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可不是吗,一见传令女史对国师的态度,我头皮立刻就麻了起来。这会儿,有的躲,自然高兴!

闻言,他奇怪地掠了我一眼,再不说话。

话说这个王朝的制度很奇怪,为什么国师的地位好像和皇帝老头儿不相上下?是恃宠而骄,还是国师地位原本崇高?

如果是前者,那还好说。

可是可是,呜…可是如果是后者,就我刚才那表现,我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啊。不过现在好了,能逃且逃。紧步跟上沐颜轩,我刻意低头不去看紫袍男子的面色,但是,他清雅的声音依然传入耳中,不轻不重,却是我想无视也无法无视的事情。

“驸马凌真,幸会了。”

呜…谁要和你幸会啊!我宁愿去和我最讨厌的流浪狗幸会在无人的街头,你追我跑,再“浪漫”地跌进下水道,和一群蟑螂与老鼠幸会。

苍天灭我!

沧云二十七年十月,天空明净如洗。

金碧辉煌的正殿中,文武百官危立两侧。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我终于磨磨蹭蹭地见着了被沧原子民尊称为沧帝的老头儿——韶华重光。

参拜之礼依次做过,得令的两名女史轻车熟路地引我上前。

肃穆严整的宫殿内,裂帛声中,只听女史清亮的嗓音平静不起波澜地念道:“定国驸马凌真,年二十有三,非沧原中人,亦非云洲中人…”

又臭又长的奏章,也不知哪个家伙写的。

听着听着,我睡意就渐渐上来了,虽然努力保持着清醒,可是眼前的事物就是不断地变成重影,就这样光顾眨眼,至于后面她念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楚,可迷迷糊糊中,听她好像说了句“五官秀雅,面如梨花”,大殿中顿时传出阵窃窃私语,座首之人一声清咳,骚动瞬间平息。

读奏本的年轻女史面色微动,忍了笑意,继续念:“且不论该子相貌堂堂,单是秉性,尤属难得。据臣得悉,凌真性情温雅、遇事冷静…”

“咳!好了,不用再念。”

随着座首之人的一声令下,女史立刻合了青帛,恭声领命退到一边。

我听着正high呢,忽然没念了,不由有些火大。这老头干啥呢!不能等她把奏本念完再说话吗?呜呼,二十一年来,可头遭有人这么痛快淋漓地夸着我,好歹让我过完瘾吧!心中哀号着悲惨的命运,我偷偷瞪了眼座首之人。

在他周身金玉光芒的环绕下,他的脸看得不是很真切,仅能看见一个威严的轮廓赫然迫下股无形的压力。

我浑身一个哆嗦,背心处不由冒出阵冷汗,刚刚居然忘了自己是在大殿之上。

沐颜轩漠然的冰嗓忽然灌入脑海:“那是圣座之上守护神魂的惩罚,莫要对沧帝无礼,否则神魂的反噬力量,非你所能抵挡。”

守护神魂?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等我转头去问,座首已传来一道威严的笑嗓:“你就是凌真?”

是不是沧原的人都有明知故问的优良传统啊?无趣地撇了撇嘴,我有气无力应了声:“正是。”

韶华重光续道:“上前两步。”

你让我上前我就上前吗?那我凌真不是太没立场了!反骨小小地冒出个头,我恶狠狠地磨着牙,一回神,自己早就笑眯眯地站在高阶之上。

嘿嘿,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这会儿,韶华重光的脸清清楚楚地映入眼中。同时,他沉郁的眸如电般射出的目光也上上下下打量过我,压力顿生。

我心下一颤,只觉得浑身骤冷。

沉吟半晌,韶华重光极富特色的威严笑嗓再次扬起,此时却没了先前的沉沉压迫。他侧了颜,偏首微笑道:“这孩子果真生得双黑眸。”

“是啊,虽然模样不算俊俏,性子也略嫌急躁,但面见王上的这份从容气度,在沧原已属难得。”

