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不算麻烦,你今日且先回去,明日再来,我给你个准信儿。”

吴茱儿准备了一箩筐的奉承话没说出口,就见宋氏答应了,稀里糊涂地道了谢,叫婆子送她出去。

那门上的婆子向来多嘴多舌,刚才就在门外偷听,见到吴茱儿一脑袋雾水,瞅瞅四下无人,就拉了她到大门后头说话。

“小娘子今天可是找对门了,你道咱家太太为何发愁?还不是家里事多,钱钞不够使了。太太嫁妆里有间铺子,就在双凤桥边上,原是叫她娘家兄弟看管,成月里赔钱。前两日还听太太念叨,打算将那铺子盘出去呢,没想到你就来了。”

吴茱儿恍然大悟,难怪宋氏答应的爽快。

可是她又纳闷,小声问那婆子道:“典史大人家里,怎么缺钱到这地步了?”嫁妆都要拿了卖,可见是有什么事急着用钱吧。

那婆子哼哧一笑,“小娘子有所不知,咱家二郎在茅山书院做学问呐,一个月的束脩就得十两八两地送,一年下来,那可是上百两银子,家里没个进项,怎么负担得起。”

吴茱儿暗暗咂舌。茅山书院她当然晓得,那是句容最有名的地界,从那道门里出来的读书人,走在路上都比别人高出一头。难怪人家气势呢,这读书花的银子,都够铸个人了。合着人家读的不是书,是银票呢!

转念又一想,恩公说了三日后要带她上茅山书院,莫非是要登门求学吗?

那她真要好好劝劝他,一年一百两银子呢,也忒讹人了。

第二十三回 安顿

听说了王典史家的难处,吴茱儿认为铺面有了着落,便放心地离去了。

她到城外的茶棚与陈二碰头,吃了一碗阳春面垫肚,末了从牛车上翻出个水囊,叫茶小二给她灌满,又包了两个馒头带走,多给了几个铜板。

陈二奇怪:“不多远就到家了,花这冤枉钱作甚。”

吴茱儿笑笑:“昨天我在郊外林边看见两条野狗,断了腿怪可怜的,等下拿去喂它们。”

陈二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心说她浪费粮食,人都吃不饱,可怜两只畜生干什么。

牛车跑得慢,路上颠簸不提,到了一条小路上,吴茱儿叫了停,拿着水囊和馒头跳下板车,对陈二说:“二叔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陈二看着她一头钻进路边的乱树林子,不放心地冲着她背后喊道:“别跑远了!”

“晓得了!”

吴茱儿进了林子,寻着她昨天在树上刻下的记号,不一会儿就找着了那个土坑。她将土坑上面覆盖的树枝和杂草拨开,阳光挥洒进来,一股骚臭气味扑面而来,露出陷在坑底狼狈不堪的一男一女,正是王婆子和甲二。

二人手脚被捆,裤腰带缠着嘴巴,爬不出来更喊不出声,就在这土坑里熬了一夜,屎尿都拉在裤裆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拉出去都能冒充乞丐了。

乍一见光,两人先是觉得刺目,流了两泡眼泪才看清楚蹲在坑边上的吴茱儿,顿时激动地摇头晃脑。

“唔唔!”

吴茱儿只要一想起她一家三口差点被他们两个害死,就一点不觉得他们可怜了。鬼大侠将这两个畜生交给她处置,她没法儿杀了他们,只能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把他们关在这里,一是防着他们回到江宁恶人先告状,二是防着他们再起歪心思。

“你们别害怕,我不会叫你们死在这儿的,”她好心地告诉他们:“再过两天,我正事办完了,就把你们放出来。”

说着,她伸长手拽下了甲二嘴上的腰带,拧开水囊,叫他仰头。

甲二顾不上求饶,张大嘴巴接水喝,王婆子见状,急忙凑上前去,挤到他身上,也仰起头想喝水,可她嘴巴堵着,一滴都没接到,甲二气急败坏地用头撞了她一下,破口大骂道:

“臭婆娘,滚一边去!”

“唔!”

