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木已成舟,同贵也晓得夏金桂阻拦无力,自然是如实回答:“太太昨晚说,让二爷把菱姑娘一大早就送到牢里去,还说,早一天早好。”

夏金桂漫应了一声,刚要重新躺下,猛地夏金桂伸手拉住同贵的胳膊:“不是说多调理几天?”

“太太说,菱姑娘的身子,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再说…”同贵没说完就殷勤地去扶夏金桂:“大奶奶还是起来罢,我让人打洗脸水来。”

同贵的欲言又止,让夏金桂猛然想到自己昨晚说的话,想来薛姨妈是以为自己要香菱过来服侍,这才让薛蝌急忙把人送走。哎,这薛姨妈,真是该想的事儿不去想,比如说怎么把儿子教好,不该想的事儿呢,思维却如此发散。夏金桂在心里念叨了一声,披了衣衫走到窗边,往外望去。

此刻天才蒙蒙亮,隔了玻璃,可以看到香菱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正在给薛姨妈磕头行礼道别。薛蝌站在一边等待,院子里婆子拿着香菱的包裹站在那里。香菱行礼完后站起身,往夏金桂的屋子这边看去。隔了窗玻璃,两人的眼却像碰到了一起,夏金桂见香菱眼中,还是一片死灰,夏金桂的手不由握住窗棂,那种无力感又涌上来,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打算

“奶奶,洗脸水来了。”小舍儿端着热水走进,同贵上前接过洗脸水,招呼夏金桂洗脸。夏金桂并没听见同贵的话,看着香菱走下台阶,一步步往外走去,走向她已经注定了的悲催命运。

“奶奶,奶奶…”同贵见夏金桂只站在窗边一动不动,以为夏金桂是恼怒香菱要进牢里去服侍薛蟠,把洗脸水放在一边上前扶一下夏金桂:“奶奶,您今儿不是说要回夏家,梳洗好了,用过早饭,我就服侍奶奶您回去。”

夏金桂茫然地转过身,同贵见夏金桂眼里有泪,有些惊讶但不敢说什么,只是把手巾在热水里拧干,递给夏金桂。夏金桂接过手巾,有些茫然地擦着脸,过了好一会儿,夏金桂才苦笑一声:“罢了,罢了。”

“奶奶,您说什么罢了?”同贵听不懂夏金桂话里的意思,有些好奇地问。

“我说的,什么都结束了。”夏金桂回神过来,飞快地洗了脸,示意小舍儿把洗脸水端下去,坐到梳妆台前梳头:“今儿还要回夏家,还有许多事呢。”

同贵还是什么都不懂,上前接过梳子给夏金桂梳头,嘴里就顺着夏金桂的话:“是呢,这舅爷娶了舅奶奶,得个喜信,生个孩子,还有香菱,到时候只怕…”同贵猛地收口,要是说香菱生个孩子,夏金桂也能有人奉养,只怕夏金桂还要更恼怒,毕竟香菱就是夏金桂的眼中钉。就说上一回夏金桂中毒的事,只怕就是这位奶奶想把香菱给毒死,谁知不知道怎么的,反而自己喝了那□□。虽说醒来后脾气有些变了,对香菱也和颜悦色的,可谁知道她心里还想什么主意呢。

这万一她要是一个气不忿,趁着香菱怀孕动什么手脚,薛家,才真是什么指望都没了。可不能提醒这位奶奶香菱的事儿。同贵用手悄悄拍下心口,继续给夏金桂梳头。

夏金桂并不知道同贵心里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了,夏金桂也毫不在意,至于同贵说了些什么,又怎么突然没说话了,夏金桂也不放在心上。只在那算着今儿去夏家要做的事,只怕银子已经被拿回来了,到时还要好好地问问管家,把生意重新做起来,还有陈伙计,就不晓得夏三能不能把他请回来,还有凤姐那里,也要备一份重重的谢礼。

那什么有趣的好玩的东西也不用准备了,凤姐素来爱财,就备个两百两银子,再拿上两匹尺头。夏金桂从头到尾把要做的事撸了一遍,感觉心里好受许多,果真人要充实忙碌了,就不会去想东想西了。

吃过早饭,夏金桂先去给薛姨妈请安。薛姨妈还捏着一把汗,担心夏金桂会问起香菱的事,谁知夏金桂请安完后,只说这些日子要在夏家忙碌,只怕不能回来薛家了。薛姨妈巴不得夏金桂能少在家几天,好准备薛蝌的婚事,连声答应不说,还对夏金桂道:“娶媳妇必定是忙碌的,这我也晓得,要是亲家太太那边有什么事,人手不够,就让人回来说一声,家里闲着的人也不少。”

