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赌,应该是官府的事。”江蕙笑容依旧,“若我朝全面禁赌,那应先将赌坊关了,所有赌资作为罚款悉数充公。现在并未禁赌,那便是可以设赌局的,一个人拿自己输得起的钱去赌,赢了固然欢喜,输了也无关大局,无伤大雅。”

红衣少妇本是千伶百俐之人,这时却没什么话可说了,眼光闪了闪,低头不语。

大长公主招手命江蕙近前,仔仔细细打量过江蕙,叹息道:“可怜我的孙子都娶过了媳妇。”

在场的众人听大长公主这么说,分明是很欣赏喜爱江蕙,心中暗暗称奇。她老人家知道安远侯府有这么位大姑娘,很替丹阳郡主抱不平,听说还想替丹阳郡主教训这个继女呢,这才见面多久,不过廖廖数语,就开始叹息孙子全都娶过媳妇、和这位江大姑娘无缘了么?

“无妨无妨。虽然如此,您老人家还是可以赌我赢,相信我不会让您输钱的。”江蕙风趣的说道。

大长公主高兴的笑了。

后来大长公主果然命人取出她的私房钱,也参与了这场豪赌。

丹阳郡主见大长公主认可了江蕙,喜出望外,大长公主拉着江蕙说了会儿话,亲切的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快出去玩玩吧,莫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没的倒把你闷坏了。”

江蕙很乖巧,“那倒不会。我平时在家里也常常陪我祖母说话谈天的,老人家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和老人家说说话,看似闲聊,其实受益匪浅。”

大长公主被江蕙哄得眉花眼笑。

“姑祖母,我大女儿是个好孩子吧?”丹阳郡主趁机问道。

“好孩子,好孩子。”大长公主满脸是笑,连连点头。

红衣少妇等都在旁陪着笑脸,有人的笑容是由心底发出来的,有人的笑容却只浮在脸上,好像伸手一抹便能抹掉似的。

江蕙陪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便由侍女带着出来了,和年轻姑娘们一起到园中游玩。刘璇眼尖,远远的便看到了江蕙,“诸位诸位,正主来了。”赵揽月等人吃了一惊,齐齐向江蕙的方向看了过去。

叶吟芳还记得前日之辱,腾地站起身,挑衅的迎着江蕙笑,“江大姑娘,不好意思,我还是押了一千两银子,赌你输。”

叶吟芳话语之中满满的都是恶意,江蕙却不放在心上,轻快的一笑,“玩玩而已,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把手头的闲钱拢了拢,押了六万两,当然了,我是赌我赢。”

六万两。赵揽月、叶吟芳等人听到这个数字,又是气愤,又是嫉妒。

这个数目她们是不可能有的。叶吟芳那一千两还是从她母亲那里软磨硬泡才到手的,来之不易。

“你输了可怎么办?到时候你该哭了吧。”赵揽月鄙夷的看着江蕙。

江蕙报之以温柔一笑,“无妨。我爹爹说了,如果我赢了,是赌坊赔我双倍的钱。如果我不幸输了,是我爹爹赔我双倍的钱。”

这个江蕙!赵揽月、叶吟芳等人差点没被气晕。

她可真能炫耀,有安远侯这样的爹了不起是不是,吹牛吹的没边儿了。

这些闺秀们气愤之极,实在看不得江蕙这得意的模样,纷纷要走,“我们不屑和某些人为伍。”江蕙在一株娇艳的西府海棠下坐了,纤纤玉手拿起定窑白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水,“诸位请吧,祝你们玩得开心。对了,将来若是输了钱,便躲在家里哭好了,千万不要出门,以免窘态被他人看见,徒增笑料。”

“江蕙你…”赵揽月等人无言瞪了江蕙许久,气冲冲的走了。

江蕙一笑,自斟自饮,她方才陪大长公主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又舌战众女,还真的是口渴了。

身后有脚步声。

江蕙手握茶杯,眼睛微咪。

这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哪个狂徒胆敢闯到大长公主的后园?

