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涧儿回头问:“他死了?”

蜀玉点头。

黄涧儿不可置信地瞄了蜀玉一眼:“你杀了他?”

蜀玉摇头。

黄涧儿轻笑一声:“量你也没这个本事。”回头又瞪了瞪那山壁中的人,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死了。不,还不知道是不是那畜生呢!”说着,居然伸手往里面伸去,目标,自然是对方的脖子。

蜀玉木纳地站着,看着对方将那人慢慢地拖了出来。接着,那本来已经死透的人倏地抓住了黄涧儿的手腕,被揍得已经看不出面容的头艰难的抬起来,黄涧儿大叫一声:“你没死?!”猛地就提剑往秦连影心口刺了下去。一个对穿。

秦连影发出‘咯咯’的声音,黄涧儿毫不留情,拔出剑来继续再刺,这下是胸口的另一边。秦连影扣住黄涧儿的手背青筋突起,似乎在极力挣扎,想要脱离对方的控制。黄涧儿越恨,猛地将人灌倒地上,长剑一挥,秦连影双腿剧烈抖动,半会儿就无法动弹了。

黄涧儿咬牙切齿地道:“挑了你的脚筋,让你追我。”

手臂再一挥,居然将秦连影另外一只手臂给砍了下来,直接跌落到远处的草丛中:“卸掉你的手,让你困住我。”秦连影挣扎渐弱,抓着黄涧儿的手无力般的滑落,整个身子上下狂抖,似乎在经历莫大的痛楚。

黄涧儿掌握了主控权,那面上的恨意就倾泻出来。她将对方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笑得残忍,剑尖缓缓指向男人的双腿之间。男人的眼珠一只深陷入眼眶之内,看不见了。另外一只半凸着,见到女人的动作,那眼珠似乎胀 大了些,显得越发恐怖。已经没了脚筋的双腿想要移动都不能,他只能挣扎的挪动腰肢和臀 部,似乎这样就可以摆脱对方即将进行的酷刑。

“你成了太监,又是残废,没了武功,这样就算是我妹妹,也定然不会要你了。”男人微微晃动着脑袋,想要抗议,张嘴就是一口血喷出来,堵着他喉咙眼。他只能怪叫。那叫声开始是求饶的呜咽,而后深情的呼唤般。当黄涧儿的长剑抬起来的时候,那凸出的眼珠露出了不可置信和绝望,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叫声凄厉悠长。

血花飞溅处,郁结的仇恨也散了开来。

黄涧儿退离了两步,等到男人身子的一切抖动都停止了,那眼珠除了无边的惧怕和绝望,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灰白之后,她才挥了挥剑,将上面的血珠都甩开来。

蜀玉望了望秦连影身下逐渐摊开的血,还有胸口那瘪下去的一个窟窿,也不知道是唐烆砸断的肋骨刺入了心脏,还是因为方才黄涧儿的那一剑才真正结果了对方。

“死了?!”

黄涧儿畅快地笑道:“死绝了!”

蜀玉道:“死了的好。他骗了太多的女子,死得也不冤。”

黄涧儿瞅着她:“我听珊儿说过你。家世名望都不错的一个女子,偏生爱上了秦连影这畜 生。到了她新婚之夜,还勾 引他带着你私奔。”

蜀玉嘴角扯起一丝冷笑:“你觉得一个爱着他的女子,会这么平静的看着他死么?何况,我还很高兴他的死亡。”她勉力走了两步,遥遥地望着地上那一动不动的尸体:“这个男人自私自利,自作多情地以为天底下女子都该爱着他,都要嫁给他,真真痴人做梦。在你妹妹新婚之夜,我差点被她挟持,造成与他私奔的假象。你妹妹误会了也是应当。更何况,他还有一张黑的说成白的,冷的说成热的,胡言乱语诌得天花乱坠的嘴。”她笑了笑:“方才,就是这张烂嘴,让我的夫君误会我失 身与他,与他狠斗了一番。没想到,他命硬居然没死。你没去验证一番的话,等到他得救,说不定再会巧舌如簧地骗得你妹妹的真心。”

