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句话…我曾经也告诉过丫头。她做得比你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明白,这句话的前半句,比后半句,来的重要得多。”

君琼疏微微皱了皱眉头,露出了有些费解的表情。而后他慢慢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师傅,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与徒弟打哑谜。结果落得师兄师妹们都生死不明,您自己成为一个废人被囚禁在此的下场…为何您就不肯有话直说呢?”

男人听了之后冷笑了一声,“怪只怪,我说的话你从来听不懂。”

君琼疏收敛的笑意,“师傅您嫌我愚笨,我也无可辩驳。无妨,反正这场游戏,到头来得胜的人,一定会是我。”

“哦?你所谓的‘胜’是个什么意思?”男人躺在笼子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那神色看上去与李淮水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到有几分神似。

君琼疏抬起下巴,眼睛直直迎上男人豹子一般的犀利目光。他嘴角漾起一抹浅笑,一字一句道,“淮水,我志在必得。”

男人的眼中骤然间精光乍现,那目光仿佛锋利的刀口,能凭空割地人鲜血淋漓,让人莫敢对视!

“你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上她!”

“师傅,你就是太耿直了。你我之间的事?笑话…”君琼疏神色淡漠,语气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尖锐,“无畏,便无可胜。我用尽了一切手段,都无法让你退让,你连死都不怕,我如何能战胜你?幸而上天垂怜,让这世上还有个李淮水,她便是你的软肋,我若是掌控了她,您不是要乖乖臣服于我脚下?”

男人盯着君琼疏,盯了半晌,却忽然收敛的目光,躺在地上转了个身,背对着君琼疏摇头叹气。

“琼疏啊琼疏,你怎么变得如此偏执?”

君琼疏垂眸,惨淡一笑。

“师傅,是你逼我的。”

【还我子缺!】

这一路从井底出来,一路下了梅花山,果然没有半个武林盟的人出来拦截。

李淮水赶回金陵,一步都来不及歇,提剑就杀向了秦淮河。

黑衣的女子不顾两岸连连的惊叫声,脚下轻功步伐轻灵,白鹤一般踏水掠过水面,最后落在了一艘楼船上。

“戚暮楚在哪里?!”

李淮水一脚踹到了一个船工,毫不客气地低声问。

“快来人呐!”

“是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

一阵骚动之后,甲板上迅速聚集了十多个面色不善的人,他们个个手按兵器,看样子是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剑拔弩张之时,忽然听到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小姐邀李姑娘入舱一叙!”

李淮水冷笑一声。

看来这晚秋装这飞花楼楼主还装得挺顺溜嘛,底下的人连个怀疑的都没有。

李淮水扬声,语气痞里痞气,“怎么不让你小姐出来见我?你们家小姐容貌当世第一,出来露露脸,也让岸上的各位看客都饱饱眼福啊!”

金陵是武林盟的总部,金陵的百姓们也早就见惯了各类的江湖高手在此出没。

见李淮水一身漂亮的轻功,而且一副要惹事的架势,早就有不少人凑过来看热闹。此话一出,周围的围观群众们顿时群情激奋,口哨之声此起彼伏。

那传话的丫头是戚暮楚的内侍,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又自诩为名门正派,素来就瞧不上李淮水。现在听到自家主子被李淮水语言上调戏,顿时怒从中来,轻啸了一声,“贱人,小心你的嘴!”拔剑,就提起一口气,自重楼之上掠下,一剑直取李淮水颈项。

这样的货色当然李淮水根本不放在眼里,她翻了个白眼,无动于衷。

在女子剑锋距离李淮水面门不足三寸的时候,忽然她身形一闪,泥鳅似地向后滑了一步,紧接着倏然拔剑,拔剑一瞬间的剑气竟然在那女子腰腹处割开了一道大口子。女子惊叫了一声,狼狈地落地。刚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裙竟然天女散花似得散开,七零八落。嫩生生的腰腹和大腿都露出了一大截。

“姑娘,你还是先小心自己的腿吧。”李淮水居高临下得俯视她,神色淡淡,却充满嘲讽鄙夷之意。

瞬间,周围看热闹的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女子的脸色霎时掉进了染缸似地千回百转,由红到青再到黑,她咬牙切齿拿起剑又要扑上来,“李淮水!你…你!我杀了你!”

