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歇息也睡不踏实,夏金桂躺在床上,眼睛虽然闭着,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将过午时,就听到外面传来夏三喜悦的声音,夏金桂急忙睁开眼,推开被子就要起身,屋内的小舍儿忙上前来扶住夏金桂:“姑奶奶,太太说让姑奶奶您多躺一会儿,还说…”

夏金桂充耳不闻,速度把外面衣衫穿上,用手拢一把头发就想出门,还是小舍儿追在她身后,用梳子给她抿了几下。

夏金桂匆忙跑到堂屋,就见一堆银子摆在堂屋正中,还有一份帖子放在银子旁边,夏太太坐在银子旁边,夏三在那口沫横飞地和夏太太说:“娘,您不晓得,朱老爷先还说已经听说了桂花树苗被撞坏了的事,还不愿意收,后来还是我机灵,说这棵更好,朱老爷仔细看了,这才收了。”

夏金桂不由噗嗤笑了一声,打断了夏三的指手画脚,夏三转头看见夏金桂,啊了一声就道:“姐姐起了,姐姐也不信我的?”

夏金桂笑着道:“信,当然信你,不过呢,我觉得,还是陈叔的功劳大些。”夏三的脸不由微微一红,夏太太已经十分喜悦地道:“金桂,不管怎么说,这第一笔生意总算顺利做成了,我啊,要给你爹上香,还要说…”

“娘!”夏金桂安抚地叫夏太太一声这才又道:“这事不急,伙计们也辛苦了,这回的利息,我算了算,总有七八百两,都说没有吃独食的,伙计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就拿出一百两银子来犒劳伙计们,娘您认为如何?”

夏太太的眉皱了皱,魏娘子的声音已经响起:“姐姐这帐好想算错了,之前我们算的,不是说顶天只有五百两银子的利息吗?”

夏金桂也没回头:“那是原先,妹妹怎么忘了,还有孙家那边呢?明儿啊,就该把桂花树苗送到孙家去了。”魏娘子才想起这茬,走到夏金桂面前:“姐姐,原先说的是朱家不要才送到孙家,这会儿,怎么又…”

夏金桂眼中寒光一闪:“朱家这回收了我们的树苗,可不是他孙家出的力,而是我们家自己想的法子,他答应收的桂花树苗,自然也要收,至于赏花宴,就随便他,爱开不开!”

第二天跟着桂花树苗去的,还有夏金桂的这番话,孙大爷听陈角如实地把夏金桂的话给转达了,当然由于陈角为人老辣,这番话还是比较婉转的,只不过这也够让孙大爷眉头微皱了。陈角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见状刚想说什么,就见孙大爷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们家姑奶奶这话,也很有道理,如此,我也就收下这些树苗了。”

陈角松了一口气,对孙大爷拱手:“多谢孙大爷了,我们家大奶奶也说了,这件事…”

“这件事怎么说也是我们家的人做错,自然不能摆脱干系。”孙大爷说完这句,就道:“来人,拿上等的赏封来,送陈管家!”

这是要送客了,陈角再次对孙大爷行礼谢赏,跟了刘管家下去账房兑银子去了。

孙大爷瞧着摆了一院子的桂花树苗,唇边现出一抹笑,这夏家姑奶奶,有意思!孙三爷从屏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孙大爷也没回头,就沉声道:“鬼鬼祟祟在那做什么,出来!”

孙三爷满脸堆笑地走出来,给孙大爷打一拱:“大哥,我,想着,这会儿…”

“想着这会儿事儿也完了,该把王小二给放出来了?”孙大爷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孙三爷一揖到地:“大哥,他也是为了…”

“真是有其主才有其仆。都没有脑子好好地想?要出气,主意多了,何必用那种幼稚极了的主意,还缠上这么一个大|麻烦,要不是运气好,只怕这会儿,还撕掳不开呢!”孙大爷恨铁不成钢地骂着自己弟弟,孙三爷连连应是:“是,大哥教训的对,不过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小二他以后,就不会用这种手段了。大哥,小二跟着我,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您瞧…”

“所以这会儿,就给他吃上一点苦头!”孙大爷再次打断弟弟的求情,抬头见弟弟一脸郁闷,放柔了声音:“再说他在柴房也没吃什么苦,不就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再关他几天,磨磨性子!”

