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怕六福不当一回事,才以她的名义去请人。

“不妨事,”吴茱儿吸了吸鼻子,嗓音有点发哑:“给我熬一碗姜汤,我喝过就好了,用不着请郎中。”

她身子骨好,从小就没生过几回病。可是吴婆婆是药罐子,话说久病成良医,吴茱儿成天地给她煎药,多少懂得一些药理,遇上点伤风感冒总知道偏方。

月娘没理她,催着小乔去了前院,拉着吴茱儿让她在书房里的软榻上躺下了,她就坐在边上,握了她的手,看她迷迷瞪瞪的,便命令道:

“闭着眼睛。”

吴茱儿就乖乖闭起眼睛,闻着月娘身上飘来的香气儿,就不觉得身上难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小乔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月娘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小乔抬起头,露出一脸惊恐,结结巴巴道:“死、死了,死人了!”

吴茱儿头晕眼花,就听月娘冷声道:“胡言乱语,你说谁死了?”

“心琪死了,投井死的,奴婢去找六福哥哥,看见一堆人围在水井边上,刚刚打捞了尸首上来,已经没气儿了......”

吴茱儿脑子轰地一下,猛地抓紧了月娘的手,两人十指一样的冰凉。

书房里一阵死寂,小乔面无血色地站在门口,月娘怔怔地望向窗外,吴茱儿浑身发冷,躺在榻上,一动也动不了。

最后还是月娘先出了声:“曹公公呢,有人去禀报曹公公吗,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投井?六福呢,六福哪儿去了?”

小乔只哭声说不知道,显然她是见了心琪的死状,被吓坏了。

吴茱儿咬着牙坐了起来,颤声对月娘道:“咱们、咱们去看看吧,行不行,去看看吧?”

“好,去看看。”

月娘扶着她起来,两人快步出了书房,叫小乔在前头带路,奔着出事的地方去了。

就在后院的一口水井边上,围观的人还没散去,那一具泡过水的尸|体就被人放在地上,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包裹着她僵硬的身躯,光着一只发白的小脚,袜子也不见了。

吴茱儿和月娘也不知怎么走到了前面,待她们看清楚那一张肿胀的惨不忍睹的脸孔,再压不住心头发酵的恐惧,捂着嘴干呕起来。

吴茱儿眼泪止不住掉下来,脑袋里嗡嗡乱响着那一句话——

又没爹又没妈,死了就死了。(未完待续。)211

第五十二回 蹊跷

(一更)

心琪的尸体最后是被一张草席卷走的。

惊闻死讯,六福带了两个家丁匆匆来到后院收尸,不想月娘会在当场,连忙上前拦了她视线,哄劝道:“娘子怎么在这儿,快且回去吧,莫糟腌了眼睛,叫死人冲撞了千金之躯。”

又冲吴茱儿使眼色,“快扶你家娘子回去啊。”

吴茱儿惊魂未定,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她盯着心琪的尸身被人卷进破破烂烂的席子里,扛起来就走了,就好像那里面装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团污物。

“慢着。”月娘沉声问道:“你们打算把人送到哪儿去?”

六福只当她女人家心软,见了心琪的死状于心不忍,于是好声好气地告知她:“这丫头签的是死契,没亲没故的,死了也没人来赎身,况且又是她自寻短见,怨不得主人家,只能埋到乱坟岗那边。”

说埋都是好听的,实则是弃尸荒野。

“怎么叫她自寻短见?”吴茱儿面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憋着一口气不吐不快:“人要是活得好好的,谁会自己寻死,你不查个清楚,就这么把她埋了?”

