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无私财,女子要贤良,生不出儿子,要主动为丈夫纳妾,希图传下血脉。可是这夫家的血脉,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也是人,为何她不能有自己的财产?她也有喜怒哀乐,为何她就要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置于丈夫后面?”

夏金桂说到此处,泪不由落下,纵然费尽心机,纵然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好,但不适应就是不适应。已经习惯了在天上飞的人,怎能接受被关在笼子里,即便这个笼子,是那样的精致华美,所吃的食物,喝的水,都很不错,然而,你怎能让一个本该翱翔在天空的飞鸟,甘心情愿?

“疯了,夏姑娘,你别是疯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怎么会说的出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夏姑娘,你还是别说了,不然我觉着,你夫家只怕不愿要你了。”楚大嫂一张脸涨的通红,过了许久才说出这么几句话。

接着楚大嫂已经对孙大爷道:“这位大爷,我没想到这姑娘竟是一个疯子,这位大爷,您瞧…”

疯了?原来想要做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就是会被视为疯子?夏金桂笑了,大笑声中全是悲哀,接着夏金桂就对孙大爷道:“疯子?孙大爷,为何男人就可以天经地义地,吸女人的血,延续你们的血脉,心安理得的,看着爹娘卖掉女儿,来供养你们,而女儿一旦要反抗,就会被视为疯子,会被视为不本分?孙大爷,疯的是这规矩,不是我!”

夏金桂的言语是孙大爷从没听过的,也是从没想过的,他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夏金桂,久久说不出话。

夏金桂用手摸一下脸,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我但愿我自己,真的疯了,但我没有疯。我还清醒着呢,我不甘心认命啊!我不甘心再嫁一个男人,成为他的附庸,成为他红袖添香里的那个红袖,成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生不出儿子会是她的错,后宅不安宁会是她的错。我不愿意啊!”

楚大嫂这会儿是连劝都不敢去劝夏金桂了,孙大爷缓缓地站起身,看着夏金桂,夏金桂眼里含泪,但眼神十分清澈。

这个女子,是真的不想嫁给自己,不,或者该说,她不愿意嫁给任何人,因为嫁了,就会被困在那里,一生一世。

“你,你难道不知道,就算你不嫁给我,你也是在宅子里面,女人,生来就不是…”

“我和你比起来,少了什么?你有眼睛鼻子,我也有,你有脑子会想,我也有,你有的,我都有,那为什么你们必定要把女人困在这里,不许她出门,然后说女子无才就是德,然后说有想法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只有用愚蠢和温顺,来满足你们的女人,才是好女人,才会被赞扬?凭什么?凭你是男人,我是女人吗?”夏金桂高喊出声,接着指向窗外:“宁古塔以西,有个国家,叫俄罗斯,它已经有数代女皇了,还会有一个女皇,将成为他们最伟大的女皇。英吉利国,曾有女王统一英吉利国。即便是我天|朝,也有吕后称制,也有则天称帝?她们都是女人。”

“吕后悍妒,做人彘…”

孙大爷的好容易想出的话被夏金桂的冷笑打断:“吕后不过把自己的情敌做成人彘,就被骂了几千年,明朝宣德皇帝,可是把自己的叔叔,生生地用大锅煮死!则天不过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可是唐朝明皇,一天杀了三个儿子,还有…”

“够了!”孙大爷此刻已经不是震惊和愤怒,而是一种怎么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夏金桂。

“为什么要说够了?因为那不过是谎言。什么女子善妒,什么牝鸡司晨,什么女人不会主大事,统统都是谎言,统统都是你们要让女人甘心为奴的谎言。”夏金桂的话早把楚大嫂吓的缩到了一角,虽然说夏金桂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但妄议这些事,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又如何,她们是她们,你是你!”孙大爷有些挫败地说出这么几个字,夏金桂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凉:“是啊,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不愿意嫁,也许,我的确该被关进尼姑庵里,凄凉地过了这一生,毕竟这已经不是我的世界。这是一个…”