夏金桂应是,刚准备出门就见一个婆子走进来说珍大奶奶到了。夏金桂不由往薛姨妈面上扫去,薛姨妈刚要站起身,见夏金桂瞧向自己,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焦急。薛姨妈对自己,还真是当洪水猛兽一样,夏金桂心中下了这么一个结论才对薛姨妈道:“珍大奶奶想来是要和太太商量娶二奶奶的事儿,家里也忙,太太不用担心我家那边没人手。”

薛姨妈勉强笑笑:“是,也凑巧,竟碰在一起了。”话音刚落,尤氏就带着银蝶走进,银蝶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见夏金桂站在屋里,尤氏面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尤氏就笑着上前:“大奶奶在家?正好我过来,要商量邢妹妹过门的事。大奶奶也请坐下,一起商量呢。”

夏金桂的眼往薛姨妈面上扫去,见薛姨妈一脸便秘样,薛姨妈对夏金桂的印象越差,夏金桂从薛家这里离开才越方便,夏金桂一个好字都在口边了,想起还是自己的事最要紧,夏家只要重新起来,离开薛家又有什么难的?

因此夏金桂对尤氏笑着道:“巧了,我兄弟那边,这些日子也忙着在娶媳妇呢,我家里人少,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舍了这边,去帮那边。还要劳烦珍大奶奶了。”

说着夏金桂对尤氏行礼下去,尤氏忙扶起夏金桂,讲了几句客气话,夏金桂也就离开。

等夏金桂走了,薛姨妈才拍拍心口:“珍大奶奶,也不怕你笑话,方才我还真怕她说要留下,哎,我们家的事儿,珍大奶奶想来也听说了?”尤氏给薛姨妈行过礼,也就在一边坐下,听到薛姨妈这话就笑着安慰:“我们这些外人瞧着大奶奶比起原先,可好了许多。邢妹妹的人品,姨太太也是清楚的,等邢妹妹过了门,香菱那边说不定也有了身孕,到时给姨太太生个孙子。大奶奶见有了儿子也有了依靠,也就更加安静,到时姨太太有了儿媳赡养,膝下又有孙儿,这享福的日子正长呢。”

薛姨妈虽然知道尤氏这话半真半假,毕竟夏金桂那样的性子,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变了,但还是点头:“但愿像珍大奶奶所说。”尤氏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也就让银蝶把包袱拿过来,和薛姨妈商量起邢岫烟的婚事来。

夏金桂回到夏家时候,就见门口有人进出,还能听到夏三兴奋的声音:“好,好,果真很好。”看来这银子已经催回来了,一想到银子,夏金桂就觉得自己被打了一针兴奋剂。银子,再用银子赚更多的银子,好让自己的人生不受人掌控,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让人兴奋的?

夏金桂扶着同贵的手下车,径自往院子里走去,夏三果真在那指手画脚,要人把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管家在一边站着,面上虽然恭敬,但眼里却有不屑神色。看见夏金桂走进,管家急忙上前给夏金桂行礼:“请姑奶奶安,昨儿一共催回了五千三百两银子。”

不错,这真是个很好的消息,夏金桂点一点头,对管家道:“昨儿贾府的管家谢过没有?”

“还要等姑奶奶回来定夺。”管家的话让夏金桂十分满意,很好,很有眼色,晓得这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果真有前途。夏金桂和管家说话时候,夏三已经走过来,面上全是兴奋神色:“姐姐,你瞧瞧,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家…”

“你昨儿和我说的话,就全忘了吗?”夏金桂打断夏三的话,有些嗔怪地说。夏三啊了一声才道:“姐姐,我记得,可是这么多的银子…”

“有娘在呢,你担心什么?”夏金桂伸出手打夏三的肩一下:“你快去罢,带上人带上礼物。”夏三哦了一声,夏金桂已经对管家道:“等贾府的管家来了,就请他过来,还有琏二奶奶那里,也要备一份谢礼。”

管家应是,夏金桂已经往堂屋走去,堂屋炕上,这会儿已经堆了许多东西,夏太太带着宝蟾在那理东西,经过了一夜,宝蟾神色已经没有那么沮丧了,在那和夏太太说这个不错,那个的话还要稍微差了些。

夏金桂在那站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注意夏金桂进来,夏金桂佯装咳嗽一声,宝蟾抬头,瞧见夏金桂,宝蟾急忙从炕上跳下来,对夏金桂指着炕上的东西道:“奶奶,这都是昨儿管家拿了银子,上街去给三爷准备的东西,太太说这些东西都还不错。”

夏太太在炕上坐好,对夏金桂道:“你怎么这会儿才来,我这都忙了半上午了。金桂啊,昨儿我瞧见这么些银子,我们还要再买几个人,免得乏人服侍。”夏太太果真是享受惯了的人,看见银子,首先想的是怎么花出去。

夏金桂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才对夏太太笑着道:“娘,您算过账没有?昨儿这五千三百两银子,这会儿还剩多少?”

