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多天都没睡好,夏金桂说不困乏是假的,这会儿既然事情已成事实,夏金桂也就打个哈欠,翻个身面对着墙壁沉沉睡去。

孙大爷的眼这才睁开,看着沉睡中的夏金桂,妆容卸的十分乱的夏金桂在烛光之下,看起来竟有几分楚楚可怜,那紧抿的唇,似乎在告诉别人,她不喜欢眼前这一切。

她来自一个什么奇怪的地方?这种地方,就算是问过曾和西洋人做过生意的商人都说,西洋也没有这种地方,什么女人可以到处跑?什么女人可以得到父亲的全部财产,从没听过。

她到底存了多少秘密?甚至于,眼前这一切能令许多人折腰的富贵,她都完全不放在眼里,而是想逃开,回归到她的生活之中。真是有太多的谜团,太多的疑惑,太多的,想让自己去了解她了。

孙大爷的手微微伸出,想抚平夏金桂那微蹙的眉,接着孙大爷的手就颓然垂下,太早了,这时候太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会完全信任自己,告诉自己她所在的地方,叫什么?孙大爷又看了夏金桂好一会儿,这才重新躺下,也沉入梦乡。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烛光跳动告诉人们,这是许多人盼望的洞房花烛时。

烛光在天将明时渐渐熄灭,孙家的下人们也从屋内走出,烧水的,扫地的,各司其职。春梅带着小舍儿端着洗脸水到上房伺候。上房的门关的紧紧的,里面没有吩咐,春梅和小舍儿都不敢擅自入内,也不敢呼唤,只是把洗脸水放在地上,等着里面唤人。

小舍儿昨晚是和春梅住的,这会儿压低了声音问春梅:“姐姐,我们姑爷。真的待人这么好?”

“这会儿你们姑奶奶都嫁进来,就是大爷和大奶奶了,别说错了。”春梅先笑着让小舍儿改口,这才又道:“我们大爷待人自然是好的,还有三爷那边,也是个软和性子。”

小舍儿点头:“这就好,姐姐,我可和你说,原先在薛家…”

说着小舍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都过去了,我也不敢多说,横竖啊,我只愿我们姑娘这一回,是正正经经地和姑爷过好日子,我们这些服侍的人,也才有好日子过。”

春梅伸手点一下小舍儿的额头,屋内突然咚地响了一声,春梅和小舍儿的耳朵不由竖的高高的。接着里面就已经响起孙大爷的声音:“谁在外面,都这会儿了,该洗脸了。”

春梅急忙应了,带着小舍儿推开门走进去,孙大爷已经站在地上,夏金桂坐在床上,几张被子堆在她身边,明显还没清醒过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春梅忙拿过外面衣衫服侍孙大爷穿上,小舍儿上前给夏金桂穿鞋:“奶奶,您…”

春梅听到奶奶两个字猛地想起了,急忙对孙大爷行礼下去:“还忘了这件事,恭喜大爷大奶奶,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这是要赏钱的意思,孙大爷早准备好了,去桌上摸来两个荷包,交给春梅和小舍儿,夏金桂这才把被子推开走下床,春梅一眼溜过去,见夏金桂身上的衣衫都还算整齐,不由往床上瞧了眼。

孙大爷已经开口了:“等会儿大姐姐来了,问什么,你就含糊答着,不用告诉她。”

春梅急忙收起思绪应是,孙大爷又道:“从此后,记得你奶奶就是这家里的主母了。”

“不消爷吩咐,我们自然记得。”春梅这会儿的笑比方才更热情了几分,夏金桂正接过小舍儿递上的手巾,听了这话不由望眼孙大爷,自己今早都把他从床上推下去了,他也没生气,不晓得是真没生气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孙大爷见夏金桂又呆在那里,对夏金桂轻声道:“快些洗脸吧,还要去祠堂祭拜爹娘呢!”

