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小兵、小团姐离开后,江洪峰打了个电话,坐上汽车前往南城建筑老板谈明才别墅。等了一会儿,谈明德也出现在别墅里。

江洪峰谈起了自己的顾虑。

南城建筑老板谈明才是谈明德的远房兄弟。

谈明才道:“你别听那些工人瞎说,吓唬人的。锁厂早就破产了,那些人一盘散沙,各顾各,没有人敢闹事。再说,他们每个人都签了拆迁安置协议,现在想反悔,晚了点。到时他们不搬出去,明德兄可以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我手下那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江洪峰想起工人们愤激的脸孔,暗自后悔上了谈家兄弟的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只有到时拿了钱,彻底离开锁厂,不和这些底层的低素质工人打交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冲突(一)

事情完全偏离了预想轨道。

一般情况下,被拆迁者是守方,拆迁者是攻方,绝大多数争执、打斗都发生在拆迁区域。这一次锁厂片区的拆迁工作稍有不同,拆迁者刚刚开始进攻,被拆迁者便发动了反击。

3月10日,大河坝街道工作人员来到锁厂,要求按协议进行搬迁,并开始在楼房墙上刷上“拆”字。工人们很快聚集起来,围住大河坝工作人员,双方发生肢体冲突。几名工作人员挨了揍。

3月11日,有几名不愿搬迁的工人在菜市场买菜时,被不明身份人员殴打,有一人大腿中了刀,其他几人被打得鼻青脸肿。

3月12日,锁厂工人开始重新穿上老工厂的制服,非锁厂工厂人员,一律不能进厂。锁厂工人内部也发了小规模冲突,有十几人挨了打。这些挨打者皆是在省两会期间参加上访的积极分子,在锁厂没有倒闭前,多数都有一官半职。另外还有部分参加上访的锁厂员工在厂区外有住房,侥幸逃脱了工人们的拳脚。

这些冲突发生在小河坝辖区,是整个城市的边缘地带,相关信息进入公安局,没有上报到市委市政府。

3月15日,南方非典形势严峻起来,世界卫生组织将此疾改称为“严重急性呼吸系统综合征(sars)”。此时,山南省没有非典,整个气氛是外松内紧,虽然没有大规模动员,但是各地都将注意力转向了非典。

上午十点,从各条街道涌出了不少穿着锁厂老工作制服的老工人。他们不吵不闹,从不同街道朝着市委市政府大楼聚集。

市委前面是面积不小的市民广场,十点钟开始出现工人,十点十分就聚集了好几百老工人,十点二十分,广场聚集了上千名工人。

这些工人没有任何破坏公共秩序的行为,安静地坐在广场上。

市委小会议室正在传达省委关于处置**的相关会议精神,市委办公室副主任走到市委书记身边,低头说了几句话。市委书记立刻站了起来,走向阳台。站在阳台上,他清楚地看到大楼前面市民广场有大片灰色。

市委书记脸色异常严峻,道:“这是怎么回事?”

市委办副主任道:“我们同志去询问了,是锁厂工人,人数至少上千,他们要求与市委市政府对话。”

市委书记吩咐道:“请所有领导都来看一看。”

所有市委领导都来到阳台,看到市民广场灰蒙蒙的人群,吓了一跳。

市委书记用威严眼光扫视高州最核心的领导,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们要永远记得这句话,要永远敬畏人民的力量。”

黄德勇市长取下眼镜,暗自叹气。

接下来整个市委放下手中工作,紧急行动起来,一是通知南城区立刻到市委;二是公安机关做好备勤,随时可以到达市委;三是请以前锁厂领导来到广场,做劝解工作;四是请工人代表到市政府办公室,市委市政府听他们的诉求。

经过锁厂工人们的现场推荐,蒲小兵、小团姐等五位代表走进市政府办公室。今天来到广场的工人都是被蒲小兵等人暗中组织起来的,以前最活跃的、代表锁厂的那些人都知道事情闹大了,迫于压力,闭门不出,不敢在广场边来露面。

