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茱儿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幽兰馆。上午大厅里照样没有客人,其他人还在补眠,只有红袖早早等候在此,想是兰夫人吩咐过她。

红袖一见吴茱儿便扑了过去,捉着她的手腕,掐了她脸蛋一下,佯作凶狠道:

“好你个小货郎,骗了我这么久,我竟不知你是个姑娘家,看我饶不饶你。”

吴茱儿呲牙咧嘴,见她又伸了手要来挠她痒痒,连忙求饶:“红袖姐姐饶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红袖闹了她一通才作罢,凑近了仔细分辨她的五官,这才觉得她肤白面嫩,又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穿的粗布衣,梳得小子头,才不显眼。

于是哼哼道:“也怪我眼瘸,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生的好看。”

吴茱儿窘迫道:“你快别取笑我了。”她见惯了月娘这样的花容月貌,每回照镜子只觉得自己五官端正而已,哪里分得出好看不好看。

红袖闹够了她,拉着她往后面绣楼去。

“夫人等着你呢,随我来。”

吴茱儿再次见到兰夫人,就没有上次那么局促了,她就随身带来的一封信交给兰夫人,这一回月娘没有用蜡封,是以她知道里头写的什么。

兰夫人打开一看,面露惊讶。

“这是——”

“这是月娘新作的曲谱,要用琵琶和笛子合奏,”吴茱儿将月娘的原话转告兰夫人:“月娘说,让夫人寻了楼里的姐妹,找出一对儿来学这谱子,等到秦淮七夕宵会,就演奏这一曲《青龙吟》。”

这正是那一天月娘同她讲了玉龙青骨笛的故事后,心血来潮合奏的那一曲。她过耳不忘,月娘精通音律,她们一个记音,一个写谱,便作出这首琵琶与长笛合奏的新曲。

兰夫人见猎心喜,匆匆浏览一回,便晓得这一曲惊人,赞叹不绝。

“好曲,好曲!琵琶清,笛声丽,有此一曲,何愁无客来。”月娘一走,幽兰馆元气大伤,无人撑得起场面,她最近正为今年的七夕宵会发愁,想不到月娘还惦记着此事。

听到兰夫人夸赞,吴茱儿有些羞怯,挠挠脖子,没好意思告诉兰夫人,这曲子有一半儿是她当时随性吹的,月娘觉得好听就记下了。

“瞧我,一时高兴把什么都忘了,”兰夫人小心翼翼将月娘的手稿收起,起身道:“待我写一封回信,你替我带回去给月娘。”

“好。”

吴茱儿看着兰夫人去了隔壁,心里那点儿高兴劲儿不翼而飞。

她知道,兰夫人在回信里,一定会说起语妍的来历和底细,那她到底要不要照着鬼大侠的提示,偷看她的信呢?

(先传上来,再修正)(未完待续。)xh211

第六十一章 她是个假的

吴茱儿带着兰夫人的回信离开了幽兰馆。

天色尚早,她没急着赶回去,而是坐在无人的河岸边发呆,手里拿着兰夫人的信,拆也不是,不拆也不是。

鬼大侠要她查清语妍的底细,暗示她偷看月娘同兰夫人的书信来往,可她不想偷看兰夫人写给月娘的信啊,总觉得她这样做会伤月娘的心。

愁得她抓耳挠腮,盯着信封上面“月娘亲启”四个字,心中不无后悔,要是她和过去一样大字不识就好了。

“对啊。”吴茱儿眼睛突然一亮,拍着大腿自言自语道:“鬼大侠又不晓得我识不识字,下回他再来找我,我就说我不识字,那不就没法儿偷看月娘的信了。”

她茅塞顿开,一改愁容将信放回怀里,脚步轻快地往回赶。

进城之后,她没有下桥乘船,过了四方桥就沿着一条御街向西行,走过前日和太史擎同行的那条路,指望着能再遇到他一回。

正午时分,她在百味居门前徘徊,探头探脑,却不见熟悉的人影,闻着里头传来的饭菜香气,只能暗吞口水,摸了摸腰间干瘪的钱袋子,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去。

