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砚殷勤地拿过一个小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碟子糕点来:“大爷,这是太太叫厨房准备的,绿豆糕、豌豆黄、还有桂花糕!大爷先填填肚子!”

王仁顺手拈了一块豌豆黄送进嘴里,他这会儿确实很饿了,带进考场的东西不少,不过王仁这个年纪,正是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虽说带进考场的东西很多,这会儿也已经是饥肠辘辘,将一块豌豆黄咽了下去,王仁有些含糊地说道:“水!”

持砚赶紧递过来一杯蜂蜜水,杯子实在有点小,王仁一口就喝了个干净。

胡乱吃了几块点心,将一壶蜂蜜水喝掉了大半,王仁这才停了下来。持砚在一边叹道:“大爷可真是辛苦了,饿得这般厉害,太太见了,还不知道如何心疼呢?”

王仁笑着一把拍上持砚的额头:“胡说什么呢,只不过到了我这个年纪,本来就饿得快就是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王府门口,因为担心王仁和上次一样,直接就在马车上睡着了,几个下人正抬着软椅在门口等着,见王仁可以说是活蹦乱跳地进来,一个个都是松了口气,赶紧迎了上去:“大爷可回来了,老爷太太正等着呢!”

王仁点点头:“嗯,我这就去给老爷太太请安!”

王仁理了理几天没有整过,有些皱巴巴的衣服,便直接往正房行去,持砚本来还想建议王仁先回自己院子洗漱一番再说,见王仁如此急迫,也便不再多言。

王子腾和孙夫人这会儿同样都有些紧张,王仁到的时候,正看到孙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锦瑟正在院子门口探头张望,见王仁过来,连忙叫道:“大爷回来了!”

王仁走进正房的时候,刚给王子腾和孙夫人行了礼,孙夫人就已经坐不住了,直接就走过来扶起了王仁,上下打量了一下显得有些邋遢的王仁一眼,眼圈便是一红:“可回来了!哎,这才几天,都瘦了!”

王仁半点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嘴上赶紧说道:“劳母亲担忧,是儿子的不是!”

“好了,不过是会试罢了,夫人怎么就像是儿子出了远门一样!”王子腾咳嗽了一声,说道,“先让人打水过来,让仁儿洗漱一番才是!”

孙夫人赶紧说道:“老爷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下人赶紧打热水,拿家常衣裳过来。

王仁告了个罪,去后面换了衣服,梳洗了一下,看起来总算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这才回到正房来。

见王仁已经收拾妥当,孙夫人赶紧叫人摆饭,晚饭很是丰盛,很符合王仁的口味,王仁胃口大开,就着桌上的野鸡崽子汤足足吃了三碗粳米饭,这才停了筷子。

王子腾见王仁神色不错,猜到王仁应该发挥正常,便放下了一半心思,这些天他心里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在内阁当差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恨不得有双千里眼,看到儿子平安才安心。这会儿见王仁半根毫毛也不少地坐在自己面前,言语间温和了很多:“好了仁儿,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先回房去好好歇着,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王仁点了点头:“儿子谢父亲体恤,那儿子先告退了!”

王子腾点点头:“去吧!”

第52章 梅园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心焦,虽说陈景荣确定他的文章很符合主考官的口味,不会落选,但是王仁还是有了难得的焦躁,或者说是患得患失。陈景荣难得看到王仁这般沉不住气,也不说什么,只是建议王仁出去走走,找几个朋友聊聊天什么的。

王仁也觉得自己最近失去了平常心,需要好好平复一下,正好到了石光珠轮休的时候,便准备下帖子,找个地方好好聚一聚。

王仁因为年纪比较小,之前就算做东,也就是请人去酒楼吃酒,上辈子也差不多,不过就是饭店、KTV,就算请到自己家里,也是跟父母说一声,往家一领,父母自然会安排妥当,放这个年代,显然不能随便往家带,王仁也只能继续求助于孙夫人,孙夫人很快就选好了地方,笑道:“咱们家在城北那边有个园子,种的多半是些果树,这两天正好也是梅花开的时候了,在那边设宴,既不拘束,也风雅,你父亲之前也经常在那边宴呢!我先派几个下人过去收拾一下,你尽管下帖子便是!”

