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渡听见平渡关三个字,目光中燃起怒火,双手死死攥拳,直到那枚麒麟印硌得他手心发痛,才慢慢放松下来,盯着夏明远一字一句道:“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让平渡关之事重演。”

夏明远似是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又端起茶盏,道:“就算你把这枚印章交给今上又如何,你以为他真得会为了这种未经查实之事就让我定罪?”

萧渡冷冷道:“我自然不会天真到觉得仅凭这枚印章就能定夏相的罪,但是如果我真得死了呢?如果我说仅凭这枚麒麟印,我就能让今上确信是夏相你做得呢?”

夏明远瞪大了眼,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喝道:“萧渡你是疯了吗?你要拿命和我赌!”

萧渡也站起身,踱步走到夏明远身边,毫不退缩地直视他的目光,道:“没错,我就是拿命和你赌,不知岳丈大人敢不敢用身家性命来赌!”

夏明远被他的气势一逼,竟不自觉地朝后退去,直直跌坐在椅中。那一刻,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果敢与坚毅,竟令他产生了些许敬畏。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人能在弱冠之年就领兵横扫千军,能在遭遇了极惨的境遇之后,还能站得起来,重新成为他的对手。

夏明远慢慢坐直身子,冷冷道:“看来我确实是小瞧你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萧渡走到案前,拿出笔墨道:“很简单,只想要夏相你写个奏章,向今上表明夏氏从此再不会介入萧家军任何军务,绝不会再动萧家军一分一毫。如有违背便自愿辞去左相职位。我想,今上应该也是很乐于见到这份奏折得。”

夏明远转头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这就是你想要得,你真的以为远离了夏氏,萧家军就能安枕无忧了吗?萧渡啊萧渡,亏你与今上一同长大,到今日你还猜不透萧家军到底是犯了谁的忌讳吗?”

萧渡的手抖了一抖,他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他却不愿去深想,只是将笔搁在他手边,道:“你只管按我说得写就是,其他的事,无需再费心挑拨。”

夏明远望着眼前的纸笔,虽是万分不甘,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从萧渡拼上性命与他赌的那一刻,他便已经输了。他已经老了,手中拥有的太多,所求的也太多,早就没了那样孤注一掷的热血与勇气,他只得无奈接过纸笔,按萧渡所言写下奏章,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萧渡拿起那奏章仔细读来,终于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笑道:“明日我就会将这份奏章呈给今上,岳丈大人辛苦了,若是不嫌弃,我待会儿便让周叔备下酒菜好好招待几位如何。”

夏明远冷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道:“你可知道你昏迷的这几日,夕儿有多伤心,你却只是处心积虑对付她的父亲,你对得起她吗?”

萧渡笑容僵在了脸上,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元夕会有多伤心,他又怎会不知。这个计划他反复盘算过许多次,唯一顾虑的就是她,但他却不得不做,也绝不能让夏明远有任何察觉。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掩去眼中那一抹痛意,淡淡道:“那又如何,要成大事,必须有所牺牲。”他又斜斜瞥了夏明远一眼,冷笑道:“况且夏相非要将女儿嫁进来,走得是哪步棋我又如何不知。”

夏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以了然的口气道:“原来侯爷的意思是,夕儿既然只是一枚棋子,被牺牲也无所谓了。”他突然转向门口处,大声道:“夕儿,你都听到了吧,你应该明白了,这所谓的相公,是怎么看你得把!”

萧渡猛地一惊,手中的那张纸滑落在了地上,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元夕正僵直着身子站在门口,那双曾经无数次温柔看向他的眼眸中,此刻只有深深的悲凉与痛苦。

萧渡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去得迟了,她就会从他身边消失。

元夕却抬眸望着他,眼神却好似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从未想过要告诉我,你想对付的人就是我爹。”

萧渡觉得这眼神割在他身上,竟如剜心蚀骨一般的痛,他不由红了眼眶,轻声道:“给我时间,我会给你解释。”