黄涧儿冷哼一声,又用袖子擦了擦唇瓣:“他还痴心妄想的想要娶我,成就娥皇女英的美事。”说罢,又狠狠地踢了一脚:“还幸亏我冲开了穴道,否则让他死而复生,我的声誉也会葬送在他身上。”

蜀玉知道她这是说自己一身‘伤痕’之事,无所谓的笑笑:“黄侠女胆识过人,应当已经有了意中人吧!若真是被这人给陷害了,又多了一桩苦姻缘,到时候落得如我这般,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想到唐烆离去的背影,心里又一阵绞痛,喃喃地道:“天底下最悲惨之事,莫过于相爱不能相守,熬不到白头。”话中说不出的寂寥和隐伤。

黄涧儿的剑鞘撑着地上,突然间有些说不出的空落。她彻夜未眠,又加上一阵飞奔,这里又动了一番武力,怒也怒急,恨也恨急,报仇雪恨之后,松懈的全身才感觉酸痛。左右看了看,自己随处拣了一些干柴,累到了洞里点起火堆来。蜀玉也冷,自然跟了进去。

一时之间,两个女子也无话可说。

蜀玉知道自己那些话触动了对方心思,心里也不急,反正最难过的坎都过去了,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策动她分毫,索性拿出昨日没吃的硬包子,挑了一根扒了皮的木棍穿了,直接放在火上烤。

黄涧儿瞧了,冷冷地道:“这深山里面奇花异草甚多,你随意拿着东西烤吃的,也不怕毒死。”

蜀玉淡淡地道:“我有位好友,善于制毒也善于解毒,天底下还没有什么毒她无法解的。怕什么!”

黄涧儿来了兴致,问道:“什么毒都可以解?”

蜀玉笑道:“龚家山你应当知道吧?”黄涧儿点头。蜀玉接着道:“龚家山的生意做得大,在江湖中有一门生意却是其他人赶不上的。”

黄涧儿想了想:“你是说能解百毒的‘阎王吼’?”

蜀玉道:“阎王吼只是寻常解毒药中的一种,遇到了某些门派特制的奇毒却是无法。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有些人会亲自去龚家山求解药。有的人更是特意带上中毒的人,重金登门。多则半月,少则一个时辰,不管何种毒,都能药到毒去。”

黄涧儿疑惑地道:“真有这么厉害?”

蜀玉笑道:“厉害不厉害都是外人评断的。我只知道,江湖中很多的毒药是从龚家山流出去的,制毒的人自然也有解毒的法子。有些门派没有自制毒药的能力,会特意上山求了毒药再买下解药的方子。你要知道,龚家山是生意人,自然是你花了银子它就办实事。只要你银子多,那方子就算销毁了,他们只要手上有中了毒的人,也照样可以研出解药来。”

黄涧儿一愣,露出惊喜的神情:“你似乎与龚家山的当家人关系非同一般。”

蜀玉不置可否,随手翻了翻烤得有点糊糊的包子,撕开外面的面皮放在口中嚼了嚼:“蜀家与龚家是世交。不过,我与那制毒之人倒是情谊深厚,寻常我们就爱用新研制的毒药偷偷弄给秦连影吃。等到毒入血骨,再想法子慢慢地解。”她转头问黄涧儿:“你是否奇怪过,秦连影有时候回到老家之后,甚少出门?”

黄涧儿摇头:“没注意过。”

蜀玉笑道:“你去问问你妹妹就知晓了。或者去秦府问问。秦连影在家中不出门的时候一般都是被我们下了毒,百毒缠身痛苦万分又不可对外人说道。因为说了之后,我与那下毒之人,就不会为他研制解药了。”她低垂下眼睑:“所以,他昨夜对我与我夫君放毒烟,他无事,而我夫君却险些被他杀害。这是因为,他已经算得上是百毒不侵了。”

黄涧儿惊叹了一番,斟酌了半响,才道:“有何法子可以让那解毒之人无条件的解毒?”

