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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楼明傲即是回了庄院,玉步移下软轿,却见有大内一等一的杀手护卫围在正院门处,众人围着顶墨清色銮金轿子,却是比自己的主母钦用软轿要奢华。目光随着掠下,实有些恼,他们一并十几人,却是踩着自己新立的园圃,夭折了几枝新菊。她是费了好些口水才获了允在司徒远的正院前摆花弄草,好容易兴起的仗势便是要蔫了。

她赶着迎上,正见司徒远由院内出。二人目光相撞间,楼明傲顿时扬笑,司徒远却皱紧额眉。楼明傲笑得有些抖,这男人做什么一见她就好似她欠了他银子,他那额头不皱都能成延绵山川了!

“相公——”她咬着憋笑唤了他。

“你先退下。”他冷言截声道。

“哦。”这一次她乖乖应了,心痛的掠了眼苗圃,转身欲退下。

“这就是庄主雪藏了许久的尊夫人吗?”

这声音熟悉入骨髓,能有大内一等一的杀手做护卫,那轿中所坐之人,一定不能小觑。只是楼明傲,还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她给自己想了很多种重遇的境况,没有一次同今日相同。

“司徒夫人果然如百家所言,俗不可耐。司徒庄主怎么连口味都换了呢?!”

上官逸,你要一辈子用这种讥讽的语气吗?!楼明傲深吸了口气,定定的转身,眼神对上由轿中稳步而出的男子,一身傲骨,冷漠如常。

楼明傲觉得呼吸很轻,以至于笑容都很微弱,上官逸矍铄的目光刺痛自己,她恨他的目光,却也永远忘不掉。上官逸缓缓起身,不再注目这个不值一提的女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他逼向司徒远,语气不容商议:“交出还魂丹。”

“太子还太小,用不得此种烈药,皇上还不如任其安稳而去。”

楼明傲突然觉得胸口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什么叫任太子安稳而去,那个孩子果然要不行了。

上官逸唇边掠出一丝寒意:“朕不管他体内的魂魄会归向何方,朕只要看着他活,摸到他的身体还是热的。”

“你养不好他,为什么不能让他平静的死掉呢?”楼明傲陡然出声。

这一句话猛然引来了上官逸的注目,“你不要把自己的命想得太长,朕只是没空管你而已。”

“他还是会死。魂魄没了,就不是他。用了还魂丹又怎样,那已经不是太子了,再回来都不知道会是谁的魂魄。何苦再让他的身体受折磨,给亡尽的魂魄一个全尸,他才能超度,才能转世。不要让他也变成孤魂野鬼。”楼明傲尽力控制着眼中的泪,她就知道,那个孩子一定活不下去。

上官逸眼中闪现出杀意,司徒远霎时捕捉到,他迎身而出,拉过楼明傲于身旁,只身相对:“把太子送入山庄,我会用还魂单。”

上官逸下意识舒了口气,甩向身后一个眼色,携大内侍卫而去。楼明傲看着忽然静下来的书房,浑身没了力气,她看着司徒远,声音有些涩:“我就是还魂丹召回来的魂魄吧。”

司徒远看着窗外,不语。

“相公一早应该清楚,召回的并不一定是楼明傲的魂魄。”

司徒远回身看着她:“我既然允了你做她,你就是她。”

“可不可以不要用还魂丹。这样活下去有意义吗?”楼明傲笑了笑。

司徒远脊背一凉,意义?!她是在指责自己让她的人生自此失去了意义吗?

“人既生亦死,人生本就没那么多意义。”

又是这一句,楼明傲诧异不近佛门的司徒远竟是精通佛语禅经。只是她不在乎什么生死,她看着那个孩子完完整整的来到人世,亦求他完整的离去。人生似乎没有意义,可却有完整之说。

那孩子就被放置在东院,由温步卿亲自照看。楼明傲静静的走过去,温步卿惊讶于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静的主母,他等着她一开口就是调侃自己,只是等了很久,却只有沉默。

孩子的呼吸渐渐微薄了,苍白的小脸并没有因为发热而变红,反而越来越没有血色。

“他有名字吗?”楼明傲轻轻的问。

“听说乳名叫长生。”

“长生吗?”楼明傲轻轻的笑了,真是讽刺。

“等他断气,就可以用还魂丹。只是招回的是谁,我也不能保证。”

“那他的魂魄呢?”

