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看向饭菜:“我们以后,还是做一对,一对普通的,大姑子和弟媳妇吧。”

“姐姐。”魏娘子拉住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听出魏娘子这一句的恐慌,低头看着魏娘子抓住自己的手。魏娘子毕竟是这个时空的人,而且她商人出身,所做的每一步,都为她自己考虑,包括嫁进夏家,两人不过是互利互惠而已。但自己的想法和魏娘子的利益起冲突时候,魏娘子会偏向另一边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夏金桂没有挣脱魏娘子拉着自己的手,只是轻声道:“你不用解释了,弟妹,我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姐姐,嫁孙大爷,真的那么不好吗?我已经打听过了,孙家的生意和我们家的生意,正好可以互相帮衬,前头那位孙大奶奶,孙大爷也待她很好。又没有孩子。姐姐,这门婚事,并不…”

“我晓得这门婚事,不管是从你们看来,还是从娘看来,都很好。”夏金桂的语气还是那样平静,魏娘子却更恐慌了:“姐姐,我晓得姐姐不愿意出嫁的,可是姐姐,若没有好姻缘,自然不能嫁,这会儿这姻缘这么好,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姐姐你为何还不愿意?”

“我有我的主意,弟妹,原先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会儿了我才晓得,我们终究不一样。”夏金桂的话让魏娘子泪落更急,夏金桂没有再和魏娘子说下去,把手从魏娘子手里抽出。抽出手时,夏金桂能感到魏娘子在那颤抖,在这个时空,自己终究是孤独的,所有的人都认可女人不过是依附者,不过要贤良淑德过这一生的时候,所有的个人努力,全变成了笑话。

夏金桂端起碗,拿起勺子给自己打一碗汤,魏娘子已经走上前,给夏金桂打汤,又吹了吹,感到没那么烫嘴,这才把碗递给夏金桂。夏金桂接过碗,这是火腿冬笋汤,还放了几颗干贝,汤很香很鲜美,夏金桂只喝了两口就觉得再喝不下去。

心都死了,还提别的做什么呢?魏娘子又给夏金桂布菜,是夏金桂最喜欢吃的炸骨头,夏金桂咬了一口骨头上的肉,却觉得一点味道都没有。夏金桂定定地坐在那里,两行泪水飒然落下。

魏娘子正要叫丫鬟进来把东西收拾出去,抬头见夏金桂坐在那流泪,魏娘子吓了一跳,上前抱住夏金桂:“姐姐,您别吓我,您到底怎么了?”夏金桂任由魏娘子抱着自己,任由她的泪也滴落,任由魏娘子后来失声痛哭,夏金桂还是不动不说话,只在那默默流泪。

心死了,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活在世上的,从现在起,真的只是一具躯壳了。

魏娘子的失声痛哭,外面的丫鬟已经听见了,急忙去禀告夏太太,夏太太急急忙忙地来了,见魏娘子抱着夏金桂,夏金桂只在那流泪,倒是魏娘子口口声声地喊着夏金桂。夏太太急忙上前把魏娘子拉开,摸着夏金桂的脸:“金桂,你别吓娘,你告诉娘,到底怎么了?”

夏金桂带着满脸的泪看着夏太太:“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夏太太心里突地一跳,接着示意魏娘子出去,这才坐在夏金桂身边:“你是不是想起了原来你在的那个地方,你的爹娘?哎,这些事,你也没和我们说过,之前我们也不晓得。我也是做娘的,这么大的孩子,突然没了,我这心里,不也一样难过。”

事到如今,似乎只能承认了,夏金桂对夏太太点头,夏太太伸手擦一下泪:“哎,等明儿,我去给金桂做法事的时候,你也跟我去,到时,要能给你爹娘烧一道纸,好告诉他们,你在这里,还好好的,就好了。”

夏金桂泪落的更急,夏太太又想起自己女儿,伸手把夏金桂搂在怀中,儿一声肉一声地哭起来。夏金桂伏在夏太太怀里,没有力气去安慰夏太太,任由夏太太在那哭泣。

夏太太既然说要往庙里去,魏娘子也就早早准备好了,用过了午饭,魏娘子也就送夏太太母女俩上车。夏金桂和夏太太走出大门,就见孙大爷骑着马,在夏家大门处等着,见夏太太走出,孙大爷急忙下马,上前对夏太太行礼:“岳母!”

