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一声低斥,吴茱儿眨巴掉两滴眼泪,傻乎乎地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土坑边上的那个人,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穿着一袭滚滚无边的黑袍,有如一团乌云坠地,项上的斗笠垂下一层黑纱,半遮住面孔,就那样低头看着她。

“那天晚上你没有跟我走,后悔了吧。”

吴茱儿听见这一句话,犹如梦中惊醒,一下子便猜到了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是谁——

“唔唔唔!”鬼爷爷!

太史擎蹲下来,看着她搞的狼狈不堪的样子,眼中一团恼火,按下了臭骂她一顿的冲动,沉声道:

“求我,求我就救你。”

“嗯嗯嗯!”求求你!

太史擎浑身舒坦了,弯下腰探身入坑,长臂一伸就把她整个人拎了出来,先扯掉她嘴里的汗巾子,看到上面沾满了口水,嫌弃地丢到一旁,拔剑“唰唰”两下挑断了她身上的麻绳。

吴茱儿趴在地上,弓着腰咳嗽一阵,缓过气儿来,知道自己得救了,想也不想就冲那人磕头拜谢。

太史擎眼明手快地扯住了她的领子,没让她把头叩到地上,训她道:“站起来,没叫你谢我。”

吴茱儿死里逃生,感激得要死,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顾不得身上疼,爬起来站好了,抹着眼泪对他道:“鬼——大侠,您怎么会来救我?”

她差点又喊成鬼爷爷,及时拧了过来,叫一声大侠,是看他武功高强,来去自如,想必是侠客之流。

太史擎早有准备说辞:“算你命大,我到句容县找人,途经此地,看到路上有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商量着谋财害命之事,就把他们抓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倒霉的又是你这个呆——丫头。”

他差点顺嘴把呆瓜叫出口,想想当面骂她不好,于是改了口。

吴茱儿一听,他竟抓了王婆子和甲二,急忙问道:“两个人在哪儿?”

太史擎指着树林一头:“我把人捆了,吊在树上了。”说起来他就来气,早知道他们这么黑心烂肺,不止求财还几乎害了她性命,今天早晨在客栈里,他就该宰了他们。

这呆瓜可是他踏遍大江南北才遇上的“知音”,真叫人害死了,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

吴茱儿这下也不哭了,把牙齿磨地嘎吱嘎吱作响,低头冲他抱拳道:“多谢大侠,请你带我过去。”

“走。”

太史擎走在前头带路,吴茱儿疯头疯脑地跟在他后头,走了老远,才看见了吊在树上的一男一女——真真是被捆了手脚,拿腰带系着脚脖子,倒吊在一棵粗壮的矮树上!

吴茱儿自问心善,此时此刻却丝毫不觉得他们可怜,一见到人,就恨地红了眼,低头在地上捡了石头,用力砸向他们。

“你们两个禽兽不如的坏蛋,我打死你们!”她被吴老爹教的好,骂人的脏话只听过没说过,恨极了也只有这么一句。

王婆子和甲二被吊的头晕眼花,脑门充血,乍一看见吴茱儿倒着脚朝他们走过来,还当是见鬼了呢,吓得他们魂飞魄散,直到飞来的石头砸在身上,这才晓得她是人不是鬼,哇哇大叫起来。

太史擎先前点了他们的穴道,叫他们前一刻喊不出声来,这会儿穴道解开了,就听见他们鬼哭狼嚎满山响,可是天快黑了,这荒郊野岭哪有人管他们。

“别打,别打了,救命啊!”

“吴小娘饶命啊,咱们是一时糊涂,知道错了!”

“我打死你们!”

太史擎看了一小会儿热闹,见到吴茱儿来来回回只会扔石头,瞧着不过瘾,就拔了靴子上的短刃,递给她,危言耸听道:“他们要害你性命,没必要同他们心软。你去,挖了他们的心肝,看看是不是黑的。”

吴茱儿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握住了刀子,一瘸一拐走向他们。

王婆子和甲二睁大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吴茱儿接了一把刀子,更是没命地喊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不要,别杀我,吴小娘,小姑奶奶,你听我说!都是这婆子教我使的坏,我本来没想贪你的银子,也没想害你性命,都是她出的主意!”

