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这么不心疼你?”夏太太捧起女儿的脸,重重的点在额头:“我已经想好了,这一回,初婚的人家是寻不到了,但是要寻个再娶的,还是成的,到时就寻个上面公婆都没有,儿女也没有的,等你一过门,生个大胖小子,那什么话都是你说了算了。金桂,娘心疼你,怎么舍得把你送去受苦?”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夏金桂闷闷不乐地靠在炕上,魏娘子已经笑了:“这会儿天也晚了,该用晚饭了,婆婆,前儿我瞧见有猎户来卖新打的野鸡,和他们说了,等再打来,就送到我们这边来,正好今儿送来了,我让他们炸了,再熬一锅稀饭,今儿就是野鸡对稀饭好不好?”

夏太太点头:“当然好,你姐姐最爱吃这个,你给她再炸些骨头过来,我陪她喝上两杯,我和你姐姐,也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魏娘子答应着去厨房安排了,夏太太见夏金桂一脸不满,把女儿的手拉过来:“金桂,你当我真舍得你不在我跟前?我今儿去薛家时候,见了他们家那光景,我都替他们凄慌。”

“薛家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夏金桂不想起来,把头埋在枕头上,闷闷地说。夏太太又叹一口气:“我今儿呢,又见着宝钗了,她当初在薛家时候,那是何等的被疼爱?出阁时候,我也去喝了喜酒的。那时候谁不赞好?可是这会儿贾府被抄了,她的男人听说也不中用,不读诗书,不肯上进。她原先呢,虽说对我也礼貌,可总带着疏离。今儿不一样了,叫的是夏姑妈,脸上的笑也多亲热了几分。金桂啊,这女人呢,娘家婆家总要有一个靠得住的。你原先婆家靠不住,亏的我们撕掳了,把你接回娘家,可是我活着时候还好,若我有一天闭了眼呢?你弟弟弟妹这会儿也是千好万好,可再等过些时候呢?金桂啊,我是女人,我晓得女人的苦。所以我才要把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好让我安安稳稳地走。”

说着夏太太就哭起来,夏金桂靠在枕头上,眼泪也流出,可是怎么也没法和夏太太解释,自己要的,和夏太太要给自己的,永远都不是一样的东西。

魏娘子在厨房里吩咐过了,也就回转屋里,站在门边听着夏太太一会儿哭,一会儿劝夏金桂,魏娘子也不由叹气,这女人啊,在这世间,想要真正靠自己,还真是难。不是难在没有勇气,而是难在这个世间,不肯让女人自己靠自己。

由己及人,魏娘子很想掀起门帘进去告诉夏太太,她那些担忧是白费的,可魏娘子自己晓得,这样的话夏太太是不会相信的,魏娘子也用帕子拭一下眼角的泪,悄悄地回自己屋里去。自然这顿晚饭,谁也没吃好。

夏金桂不愿意喝酒,只躺在炕上生闷气,夏太太在她身边坐着,端着酒杯在那絮絮叨叨地劝着夏金桂,夏太太把自己都喝醉了,夏金桂还是没有抬头,没有说话。夏太太也只有倒在女儿身边,呼呼一觉睡去。

夏金桂等到夏太太睡着了,这才爬起来看着夏太太,烛光跳跃之下,可以看见夏太太脸上的皱纹,这个女人,当初能够抗住世人让她生儿子的压力,不可谓不强的,然而她所有的强悍也许就在那时用光了,或者说,她怕了,害怕那样的压力压垮自己的女儿,于是就絮絮叨叨,只希望女儿按照划定的路线走,这样才能确保不出问题。

可是这世间,又有谁是永远不出事的?夏金桂轻叹一声,重新躺下,但愿到时魏娘子有办法,把那些媒婆来说的,都全说走吧。 

、说媒

第二天夏太太果真把媒婆寻来,那些媒婆听说夏金桂要重新寻一家,都露出惊诧神色,等听到夏太太的条件时候,那惊诧神色就掩饰不住了。还是有个媒婆笑着道:“这要托我们寻人的不少,可是一来令千金也是再嫁,二来这前房没有儿女的还不少,可这要没有公婆的就难。”

夏太太当然也晓得这是难的,不过夏太太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条件,只微微一笑就道:“如果不难,又何必请列位过来呢?这门亲,谁要说成了,就是二十两银子。也够你们一家一年的嚼裹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真媒婆们一听银子眼就亮了,还有媒婆笑着道:“果真夏太太爽气,只是我们再问一句,若是我们几个一起说中了,这银子,就各自分分,可成?”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夏太太一口答应,已经有媒婆笑了:“其实呢,还正好有两家呢,巧的是,这两家还一个姓。”夏太太果真来了兴趣,已经有一个媒婆道:“说的是,这两家还真是巧,说起来都是前房没有儿女,另一位虽然有婆婆,可是这婆婆并不长住京城,这就很妙了。”

夏太太已经迫不及待:“是哪两家?”