一个男尊女卑被视为道德正确的世界,这是一个阶级社会,这是一个上层阶级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世界。这是夏金桂不愿意在的世界,然而回不去啊,即便想要给自己挣出一片小小天地,现实也会带着冷笑,把这片小小天地,打的粉碎。

回不去啊!回不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在那里,说男女是一样的,不会被嘲笑,反抗不会被视为大逆不道。有阶层而无阶级的社会。夏金桂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又涌出。

孙大爷蹲在夏金桂面前,看着夏金桂一直在流泪,看着她眼里脸上,完全掩盖不住的疲惫。孙大爷轻叹一声:“其实,如果…”

“没有如果,孙大爷。”夏金桂缓缓摇头:“我得到的一切,本不该是由你赠与的,你要我怎么接受?”

“金桂!”夏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夏太太就跑进小屋里面,上前去拉夏金桂的手:“谢天谢地,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

、失望

“回去,回哪里去?”夏金桂看着夏太太,语气十分轻,轻的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她在说话,但又十分哀伤,哀伤的让孙大爷想出言安慰。

“当然是回家了。你这孩子,不说一声就跑出来了,幸亏是往这里来了,要是往别处去,万一被拐子拐了,后悔都来不及。”夏太太对夏金桂说着,还不忘看向孙大爷:“姑爷,对不住,是我没想到,原本以为…”

“岳母还请回去,今儿的事,小婿不会放在心上的。”孙大爷的话让夏太太笑了,接着夏太太又担心地道:“只是我这女儿被我娇养惯了,经常信口胡说,要是说了什么胡话,姑爷,您就担待担待。”

原来如此。楚大嫂松一口气,看向孙大爷,好好的一个男人,竟然要娶一个疯子,简直是天道不公。孙大爷已经对夏太太点头:“自然不会,小婿送岳母出去。”

夏金桂的胳膊被夏太太紧紧抓住,原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这是一个重重叠叠的网,容不得你做一点挣扎,你只能按照它安排的路走下去,不然你就会被唾弃,会被责骂是疯子。当然,对上层,它会放松一些,让你看起来还过的很舒服。

可是这些,夏金桂一点也不稀罕,尝过没有束缚的人,又怎会稀罕这一点点的放松?孙大爷见夏金桂一脸苍白,面上生机全无,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溜走,消失了。夏金桂方才说的话又在孙大爷耳边回响,我所得到的一切,本不该是由你赠与的。

这样的话,孙大爷知道该驳斥该责骂,女子,从生下来就不属于她自己,而是爹娘做主,长大些,嫁了人,就是丈夫做主。爹娘和丈夫愿意给她们什么,她们才能得到什么。这些歪理邪说,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可是孙大爷无法驳斥,无法说出口,因为他觉得,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但当着夏太太的面,孙大爷说不出口,陪着夏太太出了门,送他们上了马车,孙大爷这才折回铺子。掌柜在里面等着他,见孙大爷走进就道:“大爷,这位奶奶,到底…”

“你们不用管,也告诉伙计,都不许把这事传出去,谁要传出去了,就真的开销了。”掌柜连连应是,孙大爷看着掌柜:“包括你。”

掌柜顿时吓的捂住嘴,孙大爷走进小屋,楚大嫂正站在桌边,一手端着茶,一手抓着点心在吃。见孙大爷进来,楚大嫂的点心塞在嘴里,咽又不好咽,吐出来就更不像话了,楚大嫂整个人愣住。

孙大爷压根不在意楚大嫂吃了几块点心,对楚大嫂笑着道:“这点心很好吃?”