“你这是?”夏太太见了孙大爷一身出门的打扮,犹豫地问。孙大爷已经笑着道:“本该是小舅去送的,可他今儿有事,小婿昨儿听说了,今儿就赶过来,送岳母和…去庙里。”原来如此,夏太太顿时笑的一脸舒心,对夏金桂道:“那我们上车了。”

说着夏太太又对孙大爷道:“我这到底是哪里修来的福气,有这样好的一个姑爷?”

夏金桂晓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不以为然,有些机械地上车,坐在夏太太身边。孙大爷骑马在前面,车夫赶着马车在后面。夏太太对夏金桂附耳:“我晓得,你在那边,只怕有别的心上人,可你也是回不去了,就算回去了,谁也认不得你。这姑爷不错,会疼人。你也把那边的事儿忘掉,踏踏实实地在这边好好过日子。也不枉我们一场缘分。”

“阎王只许了我…”不等夏金桂把话说完,夏太太就十分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都说有钱使得鬼推磨,等我花上些银子,给阎王座前多烧些纸钱,多念几卷经文,让他再给你多延几年,再给你个大胖小子,也不枉…”

夏金桂任由夏太太在那描述着,已经疲惫地靠在车壁上,现在,心头一团乱麻,不知何去何从,唯独知道一点,不甘心在这个时空里,就这样过一辈子,是肯定的。

孙大爷骑马在前,偶尔回头看一眼马车,车夫的技术很好,赶车赶的很熟练,孙大爷眼前却怎么也忘不了方才看见的夏金桂,那是一张毫无生气和活力的脸,就像谁把她的心给挖掉一样,她枯萎了,一夜之间,醒过来了,但是枯萎了。

就算她在那笑,在那说话,但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看中的夏金桂了。孙大爷叹一口气,见庙已经到了,知客僧已经在山门前迎着,孙大爷这才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小厮,自己走到马车前,亲自扶夏太太下车。

夏太太年纪已大,并不在乎被孙大爷扶下车,见孙大爷还想扶夏金桂下车,夏太太笑着阻拦:“姑爷,这不劳烦您。”孙大爷的手伸在那里并没有动,夏金桂已经在婆子的搀扶下下了车,抬头看着面前的寺庙。

天下所有的庙宇都差不多,山门前有人在迎客,双手合十高声念诵阿弥陀佛。夏金桂并不像不常出门的夏太太她们,对这些庙宇还有兴趣,陪着夏太太在大殿给佛像烧了香,又陪她在寺院花园里溜达溜达,夏金桂见这寺庙里有棵梅花开的很好,夏金桂不由停下脚步观赏起来。

“这寺庙的花园虽然不大,不过也有几分可看的。”孙大爷的声音突然在夏金桂耳边响起,夏金桂并不意外,看见孙大爷的时候,夏金桂就晓得,孙大爷应该是来找自己说话的。

夏金桂抬头望去,见夏太太已经退到廊上,仿佛是在那歇息,其实是在那望着来人,夏金桂轻叹一声:“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只想问问,难道我真的很差吗?”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微笑:“不,你不算差。”

“只是对我们来说吧,对你们,我就很差了。”孙大爷的话是夏金桂没有想到的,她的眉不由一挑,孙大爷笑了:“你瞧,这才是你,那个有生气的,永远都很神奇的女子。”

这孙大爷确定没看过琼瑶戏吗?怎么说出这样对他们来说看,算的上很肉麻的话了,夏金桂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所以,你就知道,我和你要的,永远都不一样。”

“为什么不试一试?”孙大爷这摆明就不想放弃的话,让夏金桂面上的笑维持不下去,孙大爷已经又道:“你们那里的男人也是男人,为什么他们可以允许你们这么做,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你就不相信呢?你从阎王面前求来的命数,难道就这样任由它蹉跎?”