她分明看见了,心琪那张脸肿的像是生了霉的发面馒头,她生前一定是遭受了莫大的屈辱,才会有轻生之念。

六福干笑一声,晾她年纪小不懂事,没同她翻脸。不过是死了一个丫鬟,真查出来事情原委,还能叫谁给她偿命不成。

月娘拉住了情绪激动的吴茱儿,没让她再说下去,她眼睛是红的。一张美人面上却是冷若冰霜,对六福道:“心琪毕竟与我主仆一场,念着这点情分,我烦劳你给她买一副棺木,寻一个好去处将人安葬了,花用多少银钱,你回头找我取便是。”

“娘子仁厚。小的一定照办。您就安心回去吧。”六福为了哄走这位姑奶奶,一口答应下来。

月娘颔首,再也没看那裹尸的席子一眼。带着病中的吴茱儿走了。她们谁也没留意,带她们来这儿的小乔不见了踪影。

直到离那口水井远了,吴茱儿低头抹了抹眼泪,小声对月娘道:“一定是语妍欺负了心琪。把她逼死了,你看见她的脸了么。”

“怪我。”月娘轻轻一声。垂着眼睑,自责道:“若不是当日我让心琪打了她,她怎么会怀恨在心。是我害死了心琪。”

“才不怪你,”吴茱儿瓮声瓮气道:“明明是语妍先犯了错。你才会罚她的。她自己亲口说过,做人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不守规矩就是不对。她口出恶言在先,又不服管教。一门心思只觉得别人对不住她,却不想想她是怎么对别人的。要是她一开始就安分守己,心琪不会和她打架,我也不会泼她冷水,你更加不会发怒惩罚她,都是她自己找的,怨得了谁?”

闻言,月娘扭头看着理直气壮的吴茱儿,脑中灵光一闪,有个念头忽然间清晰起来——

“那要是她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成是奴婢呢?”

“啊?”

月娘眉目连闪,疑心难消。语妍从头到尾没把自己当成是个丫鬟瞧,所以她敢同自己没大没小,敢一口一个娼子骂的痛快,所以她不觉得是她犯了错,反倒是觉得她们不对。

如果说她早就晓得她在京城有个了不得的亲戚,那她为何会自甘堕落,卖身为奴?就凭她的气性,应该一早脱身了才对呀。

为何要等到锦衣卫找上门来,才得以验明正身?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月娘当机立断,对吴茱儿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吴茱儿疑惑:“你要上哪儿去?”

月娘冷笑:“我去瞧瞧那蛇蝎心肠的刽子手,没得害死了人命,还让她逍遥自在。”

“我认得路,我带你去,”吴茱儿没有劝她,反倒要同行,“你一个人去了,万一她再欺负你呢。”

“那就走吧。”

......

梅妆阁里,语妍也是刚刚听说了心琪的死讯,顿时又惊又怕,失手打翻了茶杯,弄湿了裙子,发出一连串低咒:

“该死的丫头,不过是打骂了她几句,竟去寻死了,晦气!”

小沫战战兢兢上前帮她收拾,却不小心踩了她的脚,被她一手推开了,骂道:“笨手笨脚,滚开。”

小沫这会儿怕她怕的要命,缩着脑袋退了出去,才到小楼外面,就看见不远处的树底下有个人影探头探脑,见了她便招手示意。

小沫认出是小乔,欣喜地跑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呀?”

“死人了你晓得吗?”

“嗯,我晓得。”

两个面无血色的小丫鬟把头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小沫偷偷告诉小乔,昨日六福将心琪送过来,语妍娘子就把人带到楼上去了,小沫留在楼下,就听到楼上传来了巴掌声,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语妍娘子才独自下楼,楼上的巴掌声却没停。小沫好奇心重,趁着她没留神,偷溜到楼上看了一眼,就见心琪赤条条光着身子跪在地上,正一下接一下地抽自己耳光,整张脸都打的淤血了,肿的老高,她却哆哆嗦嗦不敢停。

小乔听得毛骨悚然,吓得捂住嘴巴。脑中浮现出井边那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再不奇怪心琪为何要寻死了。

小沫小声哭道:“你好命逃出去,我就倒霉了,进了这魔窟,不知几时惹得她不痛快,也要逼死我呢。”

小乔连忙腾了一只手也将她嘴巴捂上了,“快闭嘴吧,你晓得她厉害,还敢胡说。”