楚大嫂这才有空把点心咽下去,又把茶喝了,对孙大爷赔笑道:“是,非常好吃。”

“好吃的话,我让人再给大嫂包一包回去。”孙大爷的话让楚大嫂有些扭捏起来:“不过是赔人走了一趟,并没…”

孙大爷从荷包里拿出一把碎银子来,把碎银子放在桌上:“这有什么,我还要大嫂说句话呢。”

楚大嫂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处等着自己,虽说这把银子是碎银子,可是瞧着只怕也有三四两,这一个月的嚼裹就有了。果真出手大方,生的还好,年纪又不太大,那个夏姑奶奶到底是闹些什么,方才说的话,哎呀呀,要传出去了,不晓得她会被骂成什么样。

“大嫂今儿在这屋子里听到的,看到的,都不要说出去,好不好?”孙大爷的语气很轻柔,楚大嫂已经点头不已:“是,是,哎,就算你不提醒,不给我银子,不给我点心,我也不会说出去的,姑娘家,什么最要紧,当然就是名节最要紧了。”

楚大嫂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那些碎银子拢一拢,握在手心里,见茶杯旁边还滚了一小块碎银子,楚大嫂急忙伸手把这块碎银子捡过来,掂了掂,这些银子虽然碎,但凑一起,没有五两,也有四两。自己真是哪里修来的福气?

楚大嫂笑眯了眼,又担心地望眼孙大爷,万一他反悔了可怎么办?见孙大爷并没有反悔神色,楚大嫂这才把碎银子揣进怀里:“那,大爷,我就走了。您放心,这要您在外面听到一点风声,就来打我的嘴巴子,我一定受着,不说委屈的话。”

孙大爷对楚大嫂点一点头,楚大嫂接了伙计送进来的点心,对孙大爷道个万福,也就乐滋滋地走了。

孙大爷看着楚大嫂的背影,不由轻声叹息,知道夏金桂会是个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的女子,可是从不知道,她竟这样的,孙大爷有些形容不出来,说是不驯,似乎又不能这样肯定。但是,孙大爷捂一下心口,这颗心,已经有了夏金桂的位置,不会消失。

夏太太见夏金桂上了马车就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恨得牙一咬就要伸手往夏金桂的脸上打去,见夏金桂不闪不避,夏太太这一巴掌怎么都打不下去,索性就自己打了自己一下:“到底我这做的什么孽啊,好容易儿子娶了媳妇,女儿说了亲事,看着什么都好了,偏偏女儿这又闹起来了。金桂,你还有什么不足,你告诉我?难道说是嫁妆不满意,还是人不满意?这人不是我说哦,别说你这样的,就算再年轻漂亮的黄花大闺女,他也能娶到。这会儿你天上掉个馅饼砸中了你,你还不满什么?”

说着夏太太眼泪哗哗地流,夏金桂靠在车壁上,知道自己该去安慰夏太太,该告诉她,是自己糊涂,会乖乖听话,嫁给孙大爷,但夏金桂不想动,也不想说,可以骗过别人,唯独无法骗过自己的心。

夏太太哭了一会儿,见夏金桂不为所动,夏太太伸手把夏金桂搂进怀里:“金桂,你说话啊,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娘,您不懂!”夏金桂这三个字让夏太太先愣一下,接着夏太太就道:“什么叫我不懂?金桂,难道说,你有别的心上人?这人是谁,要…”

“没有。”夏太太的脑补能力一向强大,但夏金桂没想到这会儿还这么强大,夏太太那眉皱的更紧:“那没有你还闹什么?难道说你觉着姑爷会对你不好?金桂啊,连薛蟠都对你服服帖帖的,更何况是他呢?”

都不是!夏金桂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和夏太太解释清楚了,马车已经停下,魏娘子带着下人出来迎接,夏金桂下马车的时候看着魏娘子,突然开口道:“娘,您送我去尼姑庵吧,我觉着,侍奉佛祖更好些。”

夏太太正被魏娘子搀扶着下马车,听到这话差点摔下了马车,还是定了定神这才站在地上,对夏金桂道:“不许!”