回到江宁别馆,吴茱儿将兰夫人的回信原封不动地交到月娘手上。

月娘没有当着她的面拆看,温声对她道:“累了吧,快去歇歇,晚饭我叫了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吴茱儿勉强一笑,假装不知她是故意支开她,听话地回房去了。

月娘这才撕开信封,取出兰夫人亲笔。兰夫人信上没有啰嗦,将她暗中查来的有关小黄莺的来历。事无巨细尽然写在纸上。

根据月娘的描述,兰夫人确定她要找的那个小黄莺,出自江宁渡口南岸边上一间名叫醉花楼的勾栏院。五六岁时被拐子卖入乐籍,鸨母养到十五岁,因她姿色中上又擅乐曲,不曾叫她接客,是想把她的红丸留着卖个好价钱。

两个月前。鸨母替小黄莺寻了个年纪一大把的富商做金主。却不知是何故,最后叫宋知府家采买了回去搭戏班子。再然后就失了音讯。

“唰——”月娘抖了抖信纸,眯起眼睛。面如霜冷。

宋知府,宋孝辉。她可不会忘了,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宋大人招引了曹太监到幽兰馆去,险些将她逼到死路上去。

“原来语妍不是曹太监的人。而是宋孝辉的人吗。”月娘满脑子的猜疑,思路却愈发地清晰。

锦衣卫从何得知语妍的下落。又如何确认她正是他们要找的人?语妍为何事先得知了她自己的出身,又为何在锦衣卫找上门时装作不知?

不论怎么看,这里面都少不了有宋孝辉的身影。他看似无意采买了一班歌妓,当中偏巧有个小黄莺。他又看似无意送给了曹太监两个丫鬟,当中又偏巧有个语妍。

这让月娘不得不怀疑到他头上去。

假设语妍是从宋孝辉口中得知了她的出身,那宋孝辉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假设宋孝辉早知道语妍的出身。又为何遮遮掩掩,等着锦衣卫主动上门。

除非——

月娘眉头忽颤。抬手摁住了额头,眸中惊疑交加,慢慢地,她扬起了嘴角。

“哦,她是个假的。”

......

吃晚饭的时候,吴茱儿就发现月娘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起来,证据在于她多喝了半碗粥,又多吃了几口她平时根本不动的荤菜。

吴茱儿想来想去,只能是因为兰夫人信上带来了好消息。白天按下的好奇心又冒了头,兰夫人的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既同语妍相关,又能让月娘开心,她真是猜也猜不出。

饭后,吴茱儿跟着月娘到书房识字,白天她出门落下的功课,晚上都要补回来。

《增广贤文》她已经背会了几十句,字也记得三五百个了,不尽然会写,但是都认得,就连月娘都夸她记性好,是块读书的料子。

吴茱儿却没有沾沾自喜,她自觉比不了月娘聪明,又是这个年纪才开始识字,若是不认真不卖力,记性再好也白费。

她伏在桌上,身姿坐得端正,一笔一划地描红,足足写了五百个大字才停下笔,拿给月娘检查。

月娘拿笔蘸了朱砂,若是哪个字写得好就圈起来,哪个字写的不顺,就在一旁另写了给她瞧,务必让她看清楚她是怎么下笔,怎么收笔。

若是教小孩子,便该先教横竖撇捺,点勾提折。可她教吴茱儿,却是从简单的九笔字开始,笔画最多不超过九笔,让她仿着自己的字体描红,先叫她练出字形,再去塑骨,最后是凝神。

这不是拔苗助长,而是循序渐进。

吴茱儿交了今日的功课,便被月娘赶去睡觉了。

她端着一盆清水回到房里,先洗手洗脸,再把头发散开,用一把老旧的黄杨木梳将长发一缕一缕地梳通。昨日她才用猪苓洗过头,今天出门跑腿出了些汗,没有热水洗澡,这样子梳一梳,头皮上就不会有难闻的气味,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吴茱儿钻进蚊帐里,今夜没想着鬼大侠会来,闭着眼睛背了几句谚语,就扛不住疲惫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她一点儿没有察觉。