元夕摇了摇头,轻声道:“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明白。”她颤颤闭上双目,不想再看这张她曾经以为能一生托付的面容,眼泪终于流下来,声音中却竟是决绝而冷漠,“可是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这几日,她实在留了太多的眼泪,泪流得多了总会倦得,所以就停在这里吧,她不想再为他而流泪了。

夏明远冷冷望着眼前这幕,终于自位上站起,走到元夕身边道:“夕儿,随我回府吧,你七姨娘最近身子不好,一直想着再见见你。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得了。”

萧渡心中大乱,忙拦在门前,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却强硬道:“元夕我的妻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她走。”

夏明远轻哼一声,正要开口,元夕却柔柔道:“爹爹,我累了,带我回家吧。”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所有苦苦维持的盔甲,萧渡的身子颤了颤,内心一阵抽痛。他听得再明白不过,她说得是:带我回家。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就在他恍惚之间,元夕已经随着夏明远走出了书房,萧渡猛地回神,想要迈步去拦,却感到喉间一口甜意上涌,竟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听到消息就匆忙赶来的小春吓得急忙跑了进来,扶住他摇摇下坠的身子,道:“侯爷,你的毒还未全好,千万不能再动了真气啊。夫人她回去冷静下,自然就能想明白了。”

萧渡软软坐了下来,觉得好像身体的一半已经远离,剩下得都是残缺的、破败的,连魂魄都不再完整。

就在屋内一团混乱只是,门外有人匆忙跑进来,急切地喊道:“侯爷,不好了!蔡姨娘她在房中自缢了!”

第52章 052

曾经干净雅致的闺房内,此刻只剩满目的狼藉。黄梨木的花架倒在窗牖旁,正好从内将窗抵死。原本放在架上的青花瓷瓶,已经摔得四分五裂,光秃秃的花枝随之零落开来。

烧过的炭炉中只剩黑烟余缭;敞开的书橱外,写满字的纸笺撒了一地,而在旁边的桌案上,正直直趴着一个人。那张曾经唯唯诺诺的脸上,正僵硬地定格着最后的平静,她的唇角边淌下黑色的血迹,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着泛起青紫色,而那双藏了太多秘密的眼睛,却再也无法睁开了。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他们倾尽全力去用对付夏明远时,蔡姨娘竟然会死在自己的房里,而原本想从她身上拷问出得线索也只能戛然而止。

可她身上还藏着太多的疑团未解,她到底是如何和夏相的人联系上的?从头到尾,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又想要得到些什么?而所有的疑团,却只能随着她的死被彻底的湮没。

萧渡站在门沿处,冷冷望着眼前这一幕,不甘地一拳砸在砖墙上,方才压下的真气一阵上涌,又令他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小春在旁看得胆颤心惊,生怕这接连的变故会让侯爷的身子承受不住。他连忙上前帮萧渡拍背顺气,又吩咐着外间已经吓傻了的丫鬟们出去倒茶。

萧渡却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又叫住其中一个丫鬟,问道:“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什么时候发现得?”

那丫鬟名叫桂禾,一直是蔡姨娘的贴身丫鬟,此刻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啜泣着道:“老爷关了蔡姨娘的禁闭,又吩咐我们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前几天都好好得,但今天我准备送早饭进来,谁知叫了半天门业没人应,一推门就发现蔡姨娘就趴在这里,屋子里乱七八糟得,我还以为她是睡着了,连忙过去推她,谁知推了半天她也不动…这才知道她竟然已经死了。”

萧渡转头冲着一直站在门外的侍卫道:“她推门进去的时候,你们可是一起看到了屋内情形?”

其中一名侍卫明白他的意思,立即答道:“她进去的时候,门还是开着得,事实确是如她所言。”

萧渡又问其他丫鬟,道:“你们也一直守在外间,寸步都没离开。”

在场之人各个点头称是,萧渡又望向被花架抵住的窗牖,问道:“那这窗子呢?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抵死了吗?”

