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地发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听到她受伤的消息,他一下就急了。流那么多血,不是要补吗?跑回家,跟着保姆要学煲汤,虽然材料都是保姆准备好的,但他守着煲锅几个小时,也就是他这么大所做过最痴情的一件事了。想想,自己都被感动了,可区晓觉是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要休息,你赶紧走吧!”区晓觉下着逐客令。

他的怒火噌噌地冒上来,缓了缓,自己压了下去。

“你喝了我就走。”他耐着性子说。若是换了别的女生这样不识好歹,他早就转身走人,可面对区晓觉,他忍不住地温柔下来。

“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喝。”她知道他是好意,也不想跟他争执,想了一下又说,“那个,谢谢你。”

听到她稍许松动的语气,他又振作起来:“你要是爱喝,我每天熬来给你。”

“别别别。”她连声拒绝。

“不麻烦。”他随口说。

“是我觉得麻烦。”她老实坦白地说,“你不要来找我了…”

“行了,你好好休息!”他粗暴地打断她,冷起一张脸,朝外面走。要合上门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回过头来说了句,“趁热,喝汤。”说完了,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贱。

那几日,夏千在区晓觉身边细心照顾,满心愧疚。

“要喝水吗?”

“饿了吗?”

“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区晓觉见她这样,忍俊不禁:“什么时候变这样体贴了?”夏千挨到区晓觉身边,看着她额头上缠着的纱布:

“还疼吗?”

“其实不疼。”她笑了一下,“就是头发怎么办呀?那块全剃了,得一直戴着帽子了。”

“就担心这个?”

“那还担心啥?成洁再砸我一砖头?”

夏千扑哧一声笑起来。

等到区晓觉开始上课的时候,苏豪和秦丛也来找她。

区晓觉也有心躲避了过去,态度冷淡。倒是郑逸峰,不管她怎样冷漠,怎样疏远,每每被她气得盛怒而走,隔天又像没事似的出现在她的身边。上课的时候会突然跟旁边的同学换个座位,挨着她坐;去自习的时候不管她找了多偏僻的教室也会被他找到,他也不怎么吵她,就抱着一本书坐在她旁边,也不看书就盯着她看,看得她毛骨悚然;或者在食堂的时候,他已经替她打好饭菜,占了一张桌子见到她就扬手招呼,她装作没听到,他就咚咚地跑到她面前,缠得她好几天都不敢去食堂只能让夏千帮她带回寝室…除了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区晓觉,他还点歌。学校的广播站一遍一遍地放着“下面这首歌是郑逸峰同学送给区晓觉同学”…搞得区晓觉在路上,好多人指指点点,哈,那就是区晓觉呢!

真不知道,那些目光是同情多,还是羡慕多。

被这样一个男生追求,应该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吧。

区晓觉不胜其烦。

而她也不再去参加钓鱼社的活动了。她只是想要安静地生活,而对爱情,更是一点也不想去触碰。

从图书馆回来的路上,区晓觉远远地看到郑逸峰朝她走来,她想躲,转过身,匆匆地走向另一条路。

“区晓觉!”郑逸峰在她的身后连喊几声,他知道她在躲着他,心里很不痛快。他就那么令她讨厌吗?他已经放下身段,去讨好她,迎合她,尽量地控制脾气,不去发怒,动粗…他从来没有这样低三下四过,这可是被宋康他们取笑不已。想想他,虽然没有正经地追过女生,但也不是没有人喜欢他的呀?面对她时,很让人气馁。

“区晓觉!”他追上她,粗暴地说,“这么躲着我,有意思吗?”

区晓觉无奈地看着他,若不是他这样打扰她,她也不至于见到他就想躲。

“你非要看我去裸泳?”他沉着脸说。

“嗯?”

“我跟他们打赌了,如果一个月没追到你,我就去荷花池裸泳。”他狠狠地说,“要不你就假装跟我好几天,让我赢了这个赌注?”