看来再求情也不行,孙三爷郁闷地叹了口气也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是,见孙大爷又拿起帖子瞧起来,孙三爷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个夏姑奶奶,原来就是薛家的大奶奶,听说她凶狠极了,还把自己的丈夫逼的在家存身不住,所以才被休了。”

“偏你知道这些事情。”孙大爷骂了弟弟一句,孙三爷不好意思地摸下后脑勺:“这不是那回我病着,后来好了些,小二带我出去散心,路上也是撞到了她的马车,后来听小二说的,哎,要不是去年那场病…”

朱家就是因为孙三爷去年病的很重,后来虽然好了,朱家这时又攀上另外一个人家,于是才以孙三爷身子不好的理由,前来退婚。想着这些,孙大爷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朱家,迟早会知道他们的选择是错误的。

不过孙大爷没对弟弟说什么,只轻咳一声:“好了,别去管别人家的事儿,好好地读你的书去,我要想想,这些桂花树苗栽在什么地方,才能给你有个好兆头呢?”

、颠倒

孙三爷又是一笑:“多谢大哥,我下去了。”孙大爷瞧着自己兄弟下去,方才他说的那几句话却在脑中盘旋,夏家这位姑奶奶,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啊,不过,这样凶悍,难怪会被婆家休掉。

孙大爷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美丽的脸了,孙大爷摇摇头,把这张脸从自己眼前摇掉,女人要的是贤良淑德能掌家,而不是这样一会儿装弱,一会儿强悍的女人。这种女人,活该被休。孙大爷下了结论,也就感到心平气和,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来。

陈角从孙家出来,回到夏家,把那些银子交割干净,夏金桂见事情这么顺利,叫过陈角问了几句,眉头不由微皱,这孙大爷今儿脾气怎么这样好了?前几天明明不是这样的人。魏娘子带了丫鬟要把银子给收起来,见夏金桂眉头微皱,笑着对夏金桂道:“这孙大爷,想来也是真君子,既答应了姐姐,怎么会又反悔。姐姐也别想这些了,婆婆让人给姐姐做了新衣裳,还要打新首饰,好穿去朱家赴席呢!”

夏太太虽说不擅长做生意,但花钱是非常在行的,她挑出的衣衫首饰,连夏金桂都没法挑剔,这会儿听到魏娘子这样说,夏金桂也就对陈角道声辛苦,让他下去,对魏娘子笑着道:“人家是请你,我不过做个陪客,怎还意思抢了你的光芒?”

“姐姐又说笑话了,你我现在是一家子,该是互相映衬,哪有我抢了你的光芒一说?”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和她打趣几句,也就放下心事,专心等着朱家赏花宴那天,好去朱家赏花。

这一回,可以说是要把夏家的名声真正打出来,夏金桂瞧着那些精美的衣服首饰,面上和魏娘子夏太太两人在笑,心里可没有一点放松。

转眼就是朱家赏花宴的日子,魏娘子和夏金桂两人相携而来,还没下马车魏娘子就挑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惊呼了一声:“今儿朱家请的客人,只怕不少!”

在这京城也是寸土寸金,朱家的宅子占的地方也不算大,此刻却能看出,从巷子口一直到朱家大门前,都停满了马车,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朱家想来也要趁今日,好好地把声名给扬起来。”夏金桂心里猜测着,已经有朱家管家娘子来到车前给夏金桂和魏娘子行礼:“夏姑奶奶,夏大奶奶,今儿我们家老爷还借了旁边一家的宅子待客,女客就往那家宅子,还要请两位担待些,此刻人多,两位请随小的下了车,步行过去,所幸也只有几步路。”

朱家虽说离京久了,但这些下人的礼数还是那么周到,夏金桂面上带着笑,让小舍儿扶自己下来,下车时候朱家的管家娘子扶了夏金桂一把,夏金桂已经对小舍儿道:“赏!”

小舍儿忙拿出赏封,朱家的管家娘子接过谢了赏,对夏金桂也多了几分亲热,魏娘子下车之后,一行人就往待客处走去,这一条路都被人拦住,男客从另一边进来,中间搭了个席棚,恰好两边都看不见。这朱家做事,果然和那些暴发户人家有所不同。

夏金桂一路走着,一路瞧着,心里的喜悦就要溢出,今儿朱家的赏花宴开的好,夏家的桂花也就重新回到京城人的视线之内了。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赚上许多银子更让人高兴的?夏金桂面上笑容更加恬淡平静,和魏娘子进到待客地方,两边已经摆了许多的桂花树,那些大大小小的桂花树上都点缀着碎金一样的花苞。

魏娘子和夏金桂先去和朱太太打过招呼,也就随着众人前往观赏那些桂花,至于那棵最大的桂花树,是种在朱家的花园里面,要等今儿用完了酒席看过了戏,才好请女眷们前去观赏。

“瞧,这棵桂花,虽说这样小,但满开了花,朱家这是和谁家买的桂花,竟这样好。”已经有先到的客人边观赏边赞叹。

夏金桂一听到这话,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高兴,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货物受人赞扬更高兴?