“会散。”

楼明傲点点头,原来真正的楼明傲是如此固执,宁愿自己的魂魄散去,也不肯回来。

床上的婴孩忽然哭了,许是疼痛所至。只那一声熟悉的哭泣,纠起了楼明傲所有的情绪。她对他的印象,也仅是那微弱的啼哭声。一刹那,泪如雨落,楼明傲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床边,伸手握上婴孩的小手。

温步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见过这般的楼明傲,也想像不出她这样落寞的样子。

楼明傲握着孩子的手一紧,她忽然有一种不忍他离去的情绪。她转身拉上温步卿的袍子,仰着泪眼,几乎恳求道:“求你救他,我要他的魂魄留下,我要他不仅仅是活着。”

温步卿颤了颤,直觉告诉自己她楼明傲并不是什么善良仁慈母性泛滥之辈。

“我不能看着他同楼明傲一样散去魂魄,他应该活着。再艰难也要活下去。求你,求你,是我的孩子,求你救他…”

晴空中一记闷雷击响,温步卿只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震裂了。她说是她的孩子,那她…他不敢去想。桓辅告诫过自己一定不能救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毕将成为司徒篡位最大的障碍。只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太多了。

夏明初竟然做了楼明傲,如果司徒远知道了又该作何反应。本该是他的女人,姻缘错结下还是做了他的女人,是天大的笑话,还是命运?!那么这个女人呢?她可知道,自己现在的丈夫,就是当日应该嫁的夫君。

“我可以救他,但今日的话,你不可再言。”

温步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了,是怜悯,同情,抑或是无奈。他只知道,自己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能说给任何人,包括司徒远。

第二十一章 娶定你

更新时间2009-11-10 1:29:39字数:1329

“我可以救他,但今日的话,你不可再言。”

温步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了,是怜悯,同情,抑或是无奈。他只知道,自己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他不能说给任何人,包括司徒远。

明佑山庄奇迹般的救活了那奄奄一息的婴孩。上官逸一纸恩旨,允司徒远镇前大将军之位。乍看下去,是皇恩浩荡,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是天大的讽刺,早在司徒远十五岁时,便是统帅千军万马的皇朝大帅。归隐民间,就是避开他的嘲讽。今日,他救了他的儿子,却得来这般羞辱。

司徒远盯着窗外不语,脚下是已被揉烂的皇恩圣旨。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输了,隐归五年,他还是对“输”这个字很敏感。五年前,他的输,难道就是一世的羞辱吗?

楼明傲慢悠悠回了东院,远远的看见自家院落里入了客人。来人正对着奢华的瑶池发愣,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身,看着身后的女子,微微愣住。

落瑛缤纷,暗香空萦,周身的声音都静下来。

四目相交的刹那,时光回转,清远的目光穿越了悲欢离合,似水流年,只凝固在片刻之中。

落花坠着雨滴,迷糊了他的视线,那一瞬间,二人皆不能语,没有陌生,也不熟悉。只知道楼明傲的记忆中有他。他半启了唇,隐约似要唤出一声“明傲”,语声却凝在了唇边。

“司徒夫人。”

他终是这般唤了出来,这声音曾无数次唤过她的名,有低喃亦有浅叹。只是,现下他唤她“夫人”,淡淡二字却是冷如冰刃,生生刺进血肉,楼明傲感受到心口不由自主地抽紧,痛到不能呼吸。

“大帅,您入错了,这里是东院。主上在正院候您。”

眼前的男人只留下一记意味深长的笑容,浅步走出。

“大帅”!惊得这一声,楼明傲只觉额头发涨,钻心的痛袭来。

一手捂在胸口,自嘲的笑了:“楼明傲,这就是你爱慕的男人吗?竟让我痛到这般地步。”

呵呵,彦慕,你终于还是从记忆中步入现实。当年那个执杯浅笑,留连于烟花之所,终日酒醉沉迷彦家四公子,今日终于承袭了先祖的衣钵,挂命为帅,师出京都,一鸣惊天下。

“他日我若为将帅,定娶你入我的帅府。”

轻快的笑声于耳畔弥漫,他是声名天下的世族公子,她只是青楼名不见经传的女僮。他能文能武,挥手刀来剑去,甩袖诗文经书。偏偏这样一个满身傲骨的风雅公子,却不嫌弃她的出身,为她去争将帅的衣钵。她从未希冀过分毫,看的太清,她自知一个背负满身罪恶之人无力承担眼前这份最诚挚的情谊。

她爱慕他,她不忍他看到自己的肮脏,亦不愿去染了他一身秽泥。

他封帅的当日,她步上远嫁京郊的喜轿。

他值得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不是自己。

正院内室。

“你做主帅的时候也是这般沉静。”彦慕适时出了声。

“是吗?”司徒远答得漫不经心。

“那个时候,我父亲是你的主将。”

“是吗?”