“不不不,你别听他胡说,明明是他见钱眼开,贪图你那一千两银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呜呜呜......”

吴茱儿再不信他们半句鬼话,上前就用刀子指着王婆子的心口,恶狠狠地问道:“我问你们,我阿爷呢?你们不是说拿了钱去救他吗,他人呢!”

甲二和王婆子为了活命,抢着答话,你一言我一语,不但把对方卖了个干净,还将他们如何见财起意唬弄她把银票拿出来,如何在客栈里吃酒误事,如何错过了吴老爹,又是如何商量着谋财害命,原原本本交待了一遍。

吴茱儿越听越恨,不只恨他们黑心,更恨自己蠢,她先前只道这世上虽有坏人,但没想到会坏到这个地步,为了钱财,居然能将无冤无仇的人往死里坑害。

若非她命大,今日死在这里,留下阿爷和阿婆一病一残两个老人也活不成,便是一尸三命。到头来,她带回家的那一千两银票,竟成了一张张催命符。

太史擎冷笑一声,无情念道:“素来财帛易动心,贪念教人作恶鬼。此种人,枉为人,不如杀之。”

吴茱儿两眼中燃着熊熊怒火,照得眼前两张恶鬼面孔原形毕露,她心中有一股戾气冲上天灵盖,扬起刀子,狠狠戳向王婆子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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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归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郊野,惊起林间倦鸟无数。

吴茱儿手持短刃插在那王婆子的心窝,刀尖堪堪没入半寸,有血渗出,一只大手从她背后绕过肩头,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刹那止住了杀势。

“有胆子杀人,你也不是无可救药,”太史擎立在她身后,睥睨了一眼那个晕死过去的恶婆子,低头凑到她耳边提醒道:“不过你想好了吗,杀了她,你可就回不去了。”

吴茱儿将所有的勇气都孤注一掷在了这一刀子上,她完全没有考虑过杀人之后的下场,耳中传来这样一句话,顷刻间就让她三魂归窍,勇气告竭,她一个哆嗦,松开了凶器。

那一柄短刃并未刺入多深,没了支撑就掉落下来,太史擎松开她向前一步,脚尖挑起短刃,当空接住,抬腿收入靴中,而后回头对她道:

“杀人再简单不过,难的是你能不能承担后果。”

吴茱儿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王婆子和甲二的确该死,她将他们杀掉确是报了仇,可是正如他所说,她根本无法承担后果。

“我还要找到我阿爷,我还要回家去,还要陪月娘一块儿进京,我......我不能杀人。”

“那你今后做人就长点儿心眼,不要随随便便相信别人的话。既然害不了人,就千万防着别人害你。再有下回,我看谁来救你的小命。”

太史擎训斥出声,他目的达到,总算是痛快了。他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软弱可欺之人,所以叫她吃这一回教训,就记得一辈子。

挨了凶,吴茱儿低着头,乖乖应和:“大侠教训的是,我长记性了。”

“哼。”太史擎顺了气儿,指着那两个该杀的骗子,问她:“你说吧,该怎么处置他们。”

王婆子是真地吓晕了过去,甲二则是装晕,两人倒吊了这半晌,满脸充血,着实吓人。

吴茱儿沈着脸走上前,先是搜了他们的身,找出来她那一千两银票,两手递到太史擎面前,道:“大侠救我性命,又帮我擒拿仇人,无以为报,我只有这一千两银子,请大侠收下。”

太史擎看着她手上皱巴巴的一叠钱钞,屈起手指敲在她脑门上,没好脸道:“才刚教你要多个心眼,一扭头就忘了,你把钱都给了我,让你们一家三口都去喝西北风么?还不快把银票收好!”