夏金桂晓得这就是答案了,不管夏太太表现的有多疼爱女儿,有多不舍得女儿出嫁,可是在一个只有循规蹈矩,才能勉强活下来的地方,你能要求夏太太什么?夏金桂推开门走进院内。

院内的两棵桂花树一直长的很好,枝繁叶茂,夏金桂走到桂花树下,抬头望天,阳光从叶子间隙照下来,照的叶子金灿灿的。夏金桂做个摘树叶的举动,接着手颓然放下,这样看似金灿灿的未来,不过是仰仗了别物,永远不是靠自身。

可是,竟然再没有别的路了。魏娘子走到夏金桂身边,开口想劝说,夏金桂已经对魏娘子摇头,她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目的。即便有短暂的相合,有些东西,是完全改不了的。

魏娘子的唇张了张,眼里已经有泪,夏金桂越过魏娘子,往自己屋子走去,尚未走到屋子,身子就摇了摇,倒在地上。

昏迷之前夏金桂只听到夏太太和魏娘子的惊呼,如果这样昏倒,就能回到现代,那有多好?夏金桂昏昏沉沉想着,就再没知觉了。

夏金桂病了,孙大姑奶奶知道了消息,当然要来探病。魏娘子接出来,就把孙大姑奶奶带进夏金桂屋内。

夏金桂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面色苍白,旁边夏太太一脸焦急坐在那。

孙大姑奶奶走进来,先往夏太太那边瞧了眼,还想行礼,已经被夏太太止住:“难得你还记挂着,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孙大姑奶奶拍拍夏太太的手,望向夏金桂,夏金桂的眼一直闭着,竟像没有气息一样。

“大夫怎么说?可还能赶上喜日子?”孙大姑奶奶来探病,除了关心夏金桂外,还有就是看看夏金桂能不能在喜日子前好起来。夏太太叹气,魏娘子道:“说是要看姐姐自己愿意不愿意醒过来。”

夏太太又开始叹气了,她一叹气,孙大姑奶奶的眉就皱的更紧。魏娘子迟疑了会儿才道:“其实,我有个主意,不如把姑爷请来探病。”

、探病

“这不成,这与礼不合。”夏太太头一个反对,孙大姑奶奶看向夏金桂,见夏金桂的眼皮都没动一下,孙大姑奶奶想了想就道:“这倒还是个法子。”

这?夏太太担忧地看着夏金桂,魏娘子已经对夏太太道:“婆婆,事出紧急,让孙姑爷来瞧瞧也是一个法子,况且…”

魏娘子看向孙大姑奶奶,要是夏金桂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这婚事就会生变,不管是推后还是退婚,都要孙大爷来说句话。孙大姑奶奶也明白魏娘子的担忧,但她心中却是另一番念头,自己兄弟这婚事,怎么总是这样麻烦?

夏金桂其实很早前就醒来,只是不愿意张开眼,她们喂药喂粥,夏金桂也张嘴喝药喝粥,但一个字都不想说,所有的希望都被打消,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即便在这里活到白发苍苍,不过就是这会儿死了,到八十岁的时候埋下去。

此刻听到她们在那商量要让孙大爷过来探病,夏金桂很想张口说没用的,但又不愿意张口,任由夏太太又给自己喂了苦苦的药,又重新昏昏沉沉睡去。醒来时候夏金桂不知今夕何夕,只听到房内有人进出,有小舍儿在那和别人说话,身子还能听到檐下挂着的鸟在叫。

如果能把现代的生活当做一场梦,是不是就会快乐许多?安然地接受夏太太的安排,嫁到孙家,孙大爷这种古代直男癌,反而不会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还是会把妻子照顾的很好,然而。夏金桂说服不了自己。

自己是夏月娥啊,是爸爸妈妈的独生爱女,从小一路名校,十八岁就出国读书,还不是那种混日子的读书,二十多岁爸爸去世就从他手中接过夏氏的人啊!从来不因自己是女儿,而觉得自己没有掌握夏氏集团的能力,也从不因自己是女人,而觉得必须要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即便是贪恋丈夫的那丝温暖,也把公私事分的很清楚。夏氏,是父亲的心血,做女儿的,有责任把它发扬光大,而不是把集团交给男人,自己做什么温柔小女人。

