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跑出了几步,一路亭台楼榭,脚下的步子越发匆忙。身后那间斋院的男人,再不敢看他半眼。本是一个人的痛,如今却成生三人的无力承受。却忍不住撞了身前的人,慌乱之间抬目正看见彦傅冷下的半张脸。他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看得起。

彦傅注意到楼明傲未拭干的泪,又打量了她来时的方向,反倒生了讥讽的嘲意。只是看在司徒夫人的脸面上,并未出声点明。嘲讽的扬了笑意,反让出了道,自己侧身立于廊口,“司徒夫人,请吧。”言语上虽敬称了夫人,还是从心底狠狠骂了句“婊子”。

楼明傲故作镇定地迈出几步,本想平静的以掩饰而过,只走出去三步之远,忽又回了身子,望着靛蓝色的长袍背影,出声唤道:“大公子,等一等。”说罢,即抬步走上。

彦傅不屑的回了身,一句又何贵干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楼明傲已然出手而来,响亮地一记耳光落于侧脸。好半天反映不过来,只睁大了双眼看着面色依然平静的楼明傲,怔怔的说不出话。

楼明傲倒是真平静,反倒是方才的惊慌乱意于此瞬间荡然无存,心下犹如一池静水,掀不起半分波浪。与彦傅对视了半刻,气势不减半分,甚至不用言语,只是眼神的交流,即能说出心中所想。而彦傅出于理亏和司徒的家世,只有干瞪眼的份。

楼明傲自袖中抽出一绢帕子,擦了擦方才“行凶”的手。用罢随手扔在彦傅脚下,不动声色地回身走自己的路,全然不顾身后七尺大男儿的脸色。

彦傅断没受过这等窝囊气,望着楼明傲的背影,眼珠子越瞪越大。对面楼廊中现出蝴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的身影,她由始自终观望了廊中的一切,半扬了笑意,声音漫过庭院中的花池,落于对面的廊子里——“大公子,何必把眼珠子瞪那么大,安不回去可就不好了。”说着,眼神冷下去,瞟了一眼走到廊道尽头消逝在耳门中的楼明傲,声音又起,“这一巴掌…只是你一年前该得的,实不该愤懑委屈。”

第二十二章

永逸四年 凌霄楼

“笑话,凭什么要把你的名字带在腕子上。”女人故作了清冷恬淡,只眼中夹杂的甜蜜欣喜无可遁形,只捏了手里的青丝玉镯对上烛光细细探寻着。

男人反捏了自己裙间的环佩于手中细细把玩着,手指微微摩挲着那刻上去的“傲”字,摇扇浅笑了言:“我也是把你带在腰间,带着就不会走丢了。”

伊时,烛暖灯红,女人眉眼清淡,有丝丝在骨的孤傲,男子是风华绝代,温雅才情。

今时,空留凌霄子阁,灯灭音散,只余冷酒照单影。

夜幕深垂,新月如钩。树影落于夜色之中,浓到化不开。七凤轻轻推开紧闭的屋门,屋里的人临窗而坐,桌前只酒壶一支,盏杯三两。男人的目光落于杯中,寂冷如霜,他竟是看着杯中冷酒发呆。

七凤走至屋中,幽幽的点上了灯火,衬出了满屋的寂然,灯火跳跃着,更是映出桌前彦慕一脸的病容。

七凤惨淡一笑,临着彦慕坐了下去,寻了一支空酒杯,满上冷酒,端至唇边,细细闻着:“今日,四公子再问我什么,七凤不会再含糊其辞了,四公子想问我什么?!”

唯有七凤寂寂之音荡于室中,而后是长久死寂的沉默,七凤明白事已至此,他已经不需要再知道什么,索性深吸了口气,缓缓出声:“四公子曾经问过我明傲是个怎样的人,我告诉过您,她是从不会说谎的人,所以您应该相信她,无论发生了什么。您真的做到了吗?当所有人都怀疑她叛您弃您的时候,就连我也犹豫之时,您是否坚持了?!”