王仁笑着给孙夫人行了一礼:“劳烦母亲费心,儿子这里谢过了!”

孙夫人含笑点点头,嗔道:“知道就好,以后这些事情,你就要学着自己安排了!”

王家的那个庄子算是祖产了,之前也就是一片薄田,产出并不丰厚,只能说聊胜于无,卖也卖不出价,还是孙夫人接手之后,干脆就在那里种上了各种果树,也不出售,一方面供给府里,另一方面用来酿造果酒,制作蜜饯,加上春天的时候,一茬又一茬的花开放,倒是挺有几分诗情画意,孙夫人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将附近的荒地也买了下来,庄子的规模也扩大了许多,在一些亲朋那里也有了几分名气。

在接到了王仁的帖子之后,几个人平常也没什么事情,自然都答应到时候过来赴约。

王仁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庄子,环境确实不错,这会儿已经是二月下旬,除了梅花之外,桃花杏花梨花也挂上了花骨朵,一部分已经先行开放了。庄子上的梅树就是普通的品种,并不是用来观赏之用,也就没有修剪得虬枝缠绕,不过大片粉白色的梅花如同海洋一般,还是颇有震撼力的。

冯紫英他们到了这边,虽说他们几个算不上什么风雅的人,不过还是颇为惊讶,卫若兰更是叫道:“早知道你家还有这等好地方,咱们说什么都要经常过来打扰的!”

王仁笑道:“凭咱们的交情,什么时候来都行啊!”

冯紫英也是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可别后悔!”

一边说笑着,一边顺着用不规则的石板铺设的小路往梅林深处走去,远远地,就能看到一个茅草搭建的简单的亭子前,已经收拾出了一大片的地方,几个下人正在忙碌着。

柳湘莲饶有兴致地说道:“阿仁今儿个在做什么把戏呢?”

王仁笑道:“这早春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正好这边厨房里有不少新鲜的鹿肉羊肉什么的,还有些菌菇,我又年纪小,没多少见识,干脆就讨了个巧,让下人直接把炉子弄这边来,配上调制好的酱汁,直接现烤现吃,岂不是更方便!”

陈也俊拍拍王仁的肩膀,笑道:“果然是懒人有懒办法,不过,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

冯紫英他们倒也觉得新奇,其实按照王仁的意思,这烧烤,还是自己烤着比较有意思,不过,这年头讲究君子远庖厨,而且,在场的人里面,估计一个个真要动了手,手艺大概也是惨不忍睹,估摸着只能饿肚子了,还不如找几个好厨子在边上现做呢!

石光珠笑嘻嘻地说道:“我没什么好挑剔的,只要有好酒就行!”

王仁一边招呼着几个人就在亭子里面坐下,一边嘴里说道:“好酒没有,就是自家酿的果酒,勉强拿得出手罢了!”

石光珠故意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摆摆手,说道:“好吧,本公子大人有大量,弄点果酒凑活一把吧!”

王仁懒得跟他废话,石光珠自从娶了妻之后,似乎并没有变得沉稳起来,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反而更加放得开了,感觉就像是在家被压抑了一样。

说话间,下人已经给几个人斟满了果酒,又将已经烤好了的一盘子鹿肉端了上来,王仁殷勤道:“尝尝看,这用的可是我们家秘制的酱料烤出来的!”

几个人也不气,各自拿了一串吃了起来,反正大家都熟得很,因此也很放得开,并不计较什么仪态。

顺手抓了一串羊肉,冯紫英笑道:“这玩意味道确实不错,自家做的什么炙肉,吃到嘴里味道总是不那么对!阿仁倒是个有主意的!”

“你这主意说起来可真够廉价的!”王仁撇撇嘴,喝了一口还带着点酸甜味的果酒,然后将手上那一串鹿肉送进嘴里。

柳湘莲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外面忙碌的几个厨子,很有点跃跃欲试的架势:“阿仁,要不咱们自己弄点试一试?”

王仁点点头:“行啊,谁有兴趣,谁去试试看!”

第一个响应的然是有点小洁癖的卫若兰:“看起来好像挺简单的,我先试试看!”