、路遇

果真是老江|湖,很会说话,然而再会说话,很多事情也没法改变了。夏金桂看着孙大爷:“从我来的地方,流行一句话,很多人在二十五岁时候就死了,到八十岁的时候再把自己埋了。不过短短九年,蹉跎了又如何?”

孙大爷是真没想到夏金桂会这样机敏,孙大爷看着夏金桂,还想再说话,夏金桂已经深吸一口气:“孙大爷,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我…”

夏金桂说着微微顿了顿,孙大爷竖起耳朵想听听夏金桂要说什么。风吹过来,把梅花从枝头吹落,夏金桂伸出手,接着那朵花,这样脆弱美丽的花朵。夏金桂继续说下去:“我会去请大姑奶奶帮忙,替我物色一个好女子,等我过门时候一起带过去,到时候就让她服侍你,再给你生儿育女,主持家务,我只求小屋一间,自己在里面吃斋念佛。”

“不许!”孙大爷已经恼怒了,伸手抓住夏金桂的手腕:“你难道不晓得…”

“你瞧,孙大爷,方才你还问我想不想试一试,可是这会儿,你又对不愿意接受你主意的人横眉怒目。孙大爷,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就算你说的再好听,都不一样,我明白,你也明白。你也不用再和我纠缠,我认命,我嫁给你,我给你寻一房美妾,难道还不成吗?”

“这不是你心中想说的话。”孙大爷并没放过手,夏金桂再次冷笑:“那又如何?孙大爷,你要的,不就是这样吗?夏太太要的,不就是这些吗?你又何必觉得受了莫大的侮辱。孙大爷,我晓得,你不过觉得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所以才想娶我,可等到我和她们都一样了,你也就厌了。孙大爷,这个地方,对女人本就不公,更不是你脑中所想的。”

夏太太见孙大爷抓住夏金桂的胳膊,急忙带着小舍儿从廊上走过来,将到面前时候,孙大爷这才把抓紧夏金桂的手松开。夏太太看一眼女儿,对夏金桂叹气:“哎,金桂,有话好好说,你又何必对姑爷这样?姑爷他,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我晓得他很不错,所以我会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夏金桂一得到自由,就往外走去,嘴里并没忘记说话。

贤良淑德的妻子?那样贤良淑德的妻子,自己并不想要,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很想大声喊出,但夏金桂走的越来越急,夏太太又追在夏金桂身后,很快就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孙大爷口中又苦又涩,一拳打在梅花树上,树上的梅花花朵纷纷掉落,孙大爷身上肩上落的一身梅花。孙大爷并不觉得这梅花落下来有多好看,只是重重叹气,到底自己的这颗心,她怎样才会看到?

夏太太追到夏金桂,伸手扳住她的肩,见夏金桂并没在那哭,夏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对夏金桂道:“金桂,我晓得这姑爷只怕是比不上你的心上人的,但这也算是缘分,我和你既有一段母女缘,也就望着你好。这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女人总归是要成亲的。金桂,你听我一句。”

“我晓得,所以从此之后,我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夏金桂的话并没让夏太太放心,反而又叹气:“金桂,你这是赌气的说话,我听的出来,难道姑爷就听不出来,他一个大男人,这样柔声下气地哄你,这样对待你,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金桂,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你也别犟了。好好地收心过日子。”

“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那要是有一天,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那…”夏金桂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太太打断了:“这说哪里的话?自古以来乾坤定了,天地阴阳划分,男为天女为地,这天比地高,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什么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除非有一天啊,这天地合上了。”

夏金桂的嘴巴张了张,把后面的话给咽下去,就算是二十一世纪,这套男女天生尊卑不同的话,还有无数人当做正理,怎么能说服一个生活在几百年前世界的人?然而,终究是不甘心,不愿意,可笑自己,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毕竟不知道这一回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现代,而不是真的死去,归在阎王面前,重入轮回?