自从工人们开始与大河坝政府发生冲突以后,江洪峰就意识到大事不好。从锁厂破产到现在,接近七八年时间,锁厂工人们由一个有组织的集体变成了真正的一盘散沙,为了生活,各人顾各人。这一次危房改造成了一个导火索,点燃了工人的怒火,让一盘散沙的工人们重新聚了起来。

江洪峰看到全厂工人穿上老制服,不是觉得工厂重新崛起,而是感觉害怕。

12日那天,最基层的工人们来到以前的中干楼,将自己的几个铁杆兄弟叫出来问话,个别人还挨了拳脚。江洪峰在南城建筑上班,没有与工人相遇。他不敢回厂区,躲到儿子江波涛家里。他原本准备到南州亲戚家避一避风头,没有料到南州那边正在开展防治**工作。南州亲戚讲明了情况,这个时候凡是外人进入社区,肯定要被隔离,明确希望他不要来。

耽误了两天后,江洪峰无意中得知大部分工人都将要到市政府,吓得胆战心惊,立刻来到儿子江波涛家里,准备让儿子送自己回老家隔房兄弟家里避风头。

江波涛到单位去点了卯,以给父亲看病为理由,请了半天假。正准备离开时,又被一件推托不了杂事缠住了脚,到了十点半,这才开车回家,准备送父亲到农村老家。

车行至街道上,前面一群人拥挤在一起,堵住了去路。江波涛不耐烦地按了几声喇叭。这几声喇叭提醒了行人,有人过来敲窗,道:“前面有人打架。”

江波涛从单位出来,身穿警服,开着警车,没有办法推托。他下了车,分开人群,吼道:“干什么?都住手。”

挨打的是锁厂以前的陈副厂长。锁厂破产以后,这位陈副厂长便在外面住生意,平时基本不和锁厂的人接触。他生意做得挺不错,日子挺滋润,将锁厂丢在脑后,警惕心不免下降。今天看到了许多穿锁厂制服的工人走在街上,陈副厂长不免好奇,凑了上来。这位副厂长在职期间,便是工人口传的“贪官”,今天鬼使神差地凑到了工人队伍前,几句话不对,便挨了工人愤怒的拳头。

工人们见到了警察,便停了手,闪在一边。

这位副厂长认识江波涛,捂着脸,来到警车前,希望熟人讨个公道。江波涛哪里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捅这个马蜂窝,敷衍道:“陈厂长,你先回家。现场人太多,改天处理。”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副厂长眼尖,在江洪峰儿子拉开车门时,一下瞧见了坐在车里的江洪峰,大声道:“江厂长,你眼睁睁看着我挨打,都不下车。”

陈副厂长在工厂破产后,便从不在厂区出现,从不参加锁厂的事,已经被工人淡忘了。但是江洪峰是一把手厂长,住在厂里,在危房改造工程中又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成为工人眼中的敌人。

听到“江厂长”三个字,群情激愤的工人们便围了过来。

车门被拉开,无数人吼道:“江洪峰,你龟儿子出来,说清楚。”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冲突(二)

有性急的工人伸手去拉江洪峰。

江波涛是老公安了,脾气不小,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退一边去。”他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正在拉父亲,便抓住老工人手腕,用力反扭。

这是标准擒拿动作,老工人手关节被反扭住,只得将江洪峰放掉。

江波涛推了一把这个老工人,道:“回家呆着,别来扰乱治安。”

老工人至少六十多岁,被壮汉被推连退几步,坐在了地上。他本身有高血压,被推倒在地上后,血压更高,头脑昏沉,在地上爬不起来。

这本是一个意外,江波涛没有想把老工人推倒,其目的是让老工人别把父亲拉出来。可是工人们正是愤怒期,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人多也容易失去理性。几十名穿着制服的工人们将警车围住,后面还有数百年有男有女、有老年有中年的工人,相继发出怒吼。

