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堂而皇之在大街上行走的蜀玉,将唐烆的保镖特性用个彻底。不单狠揍上来调戏的花花公子,还恶作剧地将对方衣衫给划拉粉碎,让其‘裸 奔’街市;也大施银两,给卖女葬夫的女子‘安家费’;还让唐烆暗中挫败喜爱自夸自擂的少年英侠……当然,还指使他去买些十美图,逼其评价一番,打发路上时光。

蜀玉本来就甚少走路,两条街走下来,再抬头看着简陋的独门独户小家之时,她已经半依靠在唐烆身上,只求尽快有地儿给她歇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这么一户人家。进入堂屋之时,她就已经确定了这是燕明山的分舵。成套花梨木透雕家具,汝窑的陶瓷器皿,丫鬟们穿着的叉裙衣裳,还有进门之时驼着背却眼有精光的老仆人。等见到那尊称为‘教主夫人’的女子之时,蜀玉已经收敛了所有的窥视好奇之色。

颜如渥丹,樱口樊素,似笑非笑三分亲。只是一眼,蜀玉就只何为‘仙姿玉色’。雍容雅步中,云髻峨峨,,衣带含香中,又发现对方腰腹微挺,居然身怀六甲。

两个女子静静的相互打量半响。对方才小心翼翼的护着后腰慢慢坐到主位上,对蜀玉笑道:“我只道能够让唐烆倾慕的女子定然非同一般,今日一见,才知是他高攀了。”

蜀玉莞尔,柔声道:“久闻夫人侠名,今日得见,实乃蜀玉三生有幸。”

女子冁然而笑,一手接过身边丫鬟递送过来的药碗,喝了一口之后才道:“金梁龚家,佘家,姚家,蜀家,连同秦家,士工商武,行行状元。蜀家女儿也是数一数二名门闺秀。冒昧问一句,蜀小姐看中了唐烆的哪一处?家世?武学?还是……他在燕明山的地位。”

第四七章

单刀直入,果然是邪教的教主夫人。

蜀玉半迷惑地重复了一遍:“地位?”转首询问唐烆:“你不是寻常教众么?”

唐烆沉吟着:“我只是师父的弟子。与燕明山的众人亲近一些,勉勉强强算得上教中一份子。”

那女子掩唇笑道:“他从小与我夫君讨教武学,加上时常越矩被长老们训罚了,请我去讨饶,故而我们夫妇都将他当作亲生弟弟看待。教中之人,也是与他打闹习惯了,强者为尊,在教中他武艺也是不输左右护法的。”

这么一点拨,蜀玉哪有不明白的,只道:“再加上他又是唐王的得意弟子,自然地位超脱,与贵教寻常人不同了。”

“正是。”

蜀玉轻哼,对着唐烆道:“这些你可都没有与我说过。”没有明着说,不过偶尔的闲聊中透露了不少对教主夫妇的尊敬,与教中众人的比试,还有教众中相传的一些隐秘之事,这些都足够说明他本身在燕明山的地位不同。只是蜀玉一直没有深想。她这么一答,自然就撇开了蜀玉会利用唐烆对燕明山的影响而做出有利名门正派之事。

这种特殊时期,一点点小事都足够影响大局。教主夫人本就是善于以情感来协调正邪双方的无间。蜀玉的突然出现,让她不得不谨慎的认为,会不会有金梁龚家和秦家背后指使。好在,这最大的隐患构不成问题。

只是,“蜀小姐,到底是看上了唐烆什么呢?”

蜀玉微不可查地皱眉,对于对方的固执询问有些委和感。不回答也不行,索性拉着唐烆问:“你又是爱上我什么?美貌?才学?性情?还是……家世?”

这种问题两人明着暗着讨论过多次,哪里还需要这么直白的询问。唐烆依然耐心的回答:“都不是。我喜爱你需要理由么?”

