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安叹了口气,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不过是打雷下雨罢了,睡吧。”

“嗯,你先睡。”孙氏说着,便要下床。

苏玉安刚要躺下,便见外边灯光一晃,接着就有婆子在窗下低声的说道:“二爷,二奶奶,上房院来人,说请二爷二奶奶过去。”

孙氏一时慌乱,脚上的鞋子没穿好就急着起身,差点儿绊倒。苏玉安手疾眼快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埋怨着她慢点儿,又不耐烦的朝着窗户问了一声:“是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来人只说是有要事,请二爷和二奶奶务必过去。听说二老爷也过去了。”

“连二叔也惊动了?”苏玉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一时也不再多说,忙翻身下床自顾从衣架上拿了长衫往身上穿。

丫鬟们听见动静已经推门进来,各自服侍主子更衣梳洗后,苏玉安夫妇方急匆匆的往上房院来。

侯府的上房院,灯火通明。丫鬟们在廊檐下站成一排,院子里有十几名青壮家丁在列,大雨如注,这些人依然直挺着腰身站在雨里,宛如铁塔。

苏玉安夫妇过来的时候,苏光岺夫妇和苏玉康已经在座了。同时,连平日里病怏怏的苏玉祥也在,姚凤歌自然更不会缺席。

孙氏进门时又有些脚软,差点被门槛绊倒。

苏玉安不满的拉了她一把,低声问:“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妾身不舒服。”孙氏这会儿真后悔,应该早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应该称病不过来的。

“忍一忍。二叔和二婶娘都过来了。”苏玉安低声斥责了一句,方近前给苏光岺夫妇见礼。

苏光岺点点头让苏玉安坐下,之后方转头问坐在旁边的苏玉平道:“人都到齐了,老大,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吧?”

苏玉平便扬声吩咐:“把那贱妇带上来。”

旁边有婆子应了一声,驾着已经全身发软的封岫云上前来,把人丢到地上后,闪身退到一旁。苏玉平冷冷的看着她,说道:“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

苏玉平自然是有手段的人,只是那些阴狠都藏得很好,这两年定候府连年有孝,苏玉平很快从那个肆意张扬的武将成长为一个顶门立户侯爷。这两年来他一直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几乎让大家都忘了他也曾是驰骋沙场杀人无数的武将。

像封岫云这样段位的人在苏侯爷的面前自然连一个回合也过不了,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吐了个干净。也是,到了这个地步,封岫云是再也没有任何选择了。

听话,配合,或许还能死的体面一点,否则,怕是灰飞烟灭都不为过。

封岫云跪在地上开始坦白自己的罪过——如何给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为什么会害夫人,已经下毒了多长时间,毒是从哪里弄来的,云云。

当她说出是孙氏帮她弄到了那种可延后女子经期,造成假孕现象的药时,孙氏立刻上前去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个贱妇胡说!我跟夫人无冤无仇,何故害她?!你个贱人觊觎夫人的位子,想要害死嫡姐上位,何故要拉上别人!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苏玉安本来很生气,但见孙氏这般样子,又很气恼,不等苏玉平说话便上前把人拉回来,并厉声斥道:“有二叔和大哥在,哪有你个妇人指手画脚的份儿?!清者自清,难道二叔和大哥还会让这贱妇胡乱攀扯你不成?!”

孙氏的一颗心疯狂的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别人不知道内情,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她之前想过无数次,明着帮封岫云的风险太大,这种事情不应该留下把柄。

只是姚凤歌和封夫人二人联手,防她跟防贼似的,她手下能用的人接二连三被打发出府去,没有极为可靠的人帮忙,她也只能自己出手。如今事情败露,封岫云眼见着是不顾一切了,她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又怎能躲得过去呢!

听了苏玉安的话,苏玉平方淡淡的说道:“二弟说的不错,没有证据的话都是胡乱攀咬。”说着,又抬手拍了两下。

屋外有人推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婆子进来,正是孙氏的陪房孙守礼家的。另外又有一个婆子把一包东西拿上来放在孙守礼家的面前。

“孙家的,这写东西是什么?”苏玉平冷声问。

孙守礼家的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孙氏,孙氏看见地上的纸包,银票以及字据便又坐不住了,刚要说话,便听见苏玉安怒声斥道:“你个狗奴才,没听见侯爷问你话么!?你看什么看?如实回话!若有半句虚言,二爷我先揭了你的皮!”

