都用了原来的名字,只不过在林记二字后面加分号的名字而已。这归云客栈应是总号,是客栈中规模最大的一家。茗烟不知道这里和林家的关系,又下着雨,便慌里慌张的拉着弘晖一脚踩进来了。弘晖却是知道的。所以他此时听说自己身在南林客栈中,那颗紧绷的心弦一时放开松懈下来,竟然眼前恍惚,脚底下有些虚浮,便转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林一平从后面的内室里查看账目,忽见跑堂的小二推门进来,正要呵斥,却听小二行礼陪笑道:“大掌柜的,您瞧瞧这个,再训斥小的不迟。”说着,便把那冰种翡翠观音护身符递上去。

林一平接过那玉观音来仔细一看,又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的细小徽记,惊问:“哪里来的?”

“外边有个小爷,七八岁的样子。住店没钱,说用这个抵账。小的看这玉不是寻常之物,特来请教大掌柜的,这个该抵多少银子?”

“混账!”林一平抬手在小二的脑瓜子上拍了一巴掌指着那玉观音背面的徽记呵斥道:“我白养了你半年多,你连这个也不认识的?这是我们主子的东西。这会子有人拿了来,定然不是外人。那小爷在哪儿?还不快请进来说话?!”

小二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小的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弘晖见小二出来后已经换了一副嘴脸,对着自己使劲的陪笑,又成自己为‘小爷’,便知道里面有人认出了玉观音的来头。便指了指一边的茗烟,对小二说道:“去,那些银子给这位大哥。多亏了他我才能找到这里。不然我就死在外边了。”

“哟,这…”小二又一次愣住。大掌柜的说这位小爷不是外人,定然是上层主子的近亲。可也没说他一句话就能从柜上拿钱啊。

“去拿五十两银子来!”林一平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话音未落人已经转出来。见了一身湿淋淋满头满脸是泥水的弘晖,目光稍一停滞,急忙上前打千儿行礼。有句话到了嗓子眼儿,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小二早就屁颠屁颠的拿了一个钱袋子过来,里面是十两银子一锭的五个银锭子恭敬地递给茗烟。

茗烟早就被这阵势给弄傻了。一时也不敢接,连忙摆手道:“我不过是奉我们家二爷的命做事罢了。怎敢要银子?”

“你一直说你么家二爷,他是谁?”弘晖看着茗烟问道。

“荣国府的宝二爷。”茗烟知道这是好事,如何敢埋没了宝玉的名字。

“好,我记下了。以后定然有重谢。你拿了银子回去吧。就说我很好,多谢他怜悯照顾了。”弘晖点点头,对小二摆摆手。那小二便把钱袋塞进茗烟的手里,勾着他的肩膀送出门去。

林一平又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大爷,可算是找到你了!四爷府上上下下都急疯了。”

弘晖一愣,看着四十多岁一身湖水青色杭绸长衫的林一平,半晌方问:“你认识我?”

“这块玉观音的护身符是奴才献给我们主子的八月节礼。大爷出生那年,我们主子把这玉观音送了大爷,之前还命奴才特地拿到福佑寺去开光呢!奴才经手了两遍的东西,如何能不记得呢!”林一平说着,又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爷快里面请,奴才这就吩咐人弄热水来给大爷泡个澡。”

“慢着。既然你认识我,就先替我办一件事。”弘晖一把抓住林一平,说了刚才在街口有人追赶并殴打南瓜妞儿的事情。此刻危险过去,恨意便涌上心头。他咬着牙说:“快去救那个女孩!一定要把她救回来!”

“是!”林一平忙答应一声,招手叫了两个心腹,低声吩咐了一遍,又叫人备热水给弘晖泡澡。

温热的水,香柏木的浴桶。馨香缭绕,两个丫头在一旁服侍,弘晖闭着眼睛躺在浴桶里。回想这几天的死里逃生,宛若梦里。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林一平便匆忙进屋,一挥手遣散了两个丫头,在浴桶边上低声回道:“大爷。”

“怎么样?人呢?”

“奴才们办事不利。那个姑娘已经…死了。”

“什么?!”弘晖忽的一下从浴桶里站起来,拍起一片水花溅出浴桶,弄湿了林一平的衣裳。他呆呆的看着林一平歉意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半晌说不出话来。

死了。

死了!

就这样死了?

刚才她还和自己一手牵着一角油布,在雨中开心的跑着。

早晨起来的时候她还笑着跟自己说:你可走不了了。老天爷都留你呢。

昨晚她还给自己抱来铺盖,说:这炕太硬,恐怕你睡不习惯…

那洗的发白的粗布被褥,香喷喷的玉米糊糊,还有那粗瓷碗,和南瓜般淳朴可爱的笑脸…

一切都没有了。

人死如灯灭。

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都因为自己是皇孙,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冷。

弘晖站在温热馨香的水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好像站在漫天冰雪之中,冷的叫人全身颤抖,嘴巴不停地哆嗦,牙关打颤,牙齿相碰发出嘚嘚的声音。

“大爷?”林一平紧张的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弘晖,急忙上前一把把他从水里捞出来,顾不得擦拭他身上的水渍便把他放进床上,拉了一床薄被把他裹住,低声说道:“大爷莫怕,奴才这就叫人去四爷府上回禀一声。四爷和福晋一定会来接您回府的。”

“不要!”弘晖忽然抓住林一平的衣襟,连连摇头:“不要送我回去,不要…”

“那好,那您就在这里养着。奴才叫大夫来给您诊脉。”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不要告诉任何人!任何人!”

“好好好!您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

弘晖握住林一平衣襟的手渐渐地无力,渐渐地放开。人也渐渐地昏睡过去。林一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火炭一般。于是他疾声吩咐:“快去我们家药铺里把白先生请来!”

外边有人答应着忙去请人。林一平只好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

第102章

林一平可以瞒着四贝勒府,却不敢瞒着宣宁。而且也瞒不住宣宁。

宣宁一个人悄然出现在林记客栈归云分号的时候,林一平叫来的白先生刚给弘晖诊了脉。

“怎么样?”

“这小爷淋了冷雨,受了寒气,加上连日来担惊受怕,又受了极大的打击。这一场病可算是不轻。公子深谙医理,还需请公子诊脉验看小人的药方是否对症。”白先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林家早年间经营过药材生意,后来他归乡养老,再后来黛玉在京城的药铺生意需要有个明白人坐堂,且这老先生的儿子如今也在京城做生意,便索性把他又请了回来。因是世仆,所以信得过。

“恩,你的医道我是知道的。尽管叫人去拿药好了。”宣宁摆摆手,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弘晖,慢慢的坐到床边上,旧事又上心头,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公子。”林一平从外边回来,在门口轻声叫了一声。

宣宁起身走出去,低声问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