、沟通

孙家本家远在江南,孙大爷祖父母的都是在京城没的,按说该扶灵回江南,但后来孙父经过思索,决定把孙家宅子东边三间屋子,隔了个院子出来,当做祠堂,现在那祠堂之中,供奉着孙大爷祖父母和爹娘的牌位。

这新媳妇过了门,要认亲,也就先往祠堂里去祭拜。夏金桂免不了又在心中暗自吐槽几句古代宗法制度,但还是梳洗完就和孙大爷往祠堂里去。

走出上房时候,刘管家已经带着人在外候着,见孙大爷和夏金桂出来,刘管家就带人跪下,高声贺喜。

孙大爷手一挥:“起来罢,传下去,每人赏一个月月钱。”刘管家带着人给孙大爷又磕一个头,又转而对夏金桂笑嘻嘻地道:“谢大奶奶赏。”

夏金桂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勉强露出笑,和孙大爷一起往祠堂走去。从上房到祠堂的路并不算远,走出院子转过两个拐角,就到了。

看守祠堂的下人早被祠堂的大门打开,孙大爷也换上肃穆神色,和夏金桂一起走进祠堂内。

上香祭拜,夏金桂到了这时候,也要做做样子,祭拜完了,离开祠堂的时候,夏金桂忍不住问:“祭拜之时,你在和你爹娘说什么?”

孙大爷并不奇怪夏金桂没有主动称呼公公婆婆:“我就告诉爹娘,我又成亲了,从此之后…”

“从此之后,孙家又有了主母,要继苹繁,续宗祀。”夏金桂已经接过孙大爷的话说出来。

孙大爷有些惊讶地看着夏金桂,接着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你愿意试一试吗?还说过…”

“是啊,我是说过那些话。”夏金桂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孙大爷:“可是现在我知道,我做不到,我也晓得,你给我的诚心,几乎是这个时空之中,男子所能给我的最大诚意了。”夏金桂的话并没让孙大爷添上喜悦,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夏金桂。

“但是,你终究不能免俗。你看,我觉得,生男生女都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方才祠堂之上,你的姑姑们,是不在供奉之列的。尽管你说过,就算有了女儿,我们也可以让女儿招赘,从而不断这段香火。”

夏金桂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乱七八糟,稍微停了停夏金桂才继续说下去:“孙大爷,我晓得你的确很不错,但是,我承认,我无法接受这个时空的一切,所以,我还是…”

孙大爷的眼瞪大,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拉夏金桂的手,夏金桂已经后退一步:“我会请你姐姐,替我寻觅一个合适的少女,然后把她纳进门,由她代我,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说着夏金桂就想转身跑走,想赶在孙大爷发火之前,孙大爷已经顺势就抓住夏金桂的手,夏金桂想挣脱,但孙大爷并不肯放,接着孙大爷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这就是你的决定吗?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尊重女人,说你想要做一个,和男人一样的女人。然而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呢?夏金桂,要按你说的,人人都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样的,那你这会儿,又要去寻觅一个少女,为我纳妾,那你,又把我当成了什么,把那少女当成了什么?你可曾把我视作一个真正的人,你可曾把那少女视作一个真正的人?”

孙大爷会发怒是夏金桂想的到的,但夏金桂想不到的是,孙大爷所说出的这番话,夏金桂转头看向孙大爷,孙大爷的眉已经竖起,眼里全是怒火,一直在等夏金桂解释。

“这不是你们这里惯用的做法吗?”夏金桂的反驳让孙大爷不怒反笑:“惯用的做法?夏金桂,你要我,用你们那地方的人如何对待女子来对待你,转身又表示,要用这地方的人怎么对待丈夫来对待我。夏金桂,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会被你这样的话给蒙蔽?”

“那你,你想要怎么做?”夏金桂这会儿脑子又开始混乱了,下意识问出。

“很简单啊,要怎样对待就怎样对待,我用你们那地方的人如何对待女子来对待你,那你就用你们那地方的妻子,怎么对待丈夫来对待我。夏金桂,我不接受不同的对待。”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定定地看着他,仿佛从不认识这个男人,不,或者该说,夏金桂没想到会有男人,愿意主动放弃这些权利。

“我要和你说,我们那边的妻子,对待丈夫是…”夏金桂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婆子跑来,对孙大爷和夏金桂道:“大爷,大奶奶,大姑奶奶来了。”

按说今儿也是会亲的日子,孙大爷把拉住夏金桂的手放开,对婆子道:“我们这就过去。”说着孙大爷抬脚往外面走,夏金桂整理一下衣衫,看着走在前面的丈夫,牙咬住下唇开始思索,这个男人,似乎真的不一样呢。可是他的话,能信吗?信了之后,他会做到吗?