温雅的女嗓传入耳中,遁声望去,我这才发现王座右侧,明黄色的帷幔圈起个可容数人的地儿,粲然着金光,雅致非常。

风吹过,层层叠叠的软帷此起彼伏地波动着,华服凤翎的身影在中间隐隐若现。

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词——

垂帘听政。

沧原政体特殊,传闻当年韶华重光南征北往中,座下猛将无数,能人辈出。最具传奇色彩的不是末日之崖大败阿尔蒙百万大军的白虎战将云中惊墨,也不是带领三千残兵在弹尽粮绝下固守落日之城一月之久的玄武守将青丰戎。

传奇,由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一手谱写。

莫非,帷幔中的女子,就是…就是当初的军师,如今的文睿皇后风陵夜。我听流光欣说过她,心里极是艳羡,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创造那样一个又一个的传奇。

想到这里,不由伸长了脖子往帷幔里看。

嘿,咋不长高点!长高点就能看个清楚了!

“凌真!休得无礼!文武百官都看着你呢!”又是沐颜轩的声音传音入密,当下如一泼冷水迎头浇下,彻底浇醒了我血液中激情浪漫的细胞。

左右回头,幸亏没人注意到我过分的行为,松了口气,沐颜轩垂首低眉,不知所思。

沧帝眼中笑意渐浓,凑趣道:“夜,让韵儿出来吧。驸马迫不及待想看看她呵。”

帷幔中传来阵私语声,明黄色的软帷倏地被人挑起,一个华服锦绣的少女笑意盈然地款款走出,“父皇取笑了。”

随着她走动,系在她手腕与足裸处的一个个金色的小铃铛“哗啦啦”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活泼有趣。

“来见见凌真吧。”面对少女,沧帝和颜悦色,此时完全是宠溺儿女的父亲。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针扎似的目光冷冷刺在我身上,让我不觉

毛骨悚然。想也不用想了,沐颜轩虽然肯教我应对,但心爱的女孩要嫁给我,他肯定把我恨之入骨了。

沐颜啊沐颜,好歹我也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姑娘,虽说我生活的时代是开放无比,可也没到可以女人娶女人的地步,你这是何苦吃干醋呢?

话再说回来,他当我愿意来娶这个炸弹啊!人家是圣上,赐婚了,我有什么办法。

回神想到沧帝刚才的话,我笑容僵硬在脸上,心里忍不住开始痛苦地抽搐,呵、呵呵、呵呵呵…看看我作甚?我又不是猴子!

眼神胡乱瞟着,这一瞟,可让我看着件不得了的事情。

一支火红色、燃着熊熊烈焰的断箭,赫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贯穿一切,目标正是首座之上的沧帝——韶华重光。

“小心啊!”暴吼一声,我来不及多想,猛地抽出公主身侧随身佩带的弯刀,第一次勇气惊人地持刀跃身一挡。

“乒!”

断箭撞上弯刀,发出轰然的金石撞击声,火星四溅中,我紧握刀柄的双手火烧火燎似的疼痛,直直往后冲去。

“救驾!”

不知是谁怒吼一声,惊呆了的女史这才如梦初醒,一道道蔚蓝色的结界齐齐打出,缓住了断箭的冲劲,也解救了我几尽折裂的双手。

想勉强稳住踉跄的步子,却还是跌坐在地上,砰!烟花爆破的轻响传入耳中。

抬头,瞠目结舌地看着断箭尾翎的火焰赫然散尽。火光后,一个飘渺的火红色虚影映入眼帘,焦迫的声音回荡大厅,急急入耳——

“禀圣上,金州告危,昆岗族十万大军压境…”

第三章

压境?

又是个什么意思?战局的情况?

殿堂中,群臣焦虑地翘首而待,就等虚影把话说完。鬼知道,那晃啊晃的破影子,这时候忽然闹起啥别扭,“哧”的一声闷响,如烟花般消散无踪。

“咝!”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大殿中群臣各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内容听不真切,只是凝聚在我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了。

“看什么啊?没见过帅哥吗?”我讪讪嘀咕两句,低头呼了呼撞痛了的手掌。

哎呦!