那种鸡汤夏月娥从来不信,谁说事业成功的女人得不到幸福,谁说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而是爱情?不过是安慰那些无法掌控金钱的人的话。夏月娥,就算输了,也要挺直了背站在那里,就算输了,也不会流泪。

这些,孙大爷不会懂,在这个时空中的任何人,不会懂,而说服自己,更是困难的事。

“孙姑爷,您请进。”屋内又响起脚步声,夏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焦灼,还有一些为难。毕竟现在女儿的情形,远不是原先那样了,也不晓得孙大爷瞧见女儿这样,会不会当场就说要退婚?

孙大爷知道夏金桂病了,但他一直以为,夏金桂是装病好回避这件婚事。完全没想到夏金桂是真的病了,瞧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憔悴不堪的夏金桂,孙大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金桂听到孙姑爷三个字,更不会睁眼,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

“孙姑爷,金桂是什么样儿你也瞧见了,这桩婚事,要是你不愿意,要退了,我们也不会说什么。”夏太太觉得夏金桂似乎比昨天还要更憔悴些,对孙大爷咬牙说了这么一句。夏金桂这人,最不愿意听的话是什么?孙大爷一直望着夏金桂,见夏金桂的眼皮似乎有微微的抖动。

孙大爷对夏太太恭敬地道:“岳母说什么话?我和令爱已经定亲,哪能随便就退了?”夏太太听的十分感动,眼泪又掉落:“哎,姑爷,你瞧,这么好的一桩婚事,为什么金桂就偏生?也是我把她宠坏了,才让她这个样。”

夏金桂还是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不动不动。孙大爷的眼并没离开夏金桂的脸,他轻叹一声才道:“岳母。不如就这样把令爱,按照原来的婚期抬过门去。她死了,也好葬在我们孙家祖坟。”

这个孙大爷是脑子有问题吗?竟然还要强娶?夏金桂的眼皮眨的更厉害了,夏太太见夏金桂的眼皮在那眨个不停,扑过去握住夏金桂的手:“你也听见了?金桂啊,你再闹脾气也没有用,这姑爷,这样好,金桂,听话,赶紧好起来,我们也好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嫁人嫁人,活人也就算了,这回真是连死后都不放过,夏金桂的眼这几天来总算头一回想睁开了,虽然只是睁开了一小条缝,还是看见了孙大爷的脸,夏金桂厌恶地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让自己瞧见孙大爷。

见夏金桂总算肯睁眼了,夏太太这一喜非同小可,也顾不上再和孙大爷说客气话,对夏金桂道:“女儿啊,我和你说,你这姑爷,比先前那个,好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你还是别闹脾气了。”

“我没闹!”夏金桂从枕头上发出一声闷闷的说话,夏太太顿时笑开:“好好,你没闹,哎,我这会儿就放心了。”

“岳母,可否容小婿和令爱单独说几句话。”孙大爷趁机提出要求,夏太太的神色顿时变了,这要说话是没问题的,可是单独,女儿的闺誉?他们虽然定了亲,但还没有成亲呢?让孙大爷进了女儿卧房这已经是很…

“岳母,小婿并不会对令爱如何,况且我们已经定了亲了。”孙大爷的话提醒了夏太太,是的,定了亲了,要说女儿都不能算夏家人,而是孙家人。因此夏太太点头不停,对孙大爷道:“那你在这说话,一盏茶的工夫,我再来叫你。”

孙大爷对夏太太点头,夏太太虽然答应了,还是让小舍儿站在门边,叮嘱小舍儿,要是孙大爷要做什么,就叫自己。小舍儿点头。夏太太终究还是不放心,绕到窗边,仔细地听起来。

孙大爷等夏太太走出去,这才坐在夏金桂床边椅上,看着把脸埋在枕头上的夏金桂道:“你到底是谁?”