蜀玉笑道:“给银子就是。”

黄涧儿嚅喏道:“如若这中毒之事不能让外人知晓,而银钱也有限的话……”

蜀玉想了想:“听女侠这话,难不成是你中了毒?”见到黄涧儿点头,蜀玉才惊道:“是何毒知晓么?”

黄涧儿已经深信蜀玉能够帮她,自然告知:“是邪教给人吃的毒药。每月要亲自求得解药的一种。”

蜀玉露出震惊的神情:“不愧是邪教之人,果然狠辣。”转而又笑道:“无事,既然你替我杀了秦连影,我自然能够帮你引荐。银钱我家里有,到时候我送你就是。如若你怕欠人情,到时候让你妹妹还我也可。”

黄涧儿性子直白又爽朗,爱恨分明,听了这话已经将蜀玉当作了姐妹帮,不觉笑道:“那我谢谢你了。如若你有什么难事,只要告知与我,我定然协助。”

蜀玉越发高兴,心下大定。她之所以引出这一番话来,自然还是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着想。这深山里面她哪里都不可能去,秦连影死了,她也迟早会饿死。唐烆身有重务,哪里能够照顾到她,硬要呆在身边也只是平添累赘罢了。思前想后,现在最相信的也只有龚家山的人,也是最安全的。好在,秦连影死了,黄涧儿还在。曾经就听唐烆说过这黄涧儿与燕明山教众的纠葛,也是一被情所困还身不由己的女子。这才想着借由解毒的法子,来换取对方的信任。

她捏紧手中的包子,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活下去才有希望。

“我想请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能替你解毒之人,佘娇娇。她是龚家山当家人龚忘的未婚妻。天底下的毒,没有她不能解的。”

山洞里面的女子已经笑颜逐开,一声声的娇笑轻松畅快。她们似乎已经摆脱了洞外死寂尸体所造成的阴影,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远处,旭日已经从山间爬起,缓慢地将光辉照耀着深林,镀上了一层暗金色,更远处,带着淡猩的雾久久不散。

第五八章

五月初五,赛龙舟。

唐烆听到敲门声的时候,视线从窗外河廊上收回来。小二在送上美酒佳肴之后就退了出去,现在开门的人是个老者。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长衫,戴着头巾,美须飘飘,有股世外之人的风貌。

唐烆瞟了一眼对方,随意地道:“自便。”

老者淡笑了声:“在唐王面前,谁又能够真正自在得起来!老夫说完了话就走。”说着,缓步踱到窗口较远的位置上:“唐王让打听的事儿,已经查了个来龙去脉。”

唐烆沉默地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那老者点点头,慢悠悠地道:“这事儿得从三年多以前金梁城秦家大喜事说起。秦家公子秦连影洞房花烛夜,青梅竹马的蜀家小姐突然消失无踪了。外人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说与人私奔的,也有说是被采花大盗采去的,也有说蜀家小姐悲愤秦家儿子另娶,愤而投井,死不见尸的。

三日之后,蜀家老爷才与人说道。说是蜀夫人未过世之前定了一门娃娃亲,原本以为是秦家。哪知,蜀三小姐及竿,秦家却要另娶。蜀老爷一气之下特意亲自责问秦家老夫人,想要讨个说法。

那秦老夫人吃斋念佛,菩萨心肠没修出来,倒是嫉妒多心睚眦必报的主。回想当年,才依稀的记得当时有三家夫人同时怀胎,女人家后院说笑要定娃娃亲。蜀夫人并不中意秦家,秦老夫人觉得落了面子,所以蜀夫人过去之后,蜀老爷误会,她也没有解释。就由着自己的儿子拖了蜀家小姐多年。一直到秦公子娶亲。嘲笑蜀家硬是要把女儿嫁过来,那就做妾好了。