蜀玉轻笑,对着那夫人道:“他都答不出,我又怎么回答得出呢!夫人太抬举小女了。”我蜀玉并不是看上唐烆什么,两人在一起只是自然而然,没有那些七拐八弯的心思。作为一个教派的夫人,谨慎是好,对唐烆照顾也是情有可原,可只凭借一面之缘,就因为外因而来质疑他们两人的感情,实在是太轻率,容易让人误会。说抬举蜀玉,不如说是蜀玉看穿了对方在杞人忧天的愁思。

两人一个曾经是官家小姐,一个是商家千金,都是善于揣摩脸色,性子八面玲珑,心思细密之人。稍微试探一下,也就摸清了对方的性子。

那夫人对于蜀玉的含沙射影没有丝毫不快,甚是有些欣喜:“我也经常问外子,他当初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千方百计的夺了我来做压寨夫人,除了多了一双碗筷也没得到什么好处不是。结果他总是磕磕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成了哑巴似的。想来唐烆比他老实,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也断了外人乱嚼舌根絮絮叨叨一大堆的。”她开颜调 笑道:“以后有人这么问你们,按照方才的话回了他们就是。”

这话一出,瞬时让人哑然。蜀玉突然明白为何唐烆对着教主夫人的言行总有哭笑不得之感。这女子,性子实在是大巧若拙的典范。

两个女子亲密地说着话儿,唐烆除了偶尔扬起一丝嘴角,依然是一张平板冷淡的脸。那夫人瞅了几次,冒然地指着他道:“去抓一些乳鸽子回来,给我煲汤喝。你家娘子这么瘦,肯定是被你饿成这样的。”

唐烆啊着,对‘娘子’这个称呼反应有点迟钝。

“还呆着作甚?你当我看不出呢?这蜀家小姐早就是你的人了不是,装模作样来找我做主,其实你早就吃干抹净了,我不同意你还想要始乱终弃不曾?我可告诉你,虽然你不是燕明山的那般臭小子们,我也有权管教你不许纳妾兼买外院养花魁藏娇之事。”

唐烆依然呆呆的:“我没有纳妾。”

“我是说不准你除了蜀家小姐之外还有其他的女子。”

“我没有……”

“没有就好。我要吃獐子肉,要小獐子,皮毛给我家未出生的宝宝做小鞋子小袜子。”最后一瞪眼眸:“还不快去。”

乳鸽和獐子,要打猎来,就算是唐烆也需要耗费一些时辰。蜀玉望着唐烆一惊一乍地急忙跑了出去,不由得开始推测他那狩猎的本事说不得都是这位教主夫人给训叨出来。

丫鬟们上来换了一杯茶,除了一个贴身的丫鬟还守在门口,其他的都自动掩了门。

从逐渐关起的门缝中望去,只能看到高墙之外阴沉沉的暗灰天空,还有被压抑地发黑的莲雾此起彼伏。乌青地瓦砾上有不知何时飘来的白花,完整的、残缺的、单瓣的,落在青瓦上被水珠粘着或被小石压着,瓣叶在空中飞舞挣扎不得解脱。

“我夫家姓连,蜀小姐可以称呼我连夫人。”

蜀玉端着茶碗,借由那瓷器隔着的热烫来温暖自己的手心。闻言淡淡笑道:“既然连夫人称呼小女‘蜀小姐’,这是不是预示着,我还在您的观测之中?”

连夫人赞赏地道:“唐烆脚程很快,没多久即会满载而归。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她顿了顿,望着蜀玉的眼眸坦诚而真挚:“我希望你放唐烆回燕明山,帮助我们度过此次难关。”

“然后……”

“然后,蜀小姐既是燕明山的恩人,你想要嫁谁都没人能阻拦。”

蜀玉皱眉:“难道连夫人方才与烆说的那些话是假的?或者,连夫人准备在我与他情投意合之时棒打鸳鸯,阻人姻缘么?”