“一个就是孙千户家,他家大奶奶去世的日子,还不到两个月呢,可是这家里没有主中馈的,也不像话,因此早就托我要寻一房,等到小祥之后就可过门了。”听说是孙绍祖,夏太太那神色顿时变的难看。

另一个媒婆已经笑着道:“这孙千户家,谁都晓得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我们这姑奶奶,生的又好,品性又好,又是夏太太掌珠一样的人物,哪会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糟蹋呢?刘大嫂,你也不要多吃了两杯酒,就在这说起胡话来。”

那刘媒婆就势往脸上打了个巴掌:“说的是,我今儿一早起,有人来谢媒,我吃了两口酒,就说起胡话来了。这孙千户家,自然只是随便说说,另一家呢,府上也是有来往的,就是孙大爷家。他的人才相貌,想必太太心里也有数。这回呢,是吴太太托我给她弟弟寻一房,原先说定了唐家,只是那姑娘没福,两边八字不合,也只有退了。方才太太一说,我心里一想,这不就正是我们姑奶奶的良配?”

听说是孙大爷,夏太太倒懊恼了下,孙夏两家,现在也是有来往的,若真能成了,也是件好事。只是自己原先怎么就没想到,一想到那要出去的二十两银子,夏太太就肉疼。不过话已经说出口了,也不能反悔,夏太太的身子微微前倾:“孙大爷果真好呢,只是我这女儿,你们方才夸的她千好万好,我这心里也觉得她好,但这要去做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在家做女儿,总是…”

“夏姑奶奶本来就好!”这些媒婆们齐声应了,夏太太的眼不由一眯,微笑着道:“我也觉得我女儿不错,既这样,就托你们向孙大爷说说,这女家倒提亲,也是常见的。”媒婆们齐声应是,也就告辞出去。

一等出了夏家的门,刘媒婆就拉住王媒婆的袖子:“哎呀,我方才就是想说孙千户给她家呢,吴太太那边,虽说是挑继室,可她怎会看上这种二婚头?”

王媒婆鼻子里面哼了一声,见离夏家还近,也就拉着刘媒婆往前面走:“你啊,也不想想,这夏太太一听孙千户三个字,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还以为真能说中?倒是这吴太太这边,也见过夏姑奶奶的,之前不过没想到罢了,这会儿去说,说不定还两厢情愿呢!”

刘媒婆点头,拉了王媒婆就走:“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吴家,讨吴太太一句话,毕竟有二十两银子呢。”吴媒婆一听银子也就点头,两人匆匆忙忙往吴家去,求见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这两天正为弟弟的婚事发愁,孙三爷那里好办,那边差不多就要定了,可是孙大爷这边,虽说朱家那边已经和好了,但这流言的消除还需要时间,一想起来,孙大姑奶奶脑壳就疼。

听丫鬟们说媒婆求见,孙大姑奶奶的眉皱的很紧:“也不晓得都是从哪寻来的歪瓜裂枣的人家,罢了,也先见见罢。”

刘王两媒婆笑盈盈地走进,给孙大姑奶奶各自行礼后,王媒婆还想讲几句闲话,孙大姑奶奶就摇头:“也不用讲闲话了,这有什么事,就快说罢,还有哪家的姑娘?”

“禀太太,这一回的人物,我们瞧着,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不过总要来回太太一声。”王媒婆先开口,刘媒婆也就笑着道:“说起来两家都还是旧识。”

旧识?孙大姑奶奶懒洋洋地道:“哪里的旧识,我们的旧识,有女儿的,都各自婚配了。”

“太太您怎么就忘了这家,夏姑奶奶虽说已经嫁过一回,但她人品相貌,太太您都瞧在眼里的,也可巧了,夏太太把我们寻去,说要给夏姑奶奶寻亲事,我们就想到太太这边了,您兄弟,不是正好要寻亲事?”

