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便哼一声。

“想听点儿动静便叫教坊的人来,你堂堂大明皇后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做什么?有时间不如好好管管这后宫为皇上分些忧愁。”张太后说道。

不入流的东西……

胡氏红了脸。

知梦便上前福了福:“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教皇后娘娘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以后不敢再犯。”

“母后,不关知梦的事,是儿媳求她的。”胡氏往前一步挡在知梦前头。

不只知梦惊讶,在场的女人们也都惊讶,平日里素来柔弱没有脾气的皇后竟敢为太后的眼中钉说话。

“你求她是你的错,她教你是她的错,不可混为一谈。萧女官,你若不乐意在乾清宫而更乐意去教坊的话哀家成全你,你看可好?”张太后说道。

“母后,您饶了知梦吧,儿媳以后不学了。”胡氏说道,大约是因为急便又咳了两声,脸蛋愈加的红了。

“你的错回头哀家与你论,现下哀家是问她呢。”太后说道。

“奴婢本就是宫婢,在哪里当值不是奴婢说了算的,但凭太后处置。”知梦不软不硬说道。

去教坊又如何?若朱瞻基同意了她便去。

“母后,皇后姐姐看来是好多了,此时风凉了,咱不如进去坐坐喝杯茶?”孙贵妃忙说道。

“是啊母后,咱也走了好大一会儿了。”影妃也道。

两人使了眼色,宫女忙搀着太后拾阶而上入殿去了。

知梦再不识趣也知道张太后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因此便对着胡氏略施一礼:“知梦告退。”

胡氏轻搀住她的双臂:“知梦,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太后面前我会澄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没什么麻烦,太后骂的对。知梦这就告退了。”知梦说道。

回乾清宫的路上,看着忙碌着打扫落叶的身影忽然便很羡慕,他们在宫里做着最低级的杂役,随便哪个主子身边的奴才都能呵斥他们几句,可若算起来他们虽身子累可心里轻松,不用搅和到阴谋里不用每天算计着宫里的风向选择往哪边攀附,自然也不用担心哪天受了牵连,黜落是小没命是大。

大概是她走得没有声息又或许是小太监只顾低着头没瞧见她,反正那竹扫帚便招呼到了她裙子上。

小太监抬头见她的穿着打扮立刻便跪下了口中说着“贵人饶命”。

“起来吧,没事,是我没瞧见你。”知梦说着从他旁边过去了。

乾清宫里很是安静没有一点动静,朱瞻基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知梦无事可做回了房想歇歇,最近总有些没有力气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拉过被子盖好,手不经意间碰到了那串蜜蜡念珠,拿到眼前看看,自从与朱瞻基在一起很久没念过佛经了,珠串看着似乎都有了些晦暗,拿着哈口气再用袖子擦一擦,仍旧是不甚光亮。也许是菩萨怪罪了,以后也要常念念才是。

正想着,外头似乎有动静,是朱瞻基,另外一个声音她不熟悉,也许是大臣,隐隐约约的听见那不熟的声音说着什么:来日方长,不急之类,朱瞻基有些不耐烦轰了人出去。

这又是怎么了?朱瞻基这人就是心急爱生气。

先不去理会他,待会他气消就好了。

知梦顺手将珠串套在腕上侧身向里躺着合眼准备睡会儿,殿里又没了动静,朱瞻基许是批折子了。

睡得半梦半醒之间帐子外似乎多了道人影儿,知梦实在睁不开眼便不去理会,想着若是见自己没醒他便会走了,谁知人影不但没走反倒掀了帐子倒卧床上了。

“容儿,还睡着?”声音轻轻的。

熟悉的气息令知梦安了心语焉不详地了随便应了声也不睁眼。

手被握住,朱瞻基厚实手掌上的茧子蹭着她的手。

“怎么把这个戴上了?”朱瞻基抬起她的手腕。

“朱瞻基,我困着,等我睡醒了再和你说。”知梦说道。

迷迷糊糊地又睡了,朱瞻基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她也没听清楚。

明明是睡了很久,可一动身子却散了架似的疼,朱瞻基不在身边,一定又是去忙了,知梦下了床脚下轻飘飘的,强自镇定了会儿才稍微好了些。

殿中已燃了烛火,仍旧静静的,问了太监说皇上去仁寿宫陪太后进膳,皇上让您好生用着。知梦也没多想,因为睡得有些晕晕的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青菜就罢了。