江蕙不动声色,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倒了满满一杯热茶。

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江蕙蓦然转身,手中那杯热茶向前疾抛,“口渴么?请你喝茶!”她还真是好客,不光茶杯,紧接着连手中茶壶也疾掷过去。

那人反应奇快,左手接过茶杯,右手接过茶壶,动手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流畅之极。

“淮王表哥?”江蕙惊讶。

眼前这人身穿紫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正是五皇子淮王。

“表妹。”淮王也不知是仓促之间手接茶壶、茶杯累着了,还是被江蕙这个行动惊着了,俊美面容红云遍布,如上好羊脂白玉和极品红珊瑚交相辉映,霞姿月韵,清雅无双。

江蕙不好意思,“那个,淮王表哥,我请你喝茶,请你喝茶。”

“好啊。”淮王定定神,和江蕙一起在海棠树下面对面坐了。

丹阳郡主严防死守,不许淮王见江蕙。淮王若到了安远侯府,能见着的只有江略、江蓉和阿若等人,江蕙却是见不着面的。今天如果不是江蕙到了大长公主府,如果不是丹阳郡主在陪大长公主说话,淮王还是见不着江蕙这位“表妹”。

多日不见,江蕙容颜愈加娇艳,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就算她在对面坐着一动一动,也已是一道难描难绘的风景。

淮王忽觉口渴,下意识的将茶杯举到唇边。

“别,那是我用过的…”江蕙想到那是她的茶杯,赶忙阻止。

淮王茶水已经入腹,脸色愈红,“对不住,表妹,我已经喝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淮王手中的茶杯。

江蕙喝过,淮王也喝过…这个杯子曾沾过他们两个人的唇…

两人心底涌起怪异又温柔的情绪,脸色酡红,隐隐有些发烫。

062

明明是坐在树荫下的, 凉风徐吹,淮王却觉得很热,口很干。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到唇边, 想起江蕙方才用过这个杯子,不合时宜的红了脸。

江蕙起身摘了朵粉红海棠, 螓首低垂,轻嗅香气, “表哥,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正值春夏之交, 西府海棠迎风峭立,花姿明媚,楚楚有致, 未开放的花蕾红艳欲滴,似胭脂点点,盛开的花朵颜色粉红,如晓天明霞。江蕙曼妙身姿被这国色天香的名花衬映, 越发娇艳动人。

“表妹请讲。”淮王稳稳心神,也站起身来,柔声说道。

江蕙把玩着手中那朵粉海棠, 有点不好意思,“表哥,你,你还没定过亲吧?”

淮王不知道江蕙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一颗心差点儿跳出嗓子眼儿,声音暗哑低沉却又十分急促,“没有,当然没有。”

江蕙嘻嘻一笑,“你既然还没有定亲,那你能不能…嘻嘻,眼下有个赌局,我和我爹都下了很大的赌注,可千万不能输…”

淮王这一刻魂灵仿佛飞出了身体,想也不想,便轻轻吐出两个字,“我能。”

江蕙眼睛一亮,“真的么?那要多谢你了。表哥,你还没有定过亲,那你的想法和其余那些没定过亲的人的想法,应该是相似的。表哥,我想重金收买一个王孙公子到我家求婚,确保我和我爹爹不会输。你帮我想想办法,要如何说服对方,好么?”

淮王呆了呆。

原来她要和他商量的是这个…

“好不好啊?”江蕙满怀希望的看着他。

“好。”淮王不由自主的点头。

江蕙很高兴,“表哥,咱们坐下慢慢说。”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了,拿过两个没用过的杯子,替她和淮王都倒了茶。

淮王已经用方才那个杯子喝过两回水,有了感情,情愿还用原来的那个,悄悄换了回来。

江蕙并没注意这些细节,笑盈盈的问道:“表哥,没定过亲的少年人对于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想法,你能详细跟我说说不?”

她声音甜美,和着海棠花香一起送过来,令人心醉。

“能。”淮王道。

今天是个好天气,风格外轻柔,和淮王的声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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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暮,淮王手持一束红艳艳的胜春花进了皇帝寝宫。

皇帝正好处理完一件令人头疼的政事,放下奏折,伸个懒腰,“这花是送给朕的么?小火,多谢你,你给朕带来了芳芬和光亮。”

“带来芬芳好懂,带来光亮怎么讲?”淮王要来花瓶,亲手将花插好,谦虚请教。

皇帝一笑,“小火,你又白又亮,自带光芒。”

淮王正在插花的手停顿了许久,脸色变幻不定。

皇帝纵声大笑。

淮王无奈的把花插好,摆在皇帝的御案上,“父皇,我想出宫建府。”

“不行。”皇帝很干脆的拒绝了。

淮王不死心,“我该娶妻成家了,不适合再住在宫里。”

“你才多大,就想娶妻成家了。”皇帝怫然,“你今年才…”