“这倒不会。”连夫人轻声道,眉目中有抹久居高位之人的狠辣:“我只会让唐烆立刻离开你,前往燕明山。尘埃落定之后,用尽一切办法让他无法再回来与你拜堂成亲。你要知道,”她缓缓的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在那里有一个成型的婴孩:“一个失了身的千金小姐,除了与人做妾,没有其他路可以走。秦家那点风花雪月之事,江湖上还是有点流传的。”

蜀玉哂笑:“也就是说,如若我不劝说烆协助燕明山,你就让人去金梁城‘活动活动’,让我名声扫地么?然后再煽动秦连影来雪中送炭?”她捧紧了茶碗,半响才道:“你何必与我说这些。烆去不去燕明山,都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也犯不着成为燕明山的恩人,你们也不稀罕我这么一个女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唐烆稀罕。他希望燕明山的众人能够接受你,并且,如若有意外还能协助一二。”

蜀玉冷笑:“一箭双雕?还是几雕?我成了燕明山的恩人,蜀家自然就能在商场上拉拔一二;那金梁的龚家,佘家,姚家还有我姐姐背后的两位姐夫,还有他们背后那千丝万缕的官场利益,也都可以让燕明山牵扯其中。而因为‘您’的大度,唐烆会更加敬重你,听从你,全心全意替燕明山办事。而我们两人得到了什么?一个不是亲人的亲人的首肯?还是一群不是兄弟的兄弟的认同?协助?我一个弱女子,需要外人协助什么?”

“蜀小姐,”连夫人打断她的忿怒,叹息着道:“爱上了邪教中人,注定是一条不归路。我是过来人,”

蜀玉垂下眼眸,缓慢平息自己激越的心跳,从怒火中恢复沉静,如半透明的琉璃鱼缸中最小的顽石。因为小,难以被外力砸碎;因为是石头,顺应水流却不羡慕流水。

连夫人苦笑道:“可惜,这话我说晚了。你们,与我们一样,只能这么走下去。”

“夫人淑质英才。有三寸之舌,诡辩之能。先礼后兵,软硬皆施,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真真是让人叹服不止。现在又开始以己度人,希望引起我的共鸣,好让我设身处地地为你想想,让唐烆去深入险境不顾自身安危地帮助燕明山,帮助你的夫君。”

连夫人凝视着她。静谧的房间中,只能听到蜀玉一人的呼吸。这夫人想来应当也懂武艺,明明同样是千金小姐,说话言论都不带喘息,隐隐有着掌控全局的自信。这就是相府千金,不是蜀玉她这等商贾小姐可以比拟的。那丫鬟,说是伺候,其实是保护着女子的吧!站在门口暗处,连身影都瞧不清。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原来,蜀玉早就是那瓮中蚂蚱,如何蹦跶,都跳不出那小小的出口。

茶盏已经冰凉,握在掌心,那凉度就顺着经脉一路蔓延到手臂,传达到全身。她小抿一口,水都凉透了,在齿缝中流转着遍布苦涩。吞了下去,连呼出的气息都有了莲心的味道。

第四八章

两人默默相对,谁都不肯轻易退让。

屋里压抑着闷得慌,又静地惶。别说人的呼吸,连外面的雨声都隐隐听见,淅淅沥沥的,一下就没个停歇。

雷声,似乎在两人说话间,悄悄的来,不吱声的响,抓不着一点余韵。

怀孕之人身子重,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腰肢已经酸软。连夫人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一手扶在腰后,一手抚摸着腹部,浑身散发着为人母的慈爱祥和。

“我听烆说过,”蜀玉的目光同时落在那圆滚滚地肚腹上:“夫人当初是被连教主挟持到了燕明山。如今,也有些年头了吧!这是第几胎?”