小沫哭了一会儿,害怕语妍找不见她发火,只能可怜兮兮地同小乔道别,一溜小跑回去了。

小乔抚着胸口转过身,却见前面小路上来了人,她没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怯怯喊了一声:“娘子。”

月娘看到她在这儿,皱了皱眉头,误以为她跑来通风报信,便没给她好脸色:“谁让你跑这儿来了。”

“奴婢、奴婢来找小沫。”小乔刚刚听说了心琪的悲惨遭遇,正暗自庆幸自己换了主子,生怕月娘厌弃她,再把她撵回梅妆阁,连忙解释起来:“我觉得心琪姐姐死的蹊跷,所以来找小沫打听。”

“哦?”月娘半信半疑地问她:“那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小乔不敢有所隐瞒,趁机表忠心,将小沫告诉她的事一五一十回报给月娘。

尽管吴茱儿和月娘早有猜测,可是听到真相如何,还是为语妍的狠毒而心惊肉跳。(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回 还没睡觉

(二更)

根据小乔所述,想也想得到心琪为何要寻死了。

她才来梅妆阁头一天,语妍就使了那下三滥的手段凌|辱她,全然没将她当成是人看。心琪本就怯弱,见到语妍如此对她,还不吓破了胆子,明知早晚会被她折磨死,不堪受苦,才会一时糊涂自寻短见。昨夜趁人不注意,悄悄投了井。

吴茱儿挽着月娘的手臂,只觉得头脑发胀,浑身无力,不由地微微发抖。一半是因为惊惧,另一半则是因为愤怒。

她遭遇过谋财害命的王婆子和甲二,以为人再坏也不过如此了,可是语妍的狠毒比起他们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性,为何如此可怖呢。

“娘子,奴婢就打听到这么多,没别的了。”

月娘没再责问小乔,举目望向水岸边的烟雨楼台,来时那一股冲动被她按下了。语妍这条毒蛇比她想象中更加心狠手辣,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捏住她的七寸,还是先不要激怒她为妙。

“走吧,回去。”

“啊?”

吴茱儿不明所以地被月娘拉走了,小乔紧紧地跟在她们后头,头也不敢回一下,活似那梅妆阁里藏着什么妖怪,下一刻就会跑出来吃人似的。

......

回到小院儿,吴茱儿就病倒了,满脸通红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冷。这节骨眼上,不好请郎中,月娘就让小乔到厨房讨一碗姜汤,她则端了一盆冷水到床边,湿了帕子覆在她发烫的额头上。

吴茱儿迷迷糊糊的就说起胡话来:

“我真该去瞅她一眼的。昨晚上我该去的,都怪我不好......”

月娘听见她自责,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地轻叹一声,又想到是吴茱儿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一面为自己庆幸,一面摸了摸她热乎乎的小脸。凑近她耳边。柔声道:“不怪你的,不是你不好,而是有些人太坏。”

一声递一声。哄得她安静下来,直到小乔送来姜汤,月娘亲手喂她喝下了,才见她沉沉睡过去。

月娘放下碗。示意小乔同她到外面说话。

“心琪死了,你怕么?”

“奴婢害怕。求娘子收留婢子,婢子不想再回梅妆阁去了。”小乔腿一软就想给她跪下。

月娘稳稳地扶住了她,温声问道:“我可以向曹公公要来你的卖身契,带你去京城。你愿意听命于我吗?”

“奴婢愿意!”