卫若兰有些手忙脚乱地拿着一把羊肉串,小心翼翼地在上面刷着酱料,不过很显然,他不是这个材料,一向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他在躲避几个溅起来的火星的时候,差点将酱料甩到了自己脸上,饶是如此,最终那一把羊肉串还是发出了焦糊的味道。当然,卫若兰并不是愿意放弃的人,当下不服气,这回直接拿了一把蘑菇串,再次尝试起来。

冯紫英他们看得有趣,一个个也卷起了袖子,各自取了一把已经腌制好的肉串,在火炉上烤了起来,从来没干过的人想要一次性成功,显然可能性不大,几个人也不过是图个好玩罢了,各自报废掉足有一两斤肉串,才消停了下来,王仁将杯子里的果酒一口喝了个干净,有些得意地挽起袖子,说道:“瞧你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这回看我的!”

王仁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年年有什么春游秋游、户外野营什么的,自助烧烤显然是少不了的,锻炼的次数多了,也就练出了几分烧烤的技术,虽然铁定比不上搞烧烤的厨子,不过糊弄一般人显然足够了,这会儿站在炉子面前,看着颇有点意思了,很快,就烤出了一大把卖相还算可以的羊肉串来,放到了盘子里,让下人端到了桌上,自己擦了把手,有些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尝尝看?”

看王仁这幅得瑟的模样,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还不知道是不是半生不熟的呢,有什么好得意的!”

陈也俊却是很给面子的直接拿了一串,咬了一口,然后很是公正地说道:“不管怎么样,的确熟了,而且没焦!”

见陈也俊都这般说了,几个人也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各自赏脸拿了一串吃了下去,王仁自己也吃了一串,当然,说实话,比起那几个厨子来,水准的确差了一截,不免有些郁闷:“好吧,确实不是那么好吃,不过好歹比你们几个强一点吧!”

“也就是一点罢了!”石光珠笑眯眯道,“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咱们大老爷们该做的嘛!”

冯紫英有些阴阳怪气道:“当然了,人家媳妇都有了,要吃什么,可不就是有媳妇操心吗?”

石光珠立刻就说道:“那是当然!你们羡慕的话,也赶紧成亲啊!”

陈也俊笑道:“这事怎么急得来!咱们不像石兄你,直接就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早早就定下来了啊!”

也不知道陈也俊这话里面的什么字眼触动了石光珠的心思,他眼神暗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原样,笑眯眯道:“哎,不管怎么样,紫英不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吗!”

陈也俊心中暗笑,石光珠的婚后生活并不是那么如意,他的妻子是自己姑姑的女儿,问题是,他母亲跟他的姑姑当年不是那么融洽,因此,母亲对他的妻子颇有些刁难,他那位表妹从小娇生惯养,显然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每每受了委屈,都要在石光珠那边哭诉,石光珠夹在中间,那叫一个左右为难,恨不得天天在宫里当值,再也不回去了。

冯紫英素来大大咧咧,笑道:“成亲不成亲的,不就是那回事嘛!反正让我家老头子他们做主就是了!对了,说起来,你以后就在銮仪卫混日子啊,要知道,当今又不喜欢出巡,也不喜欢围猎,这銮仪卫自然不容易出彩,难不成你就这么熬资历,那得熬到什么时候啊!”

石光珠振作了一下精神:“按我祖父的意思,熬上三年,直接外放,到时候起码也能混个五品的武职,可惜这些年边境那边太平的很,要不然还能挣点军功,免得等到我袭爵的时候,就只剩下芝麻粒大的爵位了!”

卫若兰在一边安慰道:“会有机会的,听说东南那边这些年不是那么平稳,而且,西宁郡王镇守的西南也时常会有些冲突呢!”