“走吧,别让大姐等急了。”孙大爷已经转身对着夏金桂张开双手招呼她,夏金桂在略微迟疑后还是走上前,不过没有去触碰孙大爷伸出的双手,而是非常快速地走着。

孙大爷看着夏金桂的背影,不由勾唇一笑,似乎自己,已经寻找到了和夏金桂沟通的方法,而不用陷在无穷无尽的争吵不满之中。

今儿来的不止孙大姑奶奶,还有吴老爷和他们的孩子,孙大姑奶奶和吴老爷共有两儿三女,最大的儿子,已经十四岁了。夏金桂和孙大爷走进厅里的时候,孙大姑奶奶的大儿子正在和孙三爷嘀嘀咕咕交头接耳说话。

孙大爷夫妇一走进厅内,孙大姑奶奶就拍自己儿子一下:“别顾着和你三舅舅说话了。”说着孙大姑奶奶笑盈盈地对夏金桂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外甥和他三舅舅特别投缘,每次一见了面就说个不停。上一回还说,要去庄里和他三舅舅一起住着读书。”

“那是因为老三从来不管他们,一点不像个当舅舅的。”孙大爷在旁边加了一句,孙三爷的脸立即红了,有些扭捏地说:“可我也没有大外甥几岁。”

“大一天也是大的,更何况你还是长辈呢。”孙大姑奶奶含笑说了一句,往夏金桂面上扫去,见夏金桂和成亲前不大一样,似乎显得端庄许多,孙大姑奶奶不由斜了孙大爷一眼,没想到自己弟弟和夏金桂,还真挺有缘分的。

想着孙大姑奶奶就笑了:“这屋子里面的人,都是自己家人。弟妹啊,你我是早已见过的,这是你姐夫。”吴老爷已经站起身,夏金桂和孙大爷给吴老爷行礼下去。

吴老爷看起来比孙大姑奶奶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伸手扶起孙大爷夫妇:“都好都好,这回啊,你又成了亲,又了了你姐姐的一桩心事。”

孙大爷也要装下腼腆微笑一下,孙三爷也上前来给哥哥嫂子行礼,行完了礼,就是吴家的那些外甥了,这些都早准备好了礼物,夏金桂分发下去,得了几声舅母。

刚坐下寒暄了会儿,孙大姑奶奶就笑着道:“我们还是往里面去,虽说都是家里人,各人有各人的话说呢。”

“我是晓得你的,又要去说你们女人家的私房话了。”吴老爷对孙大姑奶奶笑着说了句,孙大姑奶奶已经嗔怪地道:“什么私房话,都是正经话。”说着孙大姑奶奶就拉着夏金桂往里面去,奶娘们抱着孙大姑奶奶小一些的女儿,小儿子也跟着往里面来。

进到里面,孙大姑奶奶让丫鬟们带着孩子们去花园里面玩去,这才拉着夏金桂的手道:“按说你才是个刚进门的新媳妇,这些话我和你说太早了些,但你也晓得,这家里久没主母,许多事情虽看起来井井有条,但也缺了不少规章。我虽偶尔过来帮着料理,那边还一大堆事儿呢。别的不说,你已经过门了,三弟的婚事,我也要和你商量商量。”

孙大姑奶奶是推心置腹,夏金桂却觉得自己像被带上紧箍咒一样,恨不得高声说出自己不愿意。

孙大姑奶奶见夏金桂没有反对,也就继续往下说:“你也晓得,原先三弟定的是朱家,后来朱家又退了婚。这会儿呢,我瞧中了苏家。”

“这样的事,该去问问三弟…三叔的意思。”夏金桂觉得舌头都快僵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

“没想到你还体贴你小叔呢,这事呢,是该问问他的意思,但那要等到定下来,这会儿还没定下来,我们两个会斟酌一番。”

“可是,成亲的是三叔啊!”孙大姑奶奶听到夏金桂这句话又笑了:“正因为成亲的是三弟,我们才要好好地帮他挑挑,选一个上上的。”

、上街

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夏金桂的脑子又开始开小差了,听着孙大姑奶奶在那兴致勃勃地说着苏家姑娘有多好多好,夏金桂的眼却不自觉地飘向别处。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恨骨感的典型。

“明儿呢,你是要回门的,我和苏太太都说好了,请她明儿带了她女儿,去夏家给亲家太太贺喜,到时候你们也好见见,毕竟你们才是小妯娌。”孙大姑奶奶并没注意夏金桂的心不在焉,兴致勃勃做着结束的话。

夏金桂被一个夏字唤回了思绪,看向孙大姑奶奶:“这,不大合适吧?”