临窗的身影一颤,举杯的男人依旧冷寂。

半扇窗户大开,单薄空冷的景州夜色尽收眼底,七凤伸手握住一缕瑟瑟的夜风,“明傲她第一次说谎,是说四公子你不知进取,终日浪荡于烟酒红伶之间。可她心底实则是多么仰慕你的才情卓识,只嘴上从来都不肯让自己软下半分。大公子说的对,您这般的人,我们配不起,我们何德何能,更脏不起你们的名声。”

彦慕五指紧紧相扣,微微颤着看上七凤,这内室中的灯火不亮,他只觉得七凤一双深眸染着戾色。七凤缓缓迎上他的目光,笑容疲惫:“这世间如此忠烈的女子少有了,我差人打探才知,那丫头自新婚之时就重伤在身告了危,那以后…便不再是她了吧。可我知道,她早就死了,死在大公子那番羞辱之言下。是,你们这等名门望族我们是连一个脚趾头都配不起。她若真是爱你,干脆白绫一条以示决然,要真有那般勇气,你彦家的祠堂倒是能留她侍妻的位置了?!她真是做了…还是做了…可我却觉得不值。我以为…你四公子,彦大将军足以保护自己的女人,是我高估您了。”七凤言中难掩悲恸,只泪落化作无声。

彦慕终于出声,只声音微弱到听不出:“是我累了她。”

七凤满面的泪痕淡去,凝视着窗前之人不动分毫,眼底闪过脆弱而复杂的感情,唇边的微笑渐渐由苍白化为透明:“是那丫头没有这个福气。”

景州首贵之彦府向来戒备森严,御驾亲临,护卫更是比平日多出了三四倍。楼明傲借着内室间的光安安静静数着一路行囊中的银票,拨弄起算盘,声音清脆。床上的人由这声音扰醒,微微抬了目,隔着帷幕看着外室女人的身影。璃儿守在司徒床头,见司徒醒转,忙冲着外间惊喜的唤了声:“主上醒了来。”

楼明傲笔下记了笔账,顿了半刻,只轻松了道:“我还有两笔账,你让他再睡一下。差人把太医叫来,给他摆个脉。”

璃儿应了便去召郎中,楼明傲依然坐的稳,规规矩矩算好了账,收好簿子。披了长袍,几步入了内间,掀了帷幕,对上司徒的目光,开口第一话便是:“我祭文都写好了,相公怎么还是醒过来了?!”

司徒脸色一冷:“什么文?!”

楼明傲忙掩饰了笑:“祝君康健文。”

司徒并不去跟她计较,只抬手触到她鬓间,动作轻柔:“吓到你了?!”

不及答,门外余太医由下人引着入内,楼明傲反退到一旁,坐等太医把脉。太医并未说什么,无非是那些话,换了方子交由璃儿去制备就匆忙而出。楼明傲不大满意他这应付人的态度,闷声道:“余太医,这大晚上的,你赶个什么?!”

余太医只道:“夫人,这会子东厢间大主子也犯了痼疾,我们一干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司徒庄主既已醒转,想来安心调养定不会有大问题,夫人不要太心急了。”

楼明傲转着茶盏,自是明白令太医胆战心惊的“大主子”是什么人,嘴上便不再坚持。由着太医退下,自己移到床边,看着半卧着的司徒一乐:“大主子在,你就显然不受待见了。”

司徒只微微上扬了唇角,声音不重:“我哪里争得来待见。”

楼明傲轻轻掀了他的衫衣,细细打量了包扎的伤势,只是问:“还痛吗?”

“痛得麻了。”司徒微微阖了眼,还是觉得有些疲惫。

楼明傲点了头,搬了枕头到床尾,推推床上的人:“你挪挪成不?我困极了。”

司徒微皱了眉头:“我身上没气力。”

楼明傲暗道你司徒远也有今天?!索性越过他翻到他床内侧,自己竖了枕头,半卧着,侧着身子看司徒。欣赏了好半晌,突然笑道:“其实…那天寺庙里睡得很舒服。”

司徒轻阖了眼,不动声色:“你想法慧了?!”

“你怎么知道?!”

“看不出你同佛这般投缘。”

楼明傲愣了许久,伸了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子,声音不缓不急:“不是同佛,是同法慧。开始的时候是奔着化解我的劫难去的,可是…自我见他第一眼就叹为观止了,从来都没有见过有人能笑得那般干净,毫无芥蒂,仿佛就是人最真最善的一面。我同他讲啊,相公是冬瓜,彦慕是南瓜,现在觉得…法慧他应该是北瓜。”

“西瓜呢?!”这一声,倒是问中了要处。

楼明傲呆看了良久,喉间渐渐干了,泛着隐隐的痛,忽然面上嬉笑了两下。凑到司徒眼前,轻轻落下一记吻,调皮道:“既是说了瞒则一生,你还问。乖。”

司徒本是阖着眼的,被唇间的轻吻激得浑身一僵,一睁眼直对上楼明傲此刻清澈异常的眸子,从前他只觉得那深处藏了太多复杂,只今日看,反倒轻透了。

“冬瓜是不是又蠢又笨的意思?!”