“这些是…是奴才买来的药。”孙守礼家的是被人从被窝里直接揪出来的,苏玉平还没来得及审讯,所以她还抱着幻想,觉得孙氏能护得住她,所以便不敢说实话。

苏玉平却不想听她胡搅蛮缠,直接问门外:“白家的大爷请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有人一叠声的答应着踩着雨水匆匆进门,“回侯爷,白太医到了。”

“快请。”苏玉平忙道。

白家长孙白竟阳现在是太医院的四品内医正,白家祖传的医术极其高明,尤善配药。白家跟苏家私交不错,白竟阳跟苏玉平的交情更深一些,所以即便是深夜大雨,听说有要事相烦,依然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互相见礼毕,这位白大爷也不管这正厅里气氛如何诡异,只朝着苏玉平拱了拱手,问道:“不知侯爷夤夜传唤,有何要事?”

苏玉平便道:“请兄弟帮个忙,看看这几种药粉分别有什么用处。”

对这种事情,白大爷是手到擒来,他把那几种药粉一子摆开,先观其色,后用指尖沾一点粉末放到嘴里细细的品,之后便指着其中一包说:“这个是延缓女子葵水的,连续使用可造成假孕。”

说完,又指着另一包说:“这个是催女子葵水的,连续使用可致使女子大出血。”

之后又指着最末一包说道:“这个是毒药,只需一点可要人性命,在下可不敢尝,侯爷若是不信,可叫人抱一只狗或者猫来试试便知。”

最后,指着一包微黄的粉末,说道:“这个是可致人幻境的,说白了也就是一种麻醉药,用少了,可叫人看见想看的人或者情景,用多了,可使人重度昏迷。是外科医生给病人疗伤的妙药。”

苏玉平听了这话忍不住转头问姚凤歌:“前几个月夫人特别高兴,说自己怀了儿子?是不是这种药粉在捣鬼?”

姚凤歌苦笑道:“那阵子夫人是挺高兴的,但是真的高兴还是药的缘故,可就不好说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苏玉平跟白竟阳关系再好也不愿把家里这些丑事给抖搂出去,于是对苏玉祥说道:“三弟陪白大爷去厢房奉茶吧。”

苏玉祥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再说他现在也不敢忤逆他大哥,于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着白竟阳拱了拱手:“白兄,这边请。”

白竟阳跟苏光岺,苏玉平等人告辞,随着苏玉祥出去。苏玉平方怒视着孙守礼家的,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守礼家的跪在那里以额抵地,似是拿定了主意一句话也不说。

“老二,你觉得这些药是这奴才自用的么?”苏玉平转头看向苏玉安。孙守礼家的是孙氏的陪房,有苏玉安处置更加妥当。

苏光岺不等苏玉安说话,便插了一句:“这刁奴分明是居心叵测!大夫人中毒险些丧命,下毒之人是小封氏,而她便是帮凶。这事儿绝不简单!还有这好几种药都是新奇货色!她们从哪里弄来的?谁又是外边的帮凶?这事儿若是不弄清楚了,定候府内永无宁日!”

苏玉安转头看向孙氏,一字一句的问:“你,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

孙氏的嘴巴张了张,半晌方好笑的反问:“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爷们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实在不行——报官好了!”

对,报官!定北侯府为了颜面肯定不会轻易报官,还有封家…嫡女庶女互相残杀,若是传出去,封大学士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想到这些,孙氏的目光越发坚定起来:“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妾身以为还是报官比较妥当。”

苏玉平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这样认为,那就说明你是清白无辜的了?”

“我自然是无辜的!”孙氏不悦的说道:“谁知道那贱妇如何收买了这狗奴才!她既然叛主,我也没什么好护着她的!直接交刑部议罪,是杀是剐随他去罢了!”