“按说确实不大合适,不过三弟眼看就要十八了,苏姑娘也十六了,定下了,明年成亲正好。”说着孙大姑奶奶又拍拍夏金桂的手,话里全是叹息:“这件大事一了,我啊,就真要帮你几个外甥寻亲事了。”

夏金桂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轻叹一声,孙大姑奶奶听到夏金桂这声轻叹,又笑了:“我晓得,你定是觉得,你才刚嫁过来,就要忙这些事,未免对你有些不公道,可是这事迟早都要办,早办胜过迟办。”

夏金桂面上的笑再维持不下去,瞧着孙大姑奶奶勉强点头,孙大姑奶奶说了半天,觉得口渴,端起茶杯,见里面并没茶水,眉头微皱叫声来人,不等丫鬟进来,孙大姑奶奶就又对夏金桂道:“这下人们,你也知道的,只有不软不硬,他们才肯好好做事。不过你在娘家这些事也经过,倒不用我多说。”

说话间春梅已经走进:“姑奶奶有什么吩咐?”孙大姑奶奶把茶杯对着春梅晃了晃:“都这半天了,也没见倒茶,厨房的午饭准备好没有?”

春梅忙上前给孙大姑奶奶倒茶:“因着姑奶奶和大奶奶在里面说话,我们也不敢打扰。方才刘婶婶已经来请示过,午饭开在哪里?还说了,要不要拿两坛子酒让姑爷和大爷三爷多喝两杯?”

“喝酒可以,可不能多喝。”孙大姑奶奶吩咐了一句才又对夏金桂笑着道:“别人罢了,刘管家和他媳妇,还有春梅他们几个,都是极忠心得用的。”夏金桂晓得,搁在这个时空,孙大姑奶奶这样的大姑子,可以说是非常好的,热心,关切,又不事事强做主张。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夏金桂要的,她想要的,只是逃离,逃离这个时空,逃离面前这些人,逃离这些看起来听起来都非常有道理的话。

用过午饭,送走孙大姑奶奶一家,孙三爷也就回书房。除了下人们,整个孙宅,仿佛只剩下夏金桂和孙大爷两人了,夏金桂觉得空气之中似乎有什么能让人窒息的东西,让夏金桂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离开。

孙大爷已经拉住夏金桂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夏金桂只说了一个我字就说不出来,孙大爷瞧着夏金桂笑了:“我晓得你要去哪里?不如我们去街上走走?”

上街?夏金桂的眼中顿时闪出亮光,接着夏金桂就有些泄气地说:“这才第二天,要被人知道,又要笑话我了。”

“我还以为,你从不怕人笑话呢。”孙大爷话里,含有一丝揶揄,这让夏金桂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道:“上街走走也成,只是不要坐车坐轿,我想好好地走走,不需要被人打扰。”

“那好啊,你去换了我的衣衫,打扮成小厮模样。”孙大爷并不意外夏金桂会这样说,夏金桂刚应了一声接着就迟疑了,这换上男人衣衫上街,不是最常见的穿越女主梗,哦,她们往往还要去个青楼。

只是不晓得这孙大爷,是不是也有去过青楼?不过心里虽这样想,夏金桂还是换上孙大爷的衣衫,孙大爷的身量比夏金桂要高些,春梅拿出来的就不是孙大爷现在的衣衫,而是几年前的衣衫,虽是旧的,穿在身上还算舒服。

戴了帽子,这是冬天,外面把大氅一裹,身形还真看不出是男是女,看来这女扮男装要被人认不出来,不能选择夏天,而要选择冬天。夏金桂打扮好了,就往外面走。孙大爷等在厅里,见夏金桂走出来,抬眼瞧了瞧就笑了:“好一个俊俏小哥。”