吴茱儿吃痛一记,缩起脑袋,一边听话地将银票揣进怀里,一边暗暗道:她一开始错怪他了,原来他不是个色鬼,而是个顶顶好的大好人!

“大侠帮我把他们放下来吧,这样吊一夜他们肯定会死的,”她道,不等他又训她,便指着旁边一棵细一点的树道:

“把他们捆在那棵树上,夜里有野狼野狗吃了他们,想必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他们这样一死,就不算是我杀的。等我回到江宁,就说他们骗了我的银票逃跑了,就算报到官府,也找不见他们的尸首,更与我不相干了。”

这话听起来煞是耳熟,不就是先前王婆子和甲二把她捆起来扔进坑里编的话么。

妄想着装死能够逃过一劫的甲二,听见这番话,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太史擎看到吴茱儿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勾起嘴角,十分配合地挥剑斩断了他们脚脖子上系的腰带,两人身体扑通扑通摔落在地上,王婆子没醒,甲二却是装不下去了,身体缩成一团虾米,哆哆嗦嗦地冲着眼前的人影磕头讨饶。

“姑奶奶饶命,大侠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吴茱儿上前又狠狠踹了他一脚,恶声恶气道:“你们险些害死我一家三口,我若轻易饶了你们,回头再叫你们害人吗?”

她虽然不会真地让他们喂狼,但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

坏人就该有报应!

......

吴茱儿跟在太史擎身后从林子里摸到路上,已是傍晚。句容县是去不成了,这会儿城门都关了。

“我阿爷瘸着一条腿儿,能上哪儿去呢。”吴茱儿忧心忡忡,她从王婆子和甲二口中得知吴老爹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你现在回家去,说不定老人家已经回去了。”太史擎还在扮大侠,不能明着告诉她吴老爹没事,只能骗她先回家。

“说的也是,我阿爷最聪明,没准儿已经回家了。”吴茱儿点点头,尽量往好处想。

“......”能教出这么个呆瓜,还敢说聪明。

“走吧,我送你回去。”太史擎看着前方昏暗无人的小径说道。

想着郊外随时都有野狼出没,吴茱儿没敢逞能说要一个人回去,不好意思道:“又要麻烦你了,耽搁了你的正事,不要紧吧?”

她还记得他说是路过此地办事的。

“无妨。”太史擎走在前面开路,心想:他的正事,就是看牢了她这个呆瓜,弄清楚为什么他的音痴遇上她的笛声就好了。

月亮藏进乌云里,路黑的看不见脚下。她步子小,他步子大,为了撵上他,她绊倒了两回,闷不吭声爬起来再追上,等到她第三次摔了跟斗,他总算忍不住回头了,摘下来腰上的佩剑,将一端递到她手中。

“抓好。”

“哦。”

吴茱儿听话地握住了剑鞘,被他牵着一头往前走。这一回,他放慢了步调,她再也没摔着。远方时不时传来一阵狗吠狼嚎,她偷偷瞧着前面一束高大的人影,却是不怕了。

走啊走啊,不知过了多久,前面不远处看见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就快到镇子上。

太史擎停下脚步,转身对她道:“就送你到这里,回家去吧。”

吴茱儿手心一空,剑鞘被他抽走,抬头看他,这时月亮在天上露了头,她只看见他斗笠垂下的黑纱,看不见他长得什么模样。

“敢问大侠尊姓大名,将来我好报答。”她问地小心翼翼,怕他不肯说。

“一点小事,谁要你报答,回去吧。”

太史擎说罢,就看见她垮下小脸,难掩沮丧,可怜兮兮地低着头,只不肯走。

“......江湖上人称我‘鬼太白’。”他按下羞耻心,说出这个称号。

怪他年轻气盛,三年前在清水寨一怒之下杀了一窝恶鬼,一时畅快,便以剑在山壁上凿出一首《侠客行》,根本没想到后果。结果被几个无良的说书人胡扯乱谈,给他取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号,说他是太白鬼魂仗剑夜游。

后来传到他耳朵里,他夜间再去办事,故意放走几个恶人,当面念一句名号——“吾是三更追命人,只杀世间作恶鬼。”就是要让他们传出去,追命人总比鬼太白好听些吧。

可那些混蛋们根本听不懂人话,就是认准了“鬼太白”这个诨名!