江波涛为了维护父亲,结果父子俩都挨了拳脚。

曾阿姨老公老何也在队伍中。他平时行走不便,很少外出。今天他特别兴奋,坚持要参加活动。为了参加活动,他用几层纱布将脚裹住,穿上了以前的劳保皮鞋,又带上拐杖,这才勉强能跟上队伍。

现场越闹越大,除了工人外,还有许多闲人围观。很多人抱膀子不怕柱大,大声喝打,甚至还呼起了口号。现场气氛反过来刺激了工人,让他们血脉贲胀。自从进入九十年代,锁厂工人们便一点又一点丧失了国营工人的优越感,这种丧失是全方位的,不仅是经济上、从社会地位,还从心理上,全面丧失优越感。

这口气窝了很多年,今天终于发泄了出来。

群体上访件很多时间没有道理可讲,群体往往是受无意识动机支配的,影响他们行为的往往是脊髓神经,而不是大脑。

一个工人与江波涛抓扯,迅速演变成一群人围打江波涛。

江洪峰被拉下了车,被一群女人怒骂。

当大队警察过来之时,警车已经被推翻,四轮朝天。江波涛警衣被撕破,脸上有血迹。当警察列队,准备将江洪峰带走时,一根拐杖敲了过来,打在江洪峰后背。

江洪峰年龄也不小了,被以前手底下的工人在大街上围攻,身体和精神受到双重打击。这根拐杖敲在背上时,江洪峰哇地吐了一口血,软倒在地。

事情发展到这里,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为了让局面平静下来,警察没有抓捕打拐杖的老工人。在人群中的便衣用摄像机录下了整个过程。

事态随即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江洪峰在前往医院的途中,突发心肌梗塞,没有到达医院就去世了。

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了市委。市委做出四项决定:第一,这是一起刑事案件,走法律渠道,谁的责任,谁将为此负法律责任;第二,锁厂工人的正当权利要得到保障,只要不违背法律和政策,尽量满足工人要求,当前重要工作是防止非典,绝对不能在非典期间在出群体上访事件;第三,南城区要为这起上访事件负责,如果有行贿受贿行为,将严惩。

市委做出的决定,让工人代表与政府的座谈相当顺利,达成了一项简单协议:继续按照《高州市锁厂片区危房改造搬迁偿安置实施方案》规定,南城区政府完成房屋征收、地上建筑物和附属物拆迁,将净地依法依规交给开发企业。开发企业为江南地产。

看罢达成的协议,市委书记拍了桌子,摔了杯子,在送到身边的协议副本上批示:“工人们的要求一点都不高,合情合理。但是,就是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硬是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逼出了一件惊动省委的群体上访事件,市纪委牵头,严查,绝不能估息破坏高州建设和安定团结局面的犯罪分子。”

当天夜里,两辆公安的车悄悄来到锁厂,敲开了曾阿姨的家门。

“谁是何家强?”

“我是。”

“今天是你用拐杖打人。”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是我打的。”

“请你配合公安调查。”

曾阿姨老泪纵横,对带队警察道:“我家老头是严重的糖尿病,眼睛几乎是看不见了,脚也坏掉了。”

带队警察没有意识到糖尿病的严重性,道:“脚不好,我相信。眼睛看不见了,还用拐杖打人。”

何家强平静地道:“当时江洪峰从我面前走过,我见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当了多年厂长,我不会认错。顺手敲了他一下,没有想到他这么不禁敲。一命抵一命,我打了人,赔一条命给老厂长就行,反正活起也受罪。”

由于锁厂刚闹出上访,过来执行抓捕任务的警察非常谨慎。他们不愿意长时间停留,将何家强带上警车。曾阿姨追了过来,道:“他有糖尿病,要吃药,否则出人命。”

一个年轻警察接过一个小袋子,上车后,顺手放到一边。何家强两眼更花,伸手看不到五指,而且双腿恶化得很快,身体极度难受。他自知活不了多久,变得异常平静。在下车时,他提醒道:“我感觉身体很恼火,如果死在你们那里,你们有没有责任?如果有责任,把我送回家吧,我这个样子,跑不脱。我也不会跑。”