孙大姑奶奶没想到竟然是夏金桂,口中的茶都差点没喷出来,虽然忍住了,孙大姑奶奶还是咳嗽不止,用帕子掩住口,止住咳嗽后才摆一摆手:“这事不成,要说能干,夏姑奶奶是我瞧在眼里的,但说要进我们家家门,这件事,我可不能答应。”

刘媒婆给王媒婆一个果真如此的眼神,王媒婆还在想着要如何打动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已经摇头:“多谢你们俩跑这一趟,来人,拿个赏封儿来,赏两位,等再有合适的,再来说吧。”说着孙大姑奶奶就站起身,婆子已经拿着赏封过来,递给两个媒婆,两个媒婆见了这一副逐客的模样,只得站起身,对着孙大姑奶奶的背影赔笑着谢赏,也就出了吴家的门。

等一出了大门,刘媒婆就抱怨:“哎,果真不成,我就说,二婚头…”

“这要娶媳妇的,是孙大爷,可不是吴太太,不如你我再去孙家,问问孙大爷的意思!”王媒婆想着那二十两,就算一人分分,也有十两呢,多跑两趟算什么?刘媒婆摇头:“只怕也是白跑!”

“白跑算什么,做成一桩媒,谁不要多跑两趟?”王媒婆一力撺掇,刘媒婆的心也活起来,两人又往孙家去。

孙大爷听说媒婆来了,见都不肯见,只有刘管家出来说:“我们大爷的婚事,已经交给我们大姑奶奶做主了,二位还是去大姑奶奶那边问问罢。”刘管家这样客客气气,两个媒婆也只有偃旗息鼓往夏家来。

夏太太遣散了媒婆,也想着要去寻夏金桂说说话,进到屋里见夏金桂正在那里算账,夏太太坐在女儿身边,和夏金桂说长道短,慢慢地把自己托媒婆向孙家提亲的事说出。夏金桂原本不放在心上,等听说是孙家,夏金桂手里拿着笔就转向夏太太:“娘,您到底想什么?说的是不把我推入火坑了,这会儿,又给个直男…”

猛地夏金桂住口,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夏太太没听清楚,还在那问夏金桂:“什么直,什么男?这事,没什么难的,婚姻大事,总要先遣个媒人去问问,然后合八字,祖宗跟前问过,都说上好了,这才三媒六聘的,把你嫁过去。”

“当初去薛家,也是这样三媒六聘呢,结果呢,娘,这件事,我觉得,你想的太好了。”夏金桂满心不服气地说了这一句,被夏太太一巴掌打在膀子上:“胡说八道,什么想的太好了,这错系红绳的事儿也有。”

“娘,这月老错系了一回,只怕还有第二回,您啊,就别为我操心了。”夏金桂的话引起夏太太的不满:“胡说八道什么,你这错系了一回,就把你娘我的命都吓的差点去了半条,你要再错系第二回,你娘就不要活了。”

夏金桂抬头,见夏太太一脸不满,只得把算盘放下搂住夏太太的胳膊:“娘,我晓得您心疼我,可我现在活的这么自在,又不用去服侍婆婆,又不用去管教姬妾,也没人和我淘气,您就让我在这家里,多过几天闲散日子。”

“我当然心疼你,不然我也不会想着孙家。”夏太太疼爱地摸一下女儿的头发:“你放心,孙家上面也没公婆,下面没有姬妾,中间的妯娌辈中,你也是个大的,她们一定会敬重你。再说你和孙大爷也见过面,算不上不熟。”

真是,这是非要让自己去搞宅斗的思维吗?夏金桂觉得自己无法说服夏太太,索性走到床边,躺上床,做出一副赌气的样子:“我就晓得,娘您不愿意让我清净清净,我还是…”

、又遇

夏太太走到床边,伸手去推女儿:“你起来,别和我说这样话,你是我的女儿,我怎舍得不让你清净?”夏金桂把被子拿过来蒙住头,夏太太又好气又好笑地去拿被子,婆子已经在门边道:“太太,两位媒婆回来了。”

这么快?夏太太立即抛下女儿,大步走出屋子,要去问问那两个媒婆情况。夏金桂等夏太太走了,这才把被子掀开,望着外面,哼,这回,就算孙大爷肯,自己也不肯。谁要嫁这个古代直男癌?