听到卫若兰这般说,石光珠性情好了一点,王仁却听见坐在陈也俊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嗤笑声,抬眼一看,却看到他眼中讥诮之色一闪而过,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王仁对这些不过是一知半解,这些属于朝廷上层的机密他还没有资格知道,因此也不多话。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会儿气氛也好起来了,男人总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哪怕是说着愿意在家做个土财主的柳湘莲也露出了憧憬之色,吟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丈夫当如是啊,可惜咱们生得晚了百年,如今边境上也就是一点小规模的冲突,等闲都没人知道!”说到这里,便难免有些遗憾了。

第53章 金榜题名时

后来也不知道一群人说了些什么,几个人最后都喝多了,王仁酒量本来就浅,虽说喝得少了一点,还是有点迷糊,最终只得强打着精神命下人服侍着给几个人喝了八宝醒酒茶,然后扶着去了附近的屋里,让他们好好休息,这一睡,就是睡到日已西沉,这下好了,也就只能留在庄子里面过夜了。

几个人也不着急,毕竟之前都跟家里说过的,而且,到王仁这个出了名的乖宝宝这里,那些老爷子也都放心。

第二天一早,恢复了神清气爽的几个人才各自告辞回家,王仁也直接回去了,不管怎么样,他如今还年轻得很,就算这一科考不上又如何呢,明年还有一次会试,就算也考个三四次,那时候他也不过二十,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根据陈先生的说法,他这次是十拿九稳,而殿试,尤其是这种恩科的殿试,是不会刷人的,有王子腾的关系在,自己怎么着也能混个进士,以自己的年纪,大概也没人会放心将自己外放,因此,也就只能留在长安了,十有是进翰林院,自己又有什么好操心的。

见王仁心情飞扬了起来,所有人也都放了心,王子腾难得跟王仁爆了点粗口:“你小子才多大点人,别说结果还没出来,就算真没考上,你老子我还差你一碗饭不成!”

王仁笑嘻嘻道:“父亲,这可是你说的,我要真是一直考不中,你养我啊!”

“想得美你!”王子腾一巴掌拍上了王仁的后脑勺,“真到到了那时候,你就给我去从军!老子可没有那么没出息的儿子!”

王仁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说了。

没过几天,会试成绩发榜了。一大早,大管家王福就和持砚一起守在了贡院门口,没多久就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回来了:“太太,大爷中了,会试第九名啊!”

孙夫人大喜:“好,好!辛苦大管家了,赏二十两银子,持砚赏十两!府里上下,都赏两个月月钱!”

没有比实打实的银子更刺激人的了,正房里面,所有人都眉开眼笑地谢过了孙夫人的赏赐,来请安之后就没有走的王仁这会儿也是满脸喜色,孙夫人一把搂着他,笑眯眯的说道:“我的儿,这下不用担心了吧!”

王仁嘿嘿笑了两声,嘴硬道:“儿子本来也没怎么担心啊!”

孙夫人轻笑一声,伸出手指点了点王仁的额头:“行了,就知道犟嘴!”说到这里,又叹道:“这下你父亲也该高兴了,早些年一直念叨着,说是王家一直以来,就是差了个没有正统的读人,如今仁儿你辛苦了这么多年,天天起早贪黑的念,总算考出来了!”

王仁有点脸红:“母亲,接下来还有殿试呢!”

“行了,当母亲不明白啊!孙家一直也是香世家呢,你外祖父也是做过内阁学士的!”孙夫人微笑道,“这殿试也就是走个过场,只要不出什么意外,总不会刷人的,只是仁儿你年纪小,倒是担心到时候有人想要压一压你!”

“母亲放心就是,还有父亲在呢!”王子腾安慰道。

孙夫人点点头,脸上带着温柔慈爱:“是我多想了!不过,前两年就有不少人惦记着仁儿你的婚事了,如今你就要做进士了,估计啊,想要你做女婿的人家就要更多了!”说到这里,孙夫人眉眼弯弯,笑容更盛了。

王仁笑嘻嘻道:“儿子抢手,那也是母亲的功劳呢,要没有母亲,哪来儿子我呢!儿子的婚事就全交给母亲了,到时候,儿子娶了媳妇,一起孝敬母亲!”

“就怕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呢!”孙夫人嗔道。

“哪能呢!”王仁搂着孙夫人的胳膊,撒着娇,“要是将来我媳妇敢不孝顺,甭管是谁,儿子就把她给休了!换个孝顺的回来!”

孙夫人那心里啊,别提有多熨帖了,做人家父母的,实质上的事情不谈,这个态度就很关键啊,虽然嘴上说着油嘴滑舌,其实早就甜到心眼里了。

母子两个在这里大秀亲情,王子腾这会儿也是春风得意。

皇榜贴出来之后,也有一份副本送到了内阁那里,内阁的几个大臣看了看皇榜,自然注意到了王仁的名字,几个人立马过来贺喜:“恭喜王大人,令郎才十四吧,都榜上有名了,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

王子腾摸着胡子,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得意,笑眯眯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个呆子罢了,不值得诸位这般夸赞,实在是折煞他了!”