吴茱儿干脆也解了王婆子的嘴,就听她扯着破锣嗓子骂了回去:“个小瘪犊子,老娘和你拼了!”

两人捆手捆脚,只能用头顶,用牙咬,活像两只蛆虫在扭打。

吴茱儿蹲在坑边,托着腮帮子看了一会儿热闹,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你们还有力气打架,看来是不饿,这馒头不吃也罢。”

两人瞬间就分开了,仰头盯着她手里的馒头,眼睛里直冒绿光。

“不许抢,你一口,她一口,谁抢就没谁的。”

吴茱儿警告过后,就把馒头掰成一块一块,分别喂给他们,水也是一人一口,王婆子和甲二谁都不敢再争抢。

喂完了最后一口,吴茱儿拧上水囊,拍拍手上的碎屑,又要将他们的嘴堵上,两人一边躲闪,一边求饶——

“小姑奶奶,你就放过我罢,再呆一晚上,老婆子命都没了。”

“别理这个疯婆子,吴娘子,你放了我出去,我保证听你的话,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绝不会再使坏了!”

任他们两个磨破嘴皮子,吴茱儿只是摇头道:“错信你们一次是我傻,再信你们第二次,那我就是头猪了。你们乖乖听话,我明天还给你们送吃的,哪个不听话,就等着明天饿肚子吧。”

一番威胁,彻底叫两人死了心,老老实实地让她拿腰带绑住了嘴巴。

吴茱儿将坑顶重新盖好,免得深山里的野狼真地跑出来发现了他们,把他们给吃了。

“我走了,你们好好睡一觉吧,若是睡不着,那就好好想想,你们为何会有今日的报应。”

吴茱儿丢下一句话,小跑着出了林子,留下王婆子和甲二悔不当初。

***

回到宝山镇,太阳还没落山呢,陈二去地里送牛,吴茱儿满载而归,芳丫娘俩就在她家照看二老。

“我回来了,芳丫,快来瞅瞅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吴茱儿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芳丫第一个围上来,看见她满手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高兴地又蹦又跳。

“茱儿姐,这是什么呀?这个能吃吗?哪个是给我的?”

吴茱儿将一堆东西搁在桌上,摸摸她脑袋道:“都是给你的。”这些吃的玩的用的,她得到过一回就满足了,带又带不走,不如都留给芳丫,叫她也尝尝这份欢喜的滋味儿。

“真的呀?”芳丫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见到她点点头,再看看桌子上那一堆,嘴巴一下子就咧到耳朵根了,笑着笑着,突然就挤出两眼泪来,抓起一只布老虎,搂在怀里,吸溜起鼻涕。

芳丫她娘立在堂屋门口,瞅着自家闺女高兴坏了,悄悄也抹了下眼角。

等到陈二回来,捎了一斤猪肉,一条大鱼,又在自家地里薅了几把青菜,催着芳丫她娘去灶房烧鱼炒菜。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吴婆婆缓过一口气,今天又喝了两碗药汁,居然可以下地走路了。吴茱儿打算明日进城带上吴婆婆,寻一间有名的医馆给她诊治诊治,最好是能把病根儿给除了,以前没银子用不起人参鹿茸,现下可不愁这个。

晚上吃了一顿热乎饭,有酒有菜有肉,连着吴老爹都被吴茱儿允许喝上两口酒。吴茱儿提起典史家有间铺子要卖,吴老爹满面红光地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儿,说道:

“双凤桥边上可是好地儿,得看那铺面多大,若有两间屋,最好带个后院,咱们两家人都能搬进城里去住,到时就开一间杂货铺子,不愁没客人。”

陈二憨憨一笑,道:“这个您懂,都听您的。”

芳丫她娘忙着点头,“到那时候您就做个掌柜的,叫二郎跑堂子,我给你们做饭洗衣裳,婆婆就安心养上几年,说不得这病就好利索了。”

有了盼头,两家人如今倒真成了一家人,齐心齐力过好日子。

吴茱儿看在眼里,抹掉心头最后一丝不舍。

......