痛死人了。

一个破箭头,蕴藏的力量居然这么恐怖,害我的手都快断了啦。哦呵呵呵,我刚才那下可帅了呢!那叫救驾啊!功劳可大大的了。

眉开眼笑地等着论功行赏,我满脑子“¥”在飞舞…嗯,等会儿沧帝赏我时,我要点啥好呢?是金银珠宝,还是古玩字画?

眯眼粲笑,我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座首,沧帝单手支着下颌,低头不知想些什么,而沐颜脸色更加古怪,莫非是怪我抢了他的风头?真是小气的男人。

殿堂中骚动渐渐平息,骇人的沉寂中,一个紫袍上绣着仙鹤的老者,双手一拱,凝声道:“臣有奏。”

“准。”

“驸马凌真,四月二十六日,初见于中州。身份不详,来历不名。该子一无战功,二无声威,今日殿堂之上,明目张胆竟敢截下金州战报。种种行径,实属可疑。圣上将其召为定国驸马,有引狼入室之嫌,请圣上三思。”

啥?我干咳起来。

话说沧原政权建立虽有数十年,但西有昆冈族蠢蠢欲动,北有阿尔蒙人垂涎九州辽阔,南有控风一族依然觊觎着沧原。这三族势力,为了再入沧原一争天下,当真是用尽手段。据说,当年被派到中州卧底的昆冈族探子就有数百人。

这老头该不会以为我是奸细吧!

士可杀,不可辱!

听到这儿,我压抑已久的火气倏地就蹿了上来,“臭老头,你胡说什么呢!刚才你没看到那断箭射向圣上吗?”

清韵公主道:“战报分三等,普通战事由云马送讯。急讯由高阶幻道师,驾驭风神兽前往皇城送讯。紧急战讯,则是断箭传讯。传讯者必须有极高的幻道修为,方能将虚影幻入断箭,千里之外在须臾中送来急报。”

顿了顿,她目含忧虑睇了我一眼,低声续道:“沧原设九州之盟之后,十数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断箭传讯。只可惜,这是个被打断的战讯。”

这话说给我听做什么!鬼知道那破箭头还有这么复杂的来历,早知道会惹这么个乱子,说什么本小姐也不去管那闲事!

好心被蛇咬!就在我的火气越飙越盛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忽然打断了群臣的议论。

“好了!”

沧帝目光如炬,沉沉压下。

“驸马不知这些规矩,怨不得他,众卿不必多言。孤意已决,驸马必为凌真,不做他想。众卿既然提到驸马身无战功,那么,此遭金州告急,就由凌真领兵前去,固守雪域。一日不破昆冈族狼子野心,一日不得归朝,众卿家意为如何?”

“臣,无异议!”对答如流,群臣拱手称是。

一时间,整齐而洪亮的嗓音回荡皇宫,回音迭迭,震得人双耳发麻。

“乒!”

重重掷下手中的弯刀,我睚眦俱裂,怒意勃然。

大殿中,弯刀落地的声音分外清楚,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我身上。

沧帝温言问:“驸马有话要说?”

是!我有话!你让我去我就去啊!刚才谁说我是什么狼来着!老子我不去你又拿我怎样!可惜,我只能把这些话再心中盘旋,张了张嘴巴,那些心思颓然成句:“没有!臣俯首甘为孺子牛。”呃,鲁迅爷爷的话,怎么这时候顺嘴就溜出来了,估计没人能知道我说什么。

冷冷睇了我一眼,沐颜轩清俊的面容苍白如纸。对应着他阴沉的面色,清韵公主兀自拨弄着腕间“丁丁冬冬”的铃铛,微微翘起了粉唇,笑意盎然。

我心里暗暗发毛,生怕这该死的公主给我惹出什么事来,万一沐颜醋意大发,本姑娘还没等上战场,就先入土为安了。

一个视我为情敌欲除而后快,另一个——

呃,另一个的心态比较奇怪,放着才华绝伦的俏公子不选,竟乐呵呵地等着嫁给一个毫无背景的平凡小子,还是个假小子。最后一句话我藏在心底。斜眼瞟了一下公主,喝!我和她第一次见面而已,可这公主,却拿着双脉脉含情的眼儿瞅着我,直瞅得我头皮发麻、足底泛虚。

大姐,你没有女性的第六感吗?盯着个同性送啥秋波啊…

狐疑的目光偷偷瞅着两人,我刚打算仔细研究研究,只听座首之上,沧帝威严的嗓音淡淡扬起:“既无异议,战事之急由不得拖久。现封凌真为风华大元帅,领兵百万,明日启程,前往金州…”

轰!