算账?夏太太当然算过,不过五千三百两银子在夏太太眼里,办一个婚事,不过将将够用,眉头一皱就道:“这些银子,从昨儿到今儿,只花了七八百两,还剩了…”

果真夏太太是能花钱的主,夏金桂打断夏太太的话,对夏太太道:“娘,我昨儿的话您就已经忘了?难道我们一家子,要靠挖这死水,等到银子花光,又没银子了?”

夏太太的脸不由一红:“可是,喜事…”

“娘,弟妹也不是在这方面争多竞少的人,这是第一,第二,我们还要备谢礼给人,再说了,还要靠这些把生意再做起来,娘,您想想,要做这么多的事,五千银子,哪能随便花了?”

、说服

银子银子银子,夏太太觉得自己头开始疼了,接着眼圈一红,泪就落下:“金桂,你在薛家到底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你出阁之前,哪算过这些啊?”夏太太一落泪夏金桂就心里暗叫不好,等听到夏太太这话,夏金桂松了一口气,又想起自己的打算来,对夏太太浅浅一笑:“娘,您是疼我的,我在薛家的日子…”

“你在薛家果真过的很不好?”夏太太不等夏金桂说完就已经下了自己的判断,站起身就对外面喊:“去外面叫个车,我要去薛家,好好地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对待你姑奶奶的?”见夏太太这一副要为夏金桂出气的样子,夏金桂对宝蟾使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这才扶着夏太太坐下:“娘,我晓得您疼女儿,娘想过没有,您就算这回能为女儿出一口气,那下一回呢?况且你女婿在牢里,显见得是出不来了。娘,女儿的终身,难道就要白白葬送了?”

这是夏金桂头一次对夏太太说出自己心中打算,夏太太抬头看向女儿,见女儿眼圈微红,眼里已经有泪。夏太太叹了口气,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金桂,这事,只能怪我,可是我们这样人家,嫁过去,就是一辈子的事。哪能…”

既然夏太太没有直接斥责夏金桂,那就还能说服夏太太,夏金桂伏在夏太太怀里,使劲挤出两滴泪来,声音也有些哽咽:“娘毕竟还是要面子,不要女儿的终身。”夏太太一听这话就慌了手脚,伸手把夏金桂的脸捧起来,见夏金桂哭的鼻头红红。夏太太越发心疼了,也开始哽咽起来:“金桂,娘不只是为了面子,那香菱若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总要你这个嫡母教养。况且薛家情形,总比我们好些。金桂,娘也是为了你好。”

果真夏太太还是向着那边,而且也不晓得薛家现在没银子了。夏金桂牙一咬,决定把薛家现在开始穷了的事实给说出来。她坐正身子,对夏太太连连摆手:“娘,还是别提薛家的银子了。自从你女婿出了事,那边太太为了这事,拿出许多银子打点,银子像水一样花出去,却没有一点效用。薛家京城里的两个当铺都已经收了,据说还有许多外面人欠的债,外面人不肯还的。南边的产业,只怕也要倒了。”

在夏太太心里,薛家别的东西都缺,唯独不缺银子,就算薛蟠败家,可总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还会留下些产业。此刻听到女儿说薛家已经没有了银子,夏太太的双眼睁的很大:“金桂,你这是听谁说的,只怕不实。”

“娘,这话,我也是悄悄地寻人打听出来的,这会儿也只有太太和二爷晓得这事,只怕连大姑奶奶都不晓得这些事。娘,薛家已经没了银子,以后的日子还不晓得怎么过,难道您要女儿受穷?”

夏太太瞧着夏金桂在那思忖,夏金桂又叹一口气:“就算有银子,娘,那孩子总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等他长大,谁知道他会怎样记恨我当初对他生母不好?那时我年纪也老了,他当了家,明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要做些什么,我又能说给谁去?说多了,人还当我是年纪老了,行事背晦了。”

这种后宅里的手段,夏金桂就不信夏太太猜不出来。果真夏太太眉头紧皱:“这也有个道理,不过金桂你总是他的嫡母,难道他就不怕得个忤逆罪名?”