“柳儿!还不快点回来,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忽然间,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带着软软的吴地口音混含着黏黏的鼻音,一听,就让人觉得骨头酥了三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牡丹色长衫委地的女子盈盈立在雕花的舱门边,她一只手揽着玉石的垂帘,脸上似乎是未着脂粉,但是却美得冰肌玉骨自然天成。

人群里顿时是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有些有眼力的已经认出了这个的确是当世第一美人,飞花楼的楼主,戚暮楚。

李淮水都有些诧异得扬了扬眉。

只不过,她诧异的是——没想到这个唐晚晚不仅用毒厉害,模仿的功夫也出神入化,不仅易容的模样分毫不差,就连神色和声音都像个七八分。也难怪当初她伪装成岳朝秦,把老狐狸戚暮楚都给骗过去了。

“主子!这恶妇她…”

柳儿灰溜溜地逃回去,刚想向女子告状,却被女子瞪了一眼。

“还不快退下。”

唐晚晚的声音不大,但是眼神却凌厉。

柳儿被女子严厉的目光吓得一抖,赶紧逃进了舱里。

转瞬间,唐晚晚又挂上了温和的面具,“淮水,你看这么多人瞧着呢,好歹给我的个面子,进来说话。”女子浅浅勾起一抹媚人的微笑,对着站在甲板上的李淮水招了招手。

李淮水也不薄她面子,抱着剑,大摇大摆,在船上众人的瞪视中走向唐晚晚。走进了,还对她肆无忌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声,“呦,戚暮楚,今天你怎么打扮得这般素淡?”

唐晚晚对着李淮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毫不在意道,“我这不是刚起身来不及梳妆嘛,不然我若是知道你来了,怎么能不得亲自出来迎接您的大驾?”

李淮水进了船舱,径直越过唐晚晚,快步走向当日关押晏子缺的那个地窖。

她猛地一脚踹开门,屋内顿时一阵灰尘弥漫。

李淮水顾不得其他,捂着口鼻钻进门里。然而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整个囚室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晏子缺的影子?!

唐晚晚屏退了下人,独自一人跟着李淮水走进了地窖。

“别找了,人不在这里,”唐晚晚漫不经心道,“上次你把这个地窖砸了个大窟窿,搞得这里又是透风又是漏水,晏医生身子薄,我怎么忍心让他继续留在这里…”

唐晚晚的话音被一声尖锐的金石之声打断。

李淮水转身,手腕一转,长剑出鞘,转瞬间已经抵在了唐晚晚的眉心。

“晏子缺人呢?”

唐晚晚正要笑,李淮水的手腕猛地向前一送,剑尖瞬间刺破了剑下女子的皮肤。

“我知道你这是张假脸,就算画花了你也不怕,”李淮水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狠辣,“我再问你一次,晏子缺,人呢!”

唐晚晚也不是个被人吓大的角色,她眼中一瞬间也闪露出一份阴狠之色,“李淮水你别想威胁我,你若敢伤我,我自有唐家独门秘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是吗?”李淮水不为所动,她手腕一抖,唐晚晚脸上的人皮面具倏然从额头划开了一道大口,露出下面真正的皮肤来,“那我倒想见识一下,看看到底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手快!”