朱瞻基开始忙了,三更半夜不睡觉是常有的事儿,知梦虽不怎么舒服但也撑着陪着,朱瞻基让她早些去睡她又睡不着仍旧是过来陪着,朱瞻基拗不过她便也由着她。

转眼到了十月,北京的天愈发冷了,杨士奇还没从乐安回来。

孙贵妃的寿辰到了,说是朝中事多所以从简只请太后太妃和姐妹们吃个饭赏个乐就是了。大宴知梦没那个荣幸参加,倒不是孙氏没请她而是她不想到太后面前找不自在。大宴散了孙贵妃单独请了胡氏和知梦,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一些清淡的小菜,有些江南的风味。

“在江南住得久了倒也习惯了江南的味道,许久不吃还有些惦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味道还纯正,妹妹你是苏州人,看看这味道还对?”孙氏问道。

她只是各半吊子苏州人。

“还好。”知梦道,头有些晕。

又说了会儿话知梦与胡氏告辞出来月亮正好,俩人慢步走着。

“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胡氏问道。

“没有,可能是喝了点儿上脸。”知梦说道。

回了乾清宫依然很是安静,头晕得不得了,索性脸也不洗直接上 床睡了,半夜口渴爬起来倒茶却不妨被椅子绊了下,疼得知梦一咧嘴,茶已凉了知梦懒得叫人便喝了两口凉茶又回去睡了。

早起,身边还是空空的,撑着坐起来梳洗到镜前看看,脸色果然不是很好,涂了些脂粉才略略能入眼。

等到了每日里下朝的时辰朱瞻基回来了,也不与人说话便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着,很是疲惫的样子。

“茶。”朱瞻基道。

朱瞻基的茶饭点心一向是她亲自经手的,所以知梦便倒了茶端过去,哪知到了龙案前却忽然一阵眩晕,手里的茶碗没端住滑落下去摔在地上,热茶洒在了朱瞻基身上不少。

他立时睁了眼,目光中带着知梦不熟悉的戾气。

“怎么了?”朱瞻基问道,用手掸了掸身上水,仍旧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样子。

“没。”知梦忙蹲下身去捡茶碗:“我再换一杯来。”

“让他们捡去,你陪我说说话。”朱瞻基如常伸手来握知梦的手,一碰到便皱了眉:“怎么这么热?可是烫着了?”

“没。”知梦说道,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整个人被他提起来抱在怀里,一只温热的手探上她的额头。

“怎么烧得这样?来人,传太医。”朱瞻基额头碰碰知梦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病了也不知道传太医来看?”拥着她站起来进了暖阁,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最近烦心的事儿多没照应到你,对不起,容儿,刚才脾气急了些,你别气。”

知梦笑着摇摇头:“我气的时候你也忍着我了,你气的时候我便不理你就是。”

“嗯,别理我,晾着我。”朱瞻基轻拥她入怀:“我们不气,我们好好的相守到老。”

“嗯,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知梦轻声说道。

太医来了仔细检查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少不得又被朱瞻基臭骂一顿,知梦靠在帐子里听着,没病,大概就是心里太累了。

五十二章

查不出病因的病最是难治,朱瞻基虽嘴上说着让她安心养着,但知梦几次夜半醒来听见他轻轻的叹息声。

自己又拖累他了,也许她该换个地方住住,起码在朱瞻基把朝堂上的事理顺之前她别再拖累他,可这宫里有收容她的地方么?

忽然又想到,宫里住不得宫外还有许多的地方,不如找一处安静的寺院住着静养,离了这宫里太后看不见她便不会烦,朱瞻基也不用每日里担心了。

把这个想法与朱瞻基说了他想也未想便回绝:“好好的住那荒郊野地里的干什么?你在宫里住着我也安心。”

“你初登基有许多忙不过来的事,若总还为我操着这份心我过意不去。”知梦说道。

“不准。”朱瞻基抱抱她:“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会不安心。容儿,我前几天脾气急吓着你了是不是?”