夏金桂冷笑:“娘您也想的太好了,不说旁的,就说那些服侍的人,他全换做他的人,瞧在外人眼里,我也是使奴唤婢穿金戴银的。却不知道夜里唤个人也唤不到,出来外面见客多抱怨几句,他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说都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才让老人家有怨气。那时众人只见表面,又见他对我十分礼貌,自然只会信他,不会信我。也不消几年,就被磨死了。”

夏太太不会做生意,人也糊涂,可提起这些后宅手段,她是一点就通。夏金桂才一说完,夏太太就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夏太太对夏金桂有些迟疑地道:“这话也有道理,可你总要好好地教,再让这孩子不知道你不是他亲生的娘。”

“娘,天下哪有不通风的墙?这是其一,其二呢,我也不怕告诉娘,我对你女婿也好,香菱也罢,总是有些怨气,他们俩的孩子,真叫我照顾,娘,我也做不到当做亲生的一样。”夏金桂说的十分坦白,夏太太不由连连叹气,握住夏金桂的手,想要再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娘,您要疼我呢,就好好地想想我说的话。”夏金桂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见好就收说了这么一句。

“我自然是疼你的。”夏太太不由自主说了这么一句,接着夏太太就皱眉:“可是这天下…”

哎,果真这好面子的人太多了,都到这会儿了,还天下人如何如何,说这话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夏金桂当初的那些做派?夏金桂腹诽着,伸手摇一摇夏太太的胳膊:“娘,您是和我过日子呢,还是和天下人过日子?”

夏太太的心早被说的活动,此刻见女儿一脸乖巧地望着自己,又叹了两声:“等我再细想想。”

“我就晓得娘是疼我的。”夏金桂露出笑脸,靠在夏太太怀里。夏太太疼爱地把女儿搂紧,看着女儿的脸,不就望着女儿能过的好一些,若是金桂的主意不错,那就随她去罢。

“大奶奶,贾府管家来了。”宝蟾的声音在外响起,接着门外已经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给夏太太请安,薛大奶奶请安。”

旺儿是贾府的管家,夏金桂是不好让他进堂屋来的,夏金桂也就重新坐正身子,对外面道:“管家请起,昨儿的事,辛苦你了。”

旺儿站在台阶上,隔了门帘对内里恭敬地道:“主子吩咐的事,小的哪敢不尽心。薛大奶奶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没有,小的就回去复差了。”

“宝蟾。”夏金桂叫了宝蟾一声,宝蟾走进门内,旺儿等宝蟾离开,才敢稍微直了直腰,悄悄地往帘子里面望去,听说这位奶奶和原来不大一样,就是不晓得怎么会有这样变化。旺儿正想着,就见帘子掀起,宝蟾手里拿着东西走出,旺儿急忙重新把腰弯下,等着宝蟾说话。

宝蟾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旺儿:“我们奶奶说管家辛苦了,这是赏你打酒吃的。”

旺儿接过东西,见荷包沉甸甸的,起码也有十来两银子,这薛大奶奶果真和薛大爷是一对儿,出手都这么大方。旺儿心里想着,就跪在地上对着里面磕头谢赏。宝蟾等旺儿站起来才又道:“我们奶奶还说,本该进去里面,亲自给琏二奶奶道谢的,只是家中事忙,走不开。就请管家代我们向琏二奶奶道谢。”

才说薛大奶奶大方,这会儿就只有一个谢字没有别的,旺儿还没腹诽完,宝蟾就又道:“我们奶奶还备了区区薄礼,还请管家一并带回去。”宝蟾说话时候,夏家的管家已经带着礼物过来,旺儿见是两封银子,还有两匹尺头。这礼,也不能算薄了。

旺儿自然不敢替凤姐回了,只又爬在地上给里面磕头:“小的先替主子收下,只是主子到时会不会收,小的也不清楚。若是主子不肯收,还请薛大奶奶别怪小的办事不利。”

果真这旺儿会说话,夏金桂在里面听见,不由微微一笑。夏太太已经对夏金桂小声地说:“你不是说要好好地算计着这些银子过活,怎么这会儿,又要拿出这许多谢礼?”