孙氏这话听起来狠绝无情,实际上却给了孙守礼家的无限生机。首先,她只是个奴才,只要咬定封岫云给了她好处让她去买毒药,就可把自家主子给摘的一干二净。而且就算是议罪,她也只是个从犯。那封岫云尚且只是个杀人未遂的罪过,罪不至死,何况她一个从犯?

孙氏的舅舅现就是刑部侍郎,只要孙氏还顾着她,肯定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出来后最不济也是给点银子打发的远远地,依然过她的逍遥日子去!

苏玉平回头看了一眼苏光岺,苏光岺皱眉道:“你现在是侯爷,是一家之主。这事儿自然由你定夺。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放过这些心思歹毒的宵小之辈!不然我苏家男儿将以何面目立于世上?”

“侄儿明白了。”苏玉平拱手答应着,又转头吩咐:“把孙守礼家的和封岫云分别关起来,等天亮了就报官。”

苏光岺的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天色不早了,今晚这事儿是我处理不当,不该把大家吵起来。还请大家见谅。”苏玉平说着,已经朝苏光岺躬身行礼:“二叔,二婶娘,是侄儿莽撞了。”

梁夫人叹道:“家门不幸,才出这样的事情。真是造孽啊!”

苏光岺有叮嘱了一句:“身为一家之主你更要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冲动。不过最终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二叔都支持你。”

第三十五章 浮世尘埃

苏光岺说完后,便带着梁夫人和苏玉康走了。

苏玉平和苏玉安兄弟二人送走了这位二老爷之后,站在廊檐下看着泼天雨幕,忽然各自回头,互相对视了一眼。苏玉安说道:“大哥,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先不要报官。”

“为什么?”苏玉平的眼睛虚了虚,嘴角闪过一丝淡然的微笑。

“我明天给你答案。”苏玉安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孙氏,沉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苏玉平看着二弟和二弟妹夫妇撑着伞并肩离去,知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都没动一下。

姚凤歌收回目光,轻声叹道:“看来二爷并不知情。”

“知情不知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做。”苏玉平说着,徐徐转身朝着姚凤歌笑了笑:“这件事情多亏有你。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掀出来。”

姚凤歌苦笑摇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让老三留下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好。”姚凤歌后退一步,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珊瑚忙撑开大伞罩在她的头顶,主仆二人踩着雨水慢慢地离去。

苏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被泼天大雨洗过的风灯,淡淡的冷笑一声,吩咐身后的护卫:“去捉人。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

四个黑衣护卫一起应声,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报官?苏玉平冷笑,不是他不想报,恐怕人人都不想吧?再说,报官又能怎样?豁出一家子的脸面去,最后也只是个不了了之——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再说,害他儿子,害他妻子,这样的仇恨若是轻易放过,堂堂七尺男儿将以何面目立于世上?!

安居院后院,小偏厅里,烛光摇曳,窗门紧闭,把风雨之声隔绝在外。

苏玉安把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孙氏二人。

“说吧。”苏玉安一撩袍角,在椅子上施施然坐下,“现在是四更十分,里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了。”

孙氏看着自己丈夫一脸的平静,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她冷笑一声,转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端起一杯凉茶来猛地喝了两口,又把茶盏狠狠地放回去,方怒声反问:“二爷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苏玉安不怒反笑,“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以为封岫云那贱妇是真的冤枉你,往你身上泼脏水吧?还有孙家的,她替你掌管着外面七八个铺子,我不觉得封岫云有什么本事能收买得动她。不过一个妾罢了,难道还比你这个正房奶奶更有权柄?笑话!”

孙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着,半晌才又冷冷的哼道:“二爷说什么,我不明白。”

“好,你不想说。我可以帮你。”苏玉安冷笑点头,“镇抚司那种地方我想你是不愿意去的,不过我可以把那边的家伙什儿拿回来给你享受享受。”

“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孙氏彻底的恼怒了,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苏玉安斥道:“我一向以你为天,处处为你打算,你就这么对我?!”