“那好,你先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相信你会听我的话。”

小乔一个劲儿地点头。

月娘压低了声音。吩咐于她:“你在梅妆阁不是还有个小姐妹么,我要你你抽空去找她。悄悄打听语妍娘子每天都做了什么,然后将她一举一动都回报给我。”

小乔面露怯意,抬头就见月娘盯着她,那一双翦水秋瞳中闪烁着迫人的寒光,美得惊心,却叫人无端畏惧。

“奴婢、奴婢会好好做事的,一定不负娘子的信任。”

“如此甚好。”

月娘微微一笑,转过身回房去照顾吴茱儿。

要找准语妍的七寸,先要弄清楚她的来历。她不方便出门,不然倒是可以请兰夫人帮忙打听,这件事她不放心交给外人去办,只有等茱儿病好了,再叫她往幽兰馆跑一趟。

***

吴茱儿突如其来这一场病,养了三天才好。这期间语妍没再到月娘这里寻晦气,不知是不是心琪的死多少对她有些影响,叫她安分了几日。

曹太监对心琪的死毫无表示,江宁别馆一点儿风浪都没掀起来。这三天来他压根没有在月娘面前露过头,只派人来传话,明里暗里提醒她,不要去招惹语妍。

月娘的确安老老实实地待在小院儿里没出来过,但是小乔每天都会从梅妆阁打探到消息回来,让她对语妍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比如曹太监又送了两个下人去伺候她,比如针线房一回就往梅妆阁送了四五套当季的衣裳,再比如昨天语妍又动手打骂了一个小丫鬟。

吴茱儿病好以后,仍有些恹恹的,食欲不振,精神不佳。

月娘看在眼里,这天傍晚饭后,小乔提着食盒子走了,她便同吴茱儿提起来——

“我想让你出门一趟,到幽兰馆去找兰夫人,帮我送上一封书信。”

“可是曹公公不许我们出门呀。”

月娘道:“他眼下哪有空管我们,明天一早等他出门,你就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我已经让小乔探好路了,你赶在天黑前回来就是。”

吴茱儿点点头:“那好,我早出早归。”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她:“你怎么想到给兰夫人写信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月娘淡淡一笑,骗她道:“我这些日子想通了,我虽然换了名姓,却忘不了过去,若是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太辜负夫人的养育之恩。即便不能再相见,至少让她知道我平安无事,来日方长。”

又叮嘱她:“你见了夫人,千万不要提及我进京选妃之事,免得给她们惹祸上身。”

“我记下了,你放心吧。”

月娘上楼去取了一封信给她,封口涂了蜡,倒不是不信任吴茱儿,而是不想她看见里面写的什么。

“等下喝了药,你就去睡吧,养好了精神明日出门。”

“嗯。”

不一会儿,小乔从厨房提了汤药回来,吴茱儿向她道了谢,一口气儿喝下去一碗苦药,眉头都没皱一下。吴婆婆的药常年是她煎的,闻这味儿都习惯了,知道苦口是良药,才不会嫌苦呢。

吴茱儿回到房里,漱了几回口,还是满嘴的药味儿。

她将门窗关好,脱了鞋子爬上床,将月娘交给她的书信放在枕头边上,一眼就能看见,免得明日出门忘了拿。

仰面躺下,她闻见自己身上的药味儿,便想起了阿爷和阿婆,不知他们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阿爷腿伤怎么样了,阿婆的病好些了吗,他们有没有想念她?

想着想着,她鼻子涌上一股酸涩,不由地搂紧了被子,烛台就摆在床头,照着眼前一团昏黄,似乎亮一点,她就不怕了。

这几日在病中,她反复梦见心琪,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前一刻还是她满面讨好地往她头上戴花,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具惨白的尸体。

其实她同心琪并没有多少的情谊,可是亲眼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这世上,如何能够轻描淡写地揭过呢。

她睁着眼睛睡不着,就在这时候,耳中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响。

“啪嗒。”

她瞬间竖起了耳朵,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透过一层纱白的蚊帐,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屏风的方向,小声问道:

“是你吗?”

“嗯。”

屏风后面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看见她披头散发清清醒醒地坐在床上拿一双大眼瞅着他,不由地微微蹙眉。

都这么晚了,居然还没睡觉。

(小剧场——

作者:目前出场的人物里,谁觉得自己智商最高?

吴茱儿:月娘最聪明!

月娘:乖。

小鹿子:少主,她们无视你哎。果然这篇文是百合向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