“娘,这啊,叫银子花在刀刃上。”夏金桂的话音刚落,宝蟾就已重新走进,对夏金桂道:“旺儿大叔已经回去了。”

夏金桂点了点头,示意宝蟾过来继续和夏太太清点着那些东西,自己往外望去,凤姐是个聪明人,这份礼一送去,她就明白了。

“这是薛大奶奶叫你带回来的?”凤姐看着旺儿送进来的东西,有些讶异地问,旺儿在凤姐跟前,那就更加恭敬了:“是,不瞒二奶奶,薛大奶奶还赏了小人十多两银子说让小人打酒喝。”

“那,薛大奶奶还说什么了?”凤姐摸一下那些谢礼,再次问旺儿。

旺儿使劲回忆:“那管家说了,这是夏家的谢礼,并不是别人家的。”接着旺儿的眉就皱起:“这话说的极其奇怪,薛大奶奶虽说是夏家女儿,可已经嫁进薛家好几年了。”

凤姐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对旺儿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旺儿行礼退下,平儿端茶过来,见凤姐眉头紧皱,好奇问道:“奶奶也觉得,这话说的不对?”

凤姐端起茶微笑:“我啊,觉得这以后,有好戏看了。”

、看客

好戏?平儿更加惊讶了:“香菱去牢里,薛大奶奶也没有闹。等到香菱有了身孕,生个孩子出来,薛大奶奶再不喜欢也要养这个孩子,怎么说这也是她以后安身立命之本。以后怎么还会有好戏?”

凤姐把茶杯放下,对平儿摇头:“你啊,也糊涂了不成?方才旺儿说的什么?”平儿的眼看向那两封银子,凤姐已经平静地道:“说的是,这是夏家的谢礼,还是薛大奶奶吩咐人送来的。平儿啊,我瞧着,这薛大奶奶,只怕不想在薛家了,要和薛家早早了断呢。”

这?平儿的眉皱的更紧,接着就叹气:“要我说,薛家这两年还真是流年不利。薛大奶奶和薛大爷,就算夫妻不谐吧,也做了那么两年夫妻,哪有事情才出来,就想着离开的?”凤姐没有接平儿的话,反想起自己的事来,又想起贾琏,凤姐觉得一口郁气上升,丈夫再不是刚成亲时候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了,尤二姐虽然死了,但总有个无法消散的阴影横亘在两人中间。

“奶奶,您怎么了?”平儿把银子收好,回身见凤姐眼睛湿润,十分惊讶地问。凤姐深吸一口气,对平儿叹气:“我是算着,林妹妹没了都快两周年了,宝玉还是这样时好时坏的。老太太担心宝玉,也不好去请示老太太,把林妹妹的灵柩送回苏州。”

提起林黛玉,平儿也有些难受,那样的美貌才华,偏偏就做了异乡之鬼,偏偏这件事还关系着自己的主子,平儿也不敢多劝,只对凤姐道:“奶奶还该好好养病才是。太太不是说了吗?让宝二奶奶多帮着奶奶些。奶奶把身子调养好了,再添个哥儿,这才是正经。”

一场空,凤姐心中不知为了什么掠过这三个字,喉头突然涌起一股甜腥,张口就吐出一口血了。平儿瞧见慌乱转身:“奶奶…”

“琏二奶奶病了?太太去探琏二奶奶去了?”夏金桂从夏家回来时候,见屋子里安静无人,听到婆子这样说,夏金桂忍不住重复了一句,要按很多人的推测,凤姐是在被贾琏休弃后死在大雪天,死状十分凄凉。

87版红楼梦完美地呈现了这一幕,夏金桂又想起那天在荣国府见到的美貌精明的凤姐,不由叹了口气。

“奶奶要去接太太吗?”婆子见夏金桂怔怔地站在那,提醒了一句。夏金桂回神过来摆手:“不用了,我乏了,要歇着。”

婆子应是后就让丫鬟们过来服侍夏金桂,夏金桂看着同贵,抬头往外瞧了一眼,此时已经入夜,什么都看不到了。同贵把夏金桂的袖子卷起来,好服侍夏金桂洗手,夏金桂把手放进水中,对同贵道:“同贵啊,我也想不起来问问你,你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同贵有些惊讶地看眼夏金桂,接着拿过手巾给夏金桂擦着手:“我们还能有什么打算呢?不过就是服侍主子,等到了时候,主子们自然有安排,再过上几年,这一辈子不就完了?”