连夫人莞尔,有点丰盈的双颊上一抹红晕:“第三胎。当年,我是不愿的。”

蜀玉安坐如钟,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专注。

对方也陷入了长久地回忆:“我恨过他,恨得发狂。在遇见他之前,我本已是太后内定皇后的人选之一。他深夜入宫,无意中窥到了入选的秀女图,其中就有我的画像。他臆断我为燕明山的教主夫人,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到了燕明山。”妇人深深吸入一口气,想要借由那冷冽的气息来浇灭那隔着岁月远山的烟火:“他,强要了我。把我锁在高楼,不分日夜地侵 犯了整整一个月。我自裁过。撞柱撞墙,咬舌,上吊,跳楼,甚至于撕咬虎口,咬得鲜血淋漓没有一块完整的肉块。你知道他如何做的么?他将墙壁柱子全部铺上厚厚的毛毯,一切家具琐碎之物都搬走,连上吊都找不到一张高些的木墩。给我食软骨散,咬舌自尽也无力,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连沐浴更衣都只能倚仗他的帮助。”

她恨恨地道:“那种屈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蜀玉冷眼静看,平心定气,与对方的怒气填胸截然不同。

“三月后,爹爹派来救我之人总算钻了他一个空档,带着我逃了出去。回到相府,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孩子还没两月大,被母亲送上来的一碗汤药给……而我,因为错过了入宫的时机,失踪之事也被太后知晓。父亲没了法子,只能让我另嫁他人。当时左右相权利均衡,皇上为了打破两家情谊,特意下了圣旨将我指婚嫁给右相最有名望的小儿。”

她苦笑着,绝美的面容上除了痛,还浮着丝丝地寒:“我成了两家的污点。洞房花烛夜被那男子羞辱,第二日拜见公公婆婆也被他们唾弃,在下人面前抬不起头。第三日,那男子就迎娶了另外两位名门闺秀做了平妻。那可是曾经的姐妹,经常凑在一块袒露小女儿心思的最好姐妹。一朝之间,成了争风吃醋的仇敌。我恨着他们。恨爹爹母亲,恨那男子,恨皇帝太后,更加恨他。恨他为何不来看望我?为何不来问我过得好不好?为何不来帮助我惩罚那些欺负我的人?为何,他不来带我脱力苦海?”

“恨与爱,只有一线之隔。”

“是。”她一手扣在椅子扶手上,纤细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让肌肤下的脉络有些狰狞。

半响,她才回想到什么欣悦之事,身子往后靠了靠,展颜道:“他还是来了。见到我哭,他就说不出一句话;见到我痛,他就揪心;见到我被众人所伤,他恨不得灭了对方满门。我告诉他,那相府就是十八层地狱,我要回到燕明山,我要回到他的身边。”

之后,离家的她就只有他。他会继续爱着她,越来越深。她会被感化,会陷入纠葛,最终明白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也只有他会要她。哪怕,她的悲剧是他造成的。

“所以,”蜀玉垂首,轻声道:“你才说爱上邪教之人,是走上了不归路。因为你明了其中的艰辛。”她不希望蜀玉重蹈覆辙。

因为,一旦爱上就要背负太多自身的苦难和外人的责备,还有无穷无尽地担忧害怕。

这是连夫人对蜀玉,同为女子的私心。

可是,这私心也夹带着对燕明山安危的担忧,夹带着对教主夫君性命安全的焦虑。所以,她才想要唐烆帮忙,也想要借用这一次的契机,让蜀玉以后的路好走些,顺畅些。

箭,已经射出来。可,雕还盘旋在天空。

蜀玉心口沉沉的,似乎憋着一口气,想要吐也吐不出,咽下更是不能。捧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沿,与沉重的木头碰触声如凶兽的低嚎。而蜀玉,就是深入兽穴的松鼠,小心地揣度着凶兽的目的和既要的行动。

连夫人已经恢复了沉静,一切喜怒哀乐,过往曾经都成了云烟,在她脸上再显露不出半分。就算是求人,她也没有失去自己的气度。似乎依然是那相府尊贵的官家小姐,让人忽视不了也轻视不能。

蜀玉倏地轻笑:“连夫人开了条件,也动了心思,更是情谊两用,让蜀玉不得不佩服。既然这样,我再不识好歹难免也说不过去。我一个女子,不了解官家的做派。如若可以,连夫人可以可否听听我等商贾的条件?”