“父皇,我今年十八岁了。”淮王提醒。

皇帝顺手从瓶中取出一枝鲜红欲滴的胜春花放到鼻前嗅了嗅,“这花好,不光娇艳,还芳香扑鼻。小火,下回多抱两束回来,朕喜欢。”

“说正事。”淮王从皇帝手中要过花,插回瓶里。

皇帝倚在长榻之上,懒洋洋的道:“小火,那朕便跟你说说正事。男子二十而冠,这时方才成年,你今年才…你多大来着,十八岁对吧?你才十八岁,还没有成年,还没有行冠礼,出什么宫,建什么府。”

“可是,我有字了。”淮王辩解。

男子二十冠而字,二十岁举行冠礼,并赐以字,表示成年了。淮王现在不到二十,没行冠礼,不过已经有字了,子充。

“再不听话,朕便把赐给你的字收回来。”皇帝似笑非笑,也不知是说真的,还是在威胁,或者是在逗淮王玩。

淮王气沮。

“巴结巴结您,好使不?”淮王问。

皇帝道:“你越巴结,朕越觉得你好,越是舍不得你。”

皇帝这意思太明白了,巴结也不行,出宫建府什么的,休想。

“那我调皮淘气。”淮王有了新主意。

皇帝一乐,“长得比朕还要高了,却还在调皮淘气。唉,没办法,这样的儿子,朕只有亲自再教几年了。”

还是不许走。

淮王蹙眉瞧着皇帝,皇帝粲然一笑,神情洒脱。

“父皇,您的内库银子够不够用?”淮王话锋一转,不跟皇帝纠缠什么出宫建府娶妻成家的事了,“不如您把银子全交给我吧,我替您翻上一倍,就当孝敬您了。”

皇宫的府库,称为内库。内库和国库不同,是皇帝的私人财产,可以随意支配。国库则不同,动用国库财物金银是要朝堂共商的。

“怎么翻上一倍?”皇帝很感兴趣,微微扬眉。

淮王略一犹豫,对皇帝附耳讲了几句话,皇帝越听越诧异,“峻熙的女儿,不就是朕上回见过的那个小丫头么?赌坊又拿她开赌了?”

“我赌她赢。”淮王语气笃定。

“朕也赌她赢。”皇帝没犹豫,“峻熙的女儿怎会无人问津?”

“钱拿来。”淮王向皇帝伸手。

皇帝嘿嘿笑,“身为帝王,参与赌博,若让大臣们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淮王信誓旦旦。

淮王跟皇帝磨来磨去,最后真的从内库拿到了一笔钱。

这笔钱拿到郎老板面前的时候,郎老板吓得一激灵。怎么又是一笔巨款?老天爷,这赌江姑娘赢的人虽然少,但实力太强了,出手豪阔啊…

一天一天,天气越来越热,江蕙的十五岁生日也越来越近了。

越是临近这一天,众人越是群情澎湃,心情激动,“还没人向江大姑娘求婚吧?安远侯府还和往常一样吧?这都快到日子了也没动静,看来江大姑娘真是太凶了,虽然有安远侯这样的爹,丹阳郡主这样的继母,还是让人望而却步,不敢问津。”“看来这回咱们是要赢钱了。”“必须得赢钱啊,轻轻松松,手里的钱翻了一倍!”

眼看着江蕙的生日就要快了,众人摩拳擦掌,激动难捺,偶尔有人剑走偏锋买了江蕙赢的,这时肠子都悔青了。

到了江蕙生日的前一天,所有的人都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输赢已定,就等过了江蕙生日的这最后一天,便可以到赌坊兑现筹码去了,高高兴兴拿钱回家!

汝南侯府正院之中,汝南侯夫人和她的儿子赵玉青、女儿赵揽月已经提前摆下庆功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赢钱是小事,汝南侯府的颜面、穆王府的颜面,一起都扳回来了!”

赵揽月两杯淡酒入腹,红晕满脸,笑容可掬,“因为江家这个所谓的大姑娘,永城王表哥事没少生闲气,更可恨的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被江蕙所迷惑,竟把永城王表哥送回深州去了。甭说表哥丢人,咱们汝南侯府都跟着没面子。这回好,江蕙声名扫地,在全京城士绅百姓前丢了这个人,她以后再也抬不起头,再也狂不起来了!”