年轻警察刚刚从警官大学培训归来,进入刑警队不久,对何家强的话没有足够警惕性。另一位老警察觉察到何家强状态不对,准备暂时将其留置在刑警支队过一夜,等到明天请示领导,再作安排。他们为了避免何家强真的出现问题,特意开了一间条件比较好的值班室,让何家强休息。

凌晨两点,何家强出现不适。年轻刑警赶紧到车上找药袋。找回来时,何家强已经不行了,送至医院后去世。经诊断,何家强是糖尿病心脑血管并发症,引起脑部大量出血,医院回天乏力。

这是涉及到锁厂稳定的大问题,市公安局不敢耽误,立刻分别上报了市委、市府值班室。

凌晨两点十五分,相关市领导回到会议室,研究应对方案。公安局长在会上被领导痛骂:“明明是如此严重的糖尿病,眼睛看不见,行走困难,收集证据就行了,为什么要带回支队。真是猪脑子。”

这注定是一个许多人的难眠之夜。

当锁厂老工人们得知何家强死亡消息时,刚刚平息的事态又炸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利益(一)

早八点,从山顶翻过来的北风呼啸地穿过街道,吹得街道灰尘四起。侯沧海和张小兰站在锁厂片区入口处,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着灰色工作服的老工人。站了一会,侯沧海请张小兰吃面。这是一家很破旧的小面馆,张小兰走进去迟疑了一下,见侯沧海毫不犹豫坐下,也跟了进去。小面馆专门设了一个锅,里面煮的是筷子。桌面沉旧,抹得挺干净。

“小面?还是杂酱?”

“小面没肉,不过瘾。杂酱信不过,我吃肉丝面。”

挑面的老太婆麻利地调佐料,嘴里念道:“我家的杂酱都是自己做的,开了几十年,锁厂的人没有哪个被毒吃。碗是从消毒柜拿出来的。现在做生意难啊,小本生意,防疫部门非得让我们买消毒柜。开水煮起,什么细菌都煮死。以前我当护士的时候,针头、手术刀都用开水煮。”

老太婆话虽然细碎,手上功夫却是极好,两碗肉丝面味道扎实,香、麻、辣皆到位。一碗面下去,整个身体都舒服了,两人站在路边,似乎因为这碗面而融入到锁厂环境之中,不再显得异样。

按照市政府决定,江南地产将继续做危房改造项目。

此刻,刚吃了面条的侯沧海和张小兰站在街道边看着锁厂工人,感受与其他市民完全不一样。

“前期工作基本完成,外部障碍基本扫除,你为什么一脸沉重?”张小兰总觉得眼前男子颇为神奇,很早就预言南城建筑无法进场,如今事态发展果然验证了他的说法。

“锁厂三千多人,都将改变环境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这个压力太大了。如果不能做好,我们既不能向市政府交待,更不能向锁厂工人交待。我们只能把锁厂工程做好,要做到尽善尽美。”侯沧海神情沉郁,脸上没有笑容。

张小兰知道事情所有细节,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侯沧海道:“关于内部管理的事,我们两人要达成共识。江南地产的第一个项目一定要按照精品的思路去做,这样才能树立起品牌,对得起锁厂工人的信任。”

张小兰道:“具体一些?你说得太虚了,在我面前不要话中有话,我有可能听不懂,你就白说了。”

侯沧海道:“那我就直说了。从本质上来说,江南地产是张家的家族企业,说得好听一些,我是职业经理人,说得不好听,我是打工仔。在这种情况下,我担心开工以后,来自张家的各种利益相关人会通过各种关系找过来,建筑商、材料商等,绝对会络绎不绝。这件事情我们要有共识,一定不能随随便便开口子,让资质不符、实力不行的企业进场。”

张小兰道:“这事我跟我爸谈过。我们形成了共识,他可以推荐公司,但是用不用完全由我们做主。你放心啦,我这人还是有大小姐脾气的,真是翻了脸,除了我爸,谁都把我没奈何。”