孙大爷送夏金桂母女回去的时候,夏金桂能瞧出他的神色并没好多少,但对夏太太还是一样有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夏金桂不在乎也不想在乎,一路回到夏家。魏娘子和夏三接出来,孙大爷婉拒了他们要留自己在这用晚饭的要求,也就径自回家。

孙大爷离开夏家,任由马自己走,经过一条巷子拐角处,有乘小轿从拐角处出来,孙大爷的马差点撞到那轿子上。轿夫急忙回避,孙大爷也把马勒住避让到一边。

轿边跟着的丫鬟啊了一声,先向轿子内问去:“奶奶您可还好?”

轿内传出一个柔美声音:“我还好呢。”跟着的丫鬟这才怒气冲冲地看向孙大爷:“你这人怎么骑马的,都撞到我家奶奶轿子上了。”

孙大爷瞧出这轿子不但是女轿,跟着的丫鬟打扮也很华丽。孙大爷急忙下马对那丫鬟道:“不知可惊动了你家奶奶。我姓孙,若有什么就请到我家去。”

说着孙大爷就往后面叫刘管家,刘管家早等在那里,上前对丫鬟拱手:“您瞧,我们…”

那轿子的帘子已经被掀起,露出一张芙蓉面来,瞧见孙大爷,那美人笑了笑:“原来是熟人,孙大爷,您这是从哪儿来?怎么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前儿不是才听说,您和夏家那位姑奶奶定了亲,喜日子就在这年底,怎么今儿倒这幅模样,难道说孙大爷还有什么丢不开的心上人?”

孙大爷听这声音熟悉,抬头仔细一瞧,认出这是自己家姐夫送给戴权的美人,急忙对这美人拱手:“原来是戴奶奶,您这是往哪里去?”

那美人用帕子掩口一笑:“什么戴奶奶,不过是哄人玩儿的。您那位夫人我倒见过,性子有些不好呢,只怕孙大爷您,过门之后就要多听听狮子吼了。”

春雨见孙大爷和美人认识,当然不敢再去和刘管家说长道短,已经退到一边。

孙大爷的眉微微挑起:“我倒忘了,那天她去你家,倒被泼了一盆洗脚水。我还想着,等什么时候,寻你问个究竟呢。”

美人掩口笑的更为娇媚:“哎呀呀,人家那天只是和她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令夫人如此有性气,竟不容我开玩笑呢。我瞧着这路,似乎是从夏家来的,您这又是在那里受了什么气?”

孙大爷自然不会合盘托出,只对美人笑一笑:“这天不早了,想来戴内相要从宫中出来了,我也不敢耽误您,您先请,我在后面走。”

美人一双美目往孙大爷脸上又打量了一番,又噗嗤笑了一声,也就把帘子放下,轿夫重新抬起轿子,春雨跟在轿边离去。

美人斜靠在轿子内,对轿边的春雨吩咐:“你去打听打听,这孙大爷到底在夏家吃了什么瘪了,满脸不快。”

春雨应是之后才又道:“奶奶,这事,也没什么要紧。”

“是没什么要紧,可我这不是,闲着就闲着,难道我还不能寻点别的乐子?”美人淡淡地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春雨再次应是,瞧了瞧天色就对美人道:“奶奶,要催着轿子些,这会儿,只怕老爷回来了。”

美人的唇微微一抿,脸上的厌恶神色更深,这些不把女人当人,只当玩物的男人们好生可恶,偏生自己命苦,又要应付他们。想着那天见过的夏金桂,美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能觉察的狰狞,这世上怎么会有命这么好的人?生在富家,嫁在富家,头一个男人不高兴,就不要了,还能再嫁一个,也是富家。