“要打听出来,也好寻这户人家买上几棵。”当听到不止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夏金桂更欢喜了,刚要开口说话,就见朱太太走过来,夏金桂急忙和朱太太打招呼,朱太太也笑着打了声招呼,就有客人问道:“朱太太,你们家的桂花,和哪家买的,瞧着和这市面上能有的那些花,都不大一样。”

谁都爱听好听的,朱太太也不例外,她笑着瞧眼夏金桂:“这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诸位想来都听过桂花夏家的名头,寒舍的桂花树苗,就是和他家买的。”

桂花夏家四个字刚一出口,在场众人神色都有了微小变化,有一个人已经疑惑地道:“朱太太,您别说谎诳我们,桂花夏家自从他家女儿嫁了,他们家太太又没有心情做生意,早就败了三四年了。”

“就是就是,不但如此,我还听说那位夏姑奶奶,是个悍妇,实在是,哎,你们晓得吗?前两天被抄家的宁荣二府,荣国府里王夫人的外甥,就是这夏姑奶奶的姑爷,两口子关系不好,然后这姑爷就打死了人坐了牢。”

夏金桂正打算顺着朱太太的话宣传一下自己家的桂花,就听到宁荣二府被抄家的消息,也是自己事情多,倒忘了算着时候,宁荣二府也该被抄家了。夏金桂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惆怅压下去,面上已经带上微笑:“诸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先家母年老,现在家母已经过继了一个儿子,因此我们商量着,还是要把这生意做起来。”

众人都是聪明人,那说八卦的也停下说八卦,看向夏金桂,夏金桂深吸一口气,对众人微笑:“我姓夏,方才诸位所说的夏姑奶奶,就是我。原本婚姻一事,得系红绳,那是前生修来,谁知我前生不修,婚姻不谐,家母疼爱,因此才接我回家,家母如此疼我,所幸和兄弟弟妇也相处甚好,因此…”

夏金桂原本是想故意装作感动,让泪水盈睫,谁知想起种种,那泪就真的下来,夏金桂用手抹一下泪,脸上的脂粉都有些花了。夏金桂努力要让泪水不要继续流:“婚姻之事,原本,原本…”

众人也多是听京中人传说,没有见过真正的夏金桂,此刻夏金桂站在面前,一个柔柔弱弱的美人,又在那伤心落泪,众人不由把秤砣往夏金桂这边挪了下,还有人想起关于薛蟠的传言来,不由跟着夏金桂一起点头叹息:“哎,这所托非人,也只有我们做女人的晓得这里面的哭。”

“就是,我曾经听说,这薛公子临上京前,为了一个丫鬟,活活打死了一个公子,仗着好亲戚,就什么事都没了。”众人嘴里都啊了一声,还有人道:“我还听说朝廷这回抄宁荣二府的家,这薛公子,也有些干系,听说他在外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众人又点头,看向夏金桂的眼神多了些同情,魏娘子本在另一边说话,见众人都往这边来,也凑过来,等听了这些也就上前搂住夏金桂的肩,对众人叹气,一脸哀伤:“我婆婆原本以为是老亲,因此也没打听清楚,就把姐姐嫁过去了,谁知嫁过去后,宅倒屋竖,竟是妻妾不分的人家。姐姐在那里受的委屈,也不好意思说!”

说着魏娘子的泪落的更急:“就算说出来,人也只会说这都是做女人的不好,我婆婆着实心疼姐姐,这才咬牙把姐姐接回来,不然的话,就要白白为死囚守一辈子不成?”夏金桂在那听的汗淋淋的,这魏娘子说起白话来,比自己还要多些。

说着魏娘子已经在那用帕子拭泪,果真这番话掀起在场不少人的同情心,再有夏家还曾败落这一出,众人已经脑补出薛蟠宠妾灭妻,夏金桂孤苦可怜的事情来,更有人联想起薛蟠这是杀头的罪名,只怕这夏金桂在这家里,也被打了好几下。

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还真下的去手。已经有人忍不住说出来了,夏金桂此刻额头上的冷汗不由滴了一滴,但这要出来否认,又对魏娘子不好。

魏娘子也晓得不能再让众人想下去,抬头对朱太太道:“实在对不住,原本我们也不想说的,姐姐也从来不说一个字的,都怪我,怪我。”说着魏娘子就站起身,对朱太太福下去,朱太太忙拉住魏娘子:“这也不怪你,做女人的,在娘家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等出了阁,那就是任凭风吹到什么地方,就是什么样的命了。“