连夫人眉目一动,还是按压住微澜的呼吸:“请说。”

“很简单,商贾嘛,利益为重。我不追溯你们夫妇对唐烆的教导,也不细究燕明山众人与他的恩义,更不罔论我在燕明山可能的地位。我只需一件:事成之后,唐烆与燕明山再无瓜葛。”蜀玉顿了顿,根本不去看连夫人的脸色。她一扫未来之前地游移不定和忐忑不安,也不带方才听言女子旧事的平静无波。她只是将这一次见面当作蜀家任何一次商场交会,只言利益不言情。

她是商人的女儿,就要用商人的头脑来赢取自己需要的所有,不用别人施舍,也不用看人脸色,更加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她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成。

“燕明山是正邪也罢,危安也罢,贫富也罢,都与唐烆无关。任何与燕明山有关的事物都不得再将他牵涉其中。此次事成之后,唐烆将只会是我蜀玉的夫君,没有别的身份。燕明山上,还有狂人谷的弟子中,再也没有唐烆此人。”

她扬头,不经意间散发出坚定而志在必得的从容:“连夫人,你敢代替燕明山的教主和所有教众,还有狂人谷的唐王来做这个决定么?”

经过这次大难,唐烆将不再是邪教之人,那么他与蜀玉的最大困难将迎刃而解。清白的,了然一身的唐烆,才是蜀玉最终要的那个人。

男子的地位、名望、财富,她一切都不看中。唐烆这个人,注定只能是蜀玉的。她不能让他离开,也不准任何人带着他离开。

连夫人沉吟半响,才轻声道:“说服我夫君倒是容易,让教众认同这个决定也不是不成。只是,”她迟疑着:“唐王,是燕明山的元老圣者,不受教主管束。唐烆要脱离狂人谷,不是我这个外人可以擅自决定的。”

蜀玉挑起一边秀眉,无所谓地道:“那就等着唐王亲自来找烆好了。如若唐王要他去帮助燕明山,烆是绝对会听从师父的安排。若是唐王没亲自来,烆自然也就不用去趟浑水,与我回家拜堂成亲完成人生大事,多好!反正,烆并不是名义上的燕明山教众,他只是唐王的弟子。”燕明山他可去可不去,唐王要他去,他才一定要去。蜀玉相信,要唐烆在连夫人和蜀玉中间做选择,天枰是倾斜不到连夫人这位‘外人’身上的。

话虽然没有说透彻,连夫人也是聪明人,自然知晓暗里的意思。蜀玉也是顾及到她这位教主夫人的面子,没有直接反驳她方才说的可以让唐烆离开蜀玉,在燕明山不回来的设想。

这一场较量,以连夫人步步为营开局,以她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而结束。

两个女子,每一句话的背后都牵挂着自己所爱之人的性命安危。蜀玉说不得连夫人太狡诈自私,连夫人也言不得蜀玉的不顾大局和无情无义。这个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奈和委曲求全,最终连夫人不得不败下阵来。她心里明白,要请得唐烆的协助,除非在最危难之时等得唐王出马,那时唐烆自然会追随师父一起;要么,就选择唐烆的另一个软肋——蜀玉,的帮助。

任何聪明人都认为女子是最软弱的!

连夫人有了夫君和孩子,所以她软弱中逼着自己坚强;蜀玉有了唐烆,她也会患得患失,可是,她并不是一世为人的女子,相比被世家教育的家族为重,她更加自私自利,懂得利用自身优势败中求胜。

“我,答应!”这几个字吐露之时,曾经的相国千金似乎丧失了所有力气,她几乎是摇着头,沉痛地道:“你是真的不明白唐烆的武功有多强,他对燕明山而言又是多么的重要。”