蜀老爷气愤难当就退了亲,又怕蜀家小姐多心,就设法让她去了大女儿嫁去京城大官府里住了半年多。这城里嚼舌根的人不留口德,逞一时口舌之快,暗讽蜀家小姐人尽可夫等等,也有商家借此煽风点火污蔑蜀家名声,之后被蜀老爷断了财路,这些都是题外话。之后,佘家小姐,也就是现今龚家山的少夫人佘娇娇,念及姊妹情深,半年后才亲去蜀家大姑爷家接了蜀小姐回来。

蜀小姐身子从小就弱,这来来去去半年多,大部分时日都耗费在了路途上,回来就一病不起了。

正巧秦家的公子因为参与江湖之事,丢了性命。蜀老爷怕外人风言风语传到蜀小姐耳朵里,又让人将其送去别庄修养,散心兼养病。哪知,这一养就是三年,病没好,身子倒是越见羸弱,就连医术卓绝的龚夫人也束手无策。

之后蜀老爷遍请名医,最近随行看诊的大夫是回乡养老的老御医。说这蜀小姐天生心疾,这几年疏忽更是引发了陈年旧病,再加思虑过甚,不是长寿之人。”

“还能,活多久?”

老者道:“多则五年,少则一年半载。”又窥了窥唐烆的脸色,一叹息:“其实,对着蜀小姐而言,半生诽谤陷害尝尽,又病厄多难,说不定早些归天去了还更好些。”

一番话尽,唐烆面前的酒盏一口未动。好半响才问:“说完了?”

老者眼神一闪,整了整衣袖,停了好一会才道:“这事金梁城家喻户晓,没有半点隐瞒。不过,作为江湖人,自然明白这话半真半假,只是蜀老爷拿来唬人的。”

唐烆又往桌上抛了一锭金子,比方才的还重一些,砸进了檀木八仙桌里,金子底座都瞧不见了。

老者顿了顿,这才满意地接着说:“还事还是要从三年前说起。真相其一,玉剑公子秦连影成亲当日,并不在洞房花烛,而是去了蜀小姐府中。做了什么外人不知,作为同时在蜀小姐院中养伤的唐王,”

老者笑了笑,“应当比老夫清楚。其二,蜀小姐失踪,并不是去了京城,而是与唐王你在一处,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用老夫来讲。其三,半年多以后,蜀小姐与龚夫人回来,的确是病得不轻,不过到底是心病还是身子弱,这点无需老夫推敲。其四,蜀小姐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之后去了别庄养病是真。不过缠绵榻上,一方面的确是病情甚重,还有一方面只怕是身怀六甲,送去别庄,只为了好生将养以待产下麟儿。至于那孩子是谁都,嘿嘿,”老者讪笑的瞥了唐烆一眼,见到对方眉目不动,这才又接着说:“其五,蜀小姐产后,心疾发作,曾经几次天人永隔,这是大实话。其六,”老者摇了摇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她的确熬不了几年了。”

一室清冷。

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去,迈出最后一步之时,又对唐烆唠叨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般看来,蜀小姐是没得回转了。如若唐王念着一介女子的情意,去见上最后一面,给她个痛快,早走早安心得好。三年,女子的年华能有多少个三年,又更何况是病弱之躯,唉……”

三年,唐烆看着自己的手心,厚厚的老茧,曾经还有女子纤手的温度似乎还萦绕在上面,如今却只剩下刀剑留下的刻痕。

在他看来,三年足够物是人非;对蜀玉而言,三年,已经是沧海桑田。

烟袅楼作为龚家山的产业,在经过燕明山一役之后,这寻常的茶楼在江湖上隐隐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作为龚家少主的夫人,自然让人更加敬重两分。

唐烆不知道,方才的老者出了他的包厢门,转身就上了顶楼,来见这位传说中的‘蛇女’龚夫人——佘娇娇。

“都办妥了?”