次日,依旧是陈二套了牛车,拉上吴茱儿还有吴婆婆,一起去了县城。

进城后,吴茱儿先将吴婆婆送去医馆,找到当地一位颇有名望的老郎中看过。结果好坏参半,吴婆婆是早年积劳成疾,因此气虚体弱,加上拖得年月太久,要想除病根难了。但是今后好好休养,调理阳气,兼着服上半年的补药,就会有所好转。

老郎中当即给开了两张方子,吴茱儿痛快付了银子,先抓了半个月的药,回去煎服。

出来医馆,陈二背着吴婆婆先找处阴凉地方休息,吴茱儿跑着去了王典史家。

日上三竿,门上婆子好不容易等见她来,连忙让进门里,吴茱儿这回学了个机灵,偷偷往她裤腰缝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小声打听道:

“大娘,我那事儿说的怎么样了?”

婆子捂紧了腰带,眉开眼笑冲她直点头,凑到耳边道:“你只管进去,听我说的,那铺子太太打算一百二十两银子就卖了的,张口要是高了,你就跟她哭穷,别忙着点头。”

吴茱儿心里有了数,来到后院见了宋氏,不慌不忙问道:“太太可有准信儿了?”

宋氏不知道门上婆子早就说漏了嘴,还冲她打马虎眼:“可叫你逮着了,再没有这样的好事儿,我娘家兄弟,在双凤桥那边有一间敞亮的门市空着,里外两间屋,连着一起后院儿,还有三间平房,地方又宽敞又得劲,若不是你正好求到我这儿,赁出去收租子也使得。”

吴茱儿赔笑,奉承道:“太太慈悲,怜悯我一家老老小小,这铺子就说给我罢,就不知盘下来要多少银两?”

宋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说出个数来:“一百五十两,不能少了。”

论起讨价还价,吴茱儿可是最拿手的,一面哭穷,一面求情,三下五除二就将价钱落了回去,果然说到一百二十两银子,看到宋氏变了脸色,她就没再往下拉扯,一口定了。

“烦劳太太差人带我到铺子那边瞧瞧去,若是使得,明儿我就带钱过来,咱们到保长那里换了地契,这事儿就算定了。”

宋氏这才露了一丝儿笑脸,点点头,喊了一声门外,叫的还是门上那个婆子,领吴茱儿去认认门儿。

出了宅子,吴茱儿又冲婆子道谢,那婆子得了好处,主家解了燃眉之急,总算是皆大欢喜。

(小剧场——

小鹿子:呜呜呜......

作者:哭什么?

太史擎:哼。

作者:这都是怎么了?

吴茱儿:两天没出镜,憋的。)

第二十四回 茅山书院

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吴茱儿早早进了城,来到客栈门前,就见太史擎带着小鹿子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人高马大,穿着直缀长袍,交领白纫,头戴纱网露出一张罕见的好相貌,令人目眩,实难相信这样年轻俊俏的郎君,居然是一位举人老爷。

她快跑几步赶上前去,叉手一弯腰:“来迟来迟,叫相公等我。”

太史擎打量她,一如他所料,这呆瓜没点儿自觉,仍穿着她那套旧布衫麻草鞋,梳着双包头,腰间挂一根褪色的竹笛,一副市井小民的打扮。

“免了。”他不爱见人冲着他这一身行头点头哈腰,若非是登门挑衅,他宁愿穿得舒服一些。

小鹿子冒了头,笑嘻嘻地递上一样东西,对吴茱儿道:“这是我家少主昨日亲自挑选的笛子,赠予吴娘子。”

吴茱儿向他手里看去,眼前不由地一亮,只见一管鲜艳欲滴的翠笛,腰身笔挺,眼孔圆润,末端系着一条黄丝绦,挂着玉坠儿,似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一般漂亮。

“给我的?”她惊道。见小鹿子点头,她连忙摆摆手道:“不成不成,那个谁说过,无功不受禄,我还欠着恩公的人情,怎好意思反过来拿要。”

“拿着,今日有你立功的机会。”太史擎抓起翠笛抛向她。

吴茱儿生怕它摔在地上,只好慌手慌脚地接在怀里,再要说些推拒的话,太史擎已是转身大步朝前走了。小鹿子招招手示意她跟上,她低头看看怀里的翠笛,搂紧了追上去。

......