夏金桂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接着就道:“是啊,这也是你们的打算,你下去吧。我要歇着了。”同贵把水盆交给小舍儿,把床铺铺好,见夏金桂躺下去,这才放下帐子吹灭灯退出屋子。

黑暗中夏金桂笑了,何必悲伤,明明知道悲剧才是原作者的心中想的,又何必时不时地伤心一下?等离开了薛家,就可以看着宁荣二府,还有依附于这两府的人家,一起走向衰落。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个看客罢了,看书时候是看客,此刻穿到夏金桂身上,也只能做个看客。

夏金桂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翻身睡去,这个世间,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剩下的,就由它去罢。

薛姨妈从荣国府回来,见夏金桂早早睡了,也只叹了一口气,这个儿媳妇,自己已经奈何不得她了,只愿她安安静静的,不要闹出什么事来,等到香菱从牢里回来,有了身孕,平安剩下孩子,那时自己养着孩子,等到孙子长大,讨了媳妇,也就可以闭眼了。

在各人的各自思量之中,时间过的飞快,夏三听了夏金桂的话,好说歹说,总算把陈角重新请了回来。请回陈角那天,夏金桂又隔着帘子,问了陈角许多话。陈角是老伙计,夏金桂在现代也是精明生意人,两边一答话,夏金桂就判断陈角是个十分可用的人,而陈角也很奇怪夏金桂怎么突然对生意上的事这么精明了。不过这对夏家来说是好事,于是陈角也知无不言,听到夏金桂要陈角把这生意再做起来。

陈角思虑过后就很诚恳地说:“姑奶奶有这念头,本是好事,不过这生意废的时候已经久了,这会儿银子也不是很多,再像原来一样,给这宫中送桂花,只怕很难。”

“这不妨。”夏金桂听了这话,首先要做的就是打消陈角的顾虑:“生意这事,先做小的,再慢慢做大也是平常。况且这京中,据我这些日子打听,也颇有些刚赚了些银子,想附庸风雅的人,我们先把夏家的招牌打出去,再说要限制人来买,一家只许有十棵八棵的…”

“姑奶奶这主意,小的有些不明白了,这做生意,自然是买的越多越好,怎么反而限制了?”陈角的话让夏金桂笑了:“陈伙计怎忘了物以稀为贵。我们要卖的,本就是那些不在乎价钱的人。若是家家都有了,哪还有什么稀罕?”

陈角也是个聪明人,立即点头:“是,倒是我糊涂了,姑奶奶这个主意很好,这会儿入冬了,我把旧日的花匠寻来几个,培育出一批桂花苗,等到春天好拿出去卖。”夏金桂道了辛苦,也就请陈角下去歇息。

等陈角走了,夏金桂在那琢磨,这个主意,最要紧的是能寻到头一个买家,这头一个买家可要好好地挑,务必要一炮打响。

夏太太见夏金桂端着茶不往嘴里放,伸手拉夏金桂一下:“你在想什么呢?这会儿银子也有了,事情也准备的差不多,后日就是你兄弟的好日子。算着时候,明儿你二叔就该来了,你还有什么不能了的事?”

二叔?对,就是二叔。夏金桂唇边的笑更甜了,这可以请教夏二叔,他定然知道,谁家做这头一个客户最合适。

夏二叔和夏二太太果然如期而至,两人里里外外瞧了新房,又瞧了这屋内摆设,还有新来的下人,夏二太太也赞不绝口,对夏太太道:“大嫂现在,可真是换了个人了。”

夏太太有些得意地指着夏金桂道:“这啊,还是我金桂的主意。二婶子,我可和你说,姑娘家,果然还是要出阁才看的出来,金桂这出阁之后,人和原先可不一样了。”

夏二太太含笑点头,夏金桂晓得,要按这年头的习惯,自己要含羞带怯点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这可不是夏月娥的习惯。因此夏金桂直接就道:“我娘是个寡妇,我多帮帮我娘也是应当的。还有事想要求教二叔,二婶婶,请恕我失陪了。”

夏二太太不料夏金桂如此直接,面上的笑都还来不及收起来,连惊诧样子都做不出来,只对夏金桂点一点头,夏金桂就对夏二太太行礼离开。

夏太太倒不觉得夏金桂这做派有什么稀奇,只对夏二太太笑着道:“金桂现在对生意上的事,可精明了,哎,要是原先如此,也不…”

说着夏太太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对,端起茶杯:“来,来,二婶子,我们两个喝茶。”

夏二太太和夏太太在那应酬着,夏金桂已经来到夏二叔那边,夏二叔和夏三对答几句,见夏三依旧是言语乏味,答非所问,夏二叔大为摇头,不过他是个宽厚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见夏金桂进来。

夏二叔原本就喜欢聪明些的人,况且夏金桂是自己亲亲的侄女,和夏三有些不同,夏二叔不等夏金桂开口就对夏金桂道:“侄女也来了,我方才听你兄弟说你很有主意,不错,不错。”