要能晓得孙大爷在夏家到底遇到什么事,说不定,还能通过孙大姑奶奶把这事给搅黄了,这样的大小姐,就该吃点苦头。美人想着,唇边露出一抹笑,这人生,实在寂寞无趣,也要寻点有趣的事儿做做。

春雨可比孙家的小厮有用的多,很快就打听出来孙大爷那天送夏家母女去了庙里,在庙里还和夏金桂说了好长时候的话。美人听着春雨的回报,脑中就在转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些话告诉孙大姑奶奶。

小丫鬟就跑进来:“奶奶,吴太太来了。”

美人微微直起身:“快请。”就已经听到孙大姑奶奶的笑声:“我家里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点心还不错,特地带来给你尝尝。”

、挑拨

美人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没有半分不耐神色:“瞧您,一直这么惦记着我,连点心都惦记着我。”孙大姑奶奶已经扶一下美人的肩,两人一起坐下,孙大奶奶身后跟着的丫鬟把点心匣子送上,孙大姑奶奶把点心匣子打开:“快趁热吃,这绿豆糕啊,你上回说有些甜,这回特意让他们少放了些糖,还有桂花糖也做好了,这桂花糕我觉着也不错。”

春雨已经拿起筷子,各自夹了一块,放在小碟上,美人一样尝了一口,对孙大姑奶奶微笑点头:“果然好,您这一直惦记着我,我这心里,是说不出的感激呢。自从来到这京里,要不是您照顾我,我啊,还不晓得过成什么样呢。”

孙大姑奶奶眼看一笑:“又和我说客气话了,说到这点心,上一回,夏家那位姑奶奶来了,还…”

美人装作不好意思地捂一下脸:“吴太太您快别提这事,那几天我心情不好,怠慢了她。还用了硬话说她,着实不安,还想着等您来了,代我陪个不是。”

“你一个人在这京城,心情不好也是难免的。不过我这未来的兄弟媳妇,是个好相处的,等过两天,把她带来,你们俩好好说说话可好?”

孙大姑奶奶的话让美人面上露出喜悦笑容:“当然好了,吴太太您也晓得,我的身份,虽说这会儿吃穿不愁,可就是少人来和我说话呢,那些要来和我说话的,个个又…”

孙大姑奶奶了然地拍拍美人的脸,美人面上泫然若泣的神色收起,又变成如花笑靥:“说到这,那天我在街上,还见着那夏姑奶奶了,我见她往你们家的铺子里去了,这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美人欲言又止,孙大姑奶奶的眉微微一皱,毕竟那天夏金桂的举动,孙大姑奶奶也听说了些,不过年轻姑娘们,遇到坏人这样保护自己,似乎也能理解。命最要紧,至于被人笑话那倒其次,再说了,别人还要再赞一句夏金桂真是机智,能及时想出这样办法脱身,不然被抓去了,谁值得落到什么肮脏地方去,好好的一个姑娘不是就毁了?

“奶奶,我听说,那位夏姑奶奶,似乎对这门亲事有些不满意呢。”春雨已经接收到美人对自己的暗示,不失时机地开口。

“你说什么?”孙大姑奶奶已经听到这话,眉头皱紧,美人立即开口:“这是她瞎说的,愿意不愿意的,她怎么会知道?”

美人的话让孙大姑奶奶的神色好了些,春雨已经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奶奶,并不是我胡说呢,昨儿奶奶不是要去烧香,我见奶奶在那歇息,就在禅房外面,听一个在庙里的居士说的,她说那天远远地看见孙大爷在和夏姑奶奶说话,说话时候夏姑奶奶还很不满,恍惚还听到,夏姑奶奶说,她不愿意嫁,宁愿去死也不愿嫁。”

“春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美人见春雨把话都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出言阻止,孙大姑奶奶的神色已经变的更难看了。美人晓得火候差不多了,对孙大姑奶奶道:“吴太太,这些话都是道听途说的。您瞧,您…”