茅山书院位于句容县东南,茅山后山下。

但凡书院,历来都有“讲学”这一项传统,即是推选出书院内有名望或者有才学之人作为讲师,于特定的日子里公开讲述自己在学术上的心得与体会。凡到场者皆可旁听,不拘身份贵贱,正所谓“有教无类”。

茅山书院也不例外,虽没有东林书院的东林会约闻名海外,但是每月十五日,都在茅山脚下有一场讲学。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读书人更是趋之若鹜,当日茅山脚下必定是人山人海,观者甚多。

这天,又逢十五。一大清早就见那货郎儿肩着挑担进山,还有那卖纸的卖墨的,提前就在山脚下占了好摊位,又有临时搭起的茶棚,要上一壶清茶便能占个座儿,省两个铜钱租板凳。

吴茱儿跟着太史擎来到山脚下,入目全是人,若非是太史擎这一身派头叫人不敢造次,路人见之纷纷让道,他们都不一定能挤得进去。

讲坛就设在一片宽阔的平地上,中央有一块大青石,上面铺着席子,摆着蒲团,那是今日讲师的席位。

讲坛四周的好位置都叫人占满了,约莫铺了十几张草席,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尽是些穿袍子戴巾子的读书人,坐在那里谈笑风生,吟诗作对,没有哪个平头的老百姓好意思往跟前凑的。

吴茱儿越往前走,越是心虚,头埋的越低,同前面趾高气扬的太史擎,还有昂首挺胸的小鹿子一比,就像是一只误闯进鹤群里的野鸭子,招人侧目。

其实是她想多了,有太史擎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物在前,谁会留意到她呢。

好不容易挤到了平地上,离着大青石能有七八丈远,有一张草席上还留着空位,那处独坐的书生感到身后有人接近,抬头一见,暗暗吃了一惊,连忙起身作揖,一面让座:

“相公请坐。”

太史擎倒不客气,撩起衣袍盘膝坐下,对那书生摆手道:“坐罢。”

书生面露喜色,赶紧坐到他身旁,频频侧顾,忍不住搭话:“敢问足下高姓,听口音不似当地人。”

太史擎目不斜视,懒得回头看他一眼,敷衍道:“吾字魁一,江西人士。”

“原来是魁一兄,久仰久仰,弊姓祝,表字知德,兄台唤我表字即可。”这个祝知德倒是个自来熟,不怵太史擎的冷脸,剃头担子一头热。

不怪他上赶着套近乎,太史擎的身份摆在那里。

当今科举,三年一回大比,分为童试、乡试、会试、殿试四轮。这童试,又分为院式、府试和县试三场,先要过了院试,才有生员的资格,方能进入官学或书院求学,称之秀才,又叫书生。

再进一步就是乡试,同样是三年一回,八月期间,在各省省城举行,又称秋闱。秀才去赴乡试,由天子钦点主考官主持,需得登榜,才能称之举人。这一考尤为艰难,万人争过独木桥,能够上岸的又有几人。

到了这一步,就算有了进京赶考的资格,只差一步就能进得庙堂,登高望远,是以举人又被时人笑称“半步官”。

祝知德三年前就过了童试,乡试落榜,今秋八月预备再次下场。今日遇着个前辈,既有同席之缘,岂会不抓紧机会攀谈,就算不能请教些考场上的诀窍,也能结交一位前途大好的朋友,何乐而不为。

于是就见祝知德一张嘴吧嗒吧嗒个不停,太史擎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魁一兄,你家既在江西,可曾到过白鹿书院一游?哎呀,据说太史公当年离朝返乡,就在白鹿书院隐居,担当院主,若是有幸见得一面,聆听一句教诲,真不枉此生了。”

“......”