两个媒婆一见夏太太走进堂屋,急忙站起身,不等夏太太问呢,两个媒婆就相对叹息:“哎,这事,真是辜负太太托付,吴太太那边说,并无此心。”夏太太不由有些失望:“那孙大爷那边呢?”

“孙大爷那边更没有法子,竟没见到,还说,什么事都去和吴太太说。”刘媒婆答应着,接着小心翼翼地问:“其实还有孙千户家,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主儿,这一过门,就是官太太。”

夏太太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王媒婆在那沉吟,正想上前去帮个忙,夏太太已经开口:“多谢二位跑这么一趟。”这是不要孙绍祖这边了,王刘两人面上不由露出失望神色,夏太太叫人拿了一吊钱出来打发媒婆,还不忘叮嘱:“虽说孙家这边不成,还烦请两位打听着,若有合适的,再去帮我说说。”

这拿了人的钱,总是手短,两个媒婆各自分了那吊钱,也就满口答应着离开。夏太太等人走了,坐在堂屋里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就想去寻夏金桂说说话,好好地骂她一顿。

夏太太到了夏金桂屋里,见屋里空空的,夏太太不由皱眉,掀起帘子出来瞧见婆子,忙问夏金桂去哪儿了?婆子笑着道:“姑奶奶见太太有事,说自己有些闷,就带上丫鬟,坐车去街上去了。”

越发不像话了。夏太太这下更不高兴了,骂了一句:“哪有不告诉我一声,就往街上去的?”

婆子晓得夏太太疼女儿,也没有把夏太太的抱怨放在心上:“姑奶奶带了人呢,还说要去寻个好的店铺,再把我们家的铺子开起来呢。太太您不用担心。”魏娘子听到外面说话声,也从屋里走出来,含笑道:“姐姐原本是要去禀告婆婆一声,只是媳妇见太太您在那和人说话,就拦下了,姐姐还说,要有好的点心,给婆婆您带几样回来呢!”

夏太太被魏娘子这样一哄,心里的气也消了些,但还是不忘叮嘱魏娘子:“你可得好好地替你姐姐寻摸着,要给你寻个好姐夫。”魏娘子笑盈盈地应了,夏太太也就自己回屋,琢磨着等夏金桂回来,怎么和女儿说说这嫁人的事儿。

夏金桂已经晓得了孙家那边拒了这门亲的消息,顿时觉得天也蓝了,花都开了,为免夏太太又到自己跟前唠叨,夏金桂忙忙地带上人往街上来。虽说是逛街,但还是不能进去铺子里,再说很多铺子也不适合女客进去,于是夏金桂还是坐在车上,由着小舍儿和婆子一趟趟去铺子里拿东西出来,送到夏金桂面前挑选。

这个年代的手工艺品,能在大街上买到的,精致程度也就那样。夏金桂从小生长富家,去过无数的博物馆,能入眼的都是在这个年代能进贡皇家的物品。小舍儿和婆子拿了许多东西,夏金桂最后也只挑中一个簪子,至于布料那些,夏金桂也就没入眼的。

等转过一个街口,小舍儿笑着道:“姑奶奶不是说要买些点心回去?这店里点心不错,姑奶奶,我去买了来。”夏金桂对小舍儿一笑:“嗯,是你馋了。”

“姑奶奶和太太要觉着好吃,赏我些也是平常。”小舍儿跟在夏金桂身边日子久了,晓得夏金桂和原先不一样了,自然也会说上几句玩笑话。夏金桂见小舍儿下了车,往点心铺子去,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看,瞧见孙家那个铺子。

夏金桂猛地想起孙家那个极其出色的掌柜来,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旁敲侧击问问那个掌柜,可有跳槽的意思?这个年代,虽说跳槽不常见,可并不是没有。想着夏金桂就掀起帘子下车。

婆子正站在街上和车夫说闲话,见夏金桂掀起帘子,急忙上前就去把夏金桂的帘子给放下:“姑奶奶有什么话要说,就吩咐我,我这就替姑奶奶办去。”

哎,这叫什么逛街?夏金桂又在心里抱怨一句才对婆子道:“我在这车里闷的慌,要下去走走。”

“姑奶奶,这大街上可不是您老人家能随便走动的。还是…”婆子还在唠叨,夏金桂已经跳下车,就往孙家的铺子走去:“上一回我们去过那铺子,这就往那边铺子逛去。”婆子见夏金桂跳下车往铺子走去,吓的脸色都变了,急忙追上夏金桂就要遮在她的身前想把她劝回车上:“姑奶奶想要进那铺子逛逛,就依了上回的,让他们…”