十点钟,侯沧海接到电话,得知南城区工作组找到了曾阿姨,通过协商,达成赔偿协议以及与儿子有关的条款,具体数额和情况不详。当天上午,何家强尸体被送到殡仪馆火化。一场风波刚刚吹起,迅速消于无形。

十一点,江南地产两位主要负责人被叫到了市政府,到会的还有所有与危房改造有关联的职能部门。黄德勇亲自参会,通报了锁厂发生的**,要求南城区、各职能部门以及开发商要全力以赴,高质量完成危房改造工程。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个环节的相关负责人就要拿话来说。江南地产如果辜负了希望,将成为不受高州欢迎的企业。

从会场出来以后,侯沧海和张小兰没有回办公室,直接来到锁厂片区。在小团姐的家里,他们与蒲小兵见了面。

蒲小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额头有深深皱纹,皮肤粗糙,暗黑。如果没有介绍,侯沧海第一眼会认为此人绝对超过六十岁,是锁厂退休的普通老工人。经过了锁厂事件,侯沧海对眼前沧桑的中年人不敢有任何轻视。此人能组织起这样一场上访,尽管有特殊背景,其组织能力仍然不能让人小觑,准确地说让人佩服。

“你们真准备按照规划设计来搞?”

“方案过了规委会,必须按照这个来执行。”

“这个方案,你们要多花钱。”

“恰恰相反,完成规划设计的内容,我们的商品房才有价值。如果商品房卖不出去,我们就亏大了。”

侯沧海在见到蒲小兵以后,便决定与他尽量谈真话,可以无可奉告,但是绝不能谈任何假话,假话就是地雷,有可能伤了自己。

蒲小兵沉默了一会儿,道:“在商言商,我能够理解。如果你说大话,我不放心。既然在商言商,我就代表锁厂和江南地产谈一笔生意,房屋拆迁以及前期平场工作,我想承包下来。”

侯沧海眼前一亮,道:“以谁的名义承包?”

“我们准备成立一个公司,凡是愿意入股的锁厂工人家庭都能以户为单位入股。公司成立以后,我们要购买挖土机、推土机等设备。放心,我们是以市场价承包,不会亏你们。锁厂有很多四十来岁的产业工人,各种人才都有。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做,他们心劲才会重新捡起来。”?蒲小兵说话时,眉头的皱纹时而放开,时而收紧。他两只手放在桌上,手指上有明显老茧,又厚又硬。

按照高州市的《实施方案》,需要由政府净场后,才能交给江南地产。由于出现了一连串变故,南城区干部将拆迁工程按市场价交给了江南地产。拆迁加上平场,以及景观带挖掘,工程量不小。蒲小兵应该知道了内情,所以想将这一块吃进去。

张小兰悄悄碰了碰侯沧海。

侯沧海对着张小兰点了点头,然后对蒲小兵道:“稍等一会,我和张董商量几分钟。”

张小兰原本是想悄悄与侯沧海商量,没有料到侯沧海直接把这个意思说了出来。进了屋,她责怪道:“你也太坦白了,什么都和蒲小兵说。”

侯沧海道:“说真话,他才相信。”

张小兰道:“这人能量太大,如果让他来搞拆迁和平场,要价太高,我们怎么办?我们不答应,他又来一个群众游行,那就惨了。”

侯沧海道:“我正在为拆迁发愁,他就找了过来,这是好事。在商言商,先签合同,白纸黑字写清楚。我们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他,与他合作的最大好处是少麻烦,由工人组成的队伍来拆迁,应该比我们更容易吧。”

张小兰道:“我觉得他就是个大麻烦。”

侯沧海下定了决心,道:“既然大麻烦已经来了,我们只能迎头而上,没有办法退却。赌一把,赌这些国有工人做事有底线有良心。”

张小兰道:“如果赌输了怎么办?”