区晓觉别过脸: “ 就算你不去, 他们也不会拽着你去。”

“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豪气地说。

“那个…还是不行。”区晓觉摇头。

“区晓觉,你吃定我了?”郑逸峰狂乱地说。

“什么?”

“你就仗着我喜欢你,所以这样对我?”他的声音软了下来,鼻子竟然一酸。

区晓觉怔了一下。他喜欢她?不是因为一个赌所以才来追的吗?不就是不想去裸泳所以才找她的吗?是喜欢?她不相信。她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她宁愿统统不信,也不给自己徒添烦恼。

“郑逸峰…”区晓觉偏着头,迟疑地说。

“什么?”他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你可不可以,别来打扰我了?”她认真地说。

“靠!”郑逸峰真的是要抓狂了,他刚刚对她表白,结果她竟然说让他别来打扰,还有比他更失败,更落魄的表白者吗?真怕她还说一句,你喜欢我哪点,我改,改了还不行吗?

“区晓觉!别给你脸不要脸了!”他头脑一热,把少爷脾气给发了出来。从小到大,谁不是哄着他,宠着他,让着他,现在他都已经这样低头了,她竟然还一点不感动。

看他脸色大变,拳头握紧,一副吃人的样子,区晓觉轻声说:“我走了。”

“不许走!”他毫无耐心地挡在面前。

她昂起头来,怒视他。

看着她娇艳欲滴的嘴唇,因为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他竟然一时鬼迷心窍,一把抱住她。

“你疯了!”区晓觉挣扎着说。

可她越是挣扎,越是被他的蛮力箍得紧紧。他头低下来想要亲她,她只是惊恐地躲闪,而他只能胡乱地亲到她的头发。

只是刚想大声呼叫,她的身体就被一股大力拽开。这个人,太过熟悉,她的心,猛烈地被撞了一下。

“以后不要骚扰她!”顾眠冷冷地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呀?”郑逸峰粗着嗓子,冷声说。

区晓觉大力甩开握着他的手,只觉得浑身虚弱无力,如被猛兽追着狂奔。刚才被郑逸峰轻薄也没有这样愤怒,被他碰了一下手,却是觉得羞愤不已。

“不要你管。”区晓觉厌恶地说。

“ 看来我真是多管闲事? 也许被人追逐, 你乐在其中?”他懒懒地说。

“滚——”她气得声音发抖。

“他让你滚!”郑逸峰已看出,区晓觉对眼前这个男生的抵触,自己一下优越起来。

顾眠深深地望了区晓觉一样,指了指郑逸峰说:“你以后离她远点!”

“哦?”郑逸峰分明一声,“如果我不呢?”

“她不会喜欢你。”顾眠不屑地说。

“那么她会喜欢你?”郑逸峰反驳。

“是!”顾眠说。

“当然不!”区晓觉愤懑地喊起来,“你滚,你滚,你滚——”

他是想要来保护她吗?是让她不被骚扰,不被打扰吗?

他有什么资格来保护她?他忘记他做过什么了吗?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怎么能这样可恶呢?

纷乱中,她转身要走,把两个男生统统丢在脑后。

顾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而郑逸峰也毫不示弱地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如洋娃娃一样被抓扯在他们中间的她,觉得这一切都荒谬至极。

“我们谈谈。”顾眠突然软下声音来。

“放手!”区晓觉的心里充满了无助的鄙视。

但他们只是看了对方一眼,谁也没有先放手。

“区晓觉…如果,如果我跟你道歉呢?”

如果,如果我跟你道歉呢?

这是他说的吗?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区晓觉听到自己内心塌陷的声音,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有人丢了一块石头,嗬,飞出了几个漂来。咚,咚,咚。

这是他击中她心上的一块暗器。

区晓觉想起了一句台词: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吗?

他以为他是谁?只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吗?