可恶。

“鬼、太白?”吴茱儿大字不识几个,别指望她知道诗仙太白是谁。只能凭自己理解,鬼太白的意思大概就是一只很白的鬼吧。

太史擎看她一眼就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冷哼一声,抱着剑转身背对着她,没好气地撵她:“快回家。”

吴茱儿冲着他背后又鞠了一躬,“多谢你了,鬼大侠。”

说完她就扭头往家跑,月亮照着路,她一口气跑到镇子门口的石牌底下,回头望一望远处,那道鬼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该不会真地是只鬼吧,不对呀,那天晚上我摸到他的手了,是热乎乎的呢。”吴茱儿心里泛着嘀咕,一路跑回了家。

小院儿门虚掩着,里面一团昏黄,吴茱儿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听到屋里头传来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咳嗽声,迟愣了一下,而后冲了进去——

“阿爷!”

屋里头,吴老爹坐在床上,另一侧躺着醒来不久的吴婆婆,老两口盖着一条薄被子,听到喊叫,扭头看见灰头土脸闯进来的吴茱儿,一家三口瞬间红了眼眶。

床边的小板凳上坐着一个童子,包子脸,笑露一口豁牙:“吴娘子,你可算回来啦。”

第二十回 雨过天晴

吴茱儿这一天过的是惊心动魄,先是险些被人谋财害命,后来又差点杀了人。半夜回到家,看见吴老爹平平安安地坐在床上,吴婆婆也醒了过来,她所有的恐慌都不翼而飞,又哭又笑地扑了过去。

“阿爷,阿婆。”

“茱儿乖,莫哭啊。”吴婆婆眼里也含着泪,抬手摸着她乱蓬蓬的小脑袋。

“好了好了,阿爷没事,”吴老爹的眼眶有些发红,坐起来拍着孙女瘦弱的肩膀,故意取笑她:“你这是在哪个泥坑里滚了一圈回来,脏成这样子。”

吴茱儿没敢提她被王婆子和甲二骗了的事,说谎道:“我回来时候跑的急,掉进坑里了。”

“哎呀,摔着哪儿了?”

吴茱儿摇摇头,又站起来跺跺脚,叫他们看见她没事。身上肯定是摔了几块乌青又破了皮,不过都是些小伤,不碍事的。

一家人忙着亲热,被冷落了半天的小童子不干了,噘着嘴从小板凳上站起来,走到吴茱儿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角。

“吴娘子。”

吴茱儿回头看见这么个矮冬瓜,这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生怕吴老爹和吴婆婆知道她吃了官司,连忙拉住他的小手问道:

“你是来替你家主人送信的吗,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的?”拉弦儿的也忒放心了,这才七八岁的男孩子,就不怕遇上拍花子的。

童子摇头,吴老爹赶紧说话:“茱儿啊,阿爷同你说,今天多亏是遇见了恩公,不然老头子这条腿可就作废了,也回不来家。”

这便将他一早从牢里放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主仆二人,将他背去医馆看伤,又雇了人力拉车将他送回家的经过讲了一回。

话里话外竟没提官司的事。

吴茱儿闻言,又是感激又是纳闷,他们怎么会刚巧救下她阿爷,就见童子冲她眨了眨眼睛,解释道:

“我家少主知道吴娘子家里遭难,心里过意不去,昨晚到了句容县落脚,今天一早就上衙门去打听。正好县太爷下令放人,我们就去了大牢外面寻找,虽不认得吴老爹模样,却晓得他腿脚不好,逢人便喊,就这么寻着了。少主有事在身得留在县里,因怕你等的焦急,就派我护送吴老爹回来,等你到这时候。”