这一问让夏金桂害怕起来,要是孙大爷把自己当孤魂野鬼附身,那就是能立即把自己肉|体消灭的,什么对付巫术的法子,古代人会的可不少。

虽说这具身体,夏金桂并不稀罕,但在不知道死了就真的死了,还是会回到现代的情况下,夏金桂并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我曾读过一些志怪记载,里面曾说过,有些人昏倒醒来之后会被人附身,也许是新死的人,也许是被气倒的人,总之会变的和原先不一样。我曾去查过你在薛家的事,你曾误服□□,然后醒来,醒来之后性格,变的和原先不一样。”

志怪记载?倒忘了这点了,夏金桂还在脑中组织话语,并不想开口说话,但还是抬头看向孙大爷,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眼睛:“也有农女被宦家女子附身,醒来时候知书达理,不愿嫁已经订婚的人,最后出家为尼。也有婢女被主母附体,醒来后说出实情,和丈夫和好如初。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区区一个夏金桂,足迹不出宅门内外,见识不超过邻里之间,甚至于,只会拈酸吃醋,只会算计丈夫的妾室。是不会说出那番话的。我想,你所在的地方,应该和我们所在的地方,不是一个地方。”

这孙大爷果真聪明,竟然猜出了那么几分,不过夏金桂在不知道他目的之前,是不会轻易开口的。孙大爷见夏金桂还是不说话,眉头微皱:“你说的俄罗斯国女王,我也让人去打听过,确有此事,还有…”

孙大爷话没说完,夏太太的哭声已经在窗边,接着夏太太跑进屋里,伸手就去抓夏金桂的胳膊:“你不是我的金桂,那你是谁,我的金桂,去哪里了?”夏金桂不料夏太太又冲进来打断谈话,这么一抓,就被夏太太抓了掉下床。

孙大爷忙扶一把夏太太:“岳母,您又何必这么伤心?她是谁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这会儿孝敬您,岳母,您又何必去追究呢?”夏太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掉在夏金桂脸上,夏金桂觉得这眼泪都是热的。

夏太太望着夏金桂,这张和女儿一模一样的脸,夏太太十分伤心地去摸夏金桂的脸:“那我的金桂,她到底,去了哪里?”

“阎王面前,我和她偶遇,她说,还有心愿未了,但阎王说,她阳寿已终,不能再续。而我因生前多行善事,许我延寿十年,回到她身体之中,代她尽孝。”夏金桂情急之中,想起夏太太定是信这些传说的,顺口就编了一个出来。

夏太太面上似哭又似笑,接着把手垂下:“其实,我该猜到的,我的金桂,虽然聪明,可远没有这么能干,更不会…”不会主动表示要从薛家出来,自己的金桂,原来早就没了,夏太太大哭起来,夏金桂抱住夏太太在那安慰,接着夏金桂抬头对孙大爷:“孙大爷,您也听到了,我只有十年寿元,算起来,这会儿连九年都没有了,这门亲,还是罢了。”

、讨论

十年寿元?孙大爷对夏金桂的这个解释一点都不相信,他只是瞧着夏金桂,夏金桂望向夏太太,努力安慰:“夏太太,我…”

“你不肯叫我娘了吗?”夏太太抬眼看着夏金桂,语气十分哀伤。夏金桂惊诧莫名地瞧着夏太太,夏太太哽咽了半天才对夏金桂道:“我晓得,我晓得的,你这会儿,既用了我女儿的身子,自然是我的女儿。佛说,一切不过色相幻觉,可我在这世间,还是想要这幻觉。”

说着夏太太的泪落的更急,夏金桂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夏太太,夏太太已经抓住夏金桂的肩膀:“金桂她,有什么未了之事?”