血气倏地上涌到脑海,我彻底傻眼。风华大元帅,是啥?能吃吗?

后来,沧帝继续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迷糊地记得,我混混沌沌地领了朱雀将令,谢了恩。又随着群臣伏首跪安,行尸走肉般出了光明殿。

坐着马车一路回程,沐颜轩据说有事,径自先行离去了。那男人居然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有些哀怨地看着他的背影,我以为…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丫鬟们得知我被封为风华元帅,兴致都很高昂,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此次出征,需准备点什物,安顿完中州的家事,或是带一二心腹之人。

她们讨论得热烈,我却满脑子糨糊。

“恭喜驸马,承圣恩,官封为风华大元帅!”

一个清脆的笑嗓传入耳中,我浑身一个机灵,瞪着马车下蓝袍少年灿烂的笑颜,直到这时,方才如梦初醒。

老天,你来救救我的血压吧,我头要炸开了。

风华大元帅?我终于领略了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开什么国际玩笑!我这个现代人,战杀类的电影都很少看过,可现在,沧帝那老头居然让我带百万士兵,跑去打仗!

送人去死,也不用这么彻底吧?

“哎哎哎!”一把拍掉流光欣取我钱囊的手,我放声大叫,“你拿我钱囊做什么?”狐疑地瞪着眼前笑意盈然的小姑娘,我手忙脚乱把钱囊塞到裤袋。

居然敢抢我的命根子!太过分了!要知道我攒这么点钱,可不容易。

“我叫了公子很久,可是公子却一动也不动。在沧原,若是受封,出了光明殿第一个来祝贺的人,是必须打赏的。”

可怜的流光欣,大概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脱线的状况。她抱歉地朝马车下的蓝袍少年露出尴尬的笑容,满脸委屈地看着我。

“啊,这个…这个,需要打赏啊…”那不是说,我今天注定了要破财?

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裤袋中掏出钱囊,我慢慢吞吞拉开系着它的红带子,迟疑不定,“那、那小欣帮我看看打赏多少比较好吧。”

“是。”她欣然应允,伸手来取我的钱囊。

“公子,”她忽然抬头,面色古怪地看着我,“松手啊,不松手,我怎么帮您看到底打赏多少比较好。”

“啊?”我讪讪笑着,猛地张开捏紧钱囊的十指。

周围的丫鬟们想笑又不敢笑地转了目光,包括马车下的蓝袍少年,神色也很尴尬。

世界忽然静止下来,看着流光欣不断拨弄我钱袋的手,我感觉自己的心在不停地淌血。

“呃,公子,给。”

奇怪地接过流光欣还给我的钱囊,我满心不解,悄悄凑头在她耳边,低声询问:“不用打赏了吗?”

流光欣神色了然地笑了笑,从自己的香囊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六棱石,“咚咚咚”下了马车,双手捧着送到蓝袍少年的身前,低低道了句:“微薄谢礼,请笑纳。”

阳光流泻在她的一身,更衬得她柔美的五官宛如仙子。

我伸头出马车,忍不住大声嚷嚷:“小欣,你不打赏,给人家石头干什么啊!”

此语一出,蓝袍少年顿时愣在那里,不知该不该接石头。

流光欣一听这话儿,面色霎时间通红一片,抚额低声呻吟:“天啊,公子,拜托您少说一句好不好?实在很丢人呢!”

蓝袍少年慌忙摇手,“无妨无妨!规矩可破,驸马不必打赏在下!”

“这…”

流光欣迟疑地看着他,又看看我,不知如何是好。

“辞暮此次前来司法殿,不为赏钱。”顿了顿,少年清咳一声,恢复先前从容模样,拱手笑道,“国师有请驸马,前往谶言殿小坐。”

“国师?”

今日在光明殿外,我刚刚得罪了他,他现在邀我去坐,到底打着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