这停车的地方离铺子也不远,婆子说话的工夫,夏金桂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伸手去推门。婆子见夏金桂说到做到,额头上早冒出汗了。

铺子里的伙计见有人进来,正要抬头招呼,就见走进一位女客,瞧这打扮,也不是那仆妇之类,伙计被吓了一下,急忙去请示掌柜。掌柜这会儿正和孙大爷说着这个月的账目,听说来了一位这样的女客,也愣了一下,急忙迎出去。

这屏风内外的货物果然有区别的,夏金桂见放着一只望远镜,不由伸手拿起,在眼前看了看。掌柜的已经迎出来,对夏金桂道:“这位奶奶,您瞧,小店这有屏风,不如等在下把屏风放好,再行…”

夏金桂已经放下那望远镜,对掌柜含笑道:“掌柜的好,上回我来过,你还记得吗?”

掌柜这下认出夏金桂了,急忙对夏金桂连连作揖:“原来是夏姑奶奶,您瞧,您在这,客人们都不好进来了,还往里面请,我让人奉茶上来。”果真这铺子外面已经围上几个好奇的人,估计都没见过这富人家的太太奶奶们,有自己大大方方走进店里看东西的。

哎,在这里,随便做点原先做惯的事,就显得那么惊世骇俗。夏金桂的怨气都快化为实质了,不过还是跟着掌柜往他说的屋子去。掌柜刚想请夏金桂进去,就想起孙大爷还在里面呢,急忙停下脚步:“夏姑奶奶稍待,东家在里面查账呢,我还是让人把屏风放下。”

这是别人的店面,夏金桂对掌柜的点头,孙大爷已经从里面掀起帘子,瞧向夏金桂:“夏姑奶奶好。”

孙大爷这样正正经经地打招呼,夏金桂也只有还他礼仪:“孙大爷好,您这间店铺,不错。”

“托福,托福,不过还能混口饭吃罢了。”孙大爷已经听刘管家说过,说夏家有意和自己提亲,对夏金桂,孙大爷是没有什么好感的,此刻听到竟然是夏金桂来了,孙大爷也就忍不住想出来见见,寻机奚落她。

此刻见夏金桂一不害羞,二不惭愧,孙大爷心中就感惊讶,到底是夏金桂脸皮太厚,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还是自己误会了什么?掌柜的已经让伙计把屏风放好,正要招呼夏金桂过去坐着瞧那些货物,就见孙大爷和夏金桂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在那里。

掌柜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说他们之间,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是说夏金桂其实不是来逛自己铺子的,而是来寻自己东家的。毕竟要直接上门去,这传出去不好看,而借了看看铺子的名义,就好办多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是不是装作没有看见?夏金桂并不晓得短短一会儿,掌柜的已经脑补了一本话本,见孙大爷打完招呼就不说话了,夏金桂索性就问出来:“恰好我还想问问孙大爷,我们家也想寻个铺面,继续把原来的生意做起来,只是不晓得这边的铺面,哪家更好一些。”

夏金桂如此客客气气,很有礼貌的问话,是孙大爷没想到的,因为没想到,所以孙大爷也就没立即回答。这看在旁观的掌柜眼里,就成了孙大爷对夏金桂,似乎有点别的意味在里面了。掌柜差点就想寻个理由,也到屏风外面去,好让他们说话。可孤男寡女单独在一间屋子里,这店里的伙计又不止一人,还真是不好走。

于是掌柜轻咳一声:“夏姑奶奶,您瞧,您啊到屏风边坐着呢,还是进这屋里,由我们东家给您细讲讲,我们这店里的东西?”孙大爷回神过来,也轻咳一声:“这附近的铺子都好,不过你们家是卖桂花树苗的,这得到花市去寻铺子。”

这话听在掌柜耳中,就变成了孙大爷在努力撇清,各种假装,于是掌柜又笑了:“夏姑奶奶,您还是进这屋子里,里面好茶,我们东家给您细讲讲!”

、第 56 章

夏金桂不以为意,径自往里面走,孙大爷听出掌柜话里似乎含有别的意思,皱眉看向掌柜,掌柜已经替夏金桂打起帘子:“夏姑奶奶,您往里面请,哎,我和您说,这地方在店里面,没人来,您放心!”