楼明傲笑痛了肚子,忙接了道:“冬瓜还养颜。能吃能用。”

司徒眉眼一颤,只看着眼前的女人并不吱声。楼明傲笑着笑着也安静下来:“楼明傲的事情都弄干净了,从前那些恩怨,我又有意要放开。存了心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当家主母,这样不好吗?”

她的话依然亦真亦幻,只是司徒现在倒觉得很是受听,复阖了眼,沉沉睡去。楼明傲见说明了意思,也放下了枕头,翻到另一面打算睡下。手边突然一紧,微微的冷意袭来,自己的手竟是被司徒攥了去。依然是五指紧扣,一如当日在彦府大门外的纠缠。心下无味杂陈,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暖阁中休养了三两日,司徒即能下地,只是楼明傲多不会由着他乱走动。大半的时光,都是她在他床前支张小案子,由着他看书写字。这一日赶上日头正好,楼明傲起了心去院落里逛逛,一连住了几日还不得机会转转所谓民间小王府的“彦家大宅”,怕他日回去再没有这个机会了。把这意思说给司徒听,他倒也不拒绝,只是言:“你趁着最后的日子逛逛也好。”

楼明傲知他定不会在此常住,嘴上也不再问,只是满脸欣喜地给他穿衣带袍。二人也不带随从,出了屋即由着廊子走下去。楼明傲习惯性的死死掺着司徒的臂弯,压下他整个步调。

“相公,你说我们京城的宅院有没有彦府大。”

“…”

“相公为什么不答?其实小家小院,我也不会嫌弃的,大不了多遣散些家奴女人吧。”

“三倍。”

“什么三倍?”

“大概是彦府的三倍。”

楼明傲半天没合拢嘴,脚下步子慢了下来,司徒不得以还要拖着她前进。

“相公,那是多少银子啊。”

“没算过。”

“你真的在名下写我的名字?!”

“…”

“确定是楼明傲三个字不假?!”

司徒忽停了步子,微微看了大惊小怪的女人一眼:“想改吗?”

“不改不改,死也不改。”楼明傲掺司徒更紧,忽然明白了自己做了这个当家主母不是一点利也捞不着的,似乎什么宅院商铺都能揽至名下,邪恶的念头忽闪,“相公,你是中原首富,那我算不算得上第二富?”

“算得上第三。”

楼明傲忙瞪了眼,气势不减:“哪个第二,我灭了他!”

“天子。”司徒也不急,悠悠脱口。

楼明傲立马回了头,半仰了目探看冷日,感叹道:“今日春光明媚,柔风万里啊。”

司徒微微扬了笑,不知为什么,近来,他的笑是越发多了。楼明傲猛得回了神,司徒来不及掩,正被她逮到了笑意,又惊又喜道:“相公,我就说嘛,这笑也是要一点点练出来的。那日你笑得实在滑稽,今天这个…还算看的过去。”说罢掂脚拉下他半个身子,落于司徒额前一记轻吻,占了便宜还卖个乖:“当作奖励啦。”

“不够。”司徒故作了严肃,身子探的更低,一手倚着廊壁,作势把楼明傲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什么不够?!”

司徒身子更低,另一手微抬起女人精致的小下巴,见楼明傲瞪大了眼珠,笑了笑,不作声,只凑近身来,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只微微尝了些许味道,似乎激起了欲望想要的更多,不得楼明傲反应过来,复吻了下去,这一吻长驱直入,霸道而缠绵。

楼明傲讪着大半张脸,全身气力尽失,根本无以回击,只心里翻来覆去骂着。从来都是自己占他便宜,眼下阴沟里翻了船,她亏大发了。

待到司徒轻轻松开她,楼明傲才得以喘息,连喘了几口大气,似笑非笑着:“实在看不出来,相公技术娴熟的很,倒像是老江湖了。”

司徒忙冷下半张脸唬道:“要不要再试试?!”

“不要,只这一回就保管回味无穷了。”楼明傲半推半就,毫不容易才逃脱了魔爪。

逛了大半,停停走走,后院的亭台楼阁却是难得的静谧清雅,楼明傲拉着司徒远迎上去。亭台的石桌上摆了棋盘,一边放着黑白两子的棋盒,石玉的棋子摸起来质感倒是不错的。

二人面对面坐下,司徒只道:“这盘上的两方还未分出胜负。”

“相公与我切磋一番吧。”

司徒微抬了目,轻描淡写了道:“怕你不是对手。”

“你让我十个子可好?!”