“她说,说,愿离开薛家,愿侍奉娘您,愿从此之后,振兴夏家。”夏金桂的话让夏太太哭的更加难过:“金桂啊,你果真还记得娘的心愿,娘的金桂啊,娘舍不得你,舍不得啊!”孙大爷轻叹一声,对夏太太道:“岳母还请暂缓悲伤,我和这位,还有些话要说。”

夏金桂把夏太太扶了坐在床边,看向孙大爷道:“我不过还剩不到九年寿元,孙大爷,您难道真的…”

孙大爷已经从旁边衣架上挂着的衣衫那里,取了件外衣给夏金桂披上:“我们要说话,这样总是不好。”

不好?夏金桂瞧着自己身上,寝衣穿的结结实实,就只有脖子和手露在外面。孙大爷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方才事出紧急,因此才让姑娘你以里衣出来见人,这会儿就…”

原来他还惦记这个,不对,是自己忘记古人的习惯了。夏金桂把外衣的带子系好,这才对孙大爷道:“您先请回吧,这会儿我还要安慰我娘。”

“我已经说过,夏姑娘,我不会和你退婚,至于这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孙大爷并没有走,还是在那对夏金桂努力解释,夏金桂的眉挑起:“这…”

“夏姑娘,从你的话语里,我觉着你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和我们这地方不一样的。但是夏姑娘,你要晓得,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既来之则安之。”

果真这古代直男癌是一点都没变,夏金桂冷笑:“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你若晓得我所来地方,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你若晓得我所来地方,女人和你现在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会觉得这是一句好话?”

孙大爷觉得自己像看见一只刺猬竖起了它全身的刺,那样小小的东西,看着完全没有什么危险,但一接近,它的刺就会张开,刺的孩子们哭叫喊娘。孩提时候,孙大爷也曾在冬日遇到过这些进院子里觅食的小刺猬。可是孙大爷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遇到一个像刺猬一样的女人。

夏金桂已经低头柔声地对夏太太道:“娘,您放心,我既受了她的托付,就会对您好好的。”夏太太连连点头,握住夏金桂的手问:“那你晓不晓得,我的金桂,投胎到了哪里?”

既然已经编了就继续往下编,夏金桂笑着道:“阎王老爷说,金桂的前生运还没用完,把她往富贵人家托生了,她一生会安然幸福,夫妻和顺。”

夏太太面上露出安慰神情:“如此就好,哎,我不知道这些事,知道的话,我就该早早给金桂…”夏太太说着话就用手捂住嘴哭起来,夏金桂柔声安慰,孙大爷已经忍不住了:“夏姑娘,我还在和你说话。”

“孙大爷,我也和您说了,我和您,没有什么可说的。”夏金桂的语气一点都不客气,既然孙大爷这样解释,那就顺势而为,只要哄住了夏太太,夏金桂可以一百个打包票,孙大爷不会把这事传出去。

“你们那地方,夫妻也不像这样吧?”孙大爷小心翼翼地问,夏金桂追忆了下:“是啊,丈夫不能再纳妾,妻子对丈夫不满可以提出离婚,再嫁不是件很为难的事儿。再没有什么贞节牌坊。女儿也可以读书识字,可以有自己名下的产业,还可以到处周游,遇到喜欢的男子,也可以对他表露心意。”

“照这样说,有点像西洋。”孙大爷慢吞吞地说,夏金桂又笑了:“比西洋还好呢,要晓得…”接着夏金桂摇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和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那你到底是哪里的人?”孙大爷这会儿不想走了,索性坐在椅子上,眼睛闪亮亮地等着夏金桂的回答。

“说了你也不晓得,反正啊,那里的女人过的日子,你们是会认为是大逆不道的。”夏金桂的话让夏太太也有些感兴趣了,她摇头:“就是大逆不道啊!女人家读书识字,是为的辅佐夫君,再说了,女子无私财,还有,好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前些天坐着车到处逛去,我还没说你呢。更别提什么再嫁了,难道还要…”

这后面一句夏太太没有说完,估计是想起了夏金桂的事儿。夏金桂有些追忆地笑了,如果算起来,也不过就是三百年的时间,世界在夏太太她们的眼中,算是翻天覆地了,说夏太太这样话的人,会被当做僵尸,会被嘲讽。

