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强又道:“我们修建城市,无论道路、广场还是地下设施,公共服务都需要大规模的一次性投资。早期资本主义原始资本积累绝大部分是靠外部掠夺完成的,几乎每一个发达国家都可以追溯到市化早期阶段的原罪。新中国成立后,没有对外侵略和扩张获得原始积累的条件,主要是勒紧裤腰带干革命,通过剪刀差来完成了部分工业积累。在这种情况下,特别苦的是农民,”

侯沧海点头道:“我同意这个观点。不是拍马屁,是真同意。”

海强道:“刚才我讲过,在传统经济中,如果完全靠内部积累,很难跨越最低的原始资本门——极大地限制了大型公共设施的建设。违反规律强行积累,会引发大规模社会动乱。1980年代后期,依靠农业部门为工业化提供积累的模式难以为继,深、厦等经济特区被迫仿效香港,尝试通过出让城市土地使用权,为基础设施建设融资,从此开创了一条以土地为信用基础,积累城市化原始资本的摸着石头发展的道路。这就是后来广受诟病的土地财政。”

侯沧海听到此,道:“海市长提到以土地为信用,这个我没有过深思考,以前有零星片断思维出现,一晃而过。”

“你抓到了信用这个要害,信用是关键问题。我们继续梳理土地财政的发展脉络,1994年的分税制改革,极大地压缩了地方政府的税收分成比例,为了弥补,将当时规模还很少的土地收益划给了地方政府,这条政策奠定了地方政府走向土地财政的制度基础。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和2003年土地招拍挂等一系列制度创新,帮助政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累起原始资本。城市基础设施不仅逐步还清欠账,甚至还有部分超前(高铁、机场、行政中心),城市化速度和规模都超过了改革之初最大胆的设想。”

海强说到这里,停了停,又道:“没有土地财政,很多问题不会出现,但同样,也不会有高速发展。我这里就想到一个核心问题,土地财政本质是融资,这就决定了土地以及住宅必定是投资品。省、市政府打压房价的政策之所以屡屡失效,是没有按资本品市场来管理住房市场。按照投资品市场的规律,只要其收益和流动性高于股票、黄金、储蓄和外汇,资金必然会继续流入不动产市场。”

“如何按资本品来管理?”

“这很难,非一个地区能实现,我正在思考。”

这是侯沧海第一次沉下心来听海强谈理论。听到这里,侯沧海明白了为什么海强升迁如此之快,抛出其他因素,仅凭其理论素养足以超过侯沧海知道的绝大多数省厅级领导。既然海强肚子里是真有货,他就不再遮掩,以土地财政为主要话题,畅开来谈自己的想法。

正谈得兴起,王市长和杜灵蕴到来。

王市长认得侯沧海,见其居然正在和海市长谈笑风声,深为惊讶。

第四百一十八章 春节的日子

王市长和杜灵蕴到来,让海强和侯沧海无法深入讨论。四人将气氛转换到娱乐频道,在桌上摆开打双扣的战场。打双扣是政府机关最流行的娱乐方式,不管是打麻将和斗地主,往往都要涉及到金钱交易,双扣比较纯粹,以斗技为主,于是成为政府机关主流娱乐项目。

客厅里春节晚会成为背景,四人专心打牌,偶尔聊聊天。

时间过得很快,新年钟声响起时,大家才放下扑克,站在窗边,观看满天烟火。

从江州城区各个角落飞起无数火光,在空中炸裂,发出耀眼光辉以及惊天响声。屋内众人仰望星空,无人说话。这是属于国人的节日,在鞭炮炸响的时间点上,多数人都陷入短暂欢乐之中,祈祷来年过得好。儿童们则陷入单纯的快乐之中,喜欢鞭炮的炸响声以及烟花的尽情绚烂。

美好的时光往往很短暂,十来分钟后,偶尔还会响起爆炸声,城市总体安静下来。海强看了看表,道:“现在还没有接到电话,说明平安无事。”

王市长叫苦道:“海市长,您别这样说。事故就是曹操,不说不来,一说就来。”