“对。”蜀玉点头:“我是不明白。我只需知晓,他以后将是我的夫君。我蜀玉的外子,我们儿女的爹爹不能是一个邪教之人,不能在刀口上舔血的过日子。更不能,为了江湖道义而弃妻儿苦难於不顾。燕明山失去的臂膀却是我蜀玉头顶的天。”

她展颜欢笑道:“你应该欣慰,你给了我的家,让它有了圆满的机会。”

连夫人撑着额头,哭笑不得地回望着她:“不愧是商家小姐,随时随地懂得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我已经同意了,你气可否消了?”消了的话,也就不要再取笑,讽刺她了。有孕在身之人,实在经不起她这一番斗智斗勇旁敲侧击地算计法。

蜀玉轻松地拍拍银线滚狐毛百褶裙,站起身来:“奇怪,烆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未回?这里距离山林很远么?”

站在门口的丫鬟望了连夫人一眼,在对方的示意下打开大门。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青瓦琉璃被雨水擦洗得晶亮,落花早已融入泥土分辨不清,而从墙外斜入的梅枝上,几朵洒金盛放,无骨花瓣含着雨露要坠不坠,倒衬得花儿越傲,清香怡人。

廊下,男子怀抱着长剑立着,似松柏,似顽石。稍一回头,对着蜀玉启颜道:“出来晚了,错过了雨打琵琶的美景。”

“琵琶哪有彩虹好看,我们寻一高处,瞧瞧彩虹去。”

再一伸手,男子紧握着她的腰肢腾空而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徒留门口妇人怅然唏嘘:“再冷锋锐利的长剑,也有套入剑鞘的一日啊!”

蜀玉这柄剑鞘,委实华丽得过分,也合适十分。

第四九章

雁阁高耸,从挑台望去,不仅近处的房屋楼房,就连方圆几十里开外的远山也遥遥可见。

碧色连山,在渐渐散去的雨幕下朦朦胧胧,似床前双面云霓仙城锦绣屏风。青的山,薄的雾,褐的檐,还有廊桥上倾伞探雨的俊秀身影。偶一抬头,山涧流水飞溅,七彩瀑布若隐若现,宛若幻境。

唐烆将毛毡披风将女子又裹紧了些,毡帽边缘的白色狐毛舞动着想要飞翔。蜀玉将双手伸向他狼纹长衫之内,圈住腰间,含笑问道:“你就不担心我向连夫人告状,说你欺负了我?”

男子凝视着她,展颜不语。

蜀玉拢了拢手臂:“我可是把你卖给了她,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又扯扯他的衣襟,厚实的狼毛扎在手心,刺刺的:“以后你就要负责干活卖苦力养家,我就守在帐房数银子。”

“数不完的时候,我可以帮忙。”

“真的?”蜀玉双眼眯成一条缝,十足的财迷样:“那我还要发你月钱啊。你可要养家糊口,这月钱也是要上缴。”

“好。”

蜀玉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低声道:“我们蜀家的长工可是卖身契,死了可都是我蜀玉的人。”

男子拥着她,将下颚靠在她的发顶,轻声道:“好。”

“这事过了之后,你可就与燕明山毫无关系了。”

“知了。”

冰冷的脸颊贴上心口,隔着几层衣衫可以听到对方稳定的心跳:“你们就会骗我。说什么就此一次下不为例。谁都知道你的性子,真正是外人还罢,如是重要的人着难了,你总是会放心不下飞奔而去的。你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加在一块都没有娇娇的一颗糖衣丸子好。”

唐烆轻笑:“那你替我拆伤之时,也没说过我的药不中用。”

蜀玉一撇头:“那时候你於我而言只是外人,与你说实话也会当作别有用心,我可不会自讨苦吃。”言下之意已经肯定唐烆不再是‘外人’,而是她心间上之人,自然不能再任他受到任何多余的苦楚。

唐烆胸口起伏,只能拥紧了她:“别担心,我会安然无恙地回到你身边。”

蜀玉闷闷地道:“你应当知晓连夫人的过往吧?她从燕明山回去之后的事情,是真的么?”