侯沧海道:“愿赌服输。但是,凭我对人的了解,我选择相信他。若是赌对了,江南地产第一个工程就成功了一半。”

两人商量完毕,到了外间,同意蒲小兵提出的要求,约定明天谈细节,签合同。

谈完正事,蒲小兵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道:“两位若不嫌弃,就留在家里吃个便餐。昨天我到小溪钩了鱼,小是小点,正宗野生鱼。江南地产里面有高人,居然想到把小溪与景观带连接,想到这一点就是经过调查的,了不起。这个工程花费不高,接通以后,整个片区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年我爸就坚决反对填沟修房,结果被批评成老顽固。他若能看到新的景观带,肯定会很欣慰。”

留住客人后,蒲小兵开始剖鱼,用姜、葱为主要调料,还加了一把小须须草。很快,一盆鲜鱼汤就活色生香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侯沧海喝着鲜美鱼汤,暗自盘算:“如果蒲小兵讲规矩,能把工程做好,那就要想办法将其收到麾下。这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家伙。”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利益(二)

工程开动,事情多如牛毛。

陈杰继续到与各职能部门联络,喝酒无数。好几次,他在侯沧海办公室甩门钥匙,道:“胃不行了,天天陪吃陪喝,就差陪睡了。回到单位,还得报看梁期罗的脸色。”每次这个时候,侯沧海就将钥匙扔回去,只说两个字“矫情”。

陈杰被调侃后,也不恼,就在侯沧海办公室抽枝烟,胡扯一通。走出办公室,他变得心平气和。

与蒲小兵谈细节是一件麻烦事,谈判主力是工程科戴双瑞。侯沧海坐在一边基本不说话。当双方争执不下时,他才出面将双方各往后拉回一步,让谈判继续。从上午谈到中午两点过,双方终于达成协议。

此时,蒲小兵还正在办工商执照,因此,合同正式文本没有签署。

蒲小兵道:“我们已经购买了挖土机,人员也基本准备妥当。新公司成立,锁厂老工人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没事做。听说有事做,大家都积极得很,想到新公司工作。为了避免出事故违规,所以到新公司工作的人必须在六十岁以下。为了这个决定,我还被骂过几回。”

侯沧海道:“目前平房搬得最快,拆迁从这里入手。把平房推掉,场地打开,你的机械设备也好摆。”

上一次是蒲小兵请吃鱼,这一次谈判就由侯沧海请客。

来到楼上食堂,侯沧海亲自炒了一大份回锅肉,配了点厨师亲自磨的豆花,再来两瓶高州特曲。菜虽然简单,胜在由侯沧海亲自炒。蒲小兵知道侯沧海的心意,就放开喝了一回酒,喝了七八两,然后由戴双瑞开车送回锁厂。在车上,喝了酒的蒲小兵比平常兴奋,与谈判对手老戴聊得甚为投机。

老戴道:“蒲总,你以前在锁厂工作,不是建筑这一行。今天我们抠字眼,你对土建不陌生啊。”

蒲小兵将两只手翻过来,看着上面的老茧,道:“锁厂破产,我们全家还得吃饭。我凭着一身蛮力,先到一家做土建的公司,从小工做起,离开时,我是他们的业务副总。”

老戴道:“这个工程好好做,张总是厚道人,不会亏待你。”

蒲小兵略有愣神,道:“我一定会做好的。”

送走了蒲小兵,侯沧海感到了酒意,于是关了门,准备睡一觉。关上门后,他喝了口茶,一时又不想躺下去,于是坐在办公桌前,打开了久未开启的电脑。电脑打开后,他直接上了清风棋苑,很遗憾,没有发现无影宗。

正要下线,张小兰在外面敲门。

侯沧海开了门,道:“喝了酒,准备睡一会。”

“在办公室睡起太不舒服,你的寝室又不远,不如回家睡觉。晚上我爸约我们两人去喝酒。”?张小兰说话时,转头看到了电脑上清风棋苑的界面。

“现在我最怕有人请喝酒,十有**是要来揽生意。”

“是我爸叫吃饭。”