唐晚晚咬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要知道这样一张人皮面具,做出来起码要费上一日一夜的功夫,再戴上还需半日。毁了这张脸不说,万一在这里露了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前的万般算计全部都是白费,而且还可能惹上更加大的麻烦。

为了一个晏子缺,唐晚晚不想冒这样的风险。

唐晚晚狠狠瞪着李淮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吐出五个字来。

“武林盟。地牢。”

武林盟的地牢李淮水不能不说不熟悉。

她拿着剑,脸色阴沉着走进武林盟。明明一看就是一副要打架闹事的样子,所有人却都对她视而不见,即便是她径直走进了关押重犯的地牢,狱卒们也没一个拦着她的。甚至当李淮水要求狱卒开门时,那些人也都乖乖听命。

随着一重又一重的锁被打开,她走过一重一重的牢门。最后,停在了当日关押自己的那个牢房门口。

冰冷阴森阴暗的牢狱与她记忆里的没有两样,只是,牢房的正中央,非常碍眼得多了个香妃榻,榻上横卧着一人,一个极其碍眼的人。

那人手里摇着鹤羽扇,双眸微闭,神色悠然。

“君琼疏,你把晏子缺藏到哪里去了?”

李淮水垂眼看着君琼疏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眼神中却只有厌恶。虽然她语气是如往日一般的淡漠,但是眼睛里的怒气已经难以压抑了。

“淮水…”君琼疏慢慢摇着扇子,仍旧阖着眸子。微风扬起他耳边的发丝,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下,他整个人却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味。

“为什么不考虑留在我身边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享尽这个世上的一切荣华富贵。”

李淮水轻轻吸气,再吐出,又问了一次,“晏子缺在哪里?”

君琼疏蓦然张开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失望和茫然,“淮水,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李淮水笑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自己除了笑,还能露出什么表情。

君琼疏对她好?对,好,很好,好极了。

李淮水被武林盟擒拿,在狱中被施以酷刑,君琼疏前去抚慰,只可惜稍微晚了一步,被晏子缺给抢了先;

李淮水在法场差点被千刀万剐,最后因为君琼疏的一句话得以保全性命,被软禁在了武林盟;

李淮水从武林盟逃走,被叶来风设局围捕。又是君琼疏,在生死一线之间,不顾安危,一同跳崖出手相救;

李淮水被唐晚晚暗害,投入井中,困在地底无法脱身。还是君琼疏,亲自到地底牢狱中相迎,还软语安慰…

君琼疏是谁?

是当今问鼎武林,只手遮天的霸主。

是当世所有女子心目中所仰望所不可企及的神一样的男人。

若是换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无论是出身江湖,还是生于官宦,恐怕早就被这位风神俊秀,全身仙气环绕的盟主给迷得神魂颠倒…

只可惜,她李淮水不会。李淮水她不是个普通的江湖女子,她,是个弯的…

打从一开始,君琼疏给她的灌迷魂汤,就没奏效过。

【凶相毕露】

“君琼疏,你知道为何我当日费尽心机一定要逃出武林盟吗?”李淮水忽然收敛了笑意,以一种极其痞子气的口吻问道。

君琼疏微微蹙眉,似乎的确有些想不通。

李淮水哼了一声,继续说,“我没有不自量力到认为凭我重伤未愈的身体能够逃过你们的追杀。其实,我出逃,只是为了回到彭城的那个客栈里去确认一件事…”

君琼疏眉宇之间渐渐浮现一抹郁色,“什么事?”

李淮水没有立即回答。

她向后退了半步,然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那夜我在彭城投宿,却在半夜被人迷晕。一夜之间行了千里路,被扔到了金陵八卦门门主的床上。那迷药真是厉害得很,我竟然对那一夜发生的事一点知觉也没有。不过…我天生嗅觉比一般人要敏锐,有一种味道,我却有印象…”

君琼疏忽然衣袖轻轻一挥,整个人从香妃榻上坐了起来。

李淮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哦?淮水,你倒是说说,是什么味道?”男人微微地笑,漂亮的眸子眯成狐狸一般。他虽然笑着,周身散发的气息却让李淮水觉得害怕。

李淮水定了定神。

她这次为了救晏子缺算是豁出去了,也不怕跟君琼疏撕破脸。

更何况,再让她跟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武林盟主演戏下去,她保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忍不住吐出来。

“就是你身上青竹的味道!我去了彭城那家客栈,那味道绝不是客栈中的!肯定是那一夜害我的人身上的!”李淮水大声说出来,声音却不只因为愤怒还是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就立刻察觉到你身上这股怪味了!君琼疏,这一切,从一开始,根本就是你在捣鬼!”