话音刚落,电话响起。电话带给王市长一个坏消息:化粪池爆炸,炸伤了一个小孩和老人。

幸运的是这次爆炸没有生命危险。对于一个城市的市长来说,春节期间出事故往往是大概率事件,只要不死人的事故就是万幸。

虽然没有死人,毕竟出了事故,王市长要去处理,大年三十的小聚会就散掉。

临走前,杜灵蕴抽空道:“春节什么时候有空,水平一直在念着要聚会。”她才生了小孩,脸还微胖,与初毕业时的清瘦女孩相比,从一个初入社会的大学生变成进退有度的合格机关干部。

约定在初三见面,侯沧海离开军分区,驾车回到世安厂。

为了安全起见,侯沧海说服了父母,让其搬到江州面条厂居住。妹弟杨永卫创业失败以后也来到沧海集团,主要负责沧兰电子商城。为了工作方便,他需要居住在面条厂。侯水河广告公司主要为沧海集团服务,既然丈夫适合住在江州面条厂,于是将广告公司搬进了江州面条厂。

这样一来,侯家所有成员都进入了江州面条厂。

对于侯援朝和杨永利来说,江州面条厂只是暂居之地,世安厂才是真正的家。春节前,夫妻决定回家过春节,等到大年以后,再回到江州面条厂。

杨家和侯家都在六号大院,是相隔很近的邻居。杨永卫一家四口人可以住在老杨家,侯沧海和张小兰就可以住在家中。侯沧海开车回到家里,全家大人都还在侯家。小河和小溪睡熟,杨永利、侯水河和张小兰在厨房煮汤园。

“喝酒没有?来一碗汤园。”杨永利见到儿子回家,关心地问道。

侯沧海抱了抱母亲,道:“今天是陪市长,滴酒未沾。”

杨永卫满脸兴奋,道:“侯子回来了,你来看一看最新鲜的沧兰电子商城。”

侯沧海道:“电子商城什么时间能够上线?大年后,能否上线?”

张小兰从厨房出来,笑道:“你先看一看网站。”

杨永卫打开笔记本电脑,居然调出沧兰电子商城页面。沧兰电子商城的页面非常粗糙,总共只有三十多个产品,主要是沧海集团自己的产品,还有海龙空调系列产品。每款产品页面上主要是纯粹的文字介绍,加上产品参数和两张图片,没有描述,也没有反馈。

侯沧海惊讶地道:“已经上线了?”

张小兰道:“昨天刚刚上线。我和永卫商量,等到运行一天以后,再给你说这事。”

侯沧海瞬间进入工作状态,道:“为什么不提前给我说。”

张小兰微笑道:“这是我的权限,让实验版本提前上线。”

杨永卫道:“网站现在比较LOW,如果提前亮相,大家会提很多意见,肯定会让我们修改以后再上线。我觉得与其反复修改,还不如先斩后奏,让产品出现在大家面前。”

侯沧海提出疑问:“如果用户觉得产品不好,以后不再使用我们的网站,那怎么办?”

“我做第一个产品也是你这个思路。失败过一次,我改变了思路,不要求思考得特别完善,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经验教训。”杨永卫又解释道:“通过一次失败的创业,我最大收获是承认所有的新产品都不是完善的,如果坚持每天发现、修正一两个小问题,不到一年肯定就把作品打磨出来了。当前最关键的是我要克服在产品上的强迫症。”

侯沧海当前关注的重点在产生现金流的沧兰万金系列产品,其次就是投入重金的黑河地产,对于沧兰商城没有太上心,完全交由张小兰负责。目前是张小兰牵头、杨永卫具体负责。在集团正式定岗位时,杨永卫没有在集团,所以不可能给副总裁的岗位,如今重新回到集团,其级别就考虑为总监级别。

杨永卫更关注于技术和事业,对于待遇没有特别关注。他并非不通人情,而是基于两种考虑,一是沧海集团是侯沧海的,自己是他的妹夫,如果做出成绩,在经济上肯定不会亏待;二是有为才有位,在没有出成绩的时候争位置没有任何意义,等到沧兰电子商城真要壮大时,作为主要负责人自然有位置。

