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雪的眼里泛着温柔与宠溺,却也在一瞬间,眸子变得冰凉起来,他的身子倾斜靠在冰凉的墙上,侧头,望着她的小背影,目光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能奢求什么…自己这张脸也只是温玉给的…

孩子长得像如今的自己,这里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还是只会是温玉的…他还能奢求什么。

他的存在,就只是一个悲哀。

"主子…您…"仆人唯唯诺诺的递来一个帕子。

他忙侧头,手一撸脸,竟也感到了衣袖上的湿润。

"滚出去,别烦我。"

"是。"

"对了,把敛迹的情况告诉少宫主…倘若她住在别处,不方便说…那就一早再去禀明。"一说到这里,他喉咙里竟有些哽咽,手也攥紧了。

"小的,这就去。"

门吱的一声关了。

原本以为会听到预料中的脚步声,却安静的异常。

突然门外却响来一阵拔高的声音,似乎是仆人的,那分明在说:"少宫主,您怎么躲在门外也不吭声…守了多久?"

什么?!

霁雪瞪大眼睛,忙直起身,侧头,拿袖子擦脸,竟有些手足无措。

门砰的一声。

被人从外头踹开了。

番外四 梨花自飘香 [二]

其实,我在外头看了很久…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记得了,久到我已经忘了…或许是当霁雪搬来着偏僻的宅院,当他不在像从前一样待我的时候,我便习惯了在深夜的时候,偷偷来看他一会儿,看他一身可曾寂寞,可能少了什么,生活过得好不好,这已成了每日必须履行的事宜之一。

每次看到小敛迹窝在他怀里撒娇的时候,他脸上荡起的笑容,暖暖的有着神圣的光洁,

但是这么单纯的一个笑,我便觉得心绪复杂的很,心里头一股热流淌过,酸甜杂糅,一时间感触颇多,就连…眼眶也热了。

他对孩子是坦诚的,言行举止间宠爱不会刻意隐瞒,不会像对待我时那样,什么事情都闷在骨子里。

或许这就如他人所说的,血脉相承。

可是,今日却怎么了…

我仰望,一轮弯月挂在空中也恰倒好处,平添了许多清净与寡凉,果然是个多事之秋。

深吸一口气,拨开在一旁惊得促不及防的仆人,

我抬脚,一下把门给踹开了。

其实,我更想把它踹得稀巴烂,看一个破屋破门,他这个性子薄凉的人能安稳住下去么,可是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压抑在胸口的那团火焰顿被一盆水浇了个透湿。

霁雪正拿背对着我,直起身,侧头,拿袖子擦脸,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眼神柔软了下来,很是心疼这家伙。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冷极了在这寂静的夜里可真不协调,他就不会说些能让人觉得稍微暖和的话么。

他,可曾知道…

我每晚都会来,在门外守他很久。

"听说敛迹又跑来你这儿,我来看看她。"我讪笑着,手有些不知道往哪儿摆,装模作样的蹲下身子,摸着那个熟睡中的小家伙的脸,侧身偷看,直到霁雪把撸泪的袖子放下,平定了身子,才缓缓开了口,"这孩子…总是这么黏你,给你添麻烦了,要是没生她就好了。"

"麻烦?"他恍神笑了,有些怔怔,"她不是多余的…一直多出来的那个是我,或许我就不该来,来了只能平添了笑话。"

我握着敛迹被褥的手一抖。

我看到了这小家伙赤裸的身子,顿时有些了悟,为何先前在屋外纸窗前…看到霁雪那副无主见的样子,一时间竟像是要了他的命。

此情此景,竟有些难堪。

"你看到了么…正如你想的那样…她是你与温玉的孩子。"

我轻抚着小敛迹的脸,她像是很乏累,也是那会变身的时候,我也像她这样…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也撑得住,听到他的话我便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迟疑着说:"你听我说…我…"

"有什么,好说的…"

他笑了。

清冷的月辉照在他身上,一池比霜雪还白的发披垂在了肩上,如玉般的脸上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神情格外的凄楚,从未见她露出如此悲伤的表情,竟相是心也被摧碎了一般。