孙大姑奶奶深吸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对美人笑着道:“是啊,道听途说的,我本不该生气呢。”美人听到孙大姑奶奶的话,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接着美人就把那抹得意地笑收起,对孙大姑奶奶道:“我们也不说这个了,我这有好茶呢,让人沏茶,这好茶配着好点心,才叫妙呢。就跟孙大爷和夏姑奶奶,好男子配上好女子。”

孙大姑奶奶听到这句话,唇边现出一抹冷笑。接着孙大姑奶奶也把冷笑收起,和美人说话。

喝了茶,吃了点心,孙大姑奶奶也就告辞,春雨等孙大姑奶奶走了,才对美人道:“奶奶,您瞧,这吴太太,会不会去寻那夏姑奶奶的晦气,还有,他们会不会退婚?”

“就算这样,也是她自己作的。”美人懒洋洋地说着,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婆子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奶奶,老爷回来了。”

这老厌物,回来的怎么那么早,美人背过身去在肚里骂了一句,转身时候面上已经笑的千娇百媚,站起身扶着春雨迎出去,等见到戴权时候,一双眼简直快要滴出水来:“老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奴家好想你。”

戴权顺势就把美人揽进怀里:“我的乖乖,我这不是想你了,恰好今儿别人当值,这就赶回来了。”说着戴权凑在美人耳边:“我的乖乖,我这有新来的广东人事,咱们试试?”美人案子咬了下唇,抬头时候已经笑的更妩媚了,故意啐戴权一口,虚虚推他一把就扭身往屋里走。

春雨上前把屋门关上,胆战心惊地等在外面,晓得明天美人的性情会更加暴躁,更难伺候。

孙大姑奶奶从美人的宅子走出,怒气冲冲地打算直接去见夏金桂,想了想又去寻自己弟弟,孙大爷正在家里发愁,听说姐姐来了,刚站起身就见孙大姑奶奶走进,接着孙大姑奶奶就吩咐从人下去,把门关上,对孙大爷道:“你给我跪下。”

孙大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姐姐,我没有做什么错事。”

“跪下!”孙大姑奶奶的声音更厉,孙大爷只有乖乖地给姐姐跪下。孙大姑奶奶这才道:“你那天送你岳母和你媳妇娶庙里了。”

“是!这事也是平常事儿。”

“没问你这个,我问你,那天你和你媳妇,说话了?”孙大姑奶奶的话让孙大爷抬头,接着孙大爷就道:“是,说话了,可这也是平常。姐姐,我们已经定亲了,再说她也不是闺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还给我犟嘴!”孙大姑奶奶一拍桌子:“我问你,她说的不想嫁你,是不是真的?”

怎么连谈话的内容都晓得?孙大爷心里已经在排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但还是应是:“是,她是说过,不过我也能想通,就她原先那个,不肯嫁我太平常了,万一我又像她原先那个呢,岂不害了她?”

“这会儿就晓得疼她了,晓得为她说话了,你还像不像个男人?”

“姐姐,这话也是您,我才敢说,我怎么不像个男人了?都说男人要护着自个媳妇,姐姐,这不是您教的吗?”孙大爷一句话把孙大姑奶奶给噎在那里,孙大姑奶奶咳嗽了几声这才又道:“好,好,就算你说的对,那你再告诉我,她那莫名其妙地病是怎么一回事?”

“那不是已经好了吗?”孙大爷的话明显没有让孙大姑奶奶满意,她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孙大爷急忙正色:“姐姐,这门亲事当天是你定下的,今儿你又这样来问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您到底要怎么想。难道还要我再退掉这门亲?这婚期,离了只有不到二十天,这会儿退亲,姐姐,我们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孙大爷这连珠炮样的发问,让孙大姑奶奶满心里憋着的话说不出来,只有再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孙大爷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姐姐,见她面沉如水,忙又道:“姐姐,我晓得您疼我,可是这门亲,两家都是情愿的,就她有些不情愿,这也是平常的,等娶过门来,我窝伴着她,到时慢慢就好了。等明年底就给姐姐您,添个侄儿!”

