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监是你家亲戚?”夏千先火大了,冲过去嚷起来。

郑逸峰扫他一眼:“区区女生寝室,我还有上来不了的?”

“你出去!”区晓觉不客气地说。

“你们都先出去,我跟她有话说。”这郑逸峰,倒是反客为主地赶别人出去了。

“凭什么?”夏千站到他和区晓觉中间。郑逸峰用手一拨,夏千就被拨到一边去。他竟然对女生动起手来,夏千简直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这个时候,一向跟她们不怎么有来往的沈小娟和舒雯也同仇敌忾起来,站在寝室里偏不走。

“我们出去说。”区晓觉也不想闹大了,他来不就是想问为什么没去看电影院吗?这个人还真是无耻,明明都拒绝了还死皮赖脸的,看来还是她说得不够决绝。

“晓觉!”夏千过来阻止她。

“没事。”区晓觉安慰地说,又对郑逸峰说,“还不走?”

郑逸峰从区晓觉的书桌上拿了两本书,又嬉皮笑脸地说:“这两本书我先借去看看,过几天再来还。”

区晓觉想要抢过书来,他却一把举起来,他的个子高高,区晓觉踮起脚来没拿到,干脆算了,这样抢书反而是难看了。这一动作却是让郑逸峰笑了,顺势地握了一下区晓觉的手,她连忙甩开,如甩一堆垃圾。

占了便宜的郑逸峰才不会在意她这个动作,耍酷地吹一声口哨,朝楼下走去。

“她才不会喜欢你呢!”夏千在他身后,没好气地说。

走到楼下,区晓觉又担心在门口拉拉扯扯被人看到不好,只好跟着郑逸峰走到边上小花园那里,有些昏暗的灯光,区晓觉站在他的面前,不耐烦地问:“我告诉了你,我不会去的。”

“做我女朋友。”他硬声硬起地说。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我要你做我女朋友。”

“你记得把我的书还给我。”

“听清楚了,我让你做我女朋友!”是闷闷的怒吼一声,倒是让区晓觉吓了一跳。

她冷静了些,干脆地回答:“不行。”

“我跟我兄弟都打赌了,追不到你我太没面子!”他蛮横地说。

“那是你面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区晓觉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总之你就要答应我,你要是不答应,我每天都去你寝室,每天都跟着你…你知道我舅是谁吗?校务处处长;你知道我爸是谁吗?郑成达。”

区晓觉嗤笑一声,心里充满了鄙夷:“校务处处长就能只手遮天?”

“我可以让你保送研究生,可以让你拿到交换生名额,可以让你科科得优…”

区晓觉不得不打断他:“你这是想把我‘潜’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有点搞笑,但郑逸峰还是点点头:

“如果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条件挺诱人的。”区晓觉说。

“你答应了?”郑逸峰迫不及待地问。

“不答应。”区晓觉一字一字地说。

“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郑逸峰恼羞成怒,一把拽住区晓觉的手。她吃疼地挣扎两下:“你弄疼我了。”

正纠缠之间,有一块石子砸到郑逸峰的背上,他下意识地松开手,警惕地回头去看:“谁?”但小花园里昏暗不清,根本就没有一个人影。而趁着他发愣的间隙,区晓觉转身就朝亮光的地方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怎么觉得,刚才见到顾眠了。一闪而过的人影,模糊不清,但那种感觉是熟悉的——她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他,能在很远的地方,听出他的脚步,她和他,曾经那样亲密呀!

但,是他吗?会是他吗?

这样想的时候,却是让她更多了一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怕的吧,是再也不想要见到那个人的吧,是在心里努力想要忘记的人。

去食堂的时候,区晓觉和夏千有点晚了,望着排得长长的队伍,两个人也只能无奈地选个稍微人少的队伍。

这时,听到有人喊区晓觉的名字,抬眼一看,是苏豪。

他站在另一排队伍前面,朝他们挥挥手,示意她们到前面。

“算了,这多不好!”区晓觉说。

“没事啦!”夏千才不管,拉着她走过去。

苏豪匆忙看了一眼区晓觉,就对夏千说:“你们站我前面吧。”

夏千把区晓觉的饭盒拿过来递给苏豪:“她先去找座位,你帮她打好了。”又对着区晓觉说,“去呀!”

区晓觉迟疑一下,想把饭卡递过去,苏豪慌忙说:“不用,不用。”

“没事,用我的卡!”夏千冲她笑笑。区晓觉只好去找了个空桌,四人座。待到他们端着饭碗过来,秦丛也跟着他们一起。

苏豪、秦丛和夏千都聊着钓鱼社的事。区晓觉这才知道,苏豪、秦丛和林家聪是一个寝室的,关系很铁,而这个钓鱼社也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创办的。

“区晓觉,你还没准备鱼竿吧!”秦丛问。

区晓觉点点头。

“不如周末的时候我带你去挑选吧,在武胜路那里有一排渔具店。”秦丛热情地说。

区晓觉怔了一下,其实她并没有打算一直去钓鱼社参加活动。只是被秦丛一问反倒是不知如何答复。

“我那里有多余的,先给你用着,看看手感如何。”苏豪****话来,又对区晓觉说,“今天的藕不是很粉,不是很爱吃吧!”