“这还不是她最惨的时候。”赵玉青阴冷的一笑,“以后,我还要她好看。”

江蕙只输了这个赌局便行了么?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穆王府的气,汝南侯府的气,都还没撒完呢,不把江蕙踹翻了再踩上两脚,哪里甘心。

汝南侯夫人心情畅快,满脸是笑,“像江蕙那般行事是不可以的,早晚得有这一天。来来来,为了江蕙倒霉,也为了咱们财源广进,痛痛快快喝两杯。”

“痛痛快快喝两杯。”赵玉青和赵揽月笑开了花。

营阳侯府,叶吟芳在向她母亲王氏撒娇,“娘,等我把银子赢回来,您只拿回本钱就行了,剩下的一千两银子都给我吧,好不好?”

王氏嗔怪,“不是说好了么?一千八百两给我,二百两留给你零花。”

叶吟芳拉着王氏摇晃,“不要嘛。一千两是您的,一千两是我的。”

王氏被叶吟芳纠缠不过,伸手点点她额头,“好了好了,一千两是你的,一千两是我的。你这个孩子啊,就是被我惯坏了,说过的话都可以不算数的。”

“谁说我被惯坏了?”叶吟芳大喜,笑得眼睛咪成了一条线。

她靠在王氏身边,打着如意算盘,“这一千两银子够我用好一阵子的呢,今年、明年还有后年,我都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时兴什么衣裳首饰,我便制什么衣裳首饰…”

不光叶吟芳做着这样的美梦,叶诵芳、尚玉萍、尚玉玲、刘璇等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莫说她们这些人了,就连向来以才貌双全闻名的苏相之女苏馥,这时也独坐庭院,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笑容。

她就要赢进来一笔钱了。区区数千两银子,她当然并不在意,但是这笔银子的意义非同小可,这意味着她赢了,江蕙输了…

十五岁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大生日,到了江蕙生日这一天,安远侯府大宴宾客,为江蕙举行了隆重的及笄礼。

江蕙本就是风云人物,因为这一场赌局,更是万人瞩目。

厅里客人都已经满满当当了,还有不少客人陆陆续续的在进来。

“之前没人来求婚吧?今天是最后一天,会不会有人来?”宾客们议论纷纷。

每进来一名新客人,都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他会不会是来向江蕙求婚的人。

天气热,气氛热烈,安远侯府热闹非凡。

皇宫之中,皇帝正要召见大臣商议甘陕地动之事 ,一名小太监疾趋近前,战战兢兢将一封收信呈到皇帝面前,“陛下,这是淮王殿下给您的。淮王殿下说,说…”

“说什么了?”皇帝取过信,未免有些纳闷。

小火这是在做什么?本可以天天见着面的,他偏要写什么信,这小太监还结结巴巴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淮王殿下说,求陛下看了,千万别生他的气。”小太监俯伏于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皇帝更加纳闷。

他抽出信,展目望去,只见信上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大字,“父皇,直到今天还没有人向安远侯求婚,儿子担心您的内库银子有失,惶恐无极,只好亲自向江侯爷求婚去了!”

063

皇帝看了一遍, 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是小火的笔迹。

小火说什么?一直没人到安远侯府提亲,他担心朕的内库银子有失, 所以亲自向峻熙求婚去了?

皇帝摸摸鼻子。

小火,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朕的内库银子看得如此紧要的?

“淮王现在到哪儿了?”皇帝缓缓问道。

“陛下, 淮王殿下现在应该…应该出宫城了…”小太监心里七上八下,声音发颤。

皇帝半响无语。

小火, 你本事挺大的啊, 算准了时辰命人送信, 等朕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人已经出了宫城,就算朕派人去追, 也来不及了…

“陛下,潞王殿下求见。”太监来报。

“让他进来。”皇帝正在琢磨他的宝贝儿子淮王呢,听说潞王求见,随口说道。

潞王一向惫懒, 今天却正正经经规规矩矩的,拜见过皇帝,他脸微红, 还有些小害羞,“陛下,臣快十八岁了,若臣的父母尚在人世, 也该为臣考虑婚姻大事了…”

“阿颢,你看中谁家姑娘了?”皇帝蓦然问道。

潞王结结巴巴,“臣,臣看中的是…是…”想说出一个名字,但他是男子,若直接说出姑娘的名字,又怕引起皇帝的误会,让皇帝以为他和那位姑娘不通过父母媒人私下授受,暗生情愫,对姑娘的名声不好,很是犹豫。

“不说算了。”皇帝也不追问,“你看中谁家的姑娘,便自己求婚去吧。记住,必须得是名门世家之女子,才貌双全,端庄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