他目光从我身上滑过,落在了小敛迹的身上。

"知道么,我以前从未奢望过她是我的孩子…是我,目睹了温玉把她从你腹部抱了出来,我从他手里接过了她…第一声哭声这么响亮,就在我的怀里…她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他蹲下身子,手悄无声息的抚上了小敛迹的脸颊,撇头,一双明眸清澈的望着我,暗涌着无尽的悲伤,"我从没这么迫切的希望,这个孩子…是我与你的。"

我哑然,他虽是这么说,可眼里的神情却是相反的…愈来愈暗,也愈发的伤感了起来。

我扶上他的手,轻声说:"你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我所能操控的…"

他一把将我挥开,身子僵硬。

"既然不是,你就不该给我这个希望。"他声音拔高了,又顿时低了下来,"敛迹…你叫她敛迹,你知道了…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欣喜,甚至觉得千里跋涉的赶来,就为这一刻也值了。"

敛迹敛迹…

你会让我误以为,你还是喜欢我的…一如往昔。

他起身,望向我的眼神,波光潋潋,令人心神惘然。

"霁雪,为何你终究不懂…我们之间并没有变,你不喜欢与他们一起住,我便许你搬来这儿,冬天怕你冻着,哪怕深夜也会派人来给你预备碳炉,白天便叫人小心挪走,就是怕你察觉了会不高兴…"

见他撇开头,一张清冷的侧脸。我有些哑然,剩下的话全落入了肚子里。

你何曾知道…

或许你全看在眼里,却装作一无所知。

你很坏,可是我却忍不住不去关心你,瞧你这处总是这般冷清,我时常惦记着伺候你的人是否上心,你桌上茶壶里的水够不够你夜里喝…

这些还不够么,

为何,你还要怀疑我对你的爱。

霁雪,你在伤我,也在伤你自己。

"我知道知道的斤两,湮儿…我知道自己对你来说是什么…"他身形笔挺,单薄且依旧那般固执,话说得平平稳稳,可那里边的颤音却将他的脆弱展露无疑。

"从一开始,温玉就是为了让你忆起你和他的过往,我才会拥有现在这副模样…我面目十分丑陋,被火烧的满是疮痍,世人皆称我为毒仙子…"他失笑,"若去了这副神仙般的皮囊,我也只有一身的毒和可憎的面孔而已。"

他眼专注的望着我,明眸里有比月辉还要清冷的亮光,比任何一处都要柔软,似乎只需轻轻一碰,那一池的晶莹便都会碎若星辰。

似乎一字一句的都在说着同样一句话,

凭什么…

就信以为真…认定孩子是自己的,都忘了么…这眉目,鼻与唇…是别人施舍的…

"对了…"他像是记起了什么,手抚着华发,轻叹道,"光是这副别人给的好坯子,我都没珍惜好…还让他早早白了发。"

"够了,别说了…"

这个傻子,这个傻子,

却傻到让我心甘情愿为他揪心,这般的疼痛,却也甘之如饴。

"你以为我看上的就是你这副皮囊么…你年纪轻轻就白了发,换成你这么说…我何不天天对着温玉看,他比你更温文儒雅与仙姿玉质。可是…"

我又从他眼里看到了令我极心疼的神情…

TNND,这表情,真勾魂…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酸楚却激荡,"可是我却管不住自己,不能不来看你…你的发白了,终究是因为我。"我喉咙里一阵紧涩,"相公…"

他在我那声相公后,转身望着我,单薄的唇抖得慌,

我知道…他忘不了,竹林里那段日子我与他度过快乐的时光。

我何曾不是。

我忘不了,他在行笄的那天,在破了我的身子后,又把我推给了别人。

那种痛,身心俱废。

我忘不了,在竹林里,他割了自己的手腕,盛了一碗的血,一勺一勺的喂我。

他一遍一遍的教我叫他相公。

这种甜蜜,让人牢记一辈子。

番外四 梨花自飘香 [三]

"你可知道竹林里的那段日子,是我一辈子噩梦的开始…你唤我相公,就为这二字,我盼了很多个岁月。那个时候,只有我们二人,我照顾你,你依赖我…没有旁人介入我们的生活,也无人认识我和你…我甚至可以告诉自己,在你眼里,我是你的天与地,是你最亲的人。"