又是这副陪小心的样子。

“没有,我不怕你,你就算有拆了乾清宫那么的火儿我也不怕,我只是想我住在这儿你便不能一心处理朝政,先朝积弊已多再加上朝中多几朝老臣难免欺你年轻,你若还心有旁骛恐怕早晚会给他们抓住把柄,朱瞻基,我不是要离了你,我只是想给你腾点时间好好坐稳了这位子,别辜负了成祖爷的期望,他老人家说过您是要做千古明君的。”知梦说道。

“容儿,我这么龙章凤姿头脑过人的皇帝做一个明君么那是必然的,当然,可能不及洪武爷和皇祖父的威名,容儿,这个你实在不必担心。”朱瞻基说道。

“明君是要旁人说的,哪有你这样厚脸皮的?”知梦说道。

“旁人说与不说我也注定是个明君。”朱瞻基捏捏她的脸:“好好养着病,我纵然不是三头六臂,可眼下这些我还不放在眼里。”

“唉,说不过你,总是你有理。”知梦说道。

“嗯,我是无理也要辩三分。”朱瞻基道。

知梦哑然失笑。

其实养病的日子与以前也没什么差别,这乾清宫本就是重地,所以很少有安生的时刻,孙氏与胡氏听闻她病了便常来看她,自然与朱瞻基见面的次数就多了。

那天胡氏来看她,见她好些了便很是高兴:“可算好些了,老天保佑。”

“劳累了娘娘这些日子总来探望。”知梦说道。

胡氏低了头:“前些日子和皇上说让你到坤宁宫与我同住,皇上没答应。”

“自入冬秋您的身子也不是大好,还要管着后宫的事,皇上是怕我给您添了麻烦。”知梦说道。

她倒是成了香饽饽,前几天孙氏也提过,朱瞻基也没答应。

胡氏点点头,看她一眼,神情复杂。

“你先歇着吧,改天我再来。”胡氏道。

知梦下床送她回来在桌边坐下,看来,她们倒是比自己大度多了,竟能容得下她与她们同处一殿之中,想必自己是做不到的。

眼见着到了年底,杨士奇终于回来了。那时知梦已经痊愈了。

朱瞻基特意命她在旁边伺候着,她知道是为了让她听了安心,果然,杨士奇说汉王已表态一定好好辅佐皇上不负先帝之托,知梦心头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些,暂且不论真假,这话听着总能安些心。

到了年底诸多事情要忙,不仅朝堂上就是一向平静的后宫也热闹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味道的热闹。

孙贵妃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太监来报的时候知梦正给朱瞻基研磨,他正画着一副狸猫嬉戏图,画好了一只大猫正画小猫,太监兴冲冲的道喜的时候朱瞻基那一笔就画歪了,小猫的眼睛戳出了好大一片黑墨,浓浓的。

知梦没停手,继续缓缓地研磨,可入眼的那一片浓墨洒在了心上一般。两个多月,正巧是她病着的时候。

“兴奋个什么劲儿?出去。”朱瞻基说道,一边揉了这画纸扔在地上。

太监本是为了打赏而来谁知道却碰了个大钉子讪讪着退出去了。

“容儿。”

“嗯?”知梦抬头瞧他。

“过来。”

知梦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他身边。

“你不高兴。容儿,我……”

“我是不高兴,不高兴自己不争气而已,朱瞻基,无论如何,你总算有了子嗣,大臣们不会总就此议论纷纷了。”知梦说道。

“我一直很小心,不知道怎么……”

难得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些尴尬的神情,似乎办砸了差事的孩子。

“去看看吧,这总算是今年后宫里最大的喜事了。”知梦说道。

“不急。容儿,你放心,即便是皇子我也不会立他做太子的。”朱瞻基说道。

知梦点点头。

朱瞻基刻意着没什么动静可太后那里一连发了几道懿旨,又是命太医好生看顾又是赏贵重物品又是调派宫女太监,直把个孙贵妃宫里弄得与胡氏一般贵重了。

只是做给你萧知梦看的而已。

没有人来跟她耀武扬威也没有人到她面前说些冷嘲热讽的话,知梦知道一定是朱瞻基严令的,如此护着她也该知足了。可是说不失望难过也是自欺欺人,胡氏叶氏都没有动静偏偏是孙氏。

令儿,她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从朱瞻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也很动听。

轻轻摇头,知梦觉得自己魔障了。

少年动情谁都有过,自己不能如此苛求朱瞻基。

萧知梦,你大度些,不要做那些小肚鸡肠的猜想,朱瞻基不是你一个人的,退一万步讲,即便是你一个人的,你能为他诞育子嗣么?