果然这生意人和文人不大一样,夏金桂这下心安起来,对夏二叔行礼后才道:“二叔也别说侄女不错,侄女现在正在发愁呢。”

夏二叔自然要问问夏金桂为什么发愁,夏金桂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心中的烦恼说出,最后还叹道:“要说这事,顶好是找一个达官贵人家中,宁愿白送也成。可是我想着,一来达官贵人家中不好进去,二来这有利有弊。索性请教二叔,要寻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夏二叔往夏金桂身上打量一眼就笑着道:“侄女果然和原先不一样了,既不要达官贵人家中,倒是有个人家可以去,这家姓朱,祖上也是有根基的,后来败落了,过了这么几十年,又发 大财,重新回来,不过因为他家曾败落,又不是因为读书成名,因此昔日曾经来往的人家,并没多么亲热。”

、应酬

这样的人家,有钱,又曾经是昔日旧家,简直就是上天送到眼前的。更关键的是,他们家昔日来往的人家并不多么亲热,或许还有嫌他们家爆发户,没品味,如果自己家给他们家提供的桂花树苗,提升了他们家的品味,他家下贴请客想必人也不会不来,到时见到一个暴发户家中都有别人家没有的东西,人都是喜欢攀比的,到时自家的生意不就好起来了?

夏金桂思量停当,对夏二叔笑着道:“果真二叔想的周到,只是这样人家,我们这会儿又怎样去和他们联络?”

夏二叔见夏金桂并没反对,迟疑了一下才又道:“还有一句话,想必你也没想过,他们家毕竟和往日来往的人家不那么亲热,若是那些人家觉得他们家有的桂花苗,反而嫌弃,那不就白搭了?”

“做生意这种事,虽说该稳扎稳打,但还有一句,富贵险中求。若这事不成,不过就是折了些桂花树苗进去,到时再赁个门面,雇上几个人手,小打小闹的,也能过的下去日子。况且…”夏金桂顿一顿才对夏二叔露出微笑:“总比前些日子分毫没有,要人接济来的好。”

“好!”夏二叔拍一下手,对夏金桂赞许点头:“要有这个念头,那就好了。侄女,我们家虽也能和有些人家攀亲,但正经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个生意人家,若只记得和那些亲戚们之间的面子,忘了原本就是做生意起来的,那就是忘了本等。”

夏二叔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夏金桂就已站起身恭敬听着,等夏二叔说完,夏金桂就行礼下去:“二叔的教诲,侄女句句记在心上,定不会辜负叔叔的期望。”

好,好,好。夏二叔连说三个好字,抬头看见夏三,眉不由微微皱起:“侄女啊,你能有这样念头,很好,可是只有一处不好,你终究是嫁出去的人,也只能帮衬着你兄弟些。若…”夏二叔停口不说。

夏金桂心中一荡,很想把自己的打算对着夏二叔合盘托出,毕竟这种事,有个男人出面更好,可瞧了眼在旁边一脸懵懂的夏三,夏金桂决定这会儿还是不告诉夏二叔,于是夏金桂笑着接话:“二叔这话说的,难道侄女出了阁,就不是夏家人了?就不是二叔的侄女,和您就不是骨血亲人了?”

夏二叔被夏金桂说的一笑:“好,这话说的对。”说着夏二叔沉吟一下就对夏三道:“你姐姐方才和我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上,等你媳妇过了门,你就带上人,往朱家去,就说是你刚开始做生意,记得以前和朱家也有来往的,听说他们重新回到京城,特地上门来送上几棵桂花树苗,愿他家从此金桂满堂。”

夏三原本还是坐着的,见夏金桂对自己频频使眼色,夏三急忙站起,双手逼的紧紧的,听完夏二叔的吩咐。夏金桂心中一阵欢喜一阵恼怒,喜的是夏二叔果真是个擅长做生意的人,而且还肯如此帮忙,恼的是这毕竟是古代,这些事情都要男人出面,明明不管是自己也好,魏娘子也罢,都比夏三能干多了。

想到魏娘子,夏金桂又悄悄握拳,等到魏娘子过了门,很多事情就可以直接和魏娘子商量,到时让夏三出来做个幌子,也是可以的。夏二叔说了会儿话,也就去歇息了,夏金桂又叮嘱了夏三几句,教他要好好学着说话做事。夏三一一应了,夏金桂这才回去和夏太太夏二太太她们一起,预备着明儿的事情。