那个时候的区晓觉…那些幼稚和卑微,在时光里,就像一株生在秋天的树,泛着迟暮的光。

第二个晚上,郑逸峰去荷花池裸泳了。夏千笑着回来说,已经是十一月的天,他直直地就扑到荷花池里,然后在他那群狐朋狗友的哄笑声里,一件一件地往外面脱衣服,末了,连裤衩也给脱了。他朋友也不是吃素的,用竹竿把他的衣服捞起来,就不让他上来。好多人围着看,都笑,可热闹了。

第三天的时候,区晓觉在学校里见到了郑逸峰,他不断地擤着鼻子,连声咳嗽,看到区晓觉,他立刻迎了上来。

“那个赌已经结束了。”他说。

“那又怎样?”

“跟赌没关系,我现在,正式追你。”一边说着,他一边猛咳几声。

“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区晓觉说。

郑逸峰像被人打了一棍子,只是呆立在那里,停滞了几秒后,他颤声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等区晓觉回答,他突然间就明白过来,叹气:“是因为那个顾眠?”

区晓觉别转脸。

“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郑逸峰停了一下,又说,“不管怎样,我都答应你,但至少你要让我这个挡箭牌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区晓觉从来没有想过,她和顾眠之间的往事,告诉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郑逸峰。也许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她把伤口撕裂开来给对方看的时候,会不那么羞愧。那些驻扎在她记忆里的疼痛,在剥开的时候,依然是新鲜的。

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却极其忧伤。

4.第4章 欠着的时候,也是一种牵绊。

是镂空的铁栅栏,里面是一座天井,有一株橙树,不是开花的季节,但也有一种独有的香气,沁人心脾。七月的阳光就像冰雕一样干净,投过树叶的缝隙来映在身上,很惬意。

这是区晓觉的开场白。

十六岁的年纪,高一的暑假,区晓觉她爸找了个外籍老师给她上英语课。原本她是非常反对的,但被逼着到这里,看到老师的家,突然间就喜欢了。她喜欢这样的房子,在青石板巷子的深处,灰色的砖瓦,墙壁上层层叠叠的爬山虎,那株橙树下老师沏着茶,三只薄胎瓷斗彩杯,青绿色的龙井,叶子展开的时候很轻柔。

夏千去旅行了,她一个人也无聊,所以有这样的地方待着也好,何况老师Adair也教着另外的一个女孩,她们在一起,也就是聊聊电影、书籍,谈谈明星和一些琐碎的事,这样也锻炼了她们的口语能力,区晓觉也就喜欢上那里。

跟顾眠的认识也是在那条巷子里,长长的石阶,区晓觉抱着书本一格一格地往上走,而这个时候骑着单车的顾眠从石阶上冲了下来,在他的一声“小心”里,她下意识地向里面靠了靠,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有微凉的风掠了过去,就好像惊起了一排正闲庭散步的鸽子,扑扇扑扇地腾了起来,或者惊起的,还有区晓觉内心最微妙的情愫。她回转过身的时候,看到是一个青葱的背影,白色的衬衫被吹得鼓鼓的,他终于一个刹车回身,停在了台阶下。他抬起头来,冲她笑的时候,四周,静谧得厉害。

他的脸,生动,具体,干净,俊朗,黑眼珠浓得化不开,目光如琴声一样游弋。七月的天空竟然是这样蓝,而这个青碧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就像一幅画一样。后来,有想过,这个镜头真的如一幅画,那么牢地挂在她的心墙上。

“是一见钟情?”郑逸峰忍不住问。

“对,一见钟情。”

“我对你也是一见钟情。”他又说。

她的嘴角牵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知道吗?一见钟情其实是浅薄的一种感情。”

顾眠在附近的洗车厂做暑期工。他是另一所高中高二的学生。但实际上,他说的那所学校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区晓觉后来有去问过,一无所获。其实她也只是想把自己最后一点希望给掐掉,他根本是从一开始就骗着她的,一句真话也没有。

或者,除了名字。

那天差点撞到区晓觉的顾眠有些不好意思地朗朗说:“抱歉!”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歉。那么,他们的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吉利的吧。

区晓觉笑着摇头:“你竟然可以从石阶上骑下去。”

“其实挺好玩的。”他笑着,又说,“要不要试试?”