“现在,你是本帅的将军。”

司徒远静静抬眼打量了眼前的人,“是吗?”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一点也不讽刺。”彦慕轻轻起身,“就好比,年轻气盛时笃定要娶到的女子,等到自己功成名就后已身为他人之妻。”

司徒远定定的看着他,自己从没有一定要得到的女人,所以他的心情,并不能完全理解。彦慕再不多说,几步迈出内室,忽觉天地初开,神情气爽。

“明傲,今日我为将帅,他日定娶你入我的帅府。”

第二十二章 小女子难养

更新时间2009-11-10 20:42:56字数:2514

(重申一下,小楼暂时还不知道司徒远身为“上官裴”的身份)

法慧轻轻叩了桌边,楼明傲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轻轻落子。

他眉头微皱,不确定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不改了?!”

“不改。”

他摇摇头,“你又输了。”

法慧已经习惯了楼明傲的不定期骚扰。他念经的时候,她多在小睡,他吃斋的时候,她在一旁大鱼大肉,他休息的时候,她会变着戏法敲出不同音律的木鱼。现在,她磨着自己下棋,心思却不知云游到何方。

“法慧,你说我的身体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喜欢西瓜,一个喜欢南瓜,我偏偏又嫁给了冬瓜。我该怎么办?”

熟悉后,法慧也不全用那些晦涩的佛法应付她,知道恐怕说的深奥了,她还是不懂。

“和北瓜私奔。”法慧轻轻抹了棋盘,说得漫不经心。

“你看你,不过被我熏陶几日,都能说笑了。为什么我家那么古板男人从来都不会换个表情的?!”

法慧扬了笑意,“因为他是个冬瓜啊。”

“哈哈,法慧,你破戒了。”

法慧亦笑着看眼前的人,轻道了声:“善哉善哉。”

“法慧,你还俗吧。然后我们私奔去,我封你做北瓜。”

法慧就任其疯言疯语,不去计较就是了。法慧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她应该要准备走了。不出所料,楼明傲拍拍袍子站起身,“我今儿还要去讲学呢。”

楼明傲大步走出法慧的静室,只觉树上的鸟儿嘈杂的很,顺手扔了块石头上去:“有本事你就下来啊?!天天躲树上监视人有什么出息。在山庄让你偷看就算了,出门你也跟着。再跟着我,小心我告相公你侵犯我!”

走出去两步,方觉得不过瘾,回身又添了一块石头扔上去:“你就长在树上吧,娶鸟生鸟,我看挺好。”

好半晌,茂密的树枝下隐隐透出桓辅的脸,他大呼了好几口气,自言自语道:“你要是老实点,用得上我这般辛苦吗?”

楼明傲大摇大摆信步于繁华闹市,今日她把讲学安排在京城最有名的茶楼。不仅仅有追随她的山庄众人,亦有民间百姓慕名而来。雅座包厢一夜间爆满。

东厢雅座的主人,刚刚到,应该是匆忙赶至,身后两个侍从还抱着厚厚的文案。杨回心里叹道这不过是主母的诡计罢了。谁让包厢没有订满,好大喜功又死要脸面的主母便自行买下,说什么也要磨主上来撑场面,一听司徒庄主要来,京城内外的商铺都坐不下了,就算是天价的票位,也设法卖了来。所以一夜间,茶楼订位爆满。

还有一刻才开场,司徒远身前的文案已铺开,杨归及时地奉上笔墨,忽听楼下一阵骚动。

“彦大帅也来捧场了。”

司徒远亦是一愣,定定的抬头,看着仆仆而入的彦慕。彦慕落座于西厢,眼神穿过满堂的光华,直入司徒远的眼中,竟是微微一点头。司徒远亦回了一记晗首,只是收回的眼神再难回到手边的案折上。

台上的楼明傲已开始讲学,无非还是那套开场白。

“银子啊这东西,就是有去无回,有来无往,有进没退,有少不嫌多,有多必嫌少,这用钱啊,学问更大,用的对呐就是赚,用的不对就是亏。”