“王大人实在是过谦了,我儿子若有令郎一半出息,我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啊!”说话的是李钰,他这些年为了儿子的事情,简直快要白了头。

李若安的事情,长安很多人心里都有数,这位当年也是少有的少年俊杰,偏生一脑袋栽进了当今三皇子那里,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能怎么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总不能直接打杀了。虽说按照家里的意思给他娶了个妻子,那个媳妇相貌好,性子温顺,对公婆也孝顺,偏偏那孽子就是看不上,连洞房都是敷衍了事,媳妇才一怀孕,就不肯再进媳妇的屋门。李钰就不明白了,好男风的人多得是,李钰年轻的时候,自己还玩过几个戏子娈童呢,可是,有几个人像李若安那样,简直是被迷了心窍了,何况,对方还是天潢贵胄,如何是他们这等臣子可以招惹的,就算将来三皇子能够荣登大宝,李若安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佞幸之辈,这值得吗?

本想着等他考中了进士,赶紧找路子将他外放,年轻人的事情,多半是一时冲动,过了几年之后,各自也冷静下来了,自然也就没事了。偏偏这个意思还没流露出来,就被一向聪明的李若安发觉了,干脆就以没把握,要好好复习几年的理由,连会试都不参加了!一个举人,在这个年头进士都有一大堆还在候补的时候,能做什么官?总不能堂堂户部尚、内阁学士的儿子去给人家做胥吏吧!李钰觉得自己丢不起那个脸。因此,这个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夭折了。李钰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整日里惦记着三皇子,恨不得直接住到三皇子府上去了。

最让李钰气恼的是,三皇子,他那个妃子妹妹的独子,对他的宝贝儿子多半存的是利用的心思,是想要让李家直接拴在三皇子党上了,偏偏李若安看不清这一点,或者是看清楚了,却硬是要骗自己,三皇子只要露个笑脸,勾勾小指头,他就屁颠屁颠地凑过去了,真是犯贱!什么狗屁少年英杰啊,简直就是蠢货中的蠢货!李钰倒是想干脆将儿子直接关起来呢,偏偏李若安对三皇子没办法,对自己的爹娘有的是办法,你才说禁足,他那边就敢直接绝食!自己的夫人又在边上哭天抹泪的,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头也不回地奔向他所谓的爱情了。

若是李钰有几个出息的儿子,倒是不介意多投资几个,李若安吊死在一棵树上就一棵树上了吧,真要连累了家人,直接打死算了!偏偏李钰他就两个儿子,一个嫡子就是李若安,从小就是天才,被家人给予厚望,另一个庶子,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寻芳问柳的事情倒是门清,正经的事情一问三不知。这种情况,李若安的选择简直就是要命!李钰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出了个情圣来,要不是三皇子是皇子,另外还是自己妹妹的独子,李钰恨不得直接想办法将三皇子给废了,看他还打什么不该有的主意!

见李钰羡慕中带着点苦涩,王子腾这个知道一点内情的人心中也颇有些同情,当然,这种事情脸上是不能带出来的,否则那就是招仇恨了,不过,王子腾对此还是心有戚戚焉,自己的儿子若是遇到这种事情,大概自己也淡定不起来,估计第一个想法,就是掐死那个勾引了自己儿子的混帐吧,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说道:“李大人实在是过谦了,令郎还年轻,一时转不过弯来罢了,好好劝劝,还是好孩子嘛!”

李钰苦笑着点点头,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作为内阁首辅的陈景仪也是笑眯眯地过来给王子腾道贺,王子腾连忙说道:“犬子顽劣,全凭子安兄的教导,方有今日!”

陈景仪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子腾这话说得不实在了,仁儿一向聪明伶俐,要不然,以我那位二弟的性子,也不会收下这个弟子啊!”