老者躬身道是。佘娇娇稍一抬头,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进来,在其耳瓣说了两句。佘娇娇脸色变了变,似笑非笑地对老者道:“小妇人这才知晓,这江湖的包打听不关是打听江湖趣闻,还兼顾八婆,苦口婆心地劝人为善。”

老者额头滴汗,那腰身越发弯了下去:“夫人见谅。老夫实在是替蜀家小姐担忧,就怕不痛不痒的几句话打不动那唐王,让蜀小姐空等。”

佘娇娇诘笑一声:“什么鸟唐王,不就是一个冷面冷心的恨心人么!如若不是蜀玉要我帮忙寻他,我才懒得费这番功夫。”说着,挥了挥手。另一个丫鬟从镶金珐琅盒子里面,挑出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用香囊赚了递给老者。

“这些日子你哪里也不要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者正收好香囊,闻言惊了惊:“要是唐王发现有诈,找老夫的麻烦……”

“嘁,”佘娇娇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大言不惭道:“一个唐王,哪里敢跟我们龚家山的地盘作对。再说了,蜀玉本就病重,你也没说谎,怕什么。他真找你麻烦,你让他来找我。看我不毒死他。”老者暗暗咋舌,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

另一厢房门打开,龚忘笑着进来:“你那毒药都是要卖银子的,可别浪费在他人身上。”佘娇娇一见他就笑:“用在他身上,我再将解药翻番卖给他,不亏的。”龚忘苦笑:“担心蜀玉心疼。”佘娇娇咬牙切齿道:“只要见到了唐烆,她什么疼都忘了。”

一边又开始拿起桌上的其它消息查看,龚忘正端着清心茶喝了两口,见到她皱眉,就问:“有坏消息?”

佘娇娇将手中的纸条撕了粉碎,气愤道:“我那师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我这里急着找他给蜀玉救命。”

龚忘怔了怔,将茶水递给她喝了两口,问道:“可是蜀玉又不好了?”

佘娇娇恨道:“她这三年又哪里好过?!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总是不见气色。我总不能用药奴替她换了心,挪了肾脏,再绑着唐烆去见她吧!”浑然忘了,她已经下了套子让唐烆去钻的事情。

“也亏得他这般绝情,三年硬是一点音讯都无。不知道的人,还道燕明山的人都死绝了,尸骨都不剩。你说说看,我们当年特意给他们留了一条退路让燕明山的人逃跑,就是为了让唐烆尽早脱身来找蜀玉,可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三年不见人影啊!他带着那些人,重新安个家有那么难么?”

“是很难。”龚忘道,一边抱住娘子愤怒的身躯,裹在怀里继续道:“燕明山到底是邪教。教主重伤,教众损失大半,老唐王也伤重不治,唐烆作为唐王的弟子,有责任保护那些人远走他乡。燕明山上上下下多少人,要找一个安全的落脚地又是如何地难。更难的是,一边逃走还要一边应对正派的追兵。”

佘娇娇哼了声:“你别忘了,当时山上还有一个人。”

“你是说祁妄?他虽然与唐烆是兄弟之谊,到底只有一个人。攻打燕明山之时,他身在曹营心在汉,替唐烆争取了不少的逃走的机会。我想,最后攻山之后,他突然说家师有事让他急回,也是借口。应当是去找唐烆,与他一起安排燕明山教众逃离了。”

“不逃等着被烧死么?你们江湖上的那些白胡子老头也想得出,杀不过别人就想着烧山烧死他们。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滚油锅火山。”

“好了好了,”龚忘安抚着娇妻,笑着道:“那始终不是我们龚家山的事情。现在唐烆来了金梁城,应当是为了寻蜀玉的,现在该透露的消息都透露了,就看他如何做了。”

佘娇娇委顿了下去,淡淡地道:“谁知道呢!我看他来了几日,到今日才叫了包打听说消息,也许,他本来就是不想见蜀玉的。”摇了摇头,只得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五九章

唐烆俯视着记忆中出现过多次的庭院,觉得即陌生又熟悉。

这里的一草一木,在三年中不停地出现在记忆中女子的身后,不是白日就是黑夜。女子轻笑的容颜,闲适的身影似乎已经刻在了头脑中,挥之不去。

蜀葵园,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唐王,快天亮了。”