君琼疏闻言,定定看了李淮水几秒,而后冷冷扬了扬嘴角,“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李淮水握着剑的手,骨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才不至于爆发出来.

李淮水轻轻吸了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语调,让声音不至于会因为愤怒而发抖,“君琼疏,我真想一刀劈了你。你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虚伪最恶心的男人!在地下湖的时候,我就想扇你一巴掌,要不是碍着那位前辈的面子…”

君琼疏了然一笑。那张永远都云淡风轻的脸上,仍旧是丝毫不显露出怒意。

他微微点头,轻笑道,“你是怕他为你担心?淮水,你真是处处为他人着想呢。那你现在与我闹翻,是为了晏子缺神医?你跟他,到底是何关系?”

李淮水愣了一下,怒极反笑,“关你屁事。”

她话音刚落,忽然间,眼前白影一闪。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君琼疏竟然已经鬼魅一般站在李淮水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李淮水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轻轻喷在自己的脸上。

君琼疏抬手,手指柔柔缠上了李淮水落在胸前的长发。

“那…你不想知道,那一夜你不省人事之时,我对你做了什么吗?”

刹那间。

李淮水脸上血色褪尽。

她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觉得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凝固了。

“闭嘴!君琼疏,你闭嘴!”李淮水突然惊醒了一般地怒吼了一声,惊慌地往后退。

然而她只退了一步,就被君琼疏手上一用力,扯着头发给拽了回去,狼狈地跌在君琼疏的怀里。

“哦?看你的样子,莫非,你已经知道了?”君琼疏一只手揽过李淮水的腰,把她禁锢在怀里,暧昧地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李淮水被他摸得全身的汗毛都齐刷刷站了起来,她发疯了一样的奋力挣扎。然而君琼疏体内化春风的内力,如同无数密集粘腻的蜘蛛网一般将她的行动禁锢住,任她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

“你无耻!”

“淮水,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君琼疏一只手有闲地梳理着李淮水的头发,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那耳鬓厮磨,低声呢喃的样子,仿佛情人间的私语,“你体内的那股化春风的内力隐藏的太深,若不使用非常方法来试你,我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呢?”

李淮水突然停止了挣扎。

她神色空白了几秒,蓦然扬起头。

那双漆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盯着君琼疏,冷声道,“君琼疏,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君琼疏垂着眼帘,温柔望着她。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女子倔强的脸,“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井底的那位,没告诉你真相是为了你好。我不告诉你真相,对你,对我,都好。”

“放屁!”李淮水猛的运起一掌,直直拍向君琼疏胸口。这一掌用上了一直深藏在体内的化春风内功,一掌即能震碎对方的奇经八脉,即便是君琼疏也不敢不躲。

李淮水趁机挣开了他的束缚,迅速退到离君琼疏最远的角落里。她惊魂未定,呼吸不稳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饿狼群追到悬崖边的鹿。

李淮水努力平复了呼吸,“君琼疏,我们之间的事到此为止。我把你想要的东西给你,你放我和晏子缺走。”

君琼疏看着她,而后缓缓叹了一口气。

“只那么一样东西就想换两条人命?淮水,这样的交易,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你了?”

他说得语气颇为无奈,神色有几分失落。

李淮水看着他,却觉得恐惧。

不管君琼疏怎样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怎样在他人眼中显得那般温润如玉。李淮水却总是对他有一种发自肺腑深处,无由来的惧怕和厌恶感。

因为她清清楚楚看得到,君琼疏眼中那一抹深藏着的残忍和疯狂。

“你想怎么样…”

“淮水,你这次真的惹恼了我。”君琼疏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但是忽然他口风一转,“若是你能让我高兴,放了你们,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