繁华大道上,一辆素朴别致的马车缓缓而过,车中的人凝神思考。刚刚暗访过都督府,上官逸的心情并不好。天空时阴时沉,连风都是闷闷的,瑞雪迟迟不落,都说是瑞雪照丰年,难说明年会生灾?!国库空缺已不是一两日,自一年前罚夏明初禁足后,户部的帐也是扔给一群乌合之众,边疆战事迟迟不断,耗空了好几座国库不说,至今没有捷讯传来。满朝重臣推举年轻的彦慕为帅代替卸任的霍大帅,自己也很好奇,这个从烟花脂粉女人香中走出来的年轻人,会不会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伸手掀开了帘幕,这就是民间的繁华吗?商肆纵横,百姓的叫卖声,过往路人的车碾马蹄,东面的戏楼传出咿咿呀呀的秦曲唱腔,西面的茶楼一声声叫好中传出了女人侃大天的声音。

“做生意亏赢就是要看你能不能把挣来的银子用在将来挣更多的银子上,这叫钱生钱,利滚利。”

上官逸并不是特意去听这声音,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飘至时却像掺杂了某种引力,猛地钻进了自己的耳中。愣了片刻,回味了那半句话,只觉得熟悉,不是声音熟悉,更不是熟悉的语气腔调,啼笑皆非的话细细琢磨之下妙趣横生,倒是有她的味道…

“也是讲学吗?”不经意间抬了头望着茶楼自言道。

“皇上…”赶车的太监识时务的回头等着吩咐。

“停车。”

上官逸自车中稳步而出,一步一步踏上茶楼。耳边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入目已清晰,意料之中,亦是意料之外。

果真不是她,却是那个女人。

周身的百姓匍匐下身子,山呼“万岁”后,无人敢抬眼看真龙天子。连着西厢房的彦慕一同跪下。这大堂之上,唯一没有委身下跪的只有立于台上的楼明傲。

此时,上官逸对上了她的眼神,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当作她,只是一瞬也好。

楼明傲怔怔的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一丝躲闪和畏惧。

“说下去。”上官逸出声,不怒自威。

“没了。”楼明傲轻启朱唇,巧笑以答。

上官逸微扯了唇角,划出一丝笑意:“司徒夫人讲得很好。”

“只是…生搬硬套。”

“朕…甚为得道。”说罢,甩袖而去,脚步之快,竟让身后的侍从追赶不及。上官逸只走了几步,眼中的泪倾刻落下,是太过思念吗?还是产生了幻觉?!

这一场讲学,要是不算意外之客的到来,似乎也算得上是完美了。只是一路上回来,楼明傲并没有平日的兴奋,她只是乖乖圈着司徒远的胳膊,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司徒远看完了最后一份案折,掀了帘子方知距山庄还有段距离,低头看了眼楼明傲:“今日如何不多话?”

楼明傲无辜的抬了眼眸:“我不打扰相公办公的。”

司徒远眼色一沉:“你今日心情不好?!”

“有点。所以相公亲我一口吧。”还真是得了便宜买乖。

司徒远立马回过头,去翻手边的案折还有没有漏掉没看的。

“相公,如果你不亲我,我会跟北瓜私奔的。”

身边的人一愣,还是低了头,气息落在楼明傲额畔,落于额前一记轻吻。

“相公,说你爱我吧。”夜色中,楼明傲笑得鬼魅,落于司徒远眼中倒更像是含着毒汁的鲜果,诱惑却危险。这个女人何时能跟自己说真话呢?她是习惯了如此,还是求以保护。她可以在一个和尚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却执意在自己眼皮底下装出日日夜夜庸俗可笑无赖的样子。他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拜这个女人所赐,他竟然感到了醋意,偏偏还是生一个和尚的醋,这简直让自己不屑。

“相公,你昧着良心说来哄哄我也好。”女人笑得更加谄媚,“我不在乎真假。”

第二十三章 无赖主母

更新时间2009-11-11 11:06:51字数:2072

“相公,说你爱我吧。”夜色中,楼明傲笑得鬼魅,落于司徒远眼中倒更像是含着毒汁的水果,新鲜却危险。

“相公,你昧着良心说来哄哄我也好。”女人笑得更加谄媚,“我不在乎真假。”

司徒远并没有说,他只是垂下了头,轻轻吻上女人冰冷的唇,很长很长的一记吻,吻到楼明傲几乎晕过去。楼明傲攀上司徒远的颈脖,二人都在粗喘着气,楼明傲边喘边笑边骂:“相公,你真够狠,宁愿憋死我俩,都不肯说假话。”

司徒远狠狠咬牙,作势再吻,楼明傲忙哭天喊地叫饶:“我错了,真错了,再不开相公的玩笑呢。”

安静了好半天,楼明傲重整气势再来,俯在司徒远耳边轻轻道:“相公,今晚去东院吧。好久没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