孙大姑奶奶晓得这件事,就算自己插手,要弟弟退亲,也是退不了的。叹了口气,叫起孙大爷:“你起来吧,你既执意要娶,又是我做的主,我倒什么都不好说了。只是我和你说,这事…”

“姐姐,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过。”孙大爷见说服了姐姐,又急忙保证起来,孙大姑奶奶笑了:“你既这样想,那我也就放心了,等你媳妇过了门,把三弟的婚事定下,他的媳妇又过了门,我就再不管你了,那时候我啊,就要好好地给你外甥们,各自挑合适的婚事了。”

“姐姐,您这话可不成,您不管我们,我们还不晓得怎么做呢。”孙大姑奶奶伸手点弟弟额头一下:“胡说,这会儿又来讨我欢心了。”孙大爷哈哈一笑,孙大姑奶奶虽然也笑了,但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过这日子是弟弟过,也就随他去罢。

婚期一天天临近,不管夏金桂愿意不愿意,夏太太还是把嫁妆准备好了,魏娘子虽然也在帮忙,但魏娘子更担心的是夏金桂的状态。虽说在外人瞧来,夏金桂一切如常,但魏娘子能敲出来,夏金桂眼神里没有了神采,再不是那什么都不怕的。

这天魏娘子又来劝夏金桂,但夏金桂还是不动也不说话,宝蟾突然闯进来:“姑奶奶,大奶奶,贾家的宝二奶奶来贺喜。”

、不认命

“宝二奶奶?”夏金桂还没说话,魏娘子已经惊讶地问出。宝蟾连连点头:“就是她呢,大奶奶,我和你说,宝二奶奶这会儿啊,没有当年那么风光了,想想也晓得,薛家这会儿穷了,贾府呢,不但被抄了家,夺了爵,连府邸都被封了,那个宝二爷,又不是个爱读书的,嫁了这样的人,一辈子真是…”

“宝蟾,你的嘴真是太不好了。”夏金桂回神过来,对小舍儿道:“把宝二奶奶请进来。”小舍儿应是离去,宝蟾还想说话,被魏娘子示意出去,宝蟾有些不甘心地走出去,走出屋子时候,看见宝钗被小舍儿迎着往这边来。

宝蟾不由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宝钗的穿着,宝钗向来是端庄的,这时候也不例外,但她身上穿的,一色都是旧衣,发上的首饰也很简单。至于那曾从不离身的金锁,更是看不到。

宝蟾肆无忌惮的眼神让宝钗微微皱眉,但她很快越过宝蟾,往屋里走去。宝蟾不由往宝钗身后吐了口吐沫,都穷成这样了,还摆什么架子。

小舍儿在屋门前停下脚步,往里面通报:“姑奶奶,大奶奶,宝二奶奶来了。”

魏娘子从屋内打起帘子,对宝钗含笑道:“宝二奶奶,怠慢了,屋里请!”宝钗对魏娘子微微点头,走进屋内。

夏金桂还是坐在那里没动,魏娘子跟在宝钗身后走进屋里,见夏金桂不说话只往宝钗身上看去,对宝钗笑着道:“宝二奶奶先请坐,小舍儿,倒茶来。”小舍儿把茶端来,魏娘子亲自把茶放到宝钗手边对宝钗笑道:“姐姐这段时间,因为要出阁了,心绪和原来有些不一样,所以我…”

“这也是平常事。”宝钗开口说话,还是一贯的端庄,但宝钗心里还是在发毛,觉得夏金桂似乎有什么不同,不是说她变的刁蛮,而是眼神之中,有些别的,宝钗觉得看不懂的东西。

“弟妹,还请出去,我想和宝姑娘,说上几句话。”就在宝钗心里猜测不已的时候,夏金桂突然开口,魏娘子和宝钗面上的笑都凝在那里,但魏娘子很快就笑着道:“果然宝二奶奶有些不一样,姐姐都很久没和我说话了。”

说着魏娘子起身离去,宝钗等魏娘子出去之后才对夏金桂道:“嫂子要问我什么呢?”