“当时我不在教主身边,只是听了影卫说了一些。”他顿了顿,小心地道:“官宦世家的女子可以再嫁么?”

蜀玉苦笑一声:“再嫁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世家女子本就是家族用来稳固权利地位的棋子,未嫁之前爹娘的痛爱越多,他们要从你身上寄予的期望就越大,自然求得的回报就越大。一旦女子破身,则代表十多年的用心付诸流水,任何人都会恼怒非常,更何况是亲情淡薄的官宦富家。

有名望地位的小姐们,如若是失身於同样有地位之人,哪怕是妾,也必须嫁给对方;如若对方是商贾或者贫门书生,男子有些远见的,则招为上门女婿,由女子家族扶持上位,女子还可有点地位;如若是连失身於谁都不知的女子,要么在当日就自裁了,勉力活下来的也只会被爹娘辱骂,成了家族弃子,安排再嫁。

嫁好了,就算是正妻也抬不起头,见不得妯娌,嫁得不好,妾侍连宗族族谱都没法入,成了无根之人。就算有了一子半女,也是低贱之人,永远低人一等,还要背负母亲失贞的遗名,难有出头之日。”

“教中有一名女子,据说是曾是官家小姐。因为父亲负罪,她被发配成官妓。在绑出府那日,因被衙役调笑,撕了半截袖子,她羞愤之下就要触柱……”

蜀玉嗤笑一声:“别说是发配地待罪之人,就算是我这等千金小姐,被人男子看了半截手臂,也是要毫无条件的嫁给对方的。”

唐烆一震,这才想到当初蜀玉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自己不会嫁给他,原来世家女子是见不得外人,跟勿论被人拥着抱着同处一室多日了。蜀玉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顿时恨得牙痒痒,一指挑开他颈间剑扣,一口就咬了上去。

牙尖嘴利!唐烆叹息,蜀玉真真是越来越爱咬人了。说到气愤之时,或是想到过去唐烆的所作所为就会突然来这么一口,以表示她的愤怒。

“彩虹,”男子轻笑:“就要消逝了。”

她松开牙,瞪着他。男子一味莞尔,将她拥紧在怀中。遥遥山涧中,七彩廊桥上晶钻闪烁,似白发女子珐琅弦月蓖梳上坠着地琉璃珠,引人注目。

再一眨眼,琉璃珠就从女子肩胛肌肤上缓缓滚落,落地绽花,碎了水滴。

蜀玉的眼中没有泪,可男子却觉得那滚落的水珠就是她流的泪。就似那春月下平静无澜地苍青镜湖,湖面莹白点点。漂浮云层露出残缺的月,银光就一层层泛滥上来,亦发不可收拾。

男子拿起屏风上挂着的大块绸巾,将人从青花白瓷的大浴桶中抱了出来,再用绸巾擦拭干净,动作熟练而自然。又拉过火炕上烘烤暖和的蜀绣石榴满园缎被盖在其身上,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不烫之后才问:“今日心口可疼过?”

床榻上的女子摇摇头,等到对方端着汤药过来又喝了,才有了些力气。缓缓地道:“我又不是那琉璃盏,哪有那么娇贵易碎的。”

“琉璃盏算不得什么,你这身子就是京白石雕的玉如意,小心落在铁木桌上都会磕碰一点。”

蜀玉嗤地一笑:“这话文绉绉冒着股刁钻气,又是学了谁的?”

“伺候教主夫人的丫鬟们说与我听的。”唐烆将被子的空漏都按压严实了,这才转去让小院里的老仆来换水。因为唐烆要回燕明山,下午两人也就从客栈搬来了教主夫人一处。

沐浴妥当之后,一身热乎乎的钻入被子,将女子全身上下搂在怀中,弹指灭了蜡烛。

蜀玉拉扯着他鬓角的碎发:“她们还说了什么?”

“说让我小心着,别碰坏了你。方才那药也是教主夫人特意着人送来赠你,对身子有固本培元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