不过,孙大爷又往夏金桂身上瞧瞧:“这两天也不算很冷,你穿这么厚做什么?”夏金桂当然不会解释自己穿这么厚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自己是女的,咳嗽一声,努力让声音变粗一些:“这么打扮也没什么不好,走吧。”

孙大爷又微微一笑,就带着夏金桂出门,孙大爷的排场虽然不如贾府的主子们出门,身后还是跟了刘管家和三四个小厮,这会儿又没吩咐骑马乘轿,众人也就一路慢慢走过去。

从孙家宅子所在的胡同走出去拐一个弯,就能看到大街。夏金桂边走边注意着路怎么走。

孙大爷背着双手,看似闲庭信步,却对夏金桂慢慢地道:“你记住了路,以后也就不用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从这边大街过去,第三个路口往北一拐,走到头了,往东边拐进去,就是你们家的巷子了,虽然说着不远,要走过去,总也要半个时辰呢。”

“那个戴奶奶住在哪里?”夏金桂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倒让孙大爷奇怪:“她啊,不过就是个玩意,大家不过瞧在戴内相的份上罢了,以后如何,还要瞧她的运气呢。”

玩意儿,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对那样女子的看法,夏金桂咬住唇不说话。

孙大爷察觉出夏金桂不高兴了,停下脚步望着她:“我晓得你不爱听这样的话,我也不说了。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前些日子,不晓得为什么,她在姐姐面前说了许多关于你的坏话,姐姐又来质问我,还问我到底如何。”

“我晓得!”夏金桂闷闷地答了一声,用手拢住斗篷的两边,仿佛被风吹的很冷。

孙大爷望着夏金桂的举动,不知怎么,倒有些怀念她伶牙俐齿,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时候,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地走在自己身边,没有一点点生机。

“今儿早上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想,你是这会儿和我说呢,还是等到晚上,我们回去了,再说?”孙大爷想让气氛轻快些,笑着问夏金桂。

夏金桂这才抬头看着孙大爷,接着夏金桂笑了:“我不该迁怒你,我这心里知道,但我…”

还是会不自觉地迁怒于孙大爷,夏金桂也晓得,孙大爷已经算是这个时空,非常靠谱的好男人了。这种老式的大男子主义者,就算是在现代,也会被很多姑娘认为是非常好的婚恋对象。他会尊重你,在他划定的范围内,他会照顾你,因为他认为你弱。然而夏金桂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男人,她要的,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一个独立的,不弱于任何人的男人,和她并肩携手,和他一起拼搏,打拼下整个世界,而不是等着男人去拼杀下这个世界,再把世界交到自己的手上。

“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孙大爷的声音又在夏金桂耳边响起。夏金桂有些迷茫地看着孙大爷:“男人,什么男人?”

“那个你想要我成为的男人,我知道,你不是无缘无故地说出那些要求的。”孙大爷的话让夏金桂的笑容中带上一丝苦涩。

那个男人啊,那个温柔的,眼睛永远都在带笑的男人啊,也许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让夏金桂爱上了他,也许是他的温柔,让夏金桂决定不管怎样都要得到他。然而他的心,夏金桂的眉微微皱了皱,也许自己从没得到过他的心。

尽管他一直对自己很温柔,那样的温柔让人沉溺其中。其实不是没有蛛丝马迹的,这个男人在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夏月娥的底线,小心翼翼地扩展着她的边界。只是贪恋那点温柔,夏月娥察觉出来之后在慢慢地收这些边界,在慢慢地提高底线。

纵然在外人瞧来,他们依旧恩爱,但内里,早就有了裂痕。

“他很英俊,非常英俊,也很温柔,这种温柔,和你的温柔不一样。”夏金桂临时想到的对照人物也只有孙大爷了。

“哦?”孙大爷的眉微微挑起,抬头看见自己家的铺子已经到了,孙大爷做个请的手势:“不如,我们进去里面坐着,歇歇脚。”

和这个铺子还真是有缘,夏金桂点头,小厮已经跑进铺子里面去和掌柜说了,掌柜从铺子里走出,对孙大爷拱手,接着就对夏金桂拱手:“这位爷,您…”接着掌柜就咳了一声没往下说。