桂禾连忙点头道:“我进来时看到得就是这样,这屋里得东西,奴婢可是半点都不敢动。”

萧渡皱起眉,陷入沉思之中。如果按他们所言,门外一直有人把守,窗户又从内抵死,那么在蔡姨娘死前的这段时间,这间屋子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得来。而且蔡姨娘身上全无外伤,也没有任何挣扎过的痕迹,只有可能是服毒自缢。

可他又朝四周细细看去,仍是觉得十分不合理:如果她是打定了主意服毒自缢,死前真如她的面色般平静,为何要提前把屋子弄得这么乱。如同她是因死前太过痛苦而挣扎弄乱了屋子,那她脸上的表情为何不见半点狰狞。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踱步走到书橱旁,小心地捡起那叠纸笺,只见上面写着许多毫无关联的句子,字迹歪歪斜斜,连清秀都称不上。他又转身问桂禾道:“这是什么?”

桂禾回道:“这是蔡姨娘平时自己抄写的字帖,她总说自己出生低,认字少,配不上老侯爷,也配不上三小姐。是以这些年一直坚持在屋内抄写字帖,想要多认些字。”

萧渡盯住手中的纸笺,总觉得这样东西会散落出来有些极不寻常,但他仔细翻查了几遍,一时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端倪。

他又走到蔡姨娘身边,从头到脚仔细观察着,突然发现在她胳膊下好似压着什么东西,连忙叫侍卫把她移开,只见她身下竟还压着一张纸笺。

上面写着几行字,和方才字帖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妾罪大恶极,愧对老爷和公主,唯一死方能赎罪!”

写字之人好似情绪十分不稳,偌大的一张纸上,虽然只写了三排字,却滴了许多墨迹,中间还涂着墨团,好似被改过许多次。

萧渡将这几行字翻来覆去地读了许多遍,怎么看都好似只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遗言,但是他却很快发现其中的不寻常之处:蔡姨娘的死只怕并不是自缢这么简单。可她到底是怎么死得?蔡姨娘又到底想借这屋里的局面,告诉他些什么?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屋内每一样物件中扫过,突然想到,如果元夕在这里,应该能对着这尸体说出许多见解。

那双柔亮的眸子就这么陡然浮现出来,她软软糯糯的嗓音好似还在耳边,胸口猛地抽痛起来,几乎连呼吸都要被滞住。

不敢再想,连一丝一毫都不敢触碰,可偏偏处处都是她的影子,让早已刻意忽略的伤口再度变得鲜血淋漓,直至溃烂决堤。

萧渡撑住桌案,努力从这深不见底的痛意中抽离,过了许久,才长吐出一口气,道:“叫个仵作过来,好好验一验,她到底是什么时辰死得,又是怎么死得!”

说完他便负手走了出去,院内秋色正浓,萧渡却只觉这天地万物,只因少了一人在旁,竟在顷刻间就全失了颜色。

侯府高墙外,马蹄声“哒哒”而响,满地的落花与枯叶上,正被印出一道长长的车辙。

元夕的一颗心也随着马车不断颠簸,她望着侯府朱红色的飞檐慢慢淡出,突然想起出嫁那日,她也是从这条路被送入侯府,那时她心中有忐忑有期盼有怅然,如今却只剩一片荒芜。

夏明远斜眼瞥见她的表情,冷冷道:“既然走了,就不要再想了,这里也没什么值得你留恋得。”

元夕转头直直看着他,那眼神中的不解与质问,竟令夏明远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似是下了许多决心,才终于开口道:“爹爹你能不能告诉我,把我嫁进侯府,真得是你的一步棋吗?可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夏明远面色一变,竟一时觉得语塞起来,他转头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让你做。”

元夕越发困惑起来,爹爹不像在骗他,可他一定藏了什么重要的事没告诉她,现在才会这般心虚。

她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衣角,过了一会儿,又问道:“平渡关那件事,真得是爹爹授意做得吗?你真得想要萧渡的命吗?”

夏明远似是有了些怒意,盯着她语声渐硬,道:“这不是你该管得事!你只需明白,你是在我相府中养大得,无论如何,你都是夏家的女儿,你身上流得也是夏家的血,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够了!”

元夕失望地收回目光,内心却更是一片茫然。离开他,只因不愿在他和爹爹之间做抉择,更不想爹爹有任何机会利用自己去对付他。可是马车即将驶去的地方,真得还是自己的家吗?