“确实很粗糙啊。如果用户来了一次,觉得不行,以后肯定不会使用。””听了妹夫解释,侯沧海感慨了一句。他还是很怀疑如此粗糙的网站能否在市场上站住脚。

张小兰很熟悉沧兰电子商城,道:“侯子不懂电商,所以没有发言权。沧兰电子商城能在短时间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很不错了。我支持永卫的想法,先把网站做出来,然后一点一点改变。我们的优势在于有一个全国性的沧兰万金销售系统,本身有产品。我还去找过海龙空调的高总,现在我们商城就主要以沧兰万金和海龙空调为主,另外还有几款其他日化产品。”

杨永卫道:“我们基本没有流量,全是销售体系内的职工,所以不存在损失顾客。我们让网站上线,可以直接听到使用者的意见,这些意见是用户体验,比闭门造车要强得多。”

“高总愿意将海龙空调放进来?”侯沧海看到海龙新款空调的图像,又问道。

张小兰道:“我提出想法和粗方案后,高总爽快得很,满口答应。”

侯沧海道:“上线了一天,海龙空调卖出去一台吗?”

张小兰道:“说出来吓你一跳,卖出去整整十七台。有三台是公司买的,其他都是职工买的。由于减少了中转渠道,网上每台比商场有优惠。现在还有配送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开弓没有回头箭,开春以后压力会很大。”

侯沧海拨打了高闻涛总经理的电话,很快接通。两人互相祝贺新年,约定明年继续合作。

看罢商城,吃完汤园,一家人在客厅聊了一会儿,在凌晨两点睡觉。尽管儿女皆长大,周永利还是秉承着家中老传统,不让儿女们洗碗,担心摔坏了碗筷,给全家人在新一年带来霉运。周永利十分相信这一点,弄得侯沧海和侯水河两兄妹都怕过初一,在初一那一天总是小心翼翼,担心若是不小心弄坏了家里的物品,会让母亲一年都担心。

睡在床上,侯沧海眼皮直接架,打着哈欠很快就要进入梦乡。张小兰将丈夫推醒,道:“你们家里团圆了,热热闹闹。我们家分成三块,我爸在高州,我妈一个人住,我们在世安厂,想起他们过春节是孤苦零丁,心里就慌得很。明天我们抽时间到我妈家里去一趟,和她吃一顿饭,陪陪她。”

侯沧海累了一天,眼皮打架,抱紧妻子,道:“明天下午我们两人给妈做一顿晚饭,尽尽孝心。”

早上,张小兰给母亲打电话,约定晚上吃饭。

杨敏在电话里明显有一个停顿,道:“来吧,晚上在政府家属院。”

打完电话,张小兰有点小郁闷,道:“我怎么有一个很怪的感觉,我妈不是太希望我们去。”

“别乱想了,她肯定是希望我们去。”侯沧海通过观察,对岳母状态略有了解,反而是张小兰当局者迷,始终没有彻底想透。

初一下午到了杨敏家里,进门传来腊肉香味。杨敏穿着围腰,正在厨房忙碌,道:“你们今天若不来,我就要到萍萍阿姨家里蹭饭去。锅里是你们带的黑河腊肉,味道还真不错。”张小兰到厨房陪着母亲,道:“妈,春节怎么安排?”杨敏道:“我如今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没有明确安排,过一天算一天。”

听到这句自侃,张小兰心情更加郁闷。她目前生活幸福美满,更衬得母亲孤苦零丁。

侯沧海随身带来一条大号围腰,还带着做回锅肉的主料和调料。穿上围腰后,他也挤到厨房为岳母做一道最拿手的回锅肉。

三人在厨房里忙碌,让久未开火的家有了烟火气。

杨敏站在侯沧海身边,看女婿在灶台间熟练操作,禁不住好奇地问:“我只管了路桥公司和美容院,都忙得不行。沧海集团规模更大,你应该更忙,哪里有时间来炒菜?看你的手法,还很专业。”

张小兰道:“他在当医药代表之前,开过餐馆。”

侯沧海道:“也不算开餐馆,当时承包了电科院一食堂。忙里偷闲,学了几手,炒几个家常还行。”

回锅肉起锅,香气扑鼻。

杨敏对端盘子的女婿道:“上次给你们说起的事,争取在年后办了。兰花花爸爸建这个路桥公司也不容易,不能毁在我手里。我确实没有兴趣经营路桥公司,以我的时间和精力,有一个美容院足够了。你们不要有什么顾忌,我一分钱不要,将公司完全交给你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谁来经营都可以。”