唐烆瞥了瞥身后的属下:“教中的事情已经办妥。我私事未了,你们不用跟着了。”

那属下小心地揣摩下唐烆的神色,道:“为了以防万一,属下留下两人在城里候着,唐王有事尽管差遣。”唐烆哼了声,一个缓身,这个人已经飘入了某间厢房。众人都知道这任唐王的性子,也不敢去撸他的逆鳞。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没有做,任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

方才说话的属下是个头儿,轻声指派了两人,带着其他人引着初升的日光,遁了。

唐烆在房梁上冷冷瞧着。他知道这些人怕了他,也知道这惧怕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不过他不在乎。倒头窝在房梁上,也不知道呆了多久,房中床榻上传来熙熙梭梭的声音。一个胖嘟嘟地男童从百家锦绣被褥里面钻了出来,先是左右看了看,接而跳了起来,虎虎生风地站在被褥上挥舞了一招两式绣花拳头。偷眼见屏风后面还没有人来,忍不住又蹲起了马步。人小,手脚又粗又短,蹲在被褥上站都站不稳,倒是想个喝醉酒的弥勒佛。摇摇晃晃装模作样的‘练’了半天,到底没有体力,嘭地倒在床上。

一直守在耳房的小蝶探出身子,轻声问:“宝宝少爷可是醒了?”

男童手忙脚乱地坐起,咯咯笑了声:“碟姨,宝宝已经起了哦!”

小蝶脸上绽放着宠溺,将小男童从被褥上抱了起来,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道:“睡个觉都不老实。今日就要去见你娘亲了,想不想她?”

“想!”宝宝回答地中气十足,展开双手随着小蝶折腾:“碟姨,娘亲为什么不和宝宝一起回来和外公过节?娘亲和外公吵架了么?娘亲不在,宝宝什么都吃不下,外公自己吃那么多,还要抢我的东西吃。对了,爹爹这次还是没有回来!宝宝想见爹爹,想带爹爹去见娘亲,让爹爹教我练武打坏蛋。”

小蝶耳朵听着,手里没停。反正这些话每次回来小少爷都要唠叨一遍,与老爷的傻笑形成了鲜明对比,好似爷孙两个性情倒了个。因为要出门,格外给他多套了一件外衫,越发看不见脖子,分不清腰臀,整个人似个雪球,一滚可以滚好远的那种。又牵着手让他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中折射出小蝶有点红的眼眶,半响,她才道:“你爹爹就是大坏蛋,你是小坏蛋,专门被老天派来折腾小姐的。”

“唔,”宝宝低着脑袋,手指搅在一起,转瞬又仰头大声道:“那我跟娘亲一起,不理爹爹那个大坏蛋。我会给娘亲端药,还会给娘亲念诗,晚上哄娘亲睡觉觉。”

小蝶嗤的一笑:“你会念的诗可都是小姐教的。”

宝宝嘿嘿笑着,转而双手做抚须的动作,严肃地道:“不愧是蜀家的小少爷,从小就会吟诗作对,以后定然高中状元,光耀门楣。”这模样用稚嫩的小童声音说出来,凭得搞笑了些。小蝶浑身乱颤,点了点他的额头:“这话谁说的?学得真像。”

宝宝继续唬声唬气地道:“大胆丫头,胆敢质疑本知府的话,拖下去打十大板子。”小蝶笑得肚子疼,只能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宝宝睁着大大的眼睛:“碟姨不舒服,我找娇娇娘亲给你拿解药呀。”

小蝶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搅了巾帕替他擦脸,漱了口:“我都没有中毒,吃什么解药。”又去开了大门,看着一众丫鬟们端着食盒进来,宝宝又大叫:“我要和外公一起吃饭。”

随后跟着来的奶妈笑道:“老爷早用过饭了,现在在忙活事情,让小少爷吃完再去找他。”