、帖子

众人也齐声安慰,魏娘子又帮薛家说两句话,不外就是夏金桂那时候刚嫁过去,年轻不懂事,见了这样事情,未免声音大了些,结果就被传了个悍妒的名声。

众人此刻当然也是相信夏金桂胜过坊间传言,说了一会儿,朱太太也就请夏金桂和魏娘子先下去洗脸更衣,然后再回来坐席。夏金桂和魏娘子两人跟着朱家的人来到房内,等着端热水上来时候,夏金桂才道:“妹妹,你方才的话…”

“姐姐,我当然晓得我方才的话里面对薛家有些不实,可是姐姐,我就和你说一句,当初婆婆去和薛家撕掳的时候,两家就已决裂了,再则说了,薛家那个,是死囚也是真的。”

魏娘子的话让夏金桂勉强露出笑容,朱家的丫鬟已经端着水盆进来,魏娘子捏一下夏金桂的手,夏金桂了然点头,也罢也罢,自己所为在古人眼里,和薛家早已恩断义绝,魏娘子现在为了夏家名声,稍微说薛家一点不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金桂沉吟着把双手放进水盆里,水面轻轻一荡,夏金桂低头看着水面上的自己,微微一笑,过往,已经全都结束了。

宁荣两府被抄家是件大事,京城中议论的人不少,魏娘子在朱家赏花宴上所说的话,也很快传遍了京城。因着薛蟠是个死囚,入秋就要问斩,这一回,信夏金桂的人倒要多些。孙三爷虽然在庄子里读书,但王小二的伤早就好了,他又一直盯着朱家,恨不得朱家早些倒霉,因此朱家赏花宴的话,他也打听过了,还气愤地回来说给孙三爷听:“三爷,那个夏家姑奶奶,还把自己说的十分可怜,呸,那天在外面,她可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哭起来了,我就从没见过哪家太太奶奶是这个样的。”

孙三爷的眼眨一眨,还没说话就听到书房外面响起孙大爷的声音:“小二,你又在这胡说八道了,你到底见过几个别家的太太奶奶?”

王小二急忙迎出去,还有些委屈地道:“大爷这话你就冤枉我了,当初大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什么样子难道小的就没有眼见了,再说大奶奶的那几位姐妹,哪个姨娘是像这样的?”

孙三爷也从书房走出,对孙大爷笑着道:“大哥,小二是听了外面人说的一些朱家的话,于是气不忿,又跑来和我说了,其实这夏家姑奶奶,是个什么样子,我做兄弟的也不明白。”

孙大爷哦了一声,走进书房内坐好,这才对王小二道:“你跟了你们三爷,也有那么几年了,难道连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都没听过吗?”

王小二把茶倒好,笑嘻嘻地给孙大爷跪下:“大爷的教导,小的记得呢,不过小的还记得…”

“瞧瞧,瞧瞧,这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起来吧,我来这里,是想和你们三爷商量,这赏花宴就在这里办。”孙大爷的话才落,王小二就拍下手:“好啊好啊,大爷,我和您说,可要多请几位美貌的小姐来,这样的话,也好让我们爷,挑一个…”

孙三爷的脸顿时红了,呵斥王小二:“你这张嘴,就晓得胡说八道,下去罢。”王小二吐下舌,蹭到门边走出去。

孙三爷坐在孙大爷身边,这才对孙大爷道:“大哥,您是晓得的,小二虽说是个下人,可…”

“好了好了,别说情了,小二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知道?”孙大爷瞟弟弟一眼才慢条斯理开口,孙三爷有些羞涩地笑笑。孙大爷这才唔了一声:“不过他方才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该给你寻一房合适的媳妇。这次赏花宴,就在这里办,我把大姐姐请回来操办。”

孙三爷的脸更红了,为掩饰尴尬他笑着道:“朱家的赏花宴,请了夏家那两位,那我们家的赏花宴,要不要也…”

孙大爷的眉顿时结成一个疙瘩,这段时间的传言,孙大爷也听到了,孙大爷这下对夏金桂更为不满,一个女子,不懂孝敬婆婆,关爱妾室就已经够不像话的了,竟一点也不记得丈夫乃是夫主,这离了薛家,就在外肆意造谣,这种女人,简直就不该在这世上。

