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若是死了,为了皇家的颜面,父王一定会重新追封她为皇后,到时候我便是真正的嫡子。就算父王要舍弃我,满朝文武也不允许他舍弃我。甚至,有一天,我会因为嫡子的身份,重新、荣耀地回到燕国。”

“我的娘亲,为了我,考虑甚多、牺牲甚多。”

“可是那时候,我什么都还不懂。”他淡淡一笑。

红溪默了半晌,试探地问:“她是自杀?”

“不是。”殷湛还是笑着,“她要我亲手杀了她。”

“呵……”贺礼倒抽了一口气。小康拍了拍她的肩。

殷湛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我至今不知道她为何要我亲手杀了她,也许,她只是想要死在我的手里。”他朝红溪轻轻一笑:“你若是有一天见了她,不妨帮我问问她。”

齐放的心情有些难过。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殷湛的往事。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主子不是刚才那副的嘻嘻哈哈的模样,他行事果断,深谋远虑,顾全大局。做的某些事看上去像是无用功,却往往能收获意想不到的结果,在关键时刻刻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好。”她点了点头。

殷湛吃了一惊,使劲摇了摇扇柄:“啊,小红啊,你该不会是来真的吧?我开玩笑的!”

红溪嘴角微微一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可是殷湛还是不放心,继续强调:“你平日里送后悔药去偷窥别人的过去也就算了,可是我可是你将来的夫君啊!俗话说,夫为妻纲,虽然小红你与众不同,我也不是硬要遵守三纲五常的庸夫俗子,但是,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暗算我,知道么?”

“你看到什么了?”红溪忽然问了一句,成功岔开话题。

“什么?”思维跳跃有点大,一时没有理解。

“李璟之死之前,你看到什么了?”

“那个啊……”殷湛的眼睛往旁边的琴瞄了一眼,慵懒地往一旁的行李木箱一靠,单手托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小红啊,你的这把瑶琴可真是宝物啊……我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真的能行啊……啧啧,李璟之吞了后悔药却没有后悔……到底是为什么呢?”

红溪周围的空气冷了一冷。她却并没有说话。

“你不感兴趣?”殷湛微笑,“不过也没关系。我倒是有一个很困惑的问题呢。”

“小红啊,明明白天也可以弹琴,你为何总是选择在午夜的时候弹?非要子夜整点,虽然街坊邻居从来听不到你的琴声,不存在扰民的情况,但是好歹我能听到啊。三年前在药铺的时候,天天被逼着跟你熬夜,我是多么艰难啊……”

“那只是因为在刑场上罢了。”红溪这回倒是没有回避,明确地回答,“平日里的子夜之时阴气最重,琴音通达的效果最好。午时三刻虽然阳气最重,但是当时刑场上的死亡人数太多,又多是冤死枉死,阴气甚重,让你捡了个便宜罢了。”

“原来如此。”殷湛惊讶,“从前还奇怪呢,为何行刑非要在午时三刻,倒是有人这样说,我还将信将疑呢,如今经你这么一分析,才觉得先人定下的规矩还真有几分道理。”

红溪淡淡地合上了眼,没有搭话。

“不过李璟之,倒是真的可惜了。”殷湛也是一叹,“从前在虞国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尊敬我的人。那时候,他还教过我几招功夫用来防身,让我不至于受欺负。”

“所以,你就仗着那几招专门打着李璟之的幌子到处招摇撞骗?”小康忽然想到了什么,红着脸气愤道。

殷湛诧异,随即大笑起来:“啊呀呀,我竟怎把这件事忘了?不过这事还真不能怨我。当初是那四方客栈的老板说,红溪你是个长生不老的,我才想着要怎么接近你,恰好虞国的国君最喜长生不老,又恰好我的手头多得是虞国的银票,只好打着李璟之的名号,来求长生不老药了啊。”

他顿了一顿,微笑地看着红溪:“没想到,没有求到长生不老药,倒是发现了这世上竟然还真的有后悔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微微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便是一连串炮轰的问题:“不过小红啊,既然这世上连妖都有了,神仙呢?有神仙么?鬼呢?人死之后,会有亡灵无法超度么?孤魂野鬼?除了你们白骨精,还有什么样的妖怪?哦,对了,你上回说过,还有花妖来着……”