“你爸也有各种人际关系,说不定也会介绍生意。”

“没有人介绍生意,如果让我们去寻找建筑商、材料供应商,那才是真的累死你。这是相互需要。”

“董事长,这次你说得对。”

“总经理,我对的时候也挺多。”

张小兰不想多说,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办公室。在门前,她回头笑道:“你就睡办公室吧,下午我有事找你。”她回到办公室,赶紧把门关掉,用最快速度上了清风棋苑,给披着长发如武松一样的头像发了一条信息:“快刀手,好久不见,战一局。”

侯沧海看到无影宗的头像闪亮起来,坐回电脑边,道:“刚才还在呼你。看来我们有缘啊,同时上线。”

张小兰有点高兴,又有些生气,调侃道:“你应该很久没有下棋了,棋力下降,会输给我的。”

“废话少说,直接开战。”侯沧海打下这一句话,开始布局。

两人都熟悉对方的棋风,前十步非常快,布局完成以后,速度便慢了下来。

无影宗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一直没有问你,你在现实中是从事什么行业?”侯沧海发了一个哭脸,道:“一言难尽。”

无影宗继续道:“还保密哟,有女朋友吗,听你说话的口气,应该是结婚男人吗?”侯沧海立刻回了一句:“今天这么八婆,中午喝酒了?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保持神秘感,或许,与你聊天的就是来自海外的王子哟,也许,是一条狗。”

无影宗聊天的兴趣胜过下棋,结果,被暗藏杀机的侯沧海偷袭成功。

“看吧,这就是多嘴的下场。”?侯沧海发出了五个笑脸。

无影宗发出几个哭脸,再次挑战。

这时,隔壁传来的敲门声,随后传来陈杰的说话声。侯沧海说了一句话:“有事,改天战。”然后直接下线。

侯沧海喝了一口浓茶,推门而出。他来到走道上,见到了坐着轮椅的杨哥。

“稀客啊,杨哥。有什么事情,直接给我打电话。”

“有求于人必低于人,所以我得主动些。”

“说的是什么话啊,有事吩咐。”

两人聊着天走进总经理室。杨哥开门见山地道:“我想介绍一个兄弟做点危房改造的工程。他是做正规生意的,从来不管江湖事,这一点你放心。”

侯沧海从见到杨哥那一刻起,便明白肯定事涉工程。他亲自泡了一杯茶给杨哥,道:“想做什么事?”

杨哥道:“我那兄弟不贪心,想做点粗活,搞点前期土建,这是卖力气的活。”

侯沧海道:“你来晚了一步,土建和拆迁全部打包给了蒲小兵。锁厂下岗工人们自己搞了一个公司,这个必须得给他们,否则很难。希望杨哥理解。”

“确实不巧啊。”杨哥早就知道蒲小兵拿到土建工程,今天用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先让侯沧海拒绝一次,然后再提下一个要求。他相信,以侯沧海的性格和为人,不可能拒绝自己两次。

“我来之前给兄弟说了大话,说侯子和我是生死之交,揽点活没有问题。他是二级资质,修楼房没有问题。侯子,能不能分两幢给我的兄弟。”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利益(三)

杨哥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侯沧海没有拒绝,也没有贸然答应,道:“二级资质,参加危房改造完全没有问题。杨哥,你那兄弟如果有时间,能不能来一趟,找工程科老戴。”

杨哥道:“今天得不到准话?”

侯沧海递了一枝烟给杨哥,很诚恳地道:“锁厂工人闹了这么大一锅面,我是坐在火山口上。稍不留意,就要被火山冲上天,炸得粉身碎骨。既然是杨哥的兄弟,我们肯定会在同等条件下优先考虑,这不是推脱,是真心话。”

杨哥脸上伤口轻微扯动,道:“什么是同等条件?”

侯沧海道:“凡是想要做危房改造项目的,我们一要验资质,二要查看他们以前做的工程,确保工程质量,然后综合考虑。”

“你们要几个建筑商?一个,两个,还是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