“可是…我连骑车都不会。”她不好意思地说,在她看来,这是很丢脸的一件事。事实上,她除了不会骑单车,还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她的父亲区海城是这个城市有名的企业家,她从小就是专车接送上学放学,很小的时候父亲带她去学的是马术剑道…她喜欢骑马,所以那时候的性子也像小马驹一样横冲直撞。

“那我教你好了。”顾眠说。

“好呀!”她快步走下台阶,那么自然地踏上他的单车,伸手揽过他的腰身。那个时候的她根本不会矜持,也根本不会设防。

“顾眠。”

“区晓觉。”

十六岁的喜欢,是一朵蔷薇花,开得纯粹,朵朵芬芳。

她坐在他的单车后面,轻轻摆着双脚,她跟他说很多的话,唧唧喳喳的,说她的英文老师,说夏千,说她养的那只雪瑞拉,说她去过的地方。巴黎的乡间小镇,埃及的骆驼马匹,俄罗斯大眼睛的漂亮女孩…她去过很多地方,她是在周围所有人的疼爱里长大的。在她看来,所有人都是好的,这样的单纯,又这样的轻信。

顾眠静静地听着,他说他从初中开始每个寒暑假都要在外面勤工俭学,他做过很多工作,在超市店里做营业员,在废品站里工作,还去发过传单,三十块钱一站就一天,累得浑身都要散架。

他们在街口分开的,她跟他挥手,从原地的地方往后退,她说了一串数字,又说了一串数字,清清脆脆地说:“这是我的QQ号,我的电话号码,一定要记得哦!”

事实上,顾眠并没有加她的QQ,也没有给她打电话,他只是在与昨天相同的时间里,出现在了那个巷子里。他坐在单车上,一条腿撑在地上,举着两支雪糕冲她晃了晃。区晓觉就蹦蹦跳跳地迎了过去。

他们坐在台阶上,巷子的深处有人在拉一把胡琴,应该是初学者,断断续续、磕磕巴巴的声音,区晓觉却觉得这声音格外动人。

“有雪糕。”顾眠看了区晓觉一样,说。

“哪里?”她用手指抹了抹自己的嘴角,笑着问。

“这儿。”他突然靠近她,伸出舌头,把她鼻翼上沾到的那点奶油轻轻地舔了过去,是温润的感觉,而她就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暧昧、亲密,却又自然的动作,让她的心像夜里的海——汹涌澎湃。

“嗨…生气了?”顾眠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慢慢醒过来,脸却涨得通红。她低低地抱着手臂垂下脸,轻轻地说:“你喜欢我吗?”

“快吃你的雪糕,都滴下来了。”他催促。

果然,雪糕已经融化,黏在手上,腻腻的。她从要滴下来的地方咬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冰凉的感觉就着盛夏的阳光,在那些青砖的石板和路灯杆子之间,轻快而欢喜。

“在洗车厂上班,累吗?”她看了看他的肩膀,心里却在想,这样靠过去,头正好可以抵在他的肩膀上,站起来的话,她应该刚刚到他的下巴那里。他的个子真高呀。

“不累。都是自动清洗,我就是做抛光和打蜡。”他说。

“我可以去吗?”

“洗车?”他问。

“对呀,我也想打份工。”她暖暖地看着他,“应该很有趣。”

他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不行吗?”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追问着。

“怎么可能?”他说,“那里根本没有女孩子做这样的工作,何况是你,更不行了。”

“为什么是何况?是更不行?”

“大小姐呗。”他不以为意。

“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