不过孙大爷也晓得这些话只能在肚内腹诽,不能说出来,不然就成了妄议别家闺誉。因此孙大爷只瞪了眼孙三爷:“都说了这事让大姐姐来操办,你又操什么心?”孙三爷低声应是,拿起一边的书装出个非常用功的样子。

孙大爷微微一笑,也就离开书房,任由弟弟在书房内读书。

“这是孙家送来的帖子?”夏金桂见魏娘子手里拿着的贴儿,有些惊讶地问魏娘子,魏娘子眉头微皱:“就是这贴不好办,按说这孙家,也是我们大主顾,他家下贴请了,就该欣然前往才是,但我们家和朱家这边,分明更密切一些,朱孙两家彼此之间有嫌隙,这是人所周知的事,这是其一,其二呢,孙家这次赏花宴,我打听过,还请了几家太太带了她们女儿前去。孙家只怕是要为孙三爷挑一房媳妇。这瞧着又是个和朱家打擂台的关系。若不去,难免又得罪了孙家,我正在这里发愁呢。”

果然是个小家子气的男人,想必是那天觉得自己驳了他的面子,又坑了他的一笔钱,于是他就故意这样,到时真不去,还不晓得这个小家子气的男人会在背后说什么坏话。真是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君子。夏金桂拿着那帖子在那皱眉。

魏娘子迟疑一下才道:“其实不如姐姐亲自去,一来呢,姐姐…”

“你也别劝我,我自然晓得什么是大局为重,我当然会去。”夏金桂回过神来,把帖子放在桌上,对魏娘子微笑。

魏娘子松了一口气,夏金桂伸手拍拍她的脸:“你啊,和我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我二人,只怕还要互相扶持呢,又何必做那种小家子像,有什么话都不敢说?”魏娘子微笑:“是,谨遵姐姐教诲。”

夏金桂又是一笑,魏娘子猛地想起一事,对夏金桂道:“说起来,那天我遇到一个人,她还说,薛家那个妾,刚过七夕,就生了个儿子,薛家这会儿想着往刑部送银子,指望着那人能晚问斩几天,等过了百天,好让那孩子去见见他父亲。”

香菱生了个儿子?这个消息没有激起夏金桂的任何反应,终究还是救不得,帮不得,所能唯一拯救的,只有自己。夏金桂的沉默让魏娘子吓了一跳,她急忙安慰夏金桂:“姐姐若是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

“那些前尘往事,如同前世,妹妹,我又怎么会去计较那些前世的是非恩怨?”

夏金桂的话让魏娘子笑了:“是,姐姐说的好,那些事都是前尘往事,姐姐以后,就直是夏家的姑奶奶。”夏金桂也笑了,就该去会会那个小家子气的男人,真是古代直男癌的顶级样板。

“哦,薛家的妾生了个儿子?”孙大爷的唇边露出一抹笑,刘管家有些奇怪地问孙大爷:“大爷怎么会问薛家的事?那夏姑奶奶,虽曾嫁入薛家,不过早已被薛家休了,薛家虽说把那妾扶正,不过是自家在那哄自家罢了。小的听说,倒是那薛二爷薛二奶奶还不错,宁荣二府被抄了之后,他们两个奉着薛太太,住进了薛家的一处老宅,地方也小,仆从也少,小的听说,他们家这会儿,也只剩下两三房下人,丫鬟更是除了三个贴身的,别的都没了。也亏的…”

刘管家的滔滔不绝被孙大爷打断:“好了,你说上这么一堆做什么?谁管那薛二爷薛二奶奶薛太太过的什么日子?”

刘管家连连应是:“是,是,是我糊涂了,大爷问的是夏姑奶奶原先在薛家的事。大爷,这话不好瞒过别人去,这夏姑奶奶在这薛家,可真是十二万分凶悍,小的还寻到一个荣国府内的管家,听他说起,说这薛大爷就是因为薛大奶奶在家日夜吵闹,才想出去外面做生意,谁知还没出门,就失手打破了别人的头。哎,大爷,谁要娶了这么个搅家精,也真是…”

孙大爷有些恼火地瞧着刘管家:“谁说要娶她了?这样的女人,哪点配做我孙家的媳妇?”

刘管家这下更加奇怪,但还是问出来:“大爷您既不愿意娶她,那为何要让小的去打听,横竖不过就是有生意往来,别的也没什么来往。”

“你可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女人,让我吃了老大一个亏,我定要找回场子来。”孙大爷都不晓得自己此刻语气有多激烈。

、第 43 章

刘管家的眼眨了眨:“大爷说的对,但是大爷,您要知道,君子哪能和女子计较,再说又是别人家的事,您又何必放在心上?”