车夫将马车赶得飞快,而车厢内却只剩一片沉默,终于,马车稳稳停在了左相府的漆门外。七姨娘听到下人通报,早已等在院中,一看见元夕走出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冲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反复念叨着:“夕儿,我的夕儿…”

元夕将头搁在七姨娘的肩上,觉得此刻依在她的怀中的自己,好像又变成曾经那个孤立无助的孩子,于是再无顾及地痛哭出声,好似想将所有的委屈与压抑全部宣泄出来。

夏明远站在一旁,看元夕在放肆痛哭一阵后,又擦干泪水,拉起七姨娘的手柔声劝慰着。

他忍不住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突然觉得,她和出嫁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少了些怯懦与自卑,却多了坚强与隐忍,这一切竟是那人的功劳吗?

他慢慢收回目光,在心中叹了口气,吩咐守在一旁的管事嬷嬷道:“去给小姐把屋子收拾出来,她要回府住几日。”

那管事嬷嬷连忙应下,吩咐几个小厮帮元夕将箱笼搬回房去,元夕让李嬷嬷和安荷先回房替她收拾着,又陪着七姨娘回房和她一同用膳,两人许久未见,自然一肚子话要说。七姨娘知道她此次突然回府必定不寻常,但却不敢细问,只得和她聊了些府里的八卦闲事,想要哄她开心。

两人一直呆到日头快要落山,元夕本想宿在七姨娘房中,但想着自己初初回府,还需先将房里收拾妥当,便与七姨娘约定明日一早再来看她。

待她走回自己房中,李嬷嬷和安荷已经替她将大部分东西都摆好,元夕望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布置,忍不住鼻头一酸。在侯府中的一切都好似做了一场梦,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这里,好像只要躲在这屋子里,外面的风雨就都与她无关。

这时,安荷从箱笼中拿出一个绸布小包,好奇地问道:“夫人,这是你一直放在枕边得,现在需要拿出来不?”

元夕一望那布包,脸上立即飞红起来,连忙一把将那布包抢回,又有些尴尬地掩饰道:“没什么,这个我自己处理就行了,我有些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李嬷嬷和安荷有些奇怪,但也不敢细问,生怕让她再度伤心,只得嘱咐了几句注意身子的话就走了出去。

元夕仰面倒在床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布包,望着眼前那个被他亲手刻出的小人,终于无法抑制地开始想他:想他带笑的眼眸,厚实的臂弯,还有温暖的手和火热的唇。她闭上双目,将那小人紧紧按在胸口,拼命默念着:赶快睡吧,睡着了,心就不用再疼了。

可脑子却不受她控制,来来去去全是两人在一起的片段,有甜蜜的有酸楚的,最后只剩浓得无法化开的苦涩。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外面人声嘈杂,还隐约夹杂着狗吠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狂跳起来,连忙翻身坐起冲外间喊道:“是什么事?”

李嬷嬷在门外回道:“好像是说府里进了贼人,杜总管正带人追查呢?我们都在外守着,夫人尽管安心睡吧。”

元夕转回头来,突然发现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她正走到窗前想要关上,突然一个黑影飞快地闪了进来。

元夕吓得正要惊呼,那人却将她猛地抱在怀中,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裹住,元夕猛地怔住,恍惚间觉得犹在梦中。

就在她还未回过神来之时,萧渡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嘘,我想你了!”

第53章 053

虫鸟不语,落叶无声,屋内的心跳声于是显得格外清晰。

坚实的臂弯绕在腰上,熟悉的阳刚气息冲入鼻间,竟让元夕有了一刻的沉溺,差点儿舍不得从这怀抱中抽身。

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拼命挣扎着想要逃出他的桎梏,可他的臂力实在太大,无论她如何使出力气,都只能徒劳地在他怀中蹭来蹭去,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回头狠狠瞪他,咬牙道:“你再不放开,我要叫人了!”