他的头转了,身子对向窗,清冷的月辉中在他的身上…一股悲伤在蔓延开来,像是沉浸在这月光中,醉人也令人心伤。

"我也曾以为,那段日子是我度过的最美妙的时光…"

他望了我一眼,笑了。

手抬起,修长的的指摸上了侧脸,停在了眼角处,他声音很淡,柔软的不堪一击,"可是,你在那么美的日子,做了什么…你在我这张脸上画了蝶。"

"我不是存心的。"我嗓子干涩无比。

"是,正是你那份不存心,无时无刻都在告诉我,其实霁雪什么也不是…那声相公,"他望着我,笑得凄凉,"你是为他人而唤…"

我不是你的温玉,

你的爱,只会伤我更深。

我悲伤,不是因为得不到你的爱…

而是我们明明靠的那么近,可是你的心却不在这儿。你给的一切,包括爱,都让我身负罪孽。

一个替代品,

永远奢不来爱情。

"为何你每次都要提及它。"我眼神暗了下来,努力攥紧手指,压抑自己…暗示自己不要生气。

霁雪…

每次,都要这么的伤我,

一而再,再而三。

似乎这就是你全部的乐趣…

"我也不想提。每次你与温玉在一起,都会让我想起那些不堪的往事,我会想…以前你望向我的神情,透过这张皮相,有几分是给温玉的,可曾有一份是给我的…"

"你与他是不同的,相似的一张脸,能说明什么…难道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么,难道你为我做的一切都能不算数么…从你白发的那一天起,我便打算今后好好待你,厮守一生不离不弃。"

"不要你的报答…"他立马打断我的话,"我霁某人不稀罕,更…不想要。"

他孤傲的站着,

像是万年冰封着的不容玷污的雪莲,可是眼神却极脆弱,一寸一寸,揪得人心也抽痛了起来。

傻瓜,

这个傻瓜倔强的确有本事,让人陪他一起心疼。

"若是报答,我会做的比这更好。"我的手掌已经被指甲划出了口子,却依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字一句地说,"…给你黄金千两布帛万匹,你若要什么我便会给什么…放任你去游遍那大好河山。我却并没…"

"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么,除了黄金布帛没兑现,你何曾有管过我,放任游遍大好河山,他苦涩的笑了,红青跑了你会来寻,你何曾找过我…"

"我那不是看你…不想…被…"我一下子被哽住了。

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贼喊抓贼…

我这叫一个欲辩却无力。

他冷讽着扯动着嘴角,"…你还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你出去,滚。"

他袖袍一挥,气流夹着白色的粉末冲了过来,我侧头,一闪躲,直被逼出了门。

在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激动的身子直抖…似乎有什么正待宣泄…

光看背影,就能感到无穷无尽的悲伤。

砰的一声,

门合上了。

我还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就被人轰出去了呢。

可能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这…要他先平静一会儿?

摸摸鼻子,

在台阶上蹲了一会儿,却愈想愈不对劲,倏地起身,撩起袍子,身子侧倾便往门上撞。

一踉跄,

我后悔了…

原来,门只掩了,并没锁。

他依旧笔直的站在窗前,闻声回头,一脸哀怨的神色来不及收。

我那一跤,跌地正好,正撞入他的怀里。

一片温软的触感,突如其来的梨花香,那般醉人…于是头埋入他的胸前,耍赖般,手臂也跟着收紧了,他那么瘦…

真让人心疼。

"你给我,让开。"

他手抚上我的肩头,撑开,用了七八成力度,我知道他想把我挪开…于是死死的抱住他,他以后说我耍赖也好,什么都行…

"不。"

反正,我是不会再放手了。

"霁雪…你与他们不一样,这我知道的,你这性子就是软硬都不吃…你怪我不来找你,可是你认定了的事,谁能让你改口,你真心在躲我…我又如何能找得到你,惟有想法子,让你自己出来,如今…你又怪我欺负了你。"

"你又说这些做甚,你该知道的…" 他握着我肩膀的手有些松,硬生生地撇开头,表情竟有些复杂,"我…不奢求你来找我,我本来就是个无用的人…明明说好了要离开的…却依旧死皮赖脸的回来了,空有一身医人的本事,却救不来你,就连生小孩…也得他来帮忙。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