司徒并不回应,只伸手于棋盘上撤去了十几颗自己方的白子,留了楼明傲十几处气口。楼明傲心情大好,挽着袖子作势要拼上一拼,专注的看着面前的棋盘,没有在意身后款款而来的脚步声。长裙缎带拖过冷石地面,霍静的身影出现于亭台的一侧。

司徒察觉到有人在观看,抬眼望到楼明傲身后淡然而立的霍静。二人四目相对,并未有多少波澜起伏。霍静看向司徒的目光之中有微微复杂的情绪,毕竟她曾是他的妻,他们不仅共处一室,亦有夫妻之实;她为他生了儿子,且那孩子至今是她的日思夜想;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哪怕那么一瞬瞬?!也许,她爱着的时候连自己都未发觉。

楼明傲捏着棋子刚刚要落下,反被司徒捉了肘。司徒拿下她的棋子,轻道:“你要是这么落子,半壁江山都要毁了。”

“真的?!”心下一阵小彷徨,楼明傲皱紧了额头,忽又散开,笑得谄媚:“相公的江山就是我的,我丢了,你拾了去。总归还是我们的。我这账算得不错吧。”

“对弈同算账不同。”司徒敛色作势要教育她一番,“棋者无父子。”

第二十三章

“夫妻又非父子。”这一声由身后的曼陀花丛中飘来,楼明傲随着回了身,只看着身后的霍静愣了片刻,又回首看了司徒。

二人皆起身迎霍静步入。两个宫侍随着她走上,一个在冷石凳上铺了软垫,另一个小心翼翼伺候着霍静入座。霍静扬头嘱咐一个宫侍道:“去膳房端些干果食点盘,一并随着花茶上来。”

楼明傲偷偷打量了司徒,只见司徒并无多大反应,索性自己也大大方方谈开了话题:“贵妃娘娘怎么会一同来这偏远小地?!您身子重,不是需要格外在意吗?”

霍静温婉笑了道:“我此趟是随万岁前来求福的。听说景州的龙阳寺是出了名的灵验,古来至今,多有帝王亲驾拜访以求延年长福。”

“似乎是有这么一说。”楼明傲随着一笑,“景州倒是山灵水秀,都说是人杰地灵呢。”

“是啊。”霍静颇为凝重的笑了笑,掩下苦意,“我们亦是慕名而来。”

“相公,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求一求?!”

司徒方从棋盘中回过神来,迎上楼明傲的询问:“求什么?!”

“求福求寿啊。”

“好。”只是一答,随即又回了视线。

即便只是一个字,亦让霍静骇了半晌,她早是习惯了不问世事一味沉默的司徒远,这般的司徒,似陌生又熟悉,熟悉于话语依然简短利落,陌生于这言语中分明中添加了语气。半偏了目,静静地看向司徒:“听说…司徒将军不日前负了伤?!”

司徒全神于棋盘之中,这声音似乎没能入他的耳。楼明傲端量了一阵,一手戳了司徒甩了眼色过去提醒:“人家问你话呢!”

司徒这才回了神,抬眼对上霍静,谨慎言道:“多谢娘娘体恤,是遇到一拨恶匪。”

霍静眼中忧色一闪即过,低语叹道:“听说…伤在了要处?”

楼明傲一指他胸口的位置,忙接道:“恐怕再深一寸,他今天就不坐这了。我那篇祭文也有了用武之地。”说着长长吁了口气,望向司徒颇有些责难:“你成日子里都做了什么去?!怎么累得匪徒满世界寻你。”

霍静只沉下性子,柔声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将军自是有福的。”

楼明傲堆了满脸笑意,人前装出一副妻贤良善的样子,她自是比谁都精通。这时候,做出了满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叹叹则道:“娘娘这话说得好,可是这福啊禄啊,我这女人家真没求那么多。只求夫君能安安善善,无病无灾,我们上上下下自也能把心放了肚子里。整日里提心吊胆,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娘娘何时在皇上面前替我们女人家说两句好话,我相公的职还是免了罢。我不求他高官厚禄,哪怕做个寻常百姓家,住的平民茅舍,但凡能心安,我们也满足了。”

霍静心平气和听了这女人的哀诉,面上答应着,还是偷看了司徒的表情,只是面上依旧如冰霜,看不出一丝情绪。待到茶点端上,两个女人随意用了些,霍静即借着身子不便退了身下去。楼明傲只望着远去的霍静,一指遥遥的背景,忽然道:“相公,当年你和这女人在我东院床上是如何翻来滚去的?!”