没人来,您放心?这句让夏金桂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停下脚步看向掌柜,孙大爷更能听出掌柜话里的意思,气的眉毛都拧起来。掌柜见他们俩神色都变了,还在琢磨,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夏金桂已经对孙大爷冷笑:“您这店里的掌柜,怎么说话的?”

这话一问出来,掌柜就晓得自己会错了意,忙对夏金桂道:“夏姑奶奶,您听我解释…”夏金桂怎么肯听掌柜解释,还是看向孙大爷,声音提高:“孙大爷,原来以为您还是个正人君子,今儿才觉出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孙大爷没想到自己奚落不成,反而又惹怒了夏金桂,情急之下答道:“你今儿还不是让人上我家来提亲?”

孙大爷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夏金桂怒从胆边生,对孙大爷冷笑道:“原来孙大爷是这样看我的,以为提亲不成,这会儿就冲着孙大爷您来了?孙大爷您这里也有镜子,自个对着镜子照照,是相貌生的特别俊俏呢,还是这家资富饶到一城之冠?还是家里有什么好亲戚好靠山,跺跺脚就能震的半个城都晃荡?”

孙大爷是早就领教过夏金桂的口齿,这会儿她连珠炮样的说出来,孙大爷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夏金桂怎容得下他开口,转向掌柜:“我不过是因孙夏两家也有交情,想着这附近店铺,我们也不晓得,这才想讨教一二,谁知倒被你们两个,以为我心里有些什么别的想头。你们也认错了夏姑奶奶。”

掌柜见孙大爷被夏金桂说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有对夏金桂连连配不是:“夏姑奶奶,都是我看错了,您…”

夏金桂方才的话声音有些高,有几个伙计已经从屏风那边伸头探脑的看,掌柜往前面去赶人,夏金桂已经对孙大爷道:“提亲这事,是家母的主意,我是不愿意的,这边既然没答应,那就正好。孙大爷,从此以后,别说你们家的宴席,就算是你们家的铺子,我也要离的远些,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又被误会了。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已经背了悍妇的名声了,再背不起别的名声!”

说着夏金桂就一摔袖子,怒气冲冲地走出屏风,孙大爷呆愣一下,想追上去解释,那些伙计见孙大爷追出屏风,个个都垂手侍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夏金桂已经喝令婆子,走出店门,上了马车径自离去。

孙大爷站在店门口看着夏金桂的马车离去,那眉不由皱紧。掌柜蹭到孙大爷身边:“东家,这事怪我,都怪我…”

“不关你的事,我就知道,遇到她就没好事,我就该好好地坐在里面看帐,也不会闹出这么一场误会来。”孙大爷的话十分懊恼,掌柜连连应是。孙大爷接着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呢,这样也好,都说开了,就再也见不到这位夏姑奶奶了,也是好事。”

掌柜的还在一边应是,就走进一个小厮,瞧见孙大爷就上前道:“给舅爷请安,我们太太说,舅爷上回许给我们太太的什么西洋来的鼻烟,不知到了没有,若到了,就命小的来取。”

孙大爷见是吴家的一个小厮,也就吩咐把鼻烟拿出来,交给孙大姑奶奶。自己继续看着剩下的账目,掌柜还不忘叮嘱伙计,可千万不能把这些话传出去,不然对谁的名声都不好。

吴家的小厮拿了鼻烟,交给上房的婆子,顺口说了一句,去铺子里面的时候,好像刚发生了什么事,伙计们正在议论呢,不过掌柜的很快就说,不许再议论,谁敢议论就把谁给开销了。

婆子听了,晚间把鼻烟交给孙大姑奶奶的时候,顺口就把这事当做趣事说给孙大姑奶奶听。孙大姑奶奶记在心上,晓得这要去问掌柜,掌柜绝对不会回答,还是等自己弟弟来的时候,再来问孙大爷。

孙大爷也常往姐夫家来,这天有个媒婆说,又寻到了另一家姑娘,今年十八,因守母孝没有定亲。孙大姑奶奶问清楚了,觉得这姑娘听来和自己弟弟也算相配,于是命人把孙大爷请来。

孙大爷到了吴家,听说又要给自己提亲,那眉头就皱成一个疙瘩:“说来说去都好几次了,次次不成,算了罢,姐姐还是先给三弟寻一房合适的媳妇。”