其实是区晓觉没什么胃口,吃得意兴阑珊的,苏豪一说,她也就随口“嗯”了一声。

待到他们都殷切地要替她们拿汤,夏千摇着头,唉声叹气地说:“惨了,惨了!”

“什么惨了?”区晓觉白她一眼。

“你有桃花劫了!”夏千拉长声音地说,“他们两个都对你有意思,再加上那个什么郑逸峰,三个人就不是桃花运,而是桃花劫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区晓觉把饭盒一盖,也不想再吃下去,干脆站起来就走。

“晓觉…”夏千急呼。

“嗯?”区晓觉刚要回头,才明白夏千是提醒她小心,但还是在电光石火闪间撞到一个人,她踉跄一下,对方立刻扶住她的手臂。她站定,连声地说“对不起”,只是抬头的刹那,就石化在原地,手里的盒饭,“咣当”一声砸落下去。

有风浪,一浪一浪地涌来,很快就盖住了区晓觉心里的某个位置。然后,轻微的一声响,断裂开来。

是他。

这几日的不安突然就得到了证实。

许久不见了。

除了男孩的那种干净,他还多了一份男人的成熟。

板岩灰的衬衣,端端正正地扣着。

英气逼人,目光沉稳。

时光被拉成一个幽闭的走廊,在散发着腐旧气息的空间里,区晓觉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狼狈、邋遢、从杂草一样的发丝里沁出来的汗臭,满脸的泪痕。

这是被她藏了又藏的记忆,这是被她掩了又掩的片段。

只是在面对着他的时候,这些不堪的,凌乱的画面纷沓而至。

“晓觉?”夏千走过来,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

她终于把自己从纷乱里找了回来,虚弱地回答了一声:

“没事。”

而对方已经弯下身去替她捡拾摔在地上的饭盒,他递还给她的时候,一直看着她。几秒的停滞,她没有接,夏千接过去了,还说了声谢谢。

苏豪和秦丛也过来了,他们有些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然后问区晓觉:“怎么了?”

她只是呆呆不语。

她终于见到他了,她不是找了他许久吗?她在陌生的城市,在异乡的街头,四下里寻找着他,那些夜晚是她见过最黑的,浓墨样的黑,透不过一丝的光。

“你认识他吗?”后来,夏千问。

“谁?”

“顾眠。”夏千不确定地望着区晓觉。

“不认识。”

“哦,苏豪说他名声不太好。”

区晓觉没有吭声,停滞一下夏千又说:“应该是说他很风流滥情的吧。那样的男人,除了长得好看…”

“夏千!”区晓觉打断她,“我的饭盒呢?”

“我替你洗干净放在桌子上了。”

“帮我扔掉它。”

夏千诧异不已:“我已经洗干净了。”

“他碰过的东西,我不要。”区晓觉厌恶地一字一句地说。她没想到会再遇到他,她以为他已经彻底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却又在她几乎要忘记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你有事瞒着我吗?”夏千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会?”区晓觉顿了一下,又缓和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

区晓觉正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舒雯急匆匆地在门口喊她。她站起来,舒雯已经跑到她的面前:“小礼堂,你快去,夏千和别人打起来了。“区晓觉心里一急,合上书就跟着她朝外面走。在门口的时候,看到顾眠也正好要出去,她垂下眼,静静地从他面前经过。

即使很想假装无视,但他还是像幽灵一样在区晓觉的周围。去教室的路上,在图书馆,或者是在食堂,只要她抬眼,她就会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他。

这该死的习惯让区晓觉很生自己的气。

而他也没有要和她打招呼的意思,是的吧。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她是要质问他,指责他吗?还是他来解释,来给个说法吗?

他们竟然平静的,如同陌生人,甲乙丙丁。只是这样久了,她的警惕心倒是慢慢地放松下来,这不过是个巧合,他们在这所学校遇到。

区晓觉赶到小礼堂的时候,看到夏千和成洁似乎已经打完了。夏千除了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脸上倒是没伤,成洁的眼睛淤青着,头发凌乱。区晓觉就知道,夏千没有吃亏,只是她怎么会和林家聪的女朋友打起来呢?

“不要脸!”成洁哭着说。

“谁不要脸了?林家聪是你的人吗?他又没写着你成洁专用,凭什么就不允许别人喜欢他?我就喜欢他了,我偏喜欢他了,你管得着吗?”夏千气势汹汹地说。

区晓觉走过去,拉她走:“行了,少说两句!”