两人相视一笑,不论如何,这会儿两家人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本朝对于外戚什么的并不忌讳,而且陈家的人也拎得清,并不仗着太后的情分弄权,也没有为当年的从龙之功挟功自傲,甚至陈景仪的两个儿子外放多年,官职并不高,考评多半是卓异,但是至今也没有让他们回京的意思。而陈景仪本身就是个能臣,对皇帝一向恭敬,陈景荣更是直接表示出了会一直做个闲臣的态度,皇帝自然乐意给自己亲舅舅家脸面,表现出自己的宽厚。

王家如今只有王子腾一人在朝,尤其王子腾已经想要跟另外三家撇清干系,并且已经付诸实施,下面王仁也要出仕,仅凭王子腾一人之力,自然是做不了太多,可是,加上陈家就不一样,王仁是陈景荣的关门弟子,这个名号就已经是一个非常鲜明的态度,有了陈家这个背景,王仁的仕途起码在本朝会非常顺畅,至于往后,嗯,今上还年富力强呢!

第54章 贾敏托孤

殿试总要到四月,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面,王仁也没多少时间温,多半陷于各种人情往来之中。同年要聚会,老师座师要拜会,亲戚朋友那边来祝贺,你总不能每次都正好不在家吧!

王仁忙于应付的时候,扬州林家却是一片凄惶,贾敏开春之后再次病重,按照大夫的说法,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象,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林如海如今不过四十出头,发丝中却已经夹杂了花白之色,还一把一把的掉,梳头的时候,挽个发髻都显得勉强了,他跟贾敏夫妻多年,要说从来没有过龌龊那是不可能的,贾敏聪慧美丽,即使算不上绝色,却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贾敏出生的时候,荣国府是最辉煌的时候,算起来,贾敏这一辈的贾家女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到了元春的时候,终究贾代善故去,爵位削等承袭,已经不复当年景象了。对于贾敏这样的妻子,林如海怎么也不会不满意。

让林如海比较伤心的是,林家这一脉已经是几代单传,林如海自然不愿意自自己开始断了香火,而且,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哪怕林如海对贾敏敬重喜爱,却也不妨碍他纳妾纳通房,对于读人来说,身边有几个姬妾,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为了这个,贾敏流产了,林如海心中愧疚,从此对于女色上也淡了许多,一心希望贾敏给他生出一个嫡子来。

结果时隔多年,贾敏怀上了,生下了林黛玉,林如海虽说心中失望,但是对这个快四十才得了的女儿还是非常疼爱的。问题是,这一次之后,贾敏确定没了再怀孕的希望了,于是贾敏便抬举了几个看起来好生养的丫头,希望生出一个儿子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如海对贾敏生出了芥蒂之心,庶子养在当家主母身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按照礼法,即便将来庶子功成名就,能够请封诰命的还是嫡母,偏偏林如海偶然之间听贾敏跟身边的嬷嬷说要留子去母。顿时就觉得贾敏不够宽宏大度,想起贾敏的从前来,未免觉得贾敏在他面前是一套,背地里面又是一套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经不起推敲的,尤其不能多想,林如海很快就开始怀疑,自己那些通房侍妾以前出的那些意外到底是意外呢,还是贾敏的手段,就连大户人家一向在主母有孕之前给侍妾用避子汤的常用手段也变成了贾敏不贤善妒的证据。渐渐的,自然是夫妻离心。

等到自己的老生子夭折了,看到贾敏哭得撕心裂肺,因为照顾儿子憔悴得快要不成人形了,林如海才有些后悔,暗恨自己忽视了自己的妻儿,再想起从前与贾敏诗词相和,贾敏的温柔体贴,可惜的是,哪怕林如海再怎么后悔,转而对贾敏温和小意,贾敏的身体已经垮了。

屋漏偏逢连绵雨,扬州这边的情势并不好,林如海一直是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换了一个皇帝,依旧能稳稳做着巡盐御史这个品级并不算高,但是极为关键的位置,上皇在位,他只效忠上皇,当今即位,他便忠于当今。但是很遗憾,江南这块地方素来很麻烦,当年太祖龙兴之地就在江南,一大堆的开国功臣祖籍也在这里,其中不乏当年义忠亲王的死忠,尤其是算得上是江南这边土皇帝的甄家。