“总要长嫂先入门才好,难道还要我这个出嫁的姐姐回娘家替你娶媳妇不成,这要传出去,别人不晓得怎么笑话我们呢。”孙大姑奶奶对着弟弟,素来很有长姐如母的风范,孙大爷也只有乖乖地听姐姐训话。

孙大姑奶奶见孙大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想起那天听婆子说的,微笑着问自己弟弟:“有件事我还想着问你呢,那天我让人去寻鼻烟时候,听说,铺子里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掌柜的还不让伙计们议论,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孙大爷不料孙大姑奶奶已经知道了,迟疑一下才道:“不过是点小事,干系着别人的名声,这才不许人议论的。”这话哄的过别人,哄不过孙大姑奶奶,她只哦了一声就叫来人,要去铺子里把掌柜请来。

孙大爷急忙阻止:“一点小事而已,姐姐还是不要追究了。”

“关系着你,怎能有小事?”孙大姑奶奶沉下脸,接着语重心长地对孙大爷道:“我是担心你在这家里,唯我独尊惯了,万一和人闹出点什么来,到时满城风雨的,我怎么去见爹娘?”孙大爷已经站起身:“姐姐,难道你还不信我,再说我都…”

“就算你今年六十了,在我跟前,还是孩子呢。”孙大姑奶奶十分不客气地说了弟弟一句,孙大爷也只有乖乖闭嘴。掌柜已经传到,瞧见孙大爷也坐在旁边,掌柜心里十分狐疑,孙大姑奶奶已经开口:“那天在铺子里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地说,可不能有什么隐瞒的,不然你能开销得了伙计,我也能开销得了你。”

孙大姑奶奶这话一出口,掌柜哪敢有什么隐瞒,一五一十地把那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孙大姑奶奶。孙大姑奶奶听完,惊讶地看着弟弟:“你和夏姑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姐姐,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我怎会看得上她?”孙大爷极力辩解,孙大姑奶奶一脸不信。

掌柜已经在旁边插话:“按说呢,东家的事,我们不该多问的,不过那天瞧来,东家对这位夏姑奶奶,似乎也不是那么地…”

“住口,难道我开销不得你?”孙大爷喝止掌柜,掌柜闭嘴站好,孙大姑奶奶看向满脸通红的孙大爷,心中又惊又疑。要说夏金桂的人品相貌,孙大姑奶奶其实非常喜欢的,只是夏金桂是个被夫家休了的人,之前在夫家的名声又不算太好,若非薛蟠是个死囚,夏金桂在这京中的日子,比现在还糟糕呢。

在这京里,多少人都是几辈子的交情,自然更看重名声,那天媒婆们一说,孙大姑奶奶张口就否了,为的就是这个。这会儿听说自己弟弟说不定和夏金桂暗通款曲,孙大姑奶奶怎不惊讶?疑惑就疑惑在弟弟若真和夏金桂有个什么,那天为何又那样对自己说?

不过很快孙大姑奶奶就想到另一个方面去了,说不定是假撇清,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弟弟还真是要好好教训。于是孙大姑奶奶让掌柜回去,转头看向孙大爷,满面不悦:“你好好地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姐姐,不就是偶遇,然后掌柜误会了。夏姑奶奶又悍又…”

孙大姑奶奶啪一声拍在桌子上,孙大爷被打断,看着孙大姑奶奶还想问问,孙大姑奶奶已经站起身:“你就没和我说实话,好好的人,怎么别家铺子不跑,偏偏跑我们家铺子了,这是一,二呢,为何她来的时候,你就在铺子里?三来,那天她们挑的东西,你让人送到她们家,还不收银子。”

“我那不是…”孙大爷还想辩解,孙大姑奶奶已经气的泪都落下:“你简直是要气死我了!”

“姐姐,我没有气你。”见孙大姑奶奶落泪,孙大爷忙站起身安慰,孙大姑奶奶把弟弟推到一边:“你这会儿别用些甜话儿哄我。我且问你,你若和她当真有事,又不愿告诉我,想来是嫌弃她了,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去勾搭人家?难道我的弟弟,竟是这样淫□□女的人?”

孙大爷听到这话,急忙给孙大姑奶奶跪下:“姐姐,我可以对天发誓,并无此事!”