夏千得理不饶地指着成洁说:“都不晓得林家聪看上她什么了,长得不怎么样,还生了个猪脑!”

“你别欺人太甚!”成洁不甘示弱,“你每天跑到林家聪寝室干吗,又是给他洗袜子又是给他打热水,他躲着你避着你,你还恬不知耻地跑到教室…”

“你说谁恬不知耻?”夏千气得脸色发白,跳起脚来又要冲过去打,好在被几个女生及时拦住。

“走了啦!”区晓觉连拖带拽,“别吵了!”

“说清楚!”夏千不甘心地转身。区晓觉紧紧地拽住她:“你这样,林家聪多为难呀!”

“他那个没水准的,就挑了个这样的女朋友!”夏千气得连林家聪一起骂了。谁叫这个成洁不自量力跑来找她谈判,结果两人一言不和就打了起来。

跟舒雯一起好不容易把夏千拉出小礼堂,她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骂着。

区晓觉不经意回过头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在身后一晃,她想也没想地一把推开夏千,转过身她正对上成洁惊恐万分的脸,还有她手上拿着的半块砖头。

区晓觉想要说什么,却是觉得金星乱舞,天旋地转,她感觉到头上有温润的液体淌了出来,摸了摸,竟然是嫣红的血。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然后,夏千愤懑地一声:“成洁,你找死呀!”

区晓觉的身体忽然放软,而已经有人在此时拨开众人,推开正要扶住区晓觉的夏千,抢先扶住了她。

夏千被粗暴地一推,有些没站稳。但她没有骂人,她看着面前的男生对她大吼一声:“给她止血!”她才醒转过来,惊慌失措地用手摁住区晓觉的头,跟着男生朝医务室奔去。

区晓觉挣扎了两下,想要下来。

但男生轻轻一声:“别动!”

她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那么强健,那么急促。

她听到他的声音微微地有些战栗,他在喊“医生,医生”。其实她的意识并没有模糊,但她就是发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她能,她一定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对他说:你——滚——医生给她缝针的时候,她像个木偶。他的手始终握着她的手,他关切的目光一点也不像装出来的,他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夏千只是站在一边,她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紧张,他面部的所有线条都绷起来,好像是谁要来碰区晓觉一下,他就要拼命。

有消毒水的味道。

很静。

白色的墙壁,桌上的器皿里有几块被血浸过的纱布,窗户是磨砂的玻璃,有一些凸起的花纹…她的脑海里太乱了,直到医生说,可以的时候,她也没有察觉到疼。

这太不正常了。

缝了五针,流了那么多血,竟然不觉得疼。

原来疼的极致是麻木。

那么她多久才能缓过来呢。

“晓觉,你怎样?”夏千带着哭腔地说。

她想要回答夏千,却在终于可以开口的时候,说出了在脑海中盘旋了很久的字:“你滚。”

夏千愣了一下。

而他站了起来,似松了一口气,又似心疼不已,只是那样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静静离开了医务室。

好半天,她就如雕塑一样坐在那里。她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郑逸峰纠缠她的时候,也是他扔的石块吗?

今天他也是跟着她去的小礼堂,然后在她受伤流血的时候抱着她到医务室来。他是想要赎罪吗?想要用这些来弥补吗?

他的良心受到谴责,他是不是也常常被噩梦惊醒,是她在梦里指责着他。

不。她不会原谅他。他怎么可以轻易地得到她的原谅呢?

百折千回的情绪里,有海鸥一样哑哑的声音在空中,盘旋不去。

区晓觉在寝室里静养了几天。其实并不太严重,只是总觉得头好像被厚幕缠着,不清醒得很。也没有什么心情去上课,让夏千帮她请个假,想好好休息一下。其实需要静养的,不是身体,而是心情。

遇到顾眠后,她一直很纠结。她不想要再和他有任何的联系,但偏偏他总是出现在她的周围,影响着她的情绪。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的心紧张了一下。看清竟然是郑逸峰,脸色就垮了下来,幸好她穿着便装。但女生寝室他就这样有恃无恐地窜来窜去,还不懂得敲门?

“我给你带了汤来!”郑逸峰人来熟的样子,走到区晓觉的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又不是发烧!”她被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

“对哦!”他也做恍然大悟状,“那成洁,真该开除了她!”

“跟她没关系!”区晓觉警惕地说。虽然谁都知道是成洁,但她总是矢口否认,她不想让她受到处分,只是女生之间的小纠纷,何必闹得太大。

“我才知道你这么善良!”郑逸峰夸张地笑,把保温杯打开来,用汤勺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她别过脸去。

“我自己熬的!”他的脸微微地有些涨红,粗声粗气地说。虽然前几天才因为扫了面子对她威胁恐吓,但见她一副“不理你”的架势,他的气势反而是下来了。不怒自威就像她这样的吧,淡淡的,却是一碰一个硬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