“哈哈!说得好!”苏玉安拍了拍手,仰着脸与孙氏对视,目光陡然转为阴狠:“我倒是要听听我的好夫人是如何‘处处为我打算’的!”

“你…你…”孙氏被苏玉安杀人的目光盯着,胆子便渐渐地怯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又冷笑道:“二爷真是好坏不分!真是好糊涂!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便看清楚了一件事——这个府里,老侯爷看重的是世子爷!而太太最疼爱的是三爷!大长公主却只疼孙女!二爷你算什么?”

说到这里,孙氏忽然大笑几声,又压下声音来,恨恨的说道:“你就是掉在坑里的那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好事没你的份儿,坏事从来少不了你的人!”

孙氏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尖声质问:“我又算什么?我不过是她封岫玉的陪衬!连姚凤歌那贱人在大长公主面前也能压我一头!就算我给你们家生了儿子,也于事无补!我恨!凭什么那个软弱无能的封岫玉能成为侯夫人?凭什么我要仰她姚凤歌的鼻息?!”

“就凭着她姚凤歌是恒郡王喜欢的女人吗?!”孙氏在苏玉安几近崩溃的时候,骤然抛出一记深水鱼雷,把苏二爷的理智彻底的轰了个粉粉碎。

“胡说!”苏玉安猛然起身,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抽的孙氏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犹自不解恨,上前去一把揪起孙氏的衣领把她提到面前,咬牙切齿的骂道:“你想死的话请自便,我不许你扯上苏家满门!”

“哈哈…”孙氏此时已经忘了害怕,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妾身以为二爷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却想不到竟胆小如鼠,还不如我一个妇人!你以为三年前姚凤歌为什么快病死了?还不是你的好母亲下的手?哦,对了,当时太太可是亲眼看见在太后的灵棚之后,还是三皇子的恒郡王握着姚凤歌的手诉说衷肠!哈哈…天下丑事有十,你们苏家便占了七七八八。我孙玉娇嫁给你,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混账!”苏玉安气急败坏,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孙氏的另一边嘴角也见了血,“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打死!”

“好啊!来吧!”孙氏笑眯眯的看着苏玉安,温言软语:“反正你们苏家也不缺虐死妻子的丈夫,上行下效,这一点你倒是很像老侯爷。”

“你…简直是找死!”苏玉安抬手把孙氏丢到地上,转身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宝剑。唰的一声,宝剑出鞘,苏二爷长臂一挥,剑尖如雪指向孙氏的咽喉:“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孙氏干脆把下巴一扬,露出雪白的脖颈:“好啊!我刚说了上行下效。等二爷老了,是不是也想看着宣儿跟你学一学这杀妻的本事?”

“你也不用拿宣儿挤兑我。你死了,我自然会再娶继室,难道我还愁没别的女人给我生儿子?你这种歹毒的女人死了,这侯府之中还能安宁些,孩子们也还可以健康的长大!”苏玉安冷冷的看着孙氏,说道。

“苏玉安!”孙氏再也无法淡定了。每个人都有一块软肋,孙氏的软肋便是她的儿子。一想到自己死了,儿子便会成为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孙氏的心便像是刀剜一样的疼,“宣儿才是你的嫡长子!你怎么样对我都无所谓,我罪有应得!可你不能虐待孩子!”

苏玉安忍着心里强烈的不适,咬牙道:“我是不是该庆幸,你终于在逼着我把你杀死之前想到了宣儿?想要宣儿过得好?对吧?好——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到底做过什么,只要你如实说,我就保全宣儿,就算你死了,我也再不续娶。”

“真的?”孙氏收起之前的放肆,绷着脸盯着苏玉安,像是要盯进他心里去看个究竟,“你敢对天发誓,在我死后你不再续娶,一心只守着宣儿过日子?”

苏玉安冷声一笑,举起手:“只要你能实话实说,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便发誓你死后不再续娶,只有宣儿一个儿子。”

“好。”良久之后,孙氏点头,“我这辈子愿意相信的人不多。而你,是我的枕边人,我殚精竭虑也不过是为了你。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又何妨?”