夏三成亲,薛家和夏家毕竟是亲家,薛姨妈在花轿进门前也就来做客。来的不止是薛姨妈,宝钗也来了。这两母女算是今天的贵客,夏太太和夏二太太带着夏金桂迎出去。见了薛姨妈,彼此寒暄过,夏二太太就笑着道:“今儿这出门迎的,虽说是我们夏家的姑奶奶,却是薛家的媳妇,一时也不好说是谁是客,谁是主了。”

夏二太太虽知道夏金桂嫁进薛家之后闹出的事,但后来夏金桂上过夏二太太的门,又涕泪交流表示悔改,夏二太太也就以为夏金桂在薛家也是这样,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彼此之间更为亲热。并不晓得夏金桂在薛姨妈心中,已经变成笑面虎一样的人物。

这话一说出来,竟没有一个搭话的,夏太太是不愿意给薛姨妈这个面子,毕竟夏太太也是薛家的姑奶奶呢。薛姨妈呢,是以为夏二太太故意要来打自己的脸,哪里还肯接话。几位长辈都没说话,宝钗更不会出口打圆场。

夏二太太见没人接话,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夏金桂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真她们这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了些。但夏金桂也不愿夏二太太这样尴尬,笑着挽起夏二太太的胳膊:“二婶,今儿在夏家,那就以夏家为主,当然我们是主,她们是客了。太太,姑娘,还请往里面走。”

总算有人接话破处尴尬了,夏二太太的神色也变的好看了些,但还是不自觉往薛姨妈脸上瞧去,难道说这亲家,对自己侄女非常不满?虽说夏金桂原来闹出过许多事,但年轻孩子不懂事也是常见的,现在夏金桂都改好了,做长辈的也就该大人不记小人过才是,哪还做出这幅模样?

这样一想,夏二太太就对薛姨妈添上了几分不满,但今儿有喜事,再有不满夏二太太也不会露出来,招呼着众人,夏太太也偶尔说上两句话,看起来也是众人说说笑笑进了堂屋。夏家今儿请的客人并不多,夏二太太又算是自家人,别的就是两家邻居,还有夏二太太一个嫁在京城里的妹子也特地过来给夏太太撑撑场面。薛家母女一进堂屋,众客听说这是薛家的当家太太和贾府的少奶奶,都像见到稀客一样,对薛姨妈问长问短。

薛姨妈晓得夏家已经败落,但没想到败落的这么彻底,连夏三婚礼上都见不到几个能撑场面的人,那眉立时就皱起来,有些懊悔不该前来,但来也来了,没有拔脚就走的道理,也只有坐在那里忍耐。倒是宝钗和原先没有多少区别,照常带着端庄笑容,坐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人并不是市井中人。

夏金桂不由在心里赞了一句,难怪宝钗会有一句,纵是无情也动人了。这样的美人,又这样的态度,由不得人高看一眼。不过薛姨妈就…夏金桂想到薛家在贾府被抄之后,只怕也和夏家的落魄差不多,不由暗自摇头,果真人世的荣枯,是谁都料不到的。

薛姨妈硬撑着面子应酬了几句,听到花轿到门,那些客人都涌出去看花轿看新娘子了。堂屋内就剩的薛姨妈母女,薛姨妈这才对宝钗叹口气:“宝钗,原本我们不该来的。”

“妈妈,总是老亲,况且以后还要靠了嫂嫂,夏家有喜事,我们总是要亲自到门恭贺的。”那天夏金桂说的话宝钗并没有忘,而要夏金桂打消这个念头,那只有多笼络笼络夏金桂,让她念着自家的好。

而来恭贺给夏金桂撑面子,也是必不可少的事。只是宝钗不知道,这个夏金桂,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夏金桂了。薛姨妈听到女儿这话,没有再说,还是深深叹气。宝钗安抚地拍拍薛姨妈的手。薛姨妈的眉皱的更紧,都是女儿家,自己女儿是这样的展样大方善解人意,而夏金桂呢,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的人,还成天拈酸吃醋。这会儿给她撑面子,只怕她也记不住自己的好。

想着,薛姨妈又有些悲伤起来,只是不好在别人家堂屋里流泪。

外面已经传来嘈杂的声音,还能听到有人大笑着说新娘子来了。薛姨妈母女还是坐着没动,接着夏三手里拿着红绸,喜气洋洋地走进门来,夏太太也走到上方的椅子那里坐好。夏金桂也回到原位,见宝钗低着头,夏金桂对宝钗道:“我们家和原来不一样了,也难以分个内外,失礼了。”

宝钗用袖子掩住半边脸,抬头对夏金桂微笑:“是我们忘了,嫂嫂不用多礼。”夏金桂嗯了一声就道:“姑娘这会儿见个外人还满面羞红,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