甄家开国之初便是江南大户,相比较甄家而言,所谓的四大家族简直就是笑话。甄家这些年愈发兴旺,不是因为出了多少有能耐的人,而是因甄家现在的老太君吴氏乃是太上皇的乳母,当家人甄唯嘉的父亲乃是太上皇当年的伴读,只要太上皇还在,甄家除非举兵造反,否则的话,当今等闲也动不得。

林如海主管盐政,江南盐政这边历年多有亏空,林如海到了之后,软硬兼施、恩威并举,总算将盐政这块抓到了自己手心,虽说亏空一时半会儿是追不回来了,总算能将盐税收齐了,让国库宽裕了不少,若非如此,林如海也不能连续做了三任巡盐御史。忠于皇帝是好的,问题林如海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哪怕他再长袖善舞,交游广阔呢,不知多少人恨不得要他死呢!如今见贾敏快要香消玉殒,林如海几乎是失魂落魄,江南这边便开始暗潮汹涌,一大堆人开始做小动作,林如海一边担忧爱妻,一边还要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务,几乎是心力交瘁。

屋子里面散发着苦涩的药味,连架子上的一只绿毛鹦鹉都蔫蔫的,无精打采地啄食着小碟子里面的小米,贾敏神色灰败地躺在床上,哪怕外面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了,屋子里面依旧燃着炭盆,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撒花的银红色袄裙,坐在床沿上,手里端着一个药碗,轻声道:“母亲,该喝药了!”

贾敏勉强睁开眼睛,虚弱道:“是玉儿啊!”说着,就要挣扎着坐起来,林黛玉连忙说道:“母亲尽管躺着便是,莫要耗费精神!女儿伺候母亲用药!”

林黛玉大概也是做熟了的,用小勺给贾敏喂了几口黑漆漆的药汁,贾敏勉强咽了下去,终于微微摇头,道:“罢了,喝不下了,拿下去吧!”

林黛玉还想劝着,不过看贾敏的模样,的确是喝不下了,只好将还剩下大半的药碗递给一边伺候的丫鬟,又取了蜜饯送到贾敏嘴里,贾敏本想拒绝,她已经喝了大半年的药,就算送块蜜糖嘴里也尝不出味道了,但是看到女儿殷殷期盼之情,也就张口将蜜饯含在嘴里,好半天才咽了下去,伸出有些枯瘦的手,握住了林黛玉的小手。

“玉儿,母亲快要不行了,这世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贾敏吃力地说了两句话,脸上一点血色浮起,很快又消失不见。

林黛玉眼睛一红,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却飞快地抹去,强笑道:“母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啦,这是命,谁也逃不过!”贾敏咳嗽了两声,好半天喘不过气来,一旁丫鬟断了雪梨汁过来,想要喂给贾敏,贾敏却是一口也没喝,好半天才平复了呼吸,继续说道,“玉儿,不要哭,娘在走之前,一定将你安排得好好的!”

贾敏心里也苦,林如海一直无后,哪怕对她再情深义厚,为了子嗣,终归还是要续弦的,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自己可怜的玉儿,到时候该怎么办啊!心里这般想着,想起自己母亲史太君送过来的信,终于下定了决心,等自己过世之后,将女儿送到长安,教给自己的母亲抚养吧,毕竟是亲外婆,一定会好好教养玉儿的。

林黛玉年纪还小,只是觉得母亲这话不详,不由又哭了起来,贾敏怜爱地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没有再说什么。

林如海匆匆解决了外面的事情,满脸憔悴的进来了,林黛玉连忙擦拭了眼泪,给林如海行了一礼,林如海最是疼爱这个独女,深恨林黛玉那般七窍玲珑的心肝,怎么就生成了女儿身,见林黛玉盈盈下拜,连忙将她扶起,然后问道:“敏儿,可好好些了!”

贾敏勉强笑了笑,低声道:“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莫要说这丧气话,前儿个有人给我荐了个名医,叫张友士的,如今正在福建那边,我已经派人快马去请,过些天就会到扬州,他医术高超,到时候定能治好夫人的!”林如海劝道。

贾敏只是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林黛玉,开口道:“玉儿,你身子也不好,这些天也累了,先回房去歇息吧,我跟你父亲说几句话!”

林黛玉听了,看了林如海一眼,林如海知道贾敏这些话怕是也是临终遗言了,只得强忍着难过,摆摆手:“玉儿先回房吧,有为父在呢!”