萧渡终于能再一次把她拥在怀里,觉得整颗心都是烫贴满足的,连她生气的模样也觉得十分可爱,他忍住想要亲下的冲动,贴在她耳边,道:“你想叫就叫吧,就算被他们打上一顿,打伤打残也好,只要我这条命还在,就不会放弃回来找你。”

元夕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她贪恋地吸了吸他身上的气息,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明知道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与其日后痛苦,不如现在…”后面几个字被她哽在喉中,咽不下又吐不出,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被窗外溜进的冷风吹散。

萧渡的眼眶微微发红,抱住她的手越发收紧,低声狠狠道:“你休想,我绝不会放你走。”

元夕硬下心肠,猛地将他一推,低头咬唇道:“过几日,我会修书自请和离,”

萧渡一急,几乎要大吼出来,“御赐的婚事,岂是说和离就和离的!”

元夕也倔强起来,盯着他冷冷道:“那我就让爹爹带我进宫去求今上,只要能让我离开侯府,怎么做都可以!”

“你!”萧渡未想到她竟会如此狠心,一口气血上涌,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从来硬朗的身子摇摇晃晃,竟差点栽倒下去,元夕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扶住他,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萧渡好不容易平顺了气息,心中却仍是痛意翻滚,扭过头赌气道:“没什么。反正我的死活你早已不放在心上了,还管我做什么!”

元夕又气又急,一低头却发现他的裤脚处竟渗出一大片血迹来 ,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急急问道:“你受伤了吗?怎么伤得!”

萧渡苦笑一声,蹲下身子将裤管慢慢拉上,只见小腿上横着一道数寸长的伤口,血肉翻飞、深可见骨,看得元夕心中猛地揪痛起来。

她连忙扶起他坐在床沿,又替他浸了张帕子细细擦洗,然后从箱中找出一块干净的布条,替他将伤口简单包扎起来。抬起头看见他脸色十分苍白,连嘴唇都有些发青,想到自己方才还那样对他,不由心疼地落下泪来。

萧渡低头替她拭去泪水,噙了笑柔声道:“还是舍不得我,是吗?”

元夕扭过头去,抹了把泪,恨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的担子重,却这么不顾自己的身子任性妄为?说服毒就服毒,说受伤就受伤,若你出了什么事,老爷怎么办?侯府上下又该怎么办?”

萧渡趁她不备,抓住她的一缕碎发,绕在手心把玩,细细柔柔的触感,将心都牵得颤动起来。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仿佛噙了一汪水,“可我实在想见你,怎么办呢…”然后,又微微皱起眉头,嘟囔道:“你们家的狗可真凶,枉你相公这般身手,竟不小心着了那畜生的道。”

元夕有些没忍住,低头偷笑了起来,随后又立即板起面孔,嗔怒地瞪着他道:“谁叫你大半夜硬闯进来,没咬死你都算轻得。”

萧渡觉得自己一定是有病,被她这么一瞪竟也觉得浑身舒坦,他心中突然又涌起许多愧疚,终于说出口道:“对不起,我明知道你会伤心,可还是骗了你。”

元夕敛回目光,替他慢慢放回裤脚,道:“刚开始我的确很生气。你昏迷的时候,我每日都在想,如果你能醒过来,站在我面前对着我笑,无论让我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当你真的醒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竟会是那样的情形。”

萧渡歉疚地去捉她的手,元夕却将手缩了回来,站起身道:“可我听了你和爹爹的谈话,我能够明白你的苦衷,为了侯府为了萧家军,你必须孤注一掷。”她深吸一口气,喉中又有些哽咽,盯住他的眼睛道:“可你要对付的人是我爹?有一日当你们真的要面对面争个你死我活之时,我那时又该如何自处。”

萧渡望着她这道澄明而决绝的目光,手心的凉意一直传到心底,这又何尝不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他们之间始终横着个夏明远,无论她如何不同,到底都是夏家的人,他怎么能忍心让她为了自己而背弃她的父亲和整个家族。

这是他们之间永远横亘的距离,谁也解不开得结。

屋内的气氛越发渐渐起来,两人都不愿也舍不得开口。最终,还是元夕硬下心肠,强迫自己背过身子,道:“你走吧,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萧渡却怕这一走,就会离她越来越远,他急忙想要起身去拉她,腿上却传来一阵钝痛,突然计上心来,捂住腿,口中发出嘶嘶声道:“我的腿好痛,只怕今天走不了了。”

元夕果然被她唬住,连忙冲过去又将他扶住,心疼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伤口又崩开了?你快坐下我看看!”