啊!真想念现代啊,就算那时候,总觉得人心不古,偶尔也会文艺小清新一下,觉得缓慢的古代生活才更适合自己,可是这会儿夏金桂承认,那些都是无病呻|吟,只有现代的生产力,才足以支撑起这些理论,否则男尊女卑,就还是政治正确。

“如果,我说,我愿像你们那的男子一样对待你,你是不是愿意,愿意…”孙大爷迟疑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夏金桂顿时呆住了,夏太太倒一拍手:“哎呀,姑爷,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金桂不愿意,我会说她。毕竟,这不是她们那地方,这是我们的地方,我们的地方,当然只能讲我们地方的规矩。”

夏太太的话,夏金桂只当做耳边风,规矩不规矩的,夏金桂真不是太在乎。她还是看着孙大爷,接着夏金桂摇头,笑容里面还带着几分嘲讽:“我怎么信你,你怎么保证?这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此丢开的人不要太多。”

“我当然会保证了。”孙大爷唇边露出微笑:“我方才听了听,觉得就是这么几样,一,不许纳妾,我对女色,并没那么热衷,二呢,就是要尊重妻子。妻则齐也,这是必定的,三呢,就是不拘束着你,任你…”

“还是不同的。”夏金桂浅浅一笑,接着摇头,就算孙大爷说的话,已经是这个时空的男人非常难得的话了,但夏金桂知道,这不一样,因为夏金桂要的尊重,是被当做一个人的尊重,而不是孙大爷心中所想的,依旧把妻子当做附属品来尊重。

“哎,你别听她说了。横竖这桩婚事,有我做主。”夏太太提高声音说了,又对孙大爷道:“这会儿也晚了,您该回去了。让你姐姐好好准备婚事罢!”孙大爷晓得这逐客令这回是必定要接了,站起身要对夏太太行礼,见夏金桂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孙大爷想了想就道:“从你说话的感觉,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那你为何不赌一把?赌一把我是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商人,不是赌徒!”夏金桂的话让孙大爷的眉微微挑起。夏太太拍一下夏金桂的手:“这事我说了算,由不得你,快回去罢!”孙大爷对夏金桂点一点头,离开屋子。夏太太已经对夏金桂:“你要听我的。金桂,你既然…”

“娘,我刚醒过来,头疼。”夏金桂有些撒娇地说,夏太太拍拍夏金桂的手:“好了,好了,我让厨房给你炖汤,你是真不喜欢他?”

夏金桂并没说话,接着夏太太就自言自语地道:“要按照你说的,你要能喜欢这里的男人也就怪了。”

谁会喜欢一个直男癌?夏金桂唇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夏太太把夏金桂放在床上,让她继续躺着:“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等你好了,我们去给金桂立个…”

接着夏太太就叹气:“她已经转生了,我还不知道呢,还想着,只怕她会进我梦中呢!”

“娘,是该去的,毕竟您也好有个念想。”夏金桂柔声安慰夏太太,夏太太又叹气了,看着这张脸,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毕竟这个世上,这样的奇谈怪论并不少见。女儿已经转世,难道还要把这人赶走,把女儿接回来吗?

夏金桂见夏太太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从此以后,算是暂时安稳了,就是不晓得以后,到底会怎样?那个直男癌,要怎么告诉他,现代女性和他习惯认知中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夏金桂的突然病好,让魏娘子高兴坏了,晚饭是她送进来的,见夏金桂在窗前理妆,魏娘子高兴的道:“姐姐,我就说姐夫来了,你就好了!”

、心死

夏金桂的手微微一顿,继续在梳头,魏娘子把饭菜摆在桌上,回头见夏金桂这样就上前把双手放在夏金桂肩上:“姐姐,我晓得你怪我,可是我也是为了夏家,我…”

“别说了,我明白你,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夏金桂的语气很平静,但说出的话让魏娘子的鼻子吸了吸,接着魏娘子泪掉在夏金桂发上。夏金桂没有动,还是把头发梳好,想站起身的时候看见魏娘子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