宝宝嘟着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小蝶。奶妈顿时手足无措,小蝶叹了口气,自己坐在了下首,有丫鬟赶紧多添了一副碗筷:“小蝶陪着小少爷一起吃饭可好?”大大的点了点头,长大了嘴巴,一边奶妈赶紧喂了一口鹿肉芦荟羹进去,感激地对小蝶笑笑。没有这位,这小少爷可真的会说哭就哭,闹得人不得安宁。这般敏感多心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

唐烆这三日已经不知道偷偷瞧过这孩子多少次,如今看来,这性子的确不是随了他的。也许是随了蜀玉,也许,是随了……秦连影。

他在暗处捏紧了拳头,看着小男童啊呜啊呜地吞着东西,旁边一串伺候的人,不是陪着笑脸就是紧张兮兮。他哼了哼,自己从随身包裹里面拿出牛肉,就着酒囊充作早饭。咬了两口,又觉得无法下咽。等到蜀家的马车出城之前,他又偷空去买了包子,灌满了酒囊。在马车顶上望到糕点铺子,又忍不住飘去买了最新出炉的精致点心。等到马车出了城门,他才慢悠悠地窜入车厢内。

小男童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再看看已经闭眼倒下地小蝶,双眼扑闪扑闪地道:“大侠饶命!”

唐烆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冷冷地说:“我是强盗。”

宝宝哦了一声,高举双手:“强盗伯伯,你要搜身么?还是我自己脱衣服?”伯伯?他唐烆有那么老么?宝宝看着对方那堪比玄衣一样的脸色,继续道:“宝宝已经是小小男子汉了,所以伯伯能不能给我留下一条亵裤?”扭捏两下:“宝宝还要娶小娘子的,贞操很重要啊!”

他,果然是蜀玉的儿子!

唐烆跌坐在坐垫上,将糕点盒子往宝宝身上一丢:“打开,再拿两个酒杯来。”

宝宝大叫一声:“百宝铺子的糕点,我最爱吃了!”说罢手忙脚乱地拆盒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宽边青花瓷碟,将糕点用小叉叉着一一摆放在碟子里面,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唐烆。

“酒杯。”

宝宝吸吸口水:“糕点。”

唐烆眼睛一眯:“不拿酒杯,就不准吃糕点。”

宝宝眼泪汪汪,嘴巴一瘪:“糕点……”口水滴答,眼泪滴答。唐烆无语,自己从宝宝方才摸碟子的地方摸出两个茶杯,索性充作酒杯,一杯满了,一杯斟平杯底。看了看对面的小孩儿,自己端起那杯满的,一口喝净,倒扣茶杯,再挑了一块小糕点细嚼慢咽了。

宝宝嘿嘿笑了两声,端起剩下的茶杯,先嗅了嗅,再舔了舔,似乎觉得不难喝,猛地一口灌下去,也没吞,另一只手已经塞了一块糕点填满了口腔,大口大口的咬着,再一股脑的吞了下去。

这个吃法,应该不是蜀玉的儿子。

唐烆再斟酒,宝宝死活不吃了。一碟糕点,两个大小男子一人一个轮番吃了干净,宝宝又将碟子给收好,顺手又拿着茶壶将茶杯给冲洗了,再换了两个杯子斟茶:“强盗叔叔请喝茶。”

唐烆望了望淡青的茶色,再望了望对方的小孩童。两人对视,一个无波无澜,一个笑得灿烂。

唐烆倏地冷笑一声:“你下毒的本事太差了。”

宝宝眨眨眼睛:“哎呀,叔叔好厉害,居然发现了。我明明做得滴水不漏了啊!”

“是茶杯的问题。”

宝宝呜了两声,半真半假地哭道:“叔叔太坏了。你让我吃糕点我就吃糕点,我请你喝茶你一会儿说我下毒,一会儿说茶杯有问题。叔叔是大坏蛋。”邪教的唐王,本就是大坏蛋。

唐烆冷哼了声,身子一晃,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宝宝哭了两声,从指缝里面看了看,又左右找了找,确定人不见了,才去摇晃他的碟姨。

“我怎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