林黛玉这才退下了。

林如海在床前坐下,见原本娇美如鲜花一般的娇妻如今形容憔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不免又是一阵伤感,低声道:“敏儿,咱们多年福气,彼此也没怎么红过脸,这两年,为夫琐事缠身,难免忽视了你,是为夫的不是!”

“老爷,之前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的确犯了七出的罪过,生怕别人抢走了夫君!”贾敏是聪明人,这会儿死不承认只能让林如海生气,但是如此以退为进,反而能让林如海想起从前的情谊,当下含泪道,“妾身福薄,不能为林家传宗接代,便是清玉也没能养得住!是妾身对不起老爷,对不起林家!”

林如海赶紧劝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敏儿无须自责!为夫看玉儿聪明伶俐,半点不输于男儿,为夫有了玉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贾敏积蓄了一会儿力气,说道:“老爷,我已经多年未见母亲,不能在她膝下尽孝,我这一去,玉儿无人教养,难免影响了日后的婚事,还请老爷将玉儿送到我娘家,代我尽孝,也是我这个不孝女的一点心意!”

贾敏也算是没有办法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有句话叫做丧妇长女不娶,贾家门第还算显贵,史太君更是一品诰命,跟王妃太后都说得上话的命妇,若是女儿能养在自己母亲身边,好歹能弥补了这个缺憾,将来婚事上不至于被人挑剔嫌弃。

林如海自然也知道贾敏的顾虑,当然,他还有些别的想法,如今江南局势不稳,一些人被逼急了,已经有了狗急跳墙的打算,将女儿留在扬州,难免为宵小所趁,不如将女儿托付给岳母,自己没有了后顾之忧,方能破釜沉舟,与那些无君无父的贼子周旋一番。当下便点点头,说道:“敏儿尽管放心,等到敏儿好起来了,为夫就命人送敏儿和玉儿一起回荣国府省亲!”话这么说,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贾敏是熬不到好起来了。

贾敏也听出了林如海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攒起来的一点力气也消散了,一下子大声咳嗽起来,几个丫鬟赶紧过来小心服侍。

第55章 殿试之前

贾敏没过几天就撒手西去了,硬是没有见到娘家的兄长最后一面。贾赦本来是不想来,让自己而儿子贾琏过来的,可是贾琏虽说到了成婚的年纪,可是终究还没有,因此算不上成人,自然不能代表贾家,而林如海这么一个近乎封疆大吏的亲戚,贾家总不能让个下人过来。

贾赦对贾敏并没有多少感情,就像是他对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都没多少感情,甚至还存着怨愤之心。他是在自己祖母身边长大的,等到祖母去世的时候,弟弟妹妹已经出生了,而且也已经懂事,史太君对这个大儿子即使算不上嫌恶,也没有多少慈爱之心,或许应该这样说,史太君将对自己婆婆的怨恨几乎全部倾泻到了这个与自己并非一条心的长子身上,自然这一点影响到了被史太君亲手带大的贾敏。

贾敏冰雪聪明,且大小算得上是一个才女,因此,对不学无术,行止荒唐,典型纨绔子弟模样的长兄也不怎么看得起,更加亲近贾政。而张氏进门之后,甚至在背地里面就说贾赦配不上大嫂,哪怕这是真的呢,但是这话能从一个妹妹嘴里出来吗?贾赦终究是荣国府袭爵的人,自然有人愿意将这些事情告诉他,因此,贾赦对贾敏更是疏远起来。

林如海作为典型的读书人,对于贾赦这样的大舅哥自然也喜欢不起来,尤其听说贾赦自从接到贾敏的信之后,名义上说是日夜兼程地赶来,其实根本就是坐着船慢悠悠过来的,要不然,真要是快马加鞭,贾赦早该在十天前就到了。

不过林如海好歹也是谦谦君子,脸面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满来,依旧殷勤有礼,贾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跟妹夫怀念一下妹妹,结果想了半天,似乎记忆里的贾敏每次看到他,眼神里都是一副全无遮掩的鄙弃之色,这让他又是心火上升,敷衍了几句,去灵堂上了一炷香,边推脱旅途劳累,伤心过度,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