、认输

夏金桂晓得这掌柜已经认出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径自往铺子里面走。掌柜已经一脸窘相对孙大爷道:“东家,这奶奶,是不是…”

“没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晓得的。”孙大爷安慰了一句,也就走进铺子,孙大爷走进铺子的时候,见夏金桂熟门熟路地走进那间小屋去了。孙大爷让伙计们寻一些精致小巧的新鲜货物给自己拿进来,也就走进小屋。

一进屋就见夏金桂坐在那里发呆,孙大爷坐在她面前:“在想什么呢?我不过顺口问问,并没什么别的心。”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干脆不让我死了,偏偏又让我活过来,活过来也就算了,偏偏还让我被困在这里,不得自由。”屋内只有夏金桂和孙大爷两人,夏金桂不由喃喃地说出这样的话。孙大爷微笑:“这怎么说话的?我想,阎王既然让你来了,想来也是不愿意让你见到夏家就这样过下去,况且我还听说,你对你薛家的那个妾,好像也…”

夏金桂伸手擦着眼里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对孙大爷道:“是啊,好像来了这么一趟,也就让一个香菱没有死。”

香菱没有死?孙大爷的眉挑起:“她原本是要死的?”

“原本是要死的,还有贾府…”夏金桂说出这么两句话就觉得自己失言,停下不说话,孙大爷见夏金桂似乎又把周身的刺给竖起来,也没有再问她。伙计已经送进来茶和点心,还有孙大爷吩咐的,各样精致小巧的玩意。

这些精巧的玩意,大都是梳妆匣子了,小镜子了,各种珠宝首饰,还有珐琅制品。夏金桂却兴趣缺缺,拿起一个万花筒瞧了瞧,孙大爷已经笑着道:“你往里面瞧去,转一下,就转成另一个样子了。”

“这是哄小孩子玩的。”孙大爷的眉挑起,认真地看着夏金桂,夏金桂已经把面前的这些东西往一边推了推:“我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的。我要的,也从来不是这些东西。”

温柔体贴的丈夫,富足的生活,俯首帖耳听命于自己的仆从,以后还会生上那么几个孩子,孩子们也会很聪明漂亮。这些对别人来说,趋之如骛的东西,对夏金桂来说,没有任何一点兴趣。

“即便给你自由,你也不愿意?”孙大爷试探地问出,夏金桂抬头看了眼孙大爷,接着夏金桂就笑了:“自由,在这个时空,对女子来说是很奢侈的话。女子无私财,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让女子从此没有自由了。更可恶的是,还有人说,这是天经地义的,女人啊,就是没有男子聪明,没有男子能干,柔弱可怜,需要别人的庇护。”

孙大爷饶有兴味地听着,并没打断夏金桂的话,夏金桂唇边露出自嘲的笑:“有一句话,我那时候一直没想清楚,后来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说出这句话来。雄飞已久难雌伏。已经尝过自由自在的滋味,即便进的是一个金鸟笼,吃的是最精美的谷子,喝的是玉泉山来的水,又有什么意义?这世界,对我来说,永远不是一个鸟笼能困住的,也不是这些…”

精美的小玩意,远涉重洋而来,只为博美人一笑。夏金桂把这些玩意又往一边推了推:“你今早在那说,那个戴奶奶,不过是个玩意儿,可对你们来说,所有的女子不都是玩意儿吗?孙大爷,我晓得,你已经是很不错的人了,但是我,还是做不到。”

这张脸这么美,孙大爷此刻认真看着夏金桂,看着她因为说话激动颤抖的下颚,看着她眼角不自觉流出的泪,看着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有着这样美丽脸的女子,该是被人视作珍宝,放在家中,锦衣玉食珍养起来。但是,她现在说,她不稀罕,她做不到,做不到的雌伏。

不是平常女子的矫情和作,她就是不适应,不喜欢,不喜欢这个和她家乡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宁愿徒劳地在那挣扎,也要挣扎出一条路来,尽管她挣扎来挣扎去,并没突破她说的鸟笼。孙大爷不由站起身,把夏金桂拥进怀中:“我懂你,我明白你,金桂,我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试一试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