小鹿子捂嘴偷笑,心说:我家少主天天被院主念叨,耳朵里都快长茧子了,怕的家都不敢回呢。

他扭头想同吴茱儿说话,却发现她站在身后的人墙边上,畏手畏脚不敢靠近。他眼珠子一转,凑到太史擎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太史擎转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毛,点点头,从袖里摸出了钱袋子丢给他。

“你们去吧。”就这点胆子还要进京闯荡,真是生嫌命长。

小鹿子得了令,跑去吴茱儿身边,拉了拉她袖子,示意她往外走,吴茱儿不明所以,跟着他挤出了人墙,问他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小鹿子东张西望,兴匆匆道:“我刚刚看见路边儿有卖千层糕的,咱们过去尝尝,待会儿给少主捎一壶清茶就好。”

吴茱儿早晨只是喝了一碗稀米汤,这会儿肚里确实饿了,闻见远处飘来的香气儿,点点头,就随他去了。

平缓的山路两旁尽是些挑担子摆摊子的小商小贩,有的吃有得玩。小鹿子找到了那家卖千层糕的,五颜六色切成菱形,一层一层中间夹着香瓜果脯、青梅蜜枣,最上一层撒着红丝绿丝和花生碎,瞧着就馋人,价钱也不贵,只要八个铜板一块儿。

他们一人一块,吴茱儿将翠笛插在腰带上打了个结,抢着掏了钱,小鹿子没同她争抢,“啊呜”咬了一大口,满嘴香甜,软糯好吃,那梅子干酸酸的化在口里,别提多有滋味儿了。

手里的千层糕没有吃完,小鹿子又跑到另一家卖凉米分的摊子上,要了两碟子浇上醋和麻油,撒上葱末辣椒末,一边招呼了吴茱儿来吃,一边吸溜了一大口,挤着眼睛吐着舌头喊辣。

吴茱儿哈哈大笑,干脆放开了肚子,陪着他吃喝,很快两人就把附近的小吃摊子尝了一遍,吃得他们满头大汗,直打饱嗝。

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钟鸣声,山脚下一阵骚动,原是茅山书院的人来了。

吴茱儿赶紧催着小鹿子到茶棚去提了一壶清茶,借了个杯子,就往回跑。

(ps:临时要出门三天,不断更,章回稍瘦,建议攒上三天再看。)

第二十五回 砸场子

茅山地处句容与金坛交界处,乃是道教名山,上清一派的发源之地,素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的美名。

茅山书院依山得名,可以追溯到北宋时期,距今已近六百年历史。

书院的创始人为处士侯怡,这位先人归隐山林一心教书,有诗云:精舍依岩壑,萧条自卜居。山花红踯躅,庭树绿栟榈。荷锸朝芸陇,分镫夜读书。浮云苍狗纪,一笑不关余。

可见胸襟。

钟鸣过后,一行书生自山间款款而出,三五成群,通是一身褐色襕衫,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长者蓄须,青者持扇,不论肚子里装有几点墨汁,远观俱都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这一行约有三五十人,皆是茅山书院的弟子,依次踏上平地,中间拱着一名中年人,样貌平平不苟言笑,与众不同穿着一件交领袍子,领上两道白纫,可见身份。

待到此人行至那一块大青石旁,盘膝坐下,围观的众人这才确定,这一位正是今日讲学的高士。那青石旁边还立着一个年轻的弟子,提着一只两尺来高的箱笼,打开头一层,取出茶盘在石上凹处拜访,就坐在脚边。

那位高士先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等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这才轻咳两声,扬声道:

“鄙人周济川,系茅山书院直讲,万利二十九年举人出身。教书十载,有感于应试之难,著有四书解注几篇,刊印成册,今日带来分发众人,只收取少许润笔费用,待到讲学之后,诸位可以来此领取。”

席间众人,不算那一干书院弟子,也有百八十人,闻言蠢蠢欲动,不约而同摸向腰间钱袋,有人庆幸今日带足了银两,也有人愁眉不展。

祝知德便是那暗中庆幸之人,看一眼纹风不动的太史擎,凑过去小声道:“魁一兄,你不如也买一篇吧,这位周相公在当地颇有名望,尤其是应试的本领,说不得观后有感,明年春闱,能多一丝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