孙大爷也知道刘管家的话说的对,但怎么也没办法平息自己心中的怒气,就该让这夏氏,认认真真地吃上一个亏才行,不然她还真以为别人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无法奈何她。当然孙大爷心中的想法,是不能说给刘管家的,孙大爷只寻了个蹩脚的理由:“我啊,见姐姐请了她,觉得她肯定不会来,要是来了,也就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刘管家还在听就听不到后面的,诧异相询,孙大爷的眉皱一皱:“要让她知道什么样才是妇人家该有的模样,而不是在那横行霸道,像螃蟹一样。”刘管家虽然恭敬应是,但还是在心里犯嘀咕,这是别人家的女人,大爷这样想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刘管家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并没说出来,又和孙大爷说了几句,也就退出。孙大爷用手摸着下巴,想着那天会让夏金桂吃个大亏,面上得色浮现。

“阿弟,你也不能只为三弟挑个媳妇,弟妹过世都一年多了,算来,你也该再续一房了。”孙大姑奶奶手里拿着个小册子走进,见孙大爷在那出神,上前拍他肩膀一下就对他说了一通。孙大爷回神过来,刚要站起来,孙大姑奶奶一句按着他的肩膀把手里的小册子递给他:“你瞧瞧,这些都是我从来赴席的人家之中,挑出来的认为合适你的。”

“姐姐,我…”孙大爷只说了几个字就被孙大姑奶奶打断:“我晓得你和原先弟妹夫妻十分恩爱,但她若地下有知,也愿你有个后人,再说了…”

眼见孙大姑奶奶又要长篇大论一番,孙大爷无奈地笑着把小册子揭开:“是,是,姐姐,我听你的,看看就是。”孙大姑奶奶这才微笑着伸手指着小册子上的描述:“这里虽有好几个姑娘呢,不过我最喜欢唐家这个,今年十九了,守的望门寡,这姑娘我之前也见过,真是又展样又大方,更难得的是,在家也管了好几年的家,这一过了门,就能来帮你当家了。这要真定下来,赶在年前就过门,再让她操办三弟的喜事,你说多好?”

这么快?孙大爷也晓得,能入自己姐姐法眼的女子,必定是十分出色的,但是总觉得还欠缺点什么。见孙大爷只沉吟不说话,孙大姑奶奶双手一拍:“好了,我晓得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不懂你的心,不见一面就定下了?我和你说,等到赏花宴那日,你就悄悄地到了园子,远远瞧瞧,可好?”

“姐姐,你怎么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孙大爷无奈地笑笑,孙大姑奶奶啐他一口:“呸,别来我跟前说这话,你和三弟,甭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我眼中的小孩子呢。”说着孙大姑奶奶仔细瞧着孙大爷,突然笑了:“还是说,你心中已经有了意中人了?那意中人身份不能做我们家的媳妇?你说出来,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做主,再去她面前说,虽做不了正妻,但我这个做姐姐的话说在前头,过门之后再不替你说媳妇,你们…”

这是越想越乱了,孙大爷面上的无奈更深:“姐姐,你也晓得我不是那样孟浪之人,哪会有这样的女子呢,我只是觉着,我年纪已经老大,配人家花枝一样姑娘有些不妥。”

“呸呸呸,别让我啐你。”孙大姑奶奶的眉一竖,站起作势就要去拧孙大爷的耳朵:“你今年不过二十八岁,没到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什么没法配人家花枝一样姑娘?”孙大爷见自己姐姐这样,急忙赔笑几句,说的孙大姑奶奶回嗔作喜,又和孙大爷说着这唐姑娘的好处来。

孙大爷心不在焉地听着,面前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面庞,宜喜宜嗔,这女子,其实也很鲜活。这样一想孙大爷就不寒而栗,哪能这样去想,这女子为人悍妒,又惯会颠倒是非黑白,贤良淑德一点都没沾,这样女子,就该揭开她的真面目,让众人唾弃,让她在这京城存身不住,而不是这样惦记。

孙大爷把这样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三四遍,才觉得心情恢复平静,能和孙大姑奶奶认真地讨论唐姑娘的好处了。

到了孙家开赏花宴那天,夏金桂早早起来,就把准备好的衣饰穿好,小舍儿服侍她梳洗,在给夏金桂梳头时候不住口的称赞:“姑奶奶今儿跟天仙似的,定会艳惊四座。”