侯沧海和张小兰反复商量过这事,最后还是同意将跃桥公司接过来,与房地产公司进行整合,这样能增强基建力量。

这是一顿难得的和谐晚餐,在平和气氛中,三人渡过了一个难得的大年初一。晚上,侯沧海和张小兰住在娘家。杨敏约来对面的一对小夫妻打麻将。侯沧海和张小兰轮流上阵,夫妻俩记忆之好,算牌之精,让打麻将者都很服气。

初二,侯沧海和张小兰回到侯家。一家八口人为逝去的亲人扫墓。按照世安厂这边的习惯,扫墓基本上从初二开始,距离世安厂不远有一座公墓,世安厂在公墓有一块专用地,绝大部分逝去世安厂职工皆归宿于此。

公墓人极多,携老抚幼,带着香、蜡、纸钱和菊花,来到墓前,祭奠亲族。

侯家八口人来到墓前,主要是为杨永卫父亲扫墓。在杨永卫父亲墓地不远处,是杨红旗父亲墓地,稍远一些,是侯天明父亲的墓地。

为杨永卫父亲上坟之后,侯家八口人来到杨红旗父亲的坟前,正在上香之时,杨红旗提着香烛来到墓前。

杨红旗曾经在六号大院少年朋友中的活跃分子,比侯沧海和杨永卫稍大,又比侯天明稍小。她见到侯家人,招呼之时,语带哽咽。

侯天明、侯荣辉以及张小青也来到墓台处。

侯援朝和周永利是长辈,见到侯天明、杨红旗几个小辈都来为亲人扫墓,不禁唏嘘。周永利拉着杨红旗的手,道:“今天大家要聚一聚。我们六号大院的老人越来越少了,见你们一面也不容易。”

侯援朝一家八口,加上杨红旗一人和侯天明一家三口,上完香后,结伴朝山下走。在下山途中,遇到了周水平和杜灵蕴。回到六号大院门口,他们又遇到了吴建军、朱颖一家人和黄狮子父母。

几家人干脆就在六号大院外面的餐馆包了一个三连桌。

吃饭的几家人都是六号大院老住户,有着共同的生活记忆,聚在一起,怀念往事,追忆故人。

最先落泪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黄狮子父母。他们一直没有拿正眼瞧侯荣辉,喝了两杯酒处,开始责骂儿子不学好,跟着坏人走了邪路,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侯荣辉听到责骂,想要拂袖而去。他被父亲紧紧握住手,强忍了心中那口气,坐下来,喝闷水。

杨红旗不时悄悄偷眼看着侯天明。

张小青知道侯天明和杨红旗曾经的关系。她竭力忘记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事,平静地听大家聊着儿时往事。

周水平和杜灵蕴刚刚得了儿子,沉浸在幸福之中,与老熟人们谈笑风声,分享育儿经验。

吴建军喝了三杯酒以后,端着酒杯来到侯沧海身边,道;“侯子,我敬你一杯酒。当然要客气,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还指望着你给点小工程,随便给一点,我就能吃饱。”

在这种场合下,侯沧海站起来,拍着吴建军的肩膀,道:“你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有钱肯定要一起赚。”吴建军仰头喝了一大杯,又叫朱颖过来给侯沧海敬酒。

杨永卫侧身与杨红旗说话:“你回国了,干脆到沧海集团来,我们有一个沧兰商城项目。你有行业经验,最合适不过。”

张小兰手包里的电话响起。杨敏在电话里的声音很紧张,道:“跃桥公司去年完成的一座高架桥垮了,有重伤。你给侯子说一声,把公司法务请过来。你们能过来当然最好。”

突发意外情况,侯沧海和张小兰匆匆离开。

第四百一十九章 老板的风险

“路桥公司为什么春节没有放假?”侯沧海开车先去接杨敏,问道。

杨敏一脸无奈,道:“我也不想在春节施工,加班费这么高,三倍工资。这是省政府重点工程的一部分,要做为献礼工程。省政府在春节前专门召集各个施工队开会,要求几个重点部位不能停工,其中就包括我们中标的这个高架桥。”

侯沧海问道:“出了事故,肯定要倒查手续,工程手续怎么样?”