红溪的额头青筋突起:“……”

小康和贺礼睁大的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殷湛,又看了看红溪:“……”

看着眼前三人的窘迫样子,殷湛再次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时候,齐放中气十足地在外面叫了一声:“主子,燕关到了。”

车厢内顿时一片肃静。殷湛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燕国和虞国交界之处共有三个关口,这第一个关口便是燕关,入了燕关,就意味着正式进入了燕国的境内。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马车外响起了一片宏亮整齐的请安的声音:“恭迎陛下回国!”

殷湛对剩下的三人笑了笑,起身钻出了马车。一走出马车,他便是那个叱咤风云,站在燕国权力巅峰的那个地方,指点江山。跪在燕关口的,一个将领为首,那个将领约莫四十多岁,也是燕国的一个猛将,常年驻守在燕虞边界。

“众卿平身。”

“谢陛下!”

“胡云霄安在?”

“胡云霄听命!”那个将领上前一步,跪在了殷湛的面前。

殷湛冷然:“给孤准备两匹汗血宝马,孤要和齐放快马加鞭立马回京。然后准备一辆最好的马车,派最好的人手将孤的未来王后及亲戚送到燕王宫。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唯你是问!”

“微臣领命!”没有丝毫质疑什么是“未来王后”,他只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就回去安排。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作者有话要说:

大燕后裔

后面一个参将上前来问了一句:“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燕关众将士听命!”

全体跪下:“属下在!”

“即日起全面注意虞国的动向,虞国国内一有异动,事无巨细,全部快马加鞭送入京城!”

“是!”

……

交代完事情,殷湛再次钻进了马车,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小红啊,看样子我不能陪你们一起去京城了。离开了这么久,我可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为了等你们到了上都后,我有时间陪你们,总得先走一步去把要事处理了。不过,虽然派了人手送你们去京城,最怕的却还是你们中途跑掉诶。当初的赌局,你不会不遵守吧?”

红溪淡淡反问一句:“你说呢?”

“哈,那我就当你答应了!”殷湛最后地灿烂一笑,“我会用最盛大的典礼,迎娶你为燕国最尊贵的王后!”

殷湛的两匹快马终于先行离开。红溪、小康和贺礼在参将的邀请下于燕关处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也换上了一辆宽敞的大马车。燕关地区较为偏远,物质条件相对较差,并没有太过奢华的布置,不过反倒是对了这三人的胃口。胡云霄给他们安排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当车夫。虽然一个看上去有些憨厚,另一个十分瘦小,他们却是燕关曾经重重选拔出来的最厉害的精兵。

马车渐渐地往燕国王都上都的方向驶去。

小康忐忑地问红溪:“姑娘,你真的会嫁给……嫁给他么?”

殷湛走了,贺礼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开始肆意地搭话:“哥哥,你不是时常教我做人要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么?姑娘既然答应了要嫁给燕国国君,就一定要嫁的。姑娘,你说对不对?”

红溪自然明白贺礼的小小心思,但笑不语。

小康却是不满意:“小礼!这殷湛之前就隐姓埋名不怀好意死皮赖脸地混进药铺,劣迹斑斑。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肯说的人,怎么会有真心?他肯定是想借着姑娘的能力,达成什么目的,想利用姑娘,我们怎么能亲眼看见姑娘走进火坑?”

“小康,你看我何时曾经做错过决定?”红溪淡问,“你觉得我又为何会答应那个赌局?”

小康一噎,答不上来。

“那个赌局,他压上是自己的性命。”红溪嘴角一勾,露出妖异的笑容,“我输了,便是我嫁给他。他输了,便把命给我。”

贺礼和小康都是倒抽了一口气。不是谁,都有勇气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的。

“我之所以会答应,他之所以料定我会答应。不过是因为两边都对我有益而无害。”

“什么?”

“秦国、晋国、虞国……”她淡淡地扯了扯笑容,“太明显了不是么?剩下的,便只有燕国了。他料定我有朝一日会对燕国出手,所以反而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进入的机会。”

“难道是……引蛇入洞?”