萧渡却趁机捉住她的手,拉在嘴边亲了一口,又一脸委屈道:“我方才是翻墙进来的,现在惊动了守卫,我腿上又有伤,今晚只怕走不了了。”

元夕这才明白他的图谋,愤愤将他的手一甩,瞪着他道:“想得倒美,这里可没你睡得地儿。”

萧渡的身子被她甩得晃了晃,把心一横,索性将伤口偷偷蹭上桌角,立即疼地面容扭曲起来,蹲下身子,可怜兮兮地瞅着她道:“好疼!”

元夕见他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到底是有些不忍,她蹙着眉犹豫许久,终是软声道:“那你今晚就在这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萧渡顿时如获大赦,只觉得心中好似揣了只鸟儿正在雀跃欢歌,他也顾不得腿上疼痛,立即三下两下解开衣袍,准备赖到上床再说。

元夕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已经脱得只剩里衣,一脸得意笑着往被子里钻。她不由急了起来,低声喝道:“你干嘛,谁许你上床的!”

萧渡无辜地冲她眨眼笑道:“我身上的外衣在外面蹭得全是灰,当然要脱了才能上床。”他又往地上瞅了瞅,换了副可怜的语气道:“风寒露重的,娘子难道忍心我睡在地上。”说完还故作虚弱地咳了几声。

元夕狠狠瞪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怪自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他留下来,这下倒是让自己左右为难起来。

萧渡满足地把身子埋在软软的锦被中,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身上竟莫名有些躁动,一抬头见元夕还红着脸站在原地发呆,又笑着喊到:“夕儿,你还不上来睡?”

元夕又慌又气,方才才说了要和离,现在又和他钻一个被窝算什么事,看见他一脸得逞的笑容晃在眼前,忍不住跺脚狠狠啐骂,道:“无赖!”

第54章 053

任凭元夕如何叫骂,萧渡仍是不管不顾,只舒服地偎在她的被子里,带笑的眼中闪着期盼,颇有几分你骂我无赖,我偏要无赖到底的意味。

元夕瞪他瞪得眼珠都累了,怎奈那人脸皮比城墙还厚,大喇喇就是赖着不起身,一时间倒让她犯了难,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她于是板着脸,走到床边想要与他说理,却在毫无防备间被猛地一拽,转眼间就被他压倒在了身下。

带着坏笑的眉眼就贴在面前,灼热的呼吸全扑在她脸上,让气氛顿时变得暧昧难言。

元夕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连忙别过脸,手脚并用地去推他,两相拉扯间却将床板蹬得”咚咚“作响。外间的李嬷嬷听到动静,起身过来敲门,关切地问道:“小姐,有什么事吗?需要我们进来吗?”

元夕吓了一跳,连忙定了定心神,故作平静地朝外喊道:“没事,我做了个噩梦。你们睡你们吧,不必进来了。”

李嬷嬷抓抓头,有些奇怪地“哦”了一声,终是披衣回床去睡了。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走远,元夕这才长吁一口气,只觉得手心紧张得全是热汗,抬头却看见萧渡笑得贼兮兮,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让她们撞见就撞见了,自家夫妻,还怕什么丑。”

元夕心中赌了气,索性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萧渡冷不防地吃痛,差点惊呼出声,随后又没有堤防住,被她一脚踹到了床边。

元夕迅速扯过一床被子将自己裹得死死,背过身子,忿忿道:“各睡各得,你要再敢过来,我可真不理你了。”

萧渡见她真动了怒,只得不甘不愿地躺了回去,一脸委屈好似被嫌弃的小媳妇儿。

黑暗中一时只剩起伏的呼吸声,但其实谁也睡不着,都瞪大了眼消磨着这颇有些难熬的长夜。过了一会儿,萧渡轻轻扯了扯元夕的发尾,试探地唤道:“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