“你这丫头,倒越来越嘴巧了。”回到夏家之后,魏娘子也曾说过要夏金桂再挑个丫鬟,但夏金桂对这些事兴趣缺缺,依旧让小舍儿服侍。此刻小舍儿听到夏金桂称赞,抿唇一笑:“这都是宝蟾姐姐教的,宝蟾姐姐还说,若不是姑奶奶点醒了她,她啊,这会儿就…”

夏金桂微笑,自从回了夏家,就冷着宝蟾,不管宝蟾说什么,夏金桂都不理不睬,只把宝蟾当做一个普通丫头。可想而知,宝蟾只怕在心里设想过千百遍夏金桂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厉害后手等着,难怪这会儿人都瘦了,还来寻小舍儿递好话。

夏金桂拿起一根金蟾戏月簪子簪在鬓边:“你啊,去告诉你宝蟾姐姐,要她别惦记着这些事,没意思的很。”

小舍儿听的有些糊涂,但还是笑着应是,又夸夏金桂这根簪子挑的好,夏金桂看着镜中美丽的自己,想着今儿是去孙家赴席,难免会遇到那个直男癌孙大爷,为什么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给他看?夏金桂伸手就去解衣衫扣子,对小舍儿:“这两天还有些热,穿这个只怕中午热的很,你去拿那件月白的袄来。”

小舍儿看着夏金桂身上的赭红色绣牡丹的袄子,有些疑惑地说哦:“奶奶,今儿去孙家,就该穿这个去,难道一屋子都富贵华丽的,就您穿个月白色袄子,虽说别人不会说什么,但瞧着总是不像。”

对了,倒忘了还有句俗语,若要俏,添层孝,再说人人都穿富贵华丽的衣衫,偏自己穿见素淡的,那岂不更显出众,夏金桂对自己容貌还是颇有信心的,迟疑了下,见旁边配的云肩,是件素色的,夏金桂让小舍儿另外拿个大红的云肩来,既要红,就红成一片,到时候在人群之中才显不出来。

这样一想,等夏金桂出门时候,已经有了晚了,到的孙家开赏花宴的庄子那里,已经有不少客人了。被太阳一照,这衣衫还真有些热,夏金桂扶着小舍儿的肩走下车,面上带着得体微笑走进庄子。

虽说这庄子离夏家的苗圃不过数里,但孙家的庄子收拾的比夏家的苗圃要精致许多,夏金桂跟在管家娘子身后走进庄子,一路沿着曲里拐弯的道路,往园子里去。孙家的管家娘子是个爱说话的人,边走边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原本我们姑奶奶说,该到前面迎候的,只是今儿来的客人有些多了,又想着园子里凉快,索性就在花厅那里等着客人们。还有另一件事,夏姑奶奶别恼,这花园在这附近也算出名,因此我们这些人,都被分派了,要让客人们瞧瞧,哪里有些有趣的景致呢。”

难怪这一路行来,都颇有客观,而且都很凉爽,夏金桂见这庄子倒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雅致,不似北方园林一样阔朗,也笑着问出。那管家娘子微笑着道:“家主人本是江南人士,这里是家老爷生前特地模仿家乡一座园子建的,不过是聊能慰藉一些思乡之情。”

夏金桂了然点头,再转过一个弯,两边的桂花树就多了不少,那管家娘子已经主动介绍:“这些都是从夏姑奶奶家苗圃里面移来的花,夏姑奶奶想来眼熟。”对这些话夏金桂并不觉得熟,只是觉得这些花能给自己换来银子,着实太好了。

转过这里,就是花厅,孙大姑奶奶已经站在花厅门口迎候,见夏金桂来到,往前快走两步就笑着道:“实在是怠慢了,原本该到二门处迎接的。”

夏金桂和孙大姑奶奶彼此行了礼,夏金桂才笑着道:“这一路行来,只见尊府园子,十分精妙雅致。一路得以饱览,还要多谢孙姑奶奶安排。”

孙大姑奶奶听到夏金桂夸赞,面上笑容更是欢喜,对夏金桂做个请的手势就笑着道:“只是还缺了几块好的太湖石,这也是千金难买的东西,也就罢了。夏姑奶奶请。”夏金桂随着孙大姑奶奶走进花厅,花厅对面,有个小小楼阁,楼内有扇轩窗,孙大爷一脸不情愿地坐在窗下。

、第 44 章

孙三爷倒满面好奇地往外瞧着:“哥哥,方才那个唐姑娘您觉得如何,我倒觉得,她也配做我嫂子。”

“小孩子家,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说这样话,要让人听见,定会怪你。”孙大爷的话让孙三爷嘻嘻一笑,接着就道:“哎,那个就是夏姑奶奶,那天她在车里我没见着,今儿见了,也是一个美人啊,怎么就…”