夏金桂孙大爷拥进怀中不由呆住,但很快夏金桂就抬头看着孙大爷:“我试着接受你?你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可是,就从你说,不过是玩意时候我就晓得,你和我是不一样的人。我不能强求你,因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男尊女卑,女子卑弱,她的所有价值,都体现在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上面。唯独不是她自己。我不愿意,我因为,我不愿意被人称为夏氏,不愿意被人称为某某奶奶,而想被人称呼我的名字,称呼我为夏小姐。是的,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在这个世界,什么挣扎都是徒劳的,因为这个鸟笼子,是巨大的,不局限于后宅之中。我输了。”

夏金桂一口气说完这些,才推开孙大爷,给自己倒一杯茶,但并没有喝茶,而是看着桌子发呆。她比方才还要沉默,还要显得无力。

孙大爷想再次拥抱住她,安慰她,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掌柜已经掀起帘子进来:“东家,奶奶,方才刘管家来说,请东家和奶奶回去了,再过一会儿,这边也该打烊了。”原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了,孙大爷刚想招呼夏金桂起身,夏金桂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去。

她的脚步看起来很稳,孙大爷却能看出她的脚步有点漂浮,上前扶了她一把,夏金桂低声说了声谢谢,出了店门,刘管家已经安排好了马车,夫妻俩上了车。夏金桂坐在车厢一角,靠着车壁打着瞌睡。

孙大爷上前把夏金桂的双手用斗篷遮了遮,看着她帽子里露出的头发,看着她低头时候,露出的雪白脖颈,孙大爷觉得自己实在很无力,不知该说什么。

到了家,夏金桂进了屋,换衣吃饭,吃饭完后梳洗卸妆,当孙大爷走进屋子时候,夏金桂坐在床边,呆呆地在想什么。孙大爷挥退丫鬟们,关上门走到夏金桂身边:“睡吧!”

夏金桂抬头看着孙大爷,孙大爷宽掉外袍,躺在床上,今天一天夏金桂说的话太多,孙大爷也觉得很累,这个妻子,远比孙大爷之前想的,要难…

孙大爷的思绪被一只小手打断,这只手柔嫩细腻,正在解他的衣带。孙大爷先是全身一紧,接着就握住夏金桂的手腕,低声道:“金桂,你要做什么?”

“我现在是你的妻子,妻子就该做妻子应该做的事,况且,我们现在还是新婚。”夏金桂答的理所应当,手已经溜进孙大爷的衣衫里面去了,不管是这具身体还是夏月娥,都是熟练的操作工,孙大爷觉得夏金桂的手所到之处,都在点火,肌肤已经被燃起火。

孙大爷用尽全身的力气,用了仅存的理智,才把夏金桂的手给牢牢握在自己手心:“金桂,这会儿,不能…”

“为什么不能?”黑暗之中,夏金桂只稍微停了停,接着张开唇,在孙大爷的下巴上轻柔吻着:“我说过,我输了,所以我甘愿做你的妻子,反正,怎么做妻子,我已经学过很多了。”

“这不一样!”孙大爷没想到夏金桂竟还有唇,她的唇也是这样软,亲上去一定感觉很好,但孙大爷也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这么做,这样做了,自己和夏金桂之间,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她会做一个柔顺的妻子,唯独没有心。孙大爷想要的是夏金桂的心,而不是这具身体。

孙大爷一个翻身压住夏金桂,却不是想做什么,而是阻止夏金桂继续做什么。孙大爷的声音很低:“金桂,我说过,我想和你试一试,但不是这样的。”

夏金桂的身子被孙大爷压住,无法再动作,夏金桂突然笑了,把孙大爷推了下:“那好,睡觉。你不要后悔。”

说着夏金桂拉过被子,兜头盖上。

“我不会后悔的。”孙大爷对着被子说了一句,也不知道夏金桂有没有听到,夏金桂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沉沉睡去。

醒来时候,因为是回门的日子,孙大爷已经穿好衣衫了,见夏金桂醒来后就坐在床上揉眼睛,孙大爷上前拉下夏金桂的手:“你赶紧起来吧,今儿还要回你娘家,只怕你娘,已经等急了。”

刚醒过来的夏金桂有些迷糊,下床时候不想脚有些麻,差点栽在地上,孙大爷伸手扶了她一把,恰好春梅和小舍儿端着水进来,两人瞧见都露出会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