苏玉安唰的一声收回长剑,归剑入鞘:“说吧。”

孙氏颓然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从封氏第一次小产说起,把自己做过的恶事一件一件的倒了出来。

这是一个不眠的雨夜,雨不厌其烦的下着,由大变小,由小变大,直到第二天早晨依然飘着蒙蒙雨雾。

辅国将军府,燕安堂门外的一株粗壮的芭蕉被雨水洗过碧绿的叶子青翠欲滴,煞是惹人喜爱。

西里间,豆青色的帐幔中,翠色的薄被被踹到了床角,一身松花色薄绸睡衣的姚燕语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一甩胳膊,不小心砸在一个温热胸膛上。

“咦?”她诧异的睁开眼,看着睡在身边的某人,奇怪的问:“你怎么还没起身?”

卫章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搂着,眼睛也都没睁开,只懒懒的应道:“好不容易可以休沐一天,难道不该陪夫人睡个懒觉么?”

“休沐?”姚燕语感慨的叹了口气,“真是难得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将军也能有休沐的时候?”

卫章低低一笑,睁开眼睛看着她:“唔…我好像听见一个怨妇的声音?这可不像是那位威风八面,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女神医能说的话啊!”

“去你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那是菩萨。”姚燕语笑骂着从卫章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外边下雨呢,不如再睡一会儿?”卫章长臂一伸搂住了姚燕语的腰,人也随之靠过去,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低声说道:“让我听听小宝贝有动静了没有。”

“还早呢!”姚燕语觉得痒,笑着往外推他,“胎动至少要四个月以后呢。”

卫章不依,依然贴着她的肚子细心地听,并小声反驳:“那是一般的孩子。说不定我的孩子天赋异禀,比别的孩子活泼好动呢。”

“胡说。”姚燕语笑着推开某人满是胡茬的帅脸,“起床了!我都饿了。”

卫章忙欠身伸手勾住床头上的一根细绳拉了一下。外边有银铃声响,接着便是屋门被推开的声音,须臾,香薷等四个丫鬟捧着巾帕香皂脸盆等鱼贯而入。各自把东西放好后,又上前来服侍姚燕语起身穿衣。卫将军是素来不用丫鬟服侍的,自己穿好衣服便去洗脸漱口。

七月的天气,虽然下雨却只算得上凉爽。在家不出门,姚燕语也只穿一件薄短衫,薄绸裤外边裹一袭月白绫子襦裙便妥当了。

现如今姚燕语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时候,呕吐头晕什么的都过去了,新添的毛病就是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总有七八个时辰在睡,好像八百年没睡过觉似的,一旦没人跟她说话,周围你安静下来,她一会儿就能睡着。

早饭后卫章陪她去后面花园子里看荷花,长矛大总管今年在花园的水池里种了大片的白莲藕,此时莲花有些已经谢了,接天莲叶间多了许多青幽幽的莲蓬,雨后微风拂面,荷香阵阵,甚是怡人。

姚燕语忽然有兴致要在莲池旁边的小亭子里钓鱼,卫章便叫人搬了一张藤椅来放在旁边,让她安安稳稳的靠着,手里执着鱼竿,安静的等鱼儿上钩。

安顿好了妻子,卫将军也拿了一根鱼竿,坐在旁边,不为钓鱼,只为了陪着她说几句闲话。

熟料刚安静了一会儿,卫章忽然想起个什么事儿要跟姚燕语说时,转头却见他家夫人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了。手里的鱼竿渐渐地脱手,落在她的腿上,那边莲池里鱼儿已经咬钩,为了不打扰夫人好眠,卫将军也只能好笑的等着鱼饵被鱼吃完后欢快的游走。

香薷早有准备,忙把一条薄毯拿过来轻轻地盖在姚燕语的身上。卫章朝着众人摆摆手,丫鬟们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将军一人陪在夫人身边,安静的钓鱼。

当卫将军钓到第七条红尾鲤鱼的时候,姚夫人终于睡醒了,她眼睛还没长开便吸了一口口水,迷迷糊糊的叹道:“哎!我的烤鱼…”

卫章不由得笑出声来:“哈哈…又梦到烤鱼了?看,我钓了七条鱼,够你的午饭了吧?”