“虽然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他何尝不是借此把我放在了自己的眼皮底下?届时,就不止是他盯着我,燕国的上下都在盯着我的举动了。我若是想为所欲为,还真的要顾忌三分。”

“那姑娘还答应?”

红溪淡淡嘲讽:“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我的目的,最终也只有一个罢了。”

贺礼嘀咕了一声:“那要是,他输了怎么办?”

红溪更加淡薄地嘲讽起来:“他不过是仗着自己比我更加熟知李璟之罢了。他与李璟之相交这么多年,甚至都敢打着李璟之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可见对李璟之的性格举动身家背景全都了如指掌。如果没有十分的把握,他又怎么敢用自己的性命做饵,诱我上钩?”

“没想到他的心思隐藏地这样深。”

“寻常人脸上,最多不过一层面具。而殷湛的脸上,却不知道带了多少层。自以为看破了一层他的伪装就沾沾自喜的人,迟早被他耍得粉身碎骨。依照如今的形势,放眼天下,如果有一天一定会出现一个人来结束这乱世。”她疲惫地合上眼,“也只能是他了。”

“那姑娘……是真的要嫁给他了?”小康始终执着的,不过是这一个问题。

红溪再次缓缓地睁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小康,遥想最初的最初,还是你给他出了个苦肉计的馊主意,让我去医治他,如今,你可是后悔了?”

小康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讷讷地答了一句:“当时我并不知道……”

“这世间的事情,又有多少是料得到的?我虽然答应嫁给他。他也答应迎我为后,可是谁又能保证,这婚礼,能不能顺利地举行?”

贺礼问:“那姑娘对他,没有一点感情?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重要,但是也要‘郎有情,妾有意’才好,才能成亲么?”

“感情?呵……你不是常常说我是个妖孽么?这种‘人’的东西,我怎么会有?”她笑得妖冶,带着三分挑衅。

“你……”贺礼被她也得够呛,心中更是气愤,再次低咒一句,“妖孽!”

“小礼!”小康瞪了她一眼,“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话?你还这么小!”

“我已经不小了!”贺礼强辩一句,“我已经十……”

“胡说八道!如果没有姑娘的帮忙,你现在也不过是三岁罢了!”

“你怎么不说,没有她的妖术,我根本就不会出生呢?!”她急了,竟然是脱口而出。

红溪的脸色骤然冷凝,一把揪住贺礼的衣领,狠厉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贺礼自知说错了话,脸色惨白,被红溪的表情吓坏了,愣了愣,竟然是“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红溪皱眉,随手将她扔给了小康。

小康赶紧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小礼乖,小礼不哭!”

“哥哥……我害怕……哇……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红溪冷笑:“连小康都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到底是谁这样告诉你?”

小康犹豫道:“姑娘,也许的确是我告诉她……”他想了想,继续道,“我一直告诉她,是你救了她。也许,她自己联想了过去……”

“你这副模样。倒是像极了护着孩子的朱诗怡。”红溪冷嘲,“你不知道这样,迟早惹出祸端么?”

“可是姑娘……她还小啊……”

“小?就是这样,才更可怕啊。也许到底,是我的错。”她被贺礼的哭声闹得心烦,只好再次淡淡地闭上眼,“罢了,我不追究便是。”

贺礼的哭声果然低了下来。

红溪喃喃低叹了一句:“明明秦恒果断坚强、贺仪隐忍忠诚,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声音戛然而止。

埋在小康怀里的贺礼,却是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句,她小小的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十天后。黄昏。上都城门口。

车夫手中的令牌一亮,卫兵点头通过,一辆宽敞的马车缓缓地驶入城门。

与此同时,一枚鲜红的旗帜插在了城门之上。一匹快马朝着燕王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宫人匆匆地往御书房赶去,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封米黄色信封的密报。

燕国的国君殷湛正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从齐放的手中接过密报。微笑着,用修长的手指将之拆了开来。瞟了一眼密报的内容。开怀大笑。