太史擎扶剑站在屏风前,听到她浅浅的鼾声,没有再多上前一步,不想他身上的血腥气扰了她的好梦。他只是顺路过来看她一眼,没有吵醒她的意思,确认她安然无恙,他便打算离开。

“鬼大侠...”床上的人哼唧。

太史擎站住了脚,回过身“嗯”了一声。却见帐子里头的人影一动未动,继续打鼾。他这才知道是她说了梦话,不由地摇头失笑,胸中沉闷一扫而空。

吴茱儿若有所觉地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盯着床顶,倏尔转过头,看到不远处一团黑影,只当她还在梦中。

太史擎见她醒了,不好就这样走掉,清了清嗓子,问道:“醒了吗?”

“啊?”吴茱儿这才迷瞪过来,这不是梦,连忙坐起身,想到方才在梦里他凶神恶煞地质问她为什么不偷看月娘的信,止不住地心虚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醒了醒了。”

太史擎没想吵醒她,一时无话,又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专程来看她的,于是随口问道:“让你查的事,你查清楚了吗?”

吴茱儿怕什么来什么,吞吞吐吐道:“没,还没呢。”

太史擎有些奇怪:“谢月娘不是让你送信到幽兰馆,兰夫人没有帮她打探消息吗?”

吴茱儿强作镇定,一脸无辜道:“我不知道啊,我又不识字,怎么晓得她们信上写些什么。”

“......”太史擎简直被她的憨劲儿气笑了,脱口道:“我是让你偷看她们的信吗?”

吴茱儿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反问他:“你那天不是指着信说......说什么来着?”

呃,他好像真地没说过让她去偷看月娘的信的话。

太史擎没好气道:“我是让你直接去问谢月娘,谁让你自作聪明。你不识字我难道不知道吗?”

(小剧场——

小鹿子:少主,你要露馅。

作者:那不一定,茱儿的智商忽高忽低。

小鹿子:打赌?

作者:赌一根黄瓜。

太史擎:让我静静。)(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先入为主

(一更)

“你不识字,我难道不知道吗?”太史擎一开口便知说错了话,他是知道吴茱儿不识字,但是“鬼太白”不知道。

偏偏吴茱儿这会儿脑子转得快:“你怎么晓得我不识字啊?”

太史擎来不及改口,只好蒙她道:“你自己说过的,你忘了么。”

“我说过吗?”吴茱儿稀里糊涂,想不起来她几时同他说过她不识字的话。不可能是月娘教她识字之后,可那之前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怎么不记得了。

“当然了。”太史擎斩钉截铁道。未免她起了疑心,强词夺理道:“你莫同我装傻,我让你查明小黄莺的身世,你就是这样敷衍了事的,拿你不识字当做借口,你以为我好糊弄吗?”

吴茱儿低下头小声道:“我没有。”她就是不想偷看月娘的信,不想让月娘伤心。

太史擎见她这一副心虚的样子,哪里有不明白的,顿时提了一口气,冷声道:“她哄着你骗着你,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

吴茱儿小声反驳:“月娘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太史擎只当她是被谢月娘灌了*汤,一时半会儿清醒不了,懒得多费唇舌,有她后悔的那一天。

吴茱儿见他沉默,只当他是恼了,她自觉理亏,好声好气道:“我当真错解了你的意思,以为你叫我偷看月娘和兰夫人的信呢。你别生气,明天我就向月娘打听,她不会骗我的。”

太史擎淡淡地“嗯”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

屋里黑漆漆的,吴茱儿看不清他的身形。一边伸手拨开蚊帐去摸烛台,一边小心翼翼询问:“我把灯点上行吗?”

太史擎看见她的动作,朝屏风后面躲了半步,出声制止:“不必点灯,你接着睡吧。”

“你要走了吗?”

“嗯。”

“那、那你慢走啊。”

吴茱儿怏怏不乐地缩回了手,平躺下来,盯着床顶。不晓得为什么心里头闷闷的。

房里归于宁静。过了一会儿,黑暗里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为何不睡?”