司徒一口茶堵在喉咙口,好半天咽了下去,脸色闷闷,并不吱声。

楼明傲又自我感觉良好,飘飘然起来,品着茶叹道:“为妻我真是大度,跟你从前的女人依然能谈笑风生不伤情面;她儿子我也养得不亦乐乎;连旧情人多看你几眼我都是视而不见;这般续弦的贤妻,称职的后妈世间真是少有了。相公,你倒是要把从前那些烂情旧情给我摊好牌,省得哪一日再跑出来一个对你念念不忘的,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司徒端看着杯中茶叶的成色,楼明傲那些话,他半是玩笑的消化着。楼明傲依然是滔滔不绝,又开始说得一套套有的没有的话,能说会道的女人中,她当属上上等级的吧。

亭廊外,那一袭白衣从耳门中映出,温步卿绕了石桥,几步迈上来。人未到,声已至——“你们还真是能逛,让我一个好找。”

“呦,小温来了。”楼明傲挑眉一笑,掩不住的惊喜。

“我接了消息,就快马赶了过来。”温步卿几步走到二人面前,毫不客气地端了司徒的杯子大口喝了茶,“明傲在信里说你没有三两日光景,怎么如今看你大好还有心情逛园子。”

“明傲?”司徒端茶冷冷笑了,不再吱声,只双目眯了起来,细细咀嚼着那两个字。

“是啊,我连祭文都写好了呢。”楼明傲见状忙拉过话茬,一点头,手指了司徒埋怨着,“谁叫这男人还真是铁人。”她信里写的危机,是知道以温步卿的性格,若非火烧眉毛,定不会着急一时。

“我方饿着肚子,可有粗茶淡饭招呼不?!”

“有是有,但要回自己园子里。”司徒说着看了四周,低了言又道,“有些话,亦是要回园子再言。”

暖阁中,司徒依然倚在东间,临着床头的小案子看古籍。外间,楼明傲正招呼着温步卿用饭,二人久不见,相谈甚欢,这一饭亦吃得比平日久,久到连向来专注看书的司徒都忍不住频频看着屏风外的身影发愣。

“你信上说…皇驾亲临。”小温就着口热酒问道。

“就住在你寻我们不远处的园子里,彦府本就大,好在我们住的远,倒省了许多麻烦。庄中可好?!”

“尚好。无非就是尤如绣同沈园里的大闹了几回合,她是不是和沈君慈八字不合啊?!怎就那么相处不下!”

“再来呢?”

“吴惠惠开了三天两夜的赌局,陆玄惜破财了,这些日子只能靠她娘家接济。”

“怎么尽是我的人,难不成其他那些女人都安安静静?!”

“闹得惊天地泣鬼神也只有你们一伙人了。”

“我们那也是光明正大,不像有些女人使暗招,玩阴的。”

温步卿笑着擦了手,起身绕过屏障直入里间。看着司徒远,只道:“我是真不放心那些庸医的招数,这不赶着来给你瞅瞅伤势。”

楼明傲自然看出了他们男人有要事要商谈,心领神会的领了璃儿下去。温步卿看着楼明傲掩上房门,笑意微敛,连着内室间的暖度都寸寸冷了下去。司徒亦不吱声,手边的书推到了一侧,二人目光交汇,沉寂了半晌。温步卿临着内寝间的罗汉榻坐了下去,一拳无意识的紧了道:“知道是哪一拨人吗?”

司徒抬眼望向烛火里妖娆舞动着的灯芯,轻摇了摇:“雨势太盛,连着刀光剑影都摸不到方向,更何况人呢?!不过…心里大致有个数,无非就是那拨人。”

“该死!”温步卿冷下目光,眼神中的戾色闪过。

“不是该死。”司徒淡淡的转了目,回到书中,平和的翻了下一页,“是必死!”

温步卿半晌没有反应,只端了盏茶,细细品着那股子淡雅的香气,忽得一笑:“嫂子泡得茶确实有味道。”

这一声提醒,司徒也想到了楼明傲走时留下的茶,端到唇边,浅酌几口,依旧是面无表情:“嫂子?!方才不是还直呼名讳吗?”

温步卿摇头晃脑搁置了茶盏,似笑非笑着:“我怕再道一声,今夜直接与子夜九泉相见了!”

“给我在景州寻处屋舍,三两日就搬过去。”

温步卿干笑了两声,直言道:“你是不习惯这家主人,还是东边住的大主子?!”

司徒冷冷递过去一个眼神,吓得温步卿再不敢出声,忙垂了头喝自己的茶。

彦府,百花园。

“主子,您不在自己园子里好好守着主上,这么跑出来会惹了闲话的。”璃儿随楼明傲转了几天大街,一路上碎碎念不知疲惫。

“我都憋了好些日子。这女人啊,总不能围着男人团团转,更不能以一个男人为轴心。”楼明傲摆弄着池边的花骨朵,满是兴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