杨敏道:“路桥公司是老公司,各方面很正规,是正常中标。”

张小兰焦急地道:“妈,你平时到工地吗?是不是存在管理漏洞。”

“我不懂施工,到工地就是睁眼瞎,所以我不想管路桥公司。平时是武雪在现场管理。”对杨敏来说,路桥公司是麻烦,交给了女儿和女婿管理,自己乐得轻松。只是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会出现严重安全事故。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应该有工人遇难和受重伤。

“武雪也是外行啊,盲人瞎马。”张小兰以手拍额头。她在此时想念起父亲,如果父亲管理企业,应该很难发生这种事故。

很多人以为做企业老板很容易,仿佛坐在办公室喝喝咖啡,企业就能变出一堆一堆的钱,生活过得超级拉风。实际上当一个好的企业家很难,管理问题、技术问题、资金问题、政企问题,几乎所有问题都会在企业存在,纠缠在一起,让企业家难以轻松。

“这次虽然出事了,路桥公司实力仍然在。等把事故处理完毕以后,你们还是接受路桥公司吧。我是受够了,再也不想管自己没有兴趣的企业了。” 杨敏产生这种想法也很自然。她本身有足够多的钱,还有一个每天产生现金流的美容院,生活过得很逍遥,实在不想陷入一个充满男人汗水味道的路桥公司。路桥公司赚的钱不能增加幸福感,而是增加许多麻烦事情。

一路飞驰,很快来到出事工地。他们没有直接进入出事区域,而是在事故发生点约一百米的地方停车。出事地点距离黑河镇不远,是江州城市交通的一个重要节点。事故现场一片狼藉,高架桥外围拉上警戒线,警灯闪烁,救护车呼啸着离开。

杨敏面对事故还是比较镇静,拨打了武雪电话。

武雪很快从事故现场出来。她很长时间从事公关部的工作,平时挺注意外表,向来以优雅大方的面貌展示于人。今天出现在事故现场,她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灰渍,牙齿在不由自主发出“可、可”声音。

侯沧海安慰道:“武总,不要急,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工人们还放了鞭炮、烟花,庆祝工程即将结束,谁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个事。”杨敏是路桥公司董事长,武雪任总经理。杨敏平时到路桥公司的时间不多,主要是由武雪负责管理。在张跃武时代,武雪是公关部门,后来虽然到房地产公司任职,毕竟不是专业工程技术人员出身,在掌管企业时遇到很多困难。再加上无法如侯沧海那样拒绝各种关系,导致高架桥有三个施工队同时在操作,确实混乱。

侯沧海又问道:“伤亡情况?”

“三个现场死亡,还有四个重伤送医院。医院正在急救,不知道能否救得活。”武雪以最快速度接到电话,来到现场后看到过惨象,身体一直在发抖。

侯沧海道:“伤亡的是公司的人,赶紧要做好善后工作。当前要稳定军心,若是工人闹事,麻烦更大。”

武雪道:“伤亡的员工都是一家外包公司的,有人去安抚。”

听说是外包公司员工出事,侯沧海抬头看了一眼壮观的高架桥,很是牙痛,道:“是分包啊!事故原因是什么?”

武雪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事故的真实原因,尽量控制身体,不发出明显抖动,“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是肯定与抢进度有关。白天地面施工,高架上的施工队无法作业,又要赶工期,只能晚上作业。”

杨敏看见女婿始终一幅牙痛表情,帮着解释道:“我们公司分了一部分钢结构、钢梁桥面给其他公司。我们是专业分包,在当地政府有备案,完全合法。”

武雪接过张小兰递过来矿泉水,喝了一大口,慢慢平静下来,道:“杨姐,刚才我无意中听到应急指挥小组的人打电话,死了三人,重伤三人,这算是重大事故,他们准备要控制负责人。我是总经理,肯定要被控制。你先别露面,想办法,找找人。”

“要负刑事责任?你也别到现场。让下面的现场负责人顶着。”杨敏当过多年政府部门领导干部,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武雪苦笑道:“我是总经理,这个责任无论如何也跑不掉。杨姐留在外面,才能发挥作用,找到相关领导发话,定性就要轻些。我们若是全部进去,就任由别人宰割了。”