“容儿?”

“嗯?下朝了?今天这么早?”知梦问道,不知道自己笑得自然与否。

“嗯。”朱瞻基在她旁边坐下头靠在她肩头:“容儿,我累了。”

“累了就好好歇一会儿,我看着你,你睡吧。”知梦放下手里的绣活。

“容儿,我们今儿出去玩,就我们俩,不带侍卫不带奴才,走。”朱瞻基说道。

“不行。”知梦拽他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京里乱,怎么还好出去?朱瞻基,还是等京里肃清了再说。”

“容儿,我心里堵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敞亮敞亮。”朱瞻基说道,做一副可怜的样子,知梦最是拿他这个样子没辙所以只得换了衣服随着去了。

年末的京城里风大天寒滴水成冰,街上走着的百姓也都缩头缩脑步履匆匆,偶尔有几个衣衫单薄打扮得便是一脸的愁苦,许是商贾旅人或者又是赶春闱的学子,虽然他们二人已是低调的打扮,但在这一片灰色当中还是有些抢眼,知梦便有些担心,朱瞻基却老神在在,饮了茶吃了饭又在街上闲逛,走的去处却是越来越僻静。

“朱瞻基,回吧。”知梦说道。

她恐惧人少的地方,那里总会有不经意间出现的坏人。

“穿过这巷子就到了送子娘娘庙,咱去拜拜。”朱瞻基说道。

送子娘娘?

知梦有些怕便紧挨着朱瞻基扯着他的袍子,眼睛留神看着四处。

巷子马上到头了忽然斜下里窜出几个人来,着黑衣又蒙着面,手里握着刀刃,反射着太阳的冷光。

他们一言不发直接围过来挥刀便砍……

五十三章

知梦虽杀过不只一人,可去从未面对过这样大刀横砍的阵仗,况且对方人多,说不怕有些自欺欺人。

朱瞻基已无暇嘱她一句“小心”了,只是将她护在左臂之内只一只右手握着软件与敌相抗。

知梦不敢言语怕分了他的心,叮叮当当声中那闪着寒光的刀几次到了她面前,好在都被朱瞻基化解了。

锐器相碰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朱瞻基虽武艺了得,但还要护着身边的她难免被束缚了手脚,愈发有些见了不支渐落了下风,而他的左臂仍旧紧紧环着她。

“朱瞻基,你一定要全身而退,不要管我。”知梦说道,好在袖中又有了带剪刀的习惯,即使落到他们手里也能保了自己的清白。

“容儿,大不了我们就在一处做鬼鸳鸯。”朱瞻基说道。

打斗愈发触目惊心动人心魄,知梦抬头看看朱瞻基,你舍得与我一处死我却只愿你长命百岁,否则我的弑君之罪便白白犯了。

合计了眼前的形势知梦渐松了抓着朱瞻基衣衫的手,却在此时听得远处嘹亮的一声“护驾”,朱瞻基许是也很惊讶,竟抬了头向那边看去,也因此臂上便挨了一刀,鲜红的血顺着被砍断的锦袍中流溢而出,红得刺眼。

护驾队伍迅速临近,知梦认得那其中的一个少年,是萧悦容的弟弟萧越谨。

一番恶斗知梦已不去管它,眼前满心满眼只看见了朱瞻基的伤口,一时情急知梦扯下自己的一截裙幅使劲系住他的伤口,但很快便被血染红了,知梦咬着嘴唇:“朱瞻基,你忍着些,立时就回宫了。”

“容儿,不疼。”朱瞻基说道。

“流了这么多血怎么会不疼,你别骗我。”知梦放眼瞧去,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具尸身还有一滩滩血迹。

“留下活口。”朱瞻基下令。

无奈那唯一一个被抓住的却立时也毙了命,血自嘴角流下,知梦知道,这是所谓死士,汉王府中也有所养,他们会誓死为主子尽忠到最后一刻,若被俘便一定会一死以保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