吴茱儿一喜,转过头看向门口。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她知道他还在。

“你没走啊?”

“......”

“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房间里依旧没有回音,她却不怕。自顾自说起来:“前几日,我帮月娘出门送信。回程的时候遇见一件蹊跷事......”

避开恩公不提,她将何家惨案说给他听,既说了何家人口中的真相,也说了知府衙门审判的真相。末了才抒发己见:

“我觉得是衙门审错了案子。那个牛内监一看就不像是好人,说不定就是他买通了那两个无赖,贼喊抓贼。冤枉何家大嫂偷人,其实何家三条人命就是他逼死的。不然好端端何家人为什么怪到他头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风就没有浪。”

“无风不起浪。”太史擎听她絮叨了半晌,没忍住纠正她。

“对对,就是无风不起浪。”吴茱儿得到他的回音连忙接口。语气一转,郁闷起来:“知府大人怎地这样糊涂,果真冤枉了好人,放过了坏人,公道何在,天理何存。”

“连你这升斗小民都看得出何家人冤枉,何况是那审案的昏官,他不是真糊涂,而是装糊涂,为了包庇真凶,故意错判好人。”太史擎一针见血地拆穿了宋孝辉的真面目。

“故意的?”吴茱儿大惊小怪,脱口问道:“他为什么要包庇真凶,他就不怕事情败露了吗?”

在她眼里,知府这样的大官,就算不是青天大老爷,也不会是个为虎作伥的坏人。

太史擎早等着她这一问,冷笑浮上嘴角,明明白白告诉她:“因为这牛内监和曹太监一样,都是从东厂出来的人。”

吴茱儿皱了皱眉头,她不止一回听说东厂的大名,这又想起来那天案子了结后,牛内监和曹太监在桥下碰头的画面,让人无端觉得他们面目可怖。

假如东厂都是些曹太监和牛内监这样的坏人,那东厂岂不是个贼窝了。

“东厂厂公雄震,亦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由于扶持当今天子登基有功,深得天子宠信。他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所谓上行下效,在他手底下一干鹰犬爪牙无恶不作,就算犯了王法,不论杀人放火,只要雄震不倒,便无惧矣。”

太史擎将东厂的恶形恶状灌输给她,提前埋下了种子。

吴茱儿恍然大悟:“所以说知府大人是害怕得罪东厂的人,才会包庇牛内监,故意错判了冤案。”

太史擎暗暗摇头,心如明镜——宋孝辉是东林党的暗桩,他会包庇牛内监,无非是为了迷惑曹太监他们,再给阉党记上一笔烂账,留着日后清算。

这话他当然不会告诉她,说了她也听不懂。

——东林党与阉党之争,将会是一场浩劫的伊始。

“原来知府大人也不是好人,还有曹太监、牛内监,还有我们句容的县太爷,通通都不是好人,”吴茱儿胸闷气短,不吐不快:“这世道上坏人越来越多,好人越来越少,等到哪一天当官的都成了坏人,那我们这些老百姓可怎么活。”

“不会有那一天。”

太史擎握紧了腰间的杀人剑,这一句话说出来云清风淡,却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

吴茱儿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里好受多了。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太史擎听到动静,知她熬不住了,便道:“睡吧,我走了。”

“嗯,”吴茱儿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睡姿,闭上眼睛软生生同他道别:“你慢走啊,路上小心。”

太史擎扬了扬眉,抱着臂膀站在屏风后面,不多时便听见她细小的鼾声,不由莞尔,转身离去。

房间里余留着一丝淡淡的腥甜,朝着院内的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了半扇,等到天亮,便闻不出气味儿。

吴茱儿睡得安心,不知道今夜,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作恶的坏人。

(小剧场——

作者:我觉得“鬼太白”这个绰号又帅气又拉轰,同意的举手。

小鹿子:举手!

吴茱儿:举手!

月娘:呵呵。

太史擎:你们几个放学都别走。)(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先入为主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