“穿红着绿,满是俗艳。哪里美了?”孙大爷冷冷地下了评判,完全不顾今天来赴席的女眷们,差不多个个都是穿的红裙,至于面上妆容更是十分精致,这一骂,还把自己姐姐给骂进去了。孙三爷眨一眨眼不晓得自己哥哥这股无名火从哪里来的,又往外瞧了眼就道:“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哥哥我们也该走了,不然姐姐要晓得我们一直在这,又该骂我们不知礼数了。”

孙大爷嗯了一声,并没有站起身,孙三爷已经起身走到门口,这座小楼的门并不通往园子里,而是直接在园子墙上,门和窗都十分隐蔽,当初建这所小楼,就是为的以后儿女长大,要相看人专门预备的。

孙三爷已经从门里走出,走了数步不见自己兄长走出来,十分诧异地往回转,还没走到那门口,就见孙大爷从门里走出,还把门仔细关好,墙上有绿色藤蔓垂下来,孙大爷把绿色藤蔓拉过来,把门遮住,这样别人就不知道藤蔓后面有门,门内有小楼。

孙大爷做好这些,抬头见孙三爷看着自己,孙大爷伸手拍一下孙三爷的脑门:“你看我做什么还不快些回去,不然姐姐遣来的人见我们回去,就要说我们不知礼数了。”孙三爷嗯了一声,跟在哥哥身后走,绕过拐角,就是庄上的大厅,今儿赏花宴的目的,是孙大姑奶奶为了给两个弟弟挑一门合适的亲事,因此也没请什么男客。

刘管家见他们兄弟过来,急忙走出来迎接:“大爷,三爷,姑奶奶方才遣丫鬟来说了,说大爷三爷若都喜欢,就等戏台上的戏都唱了两三折了,姑奶奶会请大爷三爷去拜见唐太太和…”

“知道了!”孙大爷也不晓得自己的无名火到底从哪里来?用手扯一下领口,这裁缝手艺越发糟糕了,怎么这领口这样刺的人脖子疼?孙三爷见自己哥哥扯着领口,上前替他整理一下,笑着道:“哥哥这两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总是爱发火,难道是怕未来的嫂子,看不上哥哥?”

孙大爷瞪孙三爷一眼,孙三爷吐一下舌也不害怕,孙大爷已经对刘管家道:“我让你和姐姐说的话,你说了没有?”

刘管家有些为难地看一眼孙大爷,接着面色有些发苦:“按说爷的话,小的是不能不听的,不过大爷,怎么说夏姑奶奶也是我们家请来的客人,若在她脸面上过不去,那也是我们家失礼,大爷您就…”

“蠢材,蠢材!”孙大爷摔一下袖子,对刘管家道:“我不过是让姐姐帮我问一句,贾家被抄,薛家也被连累,夫君尚在,就这样穿红着绿的出来,实在是…”

怎么这话听起来,自己大哥专门和夏姑奶奶作对?孙三爷的眉已经皱紧,接着笑嘻嘻地对孙大爷道:“大哥,夏姑奶奶到底怎么惹到了大哥?您就对她这样不满,难道说是…”

“闭嘴!”孙大爷喝住弟弟,面上神色变幻,接着孙大爷就道:“今儿的酒席,横竖要摆一天呢,等姐姐出来时候,我和姐姐说,也是一样的!”

哎,自个大爷,到底是为什么?刘管家心里也满是疑惑地看向孙三爷,孙三爷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孙大爷这是为什么。

家家的赏花宴都差不多,先赏一下花,再彼此应酬一句,等到戏班子上来请点戏,各自客气几句点了几出戏,也就台上扮起来,台下听起来。虽说孙家请的戏班子不错,唱的也好,但这些太太小姐们,家家都是听过好戏的,更何况是夏金桂这个见识过当代各种娱乐设施的人?听了一会儿,夏金桂就有些发困,悄悄用手掩住口打个哈欠,孙大姑奶奶已经瞧见了,对夏金桂笑着道:“夏姑奶奶想来还年轻,不爱听我们这些人爱点的戏,我瞧几位小姐也有些烦了,不如就请夏姑奶奶帮忙,带了这几位小姐出去外面园子里转转,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也有话说。”

孙大姑奶奶今年看着大不过三十岁,比夏月娥出车祸前的年龄还要小几岁呢,但这口气却像是已经年老。夏金桂仔细瞧了瞧,心里不由叹了声,古代对女人的年龄可真是苛刻啊,一个个过了三十,就开始往年老处打扮了,明明还是花枝招展的年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