空荡荡的御书房内,响起了他独具磁性的慵懒而又自信的声音。“孤的王后、大燕王朝后裔、秦国血脉……都到齐了。真是——欢迎来到上都哪。”

“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精彩吧?真是拭目以待呢……”

红溪一行人并没有直接进入皇宫。殷湛给他们在上都安排了一家客栈——凤翔客栈。那是燕国的王家客栈,专门接待来至燕国的四国贵宾。两个车夫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朝红溪满汉敬意地行了一个礼,快马返程。

三个人在各自的屋内用了晚膳、沐浴之后,各自回房休整。

夜晚降临、孤星寂寥。

殷湛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了今日所有的正式,沐浴正冠,梳洗整理之后,正打算前往凤翔客栈之时,却被最新到来的一封战报拦下了。

他直觉不妙,只看了一眼,苦笑了起来。

“虞国,乱了啊……”

“放虎归山、自毁长城,齐临兆,你还真是自作虐不可活……”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明天,得把他们接近王宫里才行了。”

“来人,掌灯,回御书房。”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已经近三更,凤翔客栈里面也已经一片寂静。

“吱呀——”一声,红衣的身影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敲开了隔壁屋子小康的门。

小康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打着哈欠来开门:“小礼,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么?”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看到眼前的一抹红色,浑身一个激灵:“姑娘,你怎么……”

红溪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显得分外寂寥。她半侧着脸,一半面向月光,一般面向小康,淡淡道:“小康,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你,你的身世?”

小康立即噤声,浑身都紧绷起来,紧张地看着红溪。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家人。”

那一瞬间,小康的呼吸似乎都要被剥夺:“我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康的身份大揭晓……

为什么都没有留言?!要哭了……如果这章的2分留言超过10条,或者多了10个收藏,我就加更一章!!!

小康的身世

上都的治安颇好,夜半时分,大街小巷里几乎没有任何人。

红溪和小康避开了所有人,从客栈的后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姑娘?我们要去哪儿?”

红溪的身上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冷冽之气:“你只管跟着我就好。”

小康便沉默着一路跟着她。红溪似乎上都一点也不陌生,她的步履并不快。但是绝对没有走错路。她一直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月亮也跟着他们的脚步慢慢移动,时不时被远处飘来的云朵遮住光芒。

“大燕……皇、皇陵?!”小康费力地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那复杂的小篆字,惊呼出来。

“谁?!”他的惊呼声立刻惊动了值班的守卫。但是守卫拿着长刀四处巡逻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大晚上的,还见鬼了不成?”此话一出,他顿觉周围的空气阴风阵阵。

带守卫离去,红溪红衣身影迅速一晃,提着小康就已经越过重重森严的守卫,到达了皇陵的最深处——大燕王朝的最后一个帝王——戾帝的梓宫前方。

燕戾帝,生性暴戾,其在位年间,大兴土木,崇尚享乐,后宫女子不计其数。再加上那一年延熙和东明两河泛滥成灾,粮食歉收,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在殷湛的祖父篡位夺权之后,他被逼自尽于自己的皇宫之中。嗜好戾帝,享年三十五岁。

小康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声音都在发抖:“姑娘,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他虽是这么问着,但是心里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小康,这里睡着的,大约是你的曾祖父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小康难得地大吼了一声,似乎这样就可以摆脱自己的血脉,“我怎么可能是他的后人……”他听过太多大燕王朝灭亡的原因,坊间里大多把燕戾帝塑造成一个惨绝人寰的暴君,甚至殷氏夺权这样原本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成了为人称颂的义举。

“虽然你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事实。”红溪淡淡地看着他,“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善良。小康,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不是大燕王朝的后裔,也许我当初根本不会救你。”

这样近乎冷酷的话语,让小康所有的幻想都近乎破灭:“姑娘,你不要骗我!我……”

“小康,经此三年,你已经长大。”长大,便意味着面对少时因为成人所谓的仁慈而暂时不需要面对的责任和真相。“不要再任性。”

小康脸色苍白,绝望地控诉:“你觉得我现在是在任性么?难道我应该坦然接受事实么?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把我养大,就是因为要利用我么?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