杨敏同意了武雪提议。

远离事故现场后,脸色沉重的杨敏下车打电话。她拿着电话站在车外,不停走来走去,打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电话,这又回到车内,指挥小车直接开向萍萍山庄。

“妈,为什么到萍萍山庄?是不是分包给了陈萍萍介绍的公司。”侯沧海其实明白分包单位肯定和陈萍萍有关,忍不住问道。

“嗯。我和陈萍萍是多年朋友。她开口,我没有办法拒绝。”杨敏打完电话,神情轻松了许多。

得知分包工程给了陈萍萍,侯沧海看了一眼张小兰,苦笑。张小兰忍不住道:“萍萍阿姨就是开餐馆的,根本没有能力搞路桥。妈,搞工程要实打实,和办公室政治不一样。”

杨敏道:“在山南,办公室政治决定一切。”

张小兰无法理解母亲的思维。她很想说“政治”无法做好一个工程,想着路桥公司处境,没有辩论。

来到萍萍山庄,杨敏与陈萍萍关门密谈。

侯沧海和张小兰在另一个房间等待。

侯沧海安慰焦灼不安的妻子道:“你别太操心,凡是搞建设就有可能出事故,不管技术再高、管理再严,要想完全杜绝事故都不可能。出了事故,正常应对就行了。赵律师和杨律师早上就能过来。他们很有办法,应该能够大事化小。”

张小兰轻声道:“当初你在江南地产狠心拒绝了陈萍萍,我当时虽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觉得你太刚。现在看来你的决择是是正确的,陈萍萍是太贪心了,什么便宜都想占。她好好地开餐馆,足够富裕了,何必跨行来搞技术含量高的路桥。侯子,如果我们提前接管路桥公司,能否避免这次事故?幸好因为春节耽误我们接管,否则我们就有大麻烦。”

尽管杨敏是母亲,张小兰在思考事情之时,还是将自己的小家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父亲的家和母亲的家。

“武雪真有可能被判刑吗?”

“死亡三人,或者重伤三人,就算是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了。至于是否判刑,有几人被判刑,得看调查组如何为事故定性。”

张小兰从小就认识武雪,关系很不错。她想到武雪居然有可能会进监狱,成为劳改犯,人生彻底改变,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这是一个让人揪心的夜晚,侯沧海和张小兰住在萍萍山庄。张小兰心忧母亲,辗转反侧,到了凌晨四点才入睡。张小兰醒来之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她起床走到大厅,见丈夫独自一人在看电视。

张小兰打着哈欠,道:“我妈呢?”

侯沧海道:“找人,解决问题去了。”

张小兰道:“我觉得应该给我爸打电话,他是路桥建设的专家,过来帮助出谋划策。”

侯沧海不停摇头。

“你别摇头,说原因。”

“你妈在机关事务局工作了好多年,认识很多领导。她有能力处理好这事。”

“这和我爸过来出谋划策有什么关系。我爸是专家,肯定愿意。”

“你是真没有看明白,你妈应该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男性朋友,很有地位。我相信这位男性朋友能帮助解决好事情。”

张小兰是当局者迷,一直没有从蛛丝马迹中发现母亲的异常,得到丈夫明确提醒以后,细细回想,这才恍然大悟。她愣了半响,无话可说。

侯沧海拉着妻子,道:“我们回江州面条厂。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事情总会过去。”

中午,雀湖律师事务所的赵波和杨焱夫妻回到面条厂。

高架桥垮塌事故的初步调查结果是由于施工方违反施工程序和管理混乱所致。

具体来说:此次事故中发生整体垮塌的B17-B18 高架桥是一段简支钢箱梁,位于在建高架桥弧形弯道处,呈弧形,重心在右侧。事故发生之时,混凝土施工队却在右侧围栏浇注混凝土,导致重心偏移侧翻。

赵波拿出笔记本,看着记录解释道:“据我去了解到的情况,官方认定的违反施工程序是指没有对钢箱梁加固就进行右侧围栏混凝土浇筑。一般桥柱上有橡胶或者混凝土的拉压力支座,用螺栓或者焊接的方式都可以将钢箱梁进行固定,如果先加固后浇注,就不会发生侧翻。至于管理混乱,官方讲了几点,一是几个标段同时施工相互牵扯发生摩擦的情况非常多,二是项目部年轻人居多,工程技术靠年轻人,施工组织管理能力和执行力较弱。而匝道钢箱梁的技术要求比较高。”

侯沧海道:“判刑可能性有多高?”