姚燕语睁开朦胧睡眼看了一眼旁边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鱼儿,又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鱼,叫我怎么忍心吃?”

卫章轻笑道:“这就有些过了,难道非得死鱼烂虾才能吃?你愿意我家宝宝还不愿意呢!凭它多好的东西也不过是饭桌上的一道菜,生来就是给人吃的。”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跟这位战神将什么‘我佛慈悲’就好比‘对牛弹琴’一样好笑。

卫将军说到做到,立刻叫人拿了炭炉来,支好铁篦子,准备烤鱼。姚燕语扶着香薷慢慢地起身,在莲池旁边慢慢地走,一边欣赏这满池叠翠,一边抚着肚子等鱼吃。

将军烤鱼的手艺大有长进,姚燕语吃的心满意足。

“下雨天有些凉,湖边湿气也重,你吃了一肚子的鱼了,不如再喝和一点点米酒。”卫章说着,递过一只晶莹的高脚杯,里面是热水烫过的淡黄色米酒。

“只能喝一点。”姚燕语知道这酒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但还是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温温热热的液体带着一点酒香和薷甜,缓缓地咽下去,唇齿间尚留淡淡的余香。

卫章自己喝了一口甘冽的梨花白,方问:“你今日还进宫么?”

“要去的。每天下午申时都要给皇上针灸。”姚燕语捏着酒杯,靠在藤椅上若有所思。

“皇上的身体…”卫章抬头看过来,话没说完,但姚燕语却深知其中之意。

“皇上的身体无碍,只需精心照料即可。”姚燕语说话的同时又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撇过周围的花草树丛,对着卫章伸了伸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拇指和小手指伸直,中间三根手指攥进掌心。

卫章顿时明白,便没再多说。

辅国将军府里有皇上的人,也有镇国公府的人,伸直诚王府,燕王府,谨王府的人都有。这对卫章来说不是秘密。他甚至很清楚身边的那些仆从下人来自何处,目的何在,但听了姚燕语的话,都没动。

因为动也没用,你动了这个,接下来还会有人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混进来,或者烧火丫头,或者挑粪的杂工,总之辅国将军府里一二百个奴才,不可能都是主子的心腹。

卫章和姚燕语都不是天真的人,更不会相信皇上还有几个权贵们能对他完全的信任。毕竟烈鹰卫这把长弓乃生杀予夺的利器,任谁都不得不防。

吃过午饭,姚燕语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在未时换了朝服带着香薷,乌梅,白蔻,玉果四人进宫去给皇上针灸,而卫章则策马去了京郊校场。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姚燕语上马车之前遇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面皮很是白净,长得也听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开口是细细的公鸭嗓,可知是宫里的小太监。

“请问这位公公有什么事?”白蔻适时地上前一步,挡住来人,问。

“奴才是紫苏姑姑派来的,有一封书信给大人。”说着,那小太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白蔻。

姚燕语掀开马车的车帘,朝着那小太监说道:“公公辛苦了,麻烦你回去替我谢谢紫苏姑姑。”

香薷闻言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轻声道:“公公拿去吃杯茶吧。”

那小太监也不客气,收了银票朝着姚燕语一躬身:“大人慢走,奴才回去了。”

姚燕语点头,看着那小太监往宫门的反方向走出很远,渐渐地消失在那些小摊小贩之中才吩咐香薷等人:“走了。”

香薷等人各自上车上马,申姜挥动马鞭子赶车前行。

姚燕语靠在车厢里,拆开信封取出一张雪白的信笺来展开,大致读了一遍之后,又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吩咐香薷:“去首饰铺子里瞧瞧我定的八月节带的收拾做好了没有。”

香薷答应一声,挑开车帘子跟申姜说了,申姜答应一声从前面的街口拐了弯儿。

姚燕语又扣了扣车窗,外边骑马跟随的白蔻立刻跳下马来,低声问:“夫人有何吩咐?”

“你回一趟姚府,请二爷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