、不客气

“你,你…”孙大姑奶奶看见弟弟跪下,气的咳嗽起来,说了几个你字都没说完,孙大爷膝行两步,上前抓住孙大姑奶奶的裙角:“姐姐,难道你自己的弟弟,都不相信了?”孙大姑奶奶低头看着孙大爷,见孙大爷满面的难受焦急。

孙大姑奶奶的泪珠又滚下:“我是该信你呢,可那天掌柜在旁边,听的清楚明白呢。你要真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又怎会好端端的,掀起帘子出去和人搭话?后来人走了,你也不恼?你说啊!”

“姐姐,我那天是想出去奚落她的,谁知…”

“那你怎么不恼?你的性子,我怎不明白?就三弟这件事,你恼朱家都快恼上天了。你被人当面责问,怎还不恼?”孙大姑奶奶步步追问,孙大爷不由委屈上来了:“这不是,不好和个女子计较?”

孙大姑奶奶冷哼一声,一脸不信。孙大爷见自己姐姐不信,继续焉头低脑地跪在那。婆子已经走进来想回事,见孙大爷跪在那里,不敢上前,只是在一边垂手侍立。孙大姑奶奶已经看见了,厉声:“什么事?”

“回太太,朱媒婆来了,说的是上回那件事。”婆子赔笑说着,孙大姑奶奶用眼狠狠地剜了孙大爷一眼,这才对婆子道:“你去回她,就说我临时有事,出去了。”婆子应是离去。孙大姑奶奶看向地上跪着的孙大爷,站起身:“你也不用在这跪着装样,先问问你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姐姐,我没有装样,我对天发誓,我对那那夏姑奶奶,一点点别的想法都没有。”孙大爷还是满脸委屈。孙大姑奶奶冷笑:“你也不用发誓。这事我若不知道,那就当没发生,这会儿我已经晓得了,自然要去问问那夏姑奶奶。”

问她?孙大爷更为不解地看向自己姐姐,孙大姑奶奶又剜了弟弟两眼:“你上回的婚事,就因为有传言,才这样作罢了,这会儿你又要议亲了,若是和夏姑奶奶之间传出什么风声了,你可想想,还有谁肯嫁你?”

孙大爷低下头,不敢再问,孙大姑奶奶叹了口气:“再说,罢了,难道我们孙家,真要娶这么一个人进门?”

“姐姐,我对那夏姑奶奶,真的没什么。”

“真没什么还是假没什么,都等我去问来。”孙大姑奶奶挽一挽袖子,高声喊来人,婆子走进来听使唤,孙大姑奶奶吩咐婆子备车:“今儿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你去夏家递个帖子,就说我要上门拜访。”

婆子应是离去,孙大爷站起身:“姐姐,你真的要去?我和您说实话罢,这会儿外面什么风声都没有,您又何必去给她这个面子,问个…”

“你这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孙大爷这话让孙大姑奶奶非常不满,白了弟弟一眼才道:“有些话,自然只有我们女人之间才好说的。”

“姐姐,你也不要太看不起我,我怎么也相貌堂堂,说不定那夏姑奶奶,早想嫁我!”孙大爷觉得今儿自己的面子失的太多,怎么也要扳回来一些,孙大姑奶奶不由冷笑:“到时再说,你啊,叫我怎么说你?”

婆子已经进来报说车已经备好,孙大姑奶奶收拾收拾,也就出门上车往夏家来。

夏金桂当然不晓得那天和孙大爷在他家铺子偶遇之后,自己和孙大爷之间的对话被掌柜脑补成什么样子,接着还原原本本本地告诉了孙大姑奶奶。这会儿她正和魏娘子商量着,要怎么再把这宫内的关系接上。贾府已经倒了,自然不能从贾府入手,这会儿要再去,只能用夏家的名义,千万不能提起一个贾字。

“这宫中内监们做生日,次数也真不少。”夏金桂打听出戴权要做生日,和魏娘子商量着要送些什么礼给他,贵重还在其次,要紧的是对方能记住。毕竟这有势力的内监过生日,那些贵重物品,他们是不会十分放在心上的。

“我也不晓得呢。再说就算我们眼里十分贵重的东西,瞧在他们眼中,说不定就是平常。”魏娘子也很为难,两人商量了好几样东西,都又被一一否了。正在商量时候,听说孙大姑奶奶要来拜访,夏金桂眼睛一亮:“他们家也和宫中有来往的,正好请教请教她。”

魏娘子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况且还有个妙处,这两家的货品是不一样的,也没有什么抢生意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