赵波又道:“很高。本案针对不同责任人,可以套用重大责任事故罪或者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本案必须有人判刑,能争取少判,或者缓刑,那是最理想的结果。”

“我岳母怎么样?”

“她不会进监狱,会受牵连。”

春节期间遇上这事,节日所有安排全部被破坏。张小兰尽量抽时间陪在母亲身边,主要作用不是出谋划策,而是陪伴。

张跃武得知此事,悄悄跑回来一趟,与女婿单独交换了意见。他明确表态杨敏不是做企业的料,劝侯沧海将路桥公司接过来,整合力量。

春节在紧张气氛中渡过。

武雪很快取保候审,分包方经理仍然关在看守所。在一个重要会议上,江州市提出保护企业家的问题,要分清什么是恶意犯罪,什么是生产中的偶然事故。政法系统要对这两种情况采取针对性处理方式,更好地为江州经济社会大局服务。

在这一段时间,侯沧海暂时没有大行动,抽空了解和研究股市。

2008年, 1月2日是新年第一个交易日,开5265.00点,微涨0.21%,此后4连阳,1小阴后再3连阳,总体放量上涨的9天,直到1月14日弹至5522.78点。这一段时间,众多股民感到了幸福。岭东金地如死泥鳅,几乎拉出一条没有波动的直线。

春节后市场平淡,2月20日,市场传闻“浦发巨额再融资计划”,沪指5连阴,跌幅约500点。

3月13日沪指跌2.4,收盘跌破4000点。

杨兵和他的小组不为市场波动影响,为了避免被邓哥和老谭发现,每天操作小心翼翼,悄悄地吃进岭东金地。

杨兵在指挥小组进行操作时,意外地显示出了极为敏锐的洞察力,他让自己部分资金进入股市(没有跟随岭东金地),在沪指连跌时居然颇有斩获。

第四百二十章 大战之幕

李清明和丁老熊来到顺达大厦,准备与乌有义见面。

丁老熊随身带着十几张相片和一段视频,皆与侯沧海有关系。

从公司电梯上到顶楼以后,长发披肩的李清明和略显老态的丁老熊在装修豪华的房间等着乌有义。

有从前,李清明和丁老熊能够随时直接推开乌有义的办公室,能够随时到乌有义的家里。如何家大业大,规矩多了,老兄弟们要与乌有义见面,必须要预约了。李清明和丁老熊是老兄弟,而且级别够高,只要约见,随时能见。

仙风道骨的乌有义出现后,习惯性地盘腿坐在椅子上。他一张张翻看相片,又看罢视频,道:“这些相片和视频有啥意思?”

乌天翔和洪虎坐在另一边,轮流传看相片。

丁老熊一脸苦相,道:“这两三年流年不利,想做的几件事情都被人坏掉。”

乌有义道:“不要哭丧着脸,显老,皱纹都出来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火车上,当时你被人捅了一刀,肠子都出来,还是笑嬉嬉的。现在的事算个屁,不值得垂头丧气。”

丁老熊道:“老大啊,真有人使坏。至少三件事,让我伤了元气。第一件,王朝夜总会被人偷录了相,捅到高屋,害得我损失惨重。”

乌有义道:“皇冠夜总会也挺赚钱啊。”

“王朝那一块现金损失千万以上。康麻子死了,牛角陷进去了,害得我做什么事都缺兵少将,害得老鬼出手。”

乌有义想起老鬼,眼睛眯了眯。

丁老熊道:“我一直想收购煤电公司做铅锌矿。为了这个矿,老谭谋划了好长时间,花了不少钱,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梁放进监狱,詹军死了。我和铁头分析过,这件事的关键点是詹军,詹军先受到视频牵连,又被人从秦阳捉到江州,交给检察院周水平。老鬼和捉詹军的人交过手,其中一人手底下非常硬,和侯沧海风格很相似。詹军和侯沧海曾经在黑河镇工作过,两人曾经有过旧怨,矛盾很深。”

乌有义思维挺敏捷,问道:“老鬼和侯沧海见过面,应该能判断交手之人是不是侯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