“我想问你,你甘心吗?”夏金桂单刀直入,宝钗有些没想到,但很快宝钗就笑了:“甘心不甘心的,这话,似乎不该嫂子问我。”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夏金桂缓缓把这联词念出来,宝钗微微动容,似乎又看到那美丽的少女,看到那英俊少年在那欢笑,看到大观园的花开,看到栊翠庵的红梅,看到一切一切。

接着那些都消失了,代之的是这现实,宝钗把眼转走,悠悠地道:“这些,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时候想的,到了这会儿,才晓得那些都由不得人自己去想。”

“姑娘是认命了?”夏金桂这话算得上是追问,也算很无礼了,宝钗突然笑了:“认命不认命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我告诉姑娘,有一个地方,像姑娘这样能干的人可以不用只想着嫁给谁换取家族安稳,以姑娘的能干,也不屑去争一个大家中的无能公子,甚至压抑自己的本性,姑娘可以自己做生意,走出去照样得到众人尊重,甚至于姑娘若愿意了,还可以养…”

“住口!”宝钗陡地站起身,面色微微涨红,接着宝钗就缓缓地道:“这些邪说是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世上,女子本就依附男子,夫主夫主,没有丈夫哪里就有女子?”

“姑娘是真信吗?”夏金桂的话让宝钗有些狼狈,接着宝钗就道:“我来的时候已经久了,该告辞了。”

宝钗要往外走,夏金桂已经起身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姑娘告诉我呢,若没有你哥哥的拖累,若不是你娘一直泪涟涟的求你,姑娘可想过林姑娘那样的日子,有不快就说出来,任别人说她小气,她只不在乎这些。姑娘,你可…”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记得她?”宝钗眼泪流下,几乎是喊出声。

“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姑娘难道不羡慕她吗?姑娘,若我告诉你,若有个地方,女儿家也和男子一样,可以得到父母全部的产业,林姑娘不用再寄居外祖家中,不用再…”

“别说了,我不要听。”宝钗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夏金桂看着宝钗,没有说话,宝钗觉得今天的目的不但没有达到,反而更加让自己难堪,用手背擦下眼里的泪:“我走了,我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我再问姑娘一句,若我从那地方来,那我是不是愿意,继续等着你哥哥,你哥哥死后,我是否愿意嫁给一个男人,然后过着你们经常过的日子?”夏金桂的话让宝钗愣住,接着宝钗露出有些怪异的笑:“哪又如何呢?嫂子,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认命了,嫂子,我告诉你,这命,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嫂子,逃不掉的,不管你我,身为女人,就逃不掉这个命。”

宝钗说完心中涌上一阵莫名的快意,看着夏金桂久久没有说话,夏金桂先是诧异,接着微笑:“不,姑娘,你这番话,让我明白了,哪有逃不掉的,只有你不愿意做的。姑娘,你可以走了。”

宝钗被夏金桂的话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宝钗还是离开了屋子,魏娘子一直等在门口,见宝钗出来就上前微笑:“宝二奶奶,我们…”

“来人,备车,我要去孙家。”魏娘子的话被夏金桂在房内的吩咐给打断,魏娘子整个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哪有这没过门的人,突然说要去新郎家中?

宝钗更觉奇怪,不过魏娘子很快就回神过来,这会儿还是先把宝钗给请出去,于是魏娘子笑着道:“宝二奶奶请…”

宝钗往大门走去,小舍儿已经跑进夏金桂屋里,对夏金桂道:“姑奶奶,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

夏金桂的眉挑起:“你们做不了主,那去问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