童子暗暗得意,心道:少主天生讨人嫌,还好有我能言善道替他说好话,不然他做了好事,人家也要怀疑他别有用心。

果然听了他的话,吴茱儿疑窦顿消,只觉得万分羞愧,她之前没把那位相公当好人,疑他是个仗势欺人之徒,没想到真人不露相,人家居然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

由此可见人心隔肚皮,王婆子和甲二瞧着一个面善一个老实,其实一肚子黑心烂肺;那位相公瞧着不近人情,实则生了一副热心肠。

“小兄弟,多承你送我阿爷回家,”吴茱儿自小没个兄弟姐妹,看着又聪明又懂事的小童子打心眼里喜欢,捏捏他小手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童子笑嘻嘻:“叫我小鹿子就好。”

“小鹿子,”这一听就是个小名儿,叫着亲切。吴茱儿心思一动,又问他:“那你家主人如何称呼?”

“少主复姓太史,江西人士。”小鹿子实话实话,不指望她听说过江西太史公的大名。若是换成个读书人听到,一定会联想到白鹿书院头上去。院主乃是士林当中的泰山北斗,太史一姓,因他荣光。

果不其然吴茱儿不识货,只觉得这个姓氏少见,“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县城,当面同他道谢。这会儿太晚了,就先委屈你在我家住上一夜,好吗?”

小鹿子当然说好,他和少主分头行动,少主负责教训坏人,他就负责诓她。呃,不对,是收买人心。

吴茱儿于是把他领到隔壁她那屋,小鹿子当着吴老爹和吴婆婆的面不好说,背着他们就同她悄悄道:“你放心吧,我没告诉你家里人你同少主那起子官司,就说来时路上与你同船,听见你笛子吹得好,因此结识了。”

“谢谢你啊。”吴茱儿这下彻底放了心。

等到她铺好了被褥,小鹿子这才反应过来今晚要睡的是她的床,摇头摆手,就是不肯,小脸微红,一本正经道:

“男女有别,这怎么使得,我在地上打个铺就行了。”

他年纪虽小,可也是在书院耳濡目染受过教导的,才不学少主那样无视礼教,成日里翻墙入室,跟个贼似的。

吴茱儿见他坚持不肯睡她的床,只好又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垫上褥子。小鹿子躺上去,翻了个身就犯起迷糊来,不消得片刻就睡着了。

吴茱儿换到隔壁屋里,吴老爹和吴婆婆还没睡下,正在小声儿说话,老两口相依为命了大半辈子,这几天差点就生离死别了,也是吓得够呛。

吴茱儿忍了忍,没把怀里那一千两银票的事情说出来,怕他们听了会睡不好觉,打算等到明天再向他们坦白,于是也打了一张地铺,躺下去就睡了。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第二天公鸡打鸣,吴茱儿醒来就觉得浑身酸痛,忍着没吱声儿,轻手轻脚爬起来,看看床上还在睡梦中的老人,穿了鞋子到院子里舀水洗脸,喂了驴子,再到灶房里忙活。

柜子里就剩下两个鸡蛋了,被她打碎了,浇在面疙瘩汤里,煮成一锅,又把她从江宁带回来的几样点心满满当当装了两盘子,当是一顿早饭。

等汤放凉一些,她先将一副碗筷摆到堂屋桌子上,去看了一眼小鹿子,见他还在睡,就盛了两碗蛋汤端进屋里,这时候吴老爹和吴婆婆都已醒了。

吴茱儿扶着吴婆婆坐起来,喂她喝汤,吴老爹自个儿端着碗,看见碗里飘的鸡蛋花,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吴茱儿等他们吃完了,把碗筷收到一旁,这才站在床前,给两位老人跪下了。这一跪可叫吴老爹和吴婆婆傻眼了,就听她说到:

“阿爷,阿婆,我不孝顺,这一趟回来,原是为着向你们辞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