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顿住,彦慕回了身子凝着她,见那宽绰朝服下的身子更是单薄,心底扯疼了些微,只面上仍以忍耐。

楼明傲陷在自己的情绪中,自说自话也是个没完,总算拉到一个人能诉诉苦什么的。往日只对着司徒远,他有他的吏部和兵部在忙,亦是满脸浆糊一头闷青。她若再抱怨个三番,定会得他一句“你趁早辞了安心居家养孩子”的排遣。索性一闷再闷,如今好容易遇上个懂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团团吐出。

“且不说亏空的事。你倒是也得到消息没有?西南番地入春后,百日无雨,求米济灾的折子不少,圣上允下的亦不少。只去年大涝,亦是掏空了库存仓米,尚不及百年,又不到他地收成之时,本就难以蓄满。眼下只得…开仓放济那变色历米。”言着声色微转,想及半月前,长生亦就她开仓放历米一事连下十道严旨骂她不顾民生,危害百姓。她却也知道那等米粟食之必伤以身骨,可总不能看着百姓活活饿死。如今朝野上下只冷嘲热讽言她捂着银子不购买商米,却不知那白银购米流出,户部只帐面上的亏空便也是几年也填不尽。于此时大兴土木,绝非明举,只可惜忠言逆耳,一番苦苦劝谏,那云阳殿上的人却不肯听下一个字。

彦慕此时已全然迈不动步子,回身看她却将她满目倦色收在眼中,无意识地猛走回了两步,一把扯上她团袖,半扯半拉的朝了绕回了几步,方向一转,反朝着另一处走上去。楼明傲见这也不是去云阳殿的方向,忙挣扎了几步,却也扭不过他的力气,只得随着他走。

绕过中殿,未桓殿侧但有一厢暖房。彦慕但也不顾礼节,一脚踹开了那暖房漆门,拉了她入内。满室清雅的气息漫入,简陋中透着三两分书香墨气,只一观望倒也明白是男人家的居所。

“这暖房是我值夜时偶尔住下的。”说话间,但也将她按在矮榻上坐稳,“往日连个人影都没有,出奇的安静。你先睡一会,醒了就用些食。总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楼明傲明白过来,却觉不妥,忙道:“云阳殿那边还等着训我呢。”

“我给你扛着。”彦慕释然一笑,“你安稳睡着,皇上那边问下来就说没见我传旨。”

“彦慕——”她揉着眉头,虽实在困怠,却不能事事都要他帮自己托着,她欠他的,大抵要怎么才能还得清。她不喜欢欠人东西,尤以情最是。一时笑得颇为无奈,“你这也玩了出陋屋藏娇了?!”

这一声轻唤反荡起他心中涟漪,本是准备走的步子忽而迈不动了,复杂了眼神攥着她,胸口随着一痛:“她从不这么叫我,只你这般叫。”这么多年,他早已接受了这个看似难以承受的实施,她…不是她。就像她从不会这般无遮无掩的笑,亦不会张口闭口唤齐了名字。楼明傲总也畏畏缩缩,心思细腻,却做不到…云淡风轻洒脱成性。

“彦慕。”她并未存了介怀之心,反倒是轻松笑过,出言再唤。

心底酥麻一片,僵步走到她身前,怔愣间淡言道:“喊一声公子吧。”总有些许的期待,那个声音,还能再隐隐传来,填补胸口某一处长久的缺失。思念的味道,蔓延开来,他并不是无时无刻的思念成痛,只在面对这张容颜时,止不住地发涩。而后,便也不知…他思念的是谁,在意的又是谁。她期待她能秉持自己的笑,却也有想她如她般唤自己。

楼明傲认真地看了他,只眸中依然清定,坚持了再道:“彦慕。”她不能再陪着他玩自欺欺人的游戏,人,要走出恍惚,才是真实。

他明白过来,眼中恢复以平静,只手指点在她额顶,颇像个兄长般言道:“照顾好自己…总有人是惦记你的…”话里明一半暗一半,他不常这般说话,只她面前,却也不得不揣了这口吻。

“怕你惦记的是脸,而非人。”楼明傲笑道,绝不含一丝酸意,只不过随口说穿了一个事实。这世上衷情不二的男人太少了,眼前的,却也是极品。只可惜…他眼中只存着一个人,虽是相同的容貌,可自己终究不是她。他的这份深情厚意,更是不敢承下一分。她偷了人家的身体,再不能连着男人一并偷去,这是死不动摇的原则。

“是吗?”彦慕已步出几步,听身后这一声,微微愣下,唇边忍不住浮上苦笑连连。而后自嘲地摇了头,推门而出。

这一睡,却也忘了时辰,醒转时天已暗下大半,忙起身推开被衾,绕出屏风,却见桌上已整齐摆放了碗筷膳食。实在不知道彦慕什么时候送了来,只饭菜还热着,料想他是不久之前送上的。笑自己睡得死,浑然没个知觉。正坐以桌前,一番大快朵颐横塞硬吃,直要把胃撑开,方才满足了放下筷箸。寻了口茶漱口时,门外已有人声在唤:“楼大人,可是用过膳了?”

声音极是轻柔,听的楼明傲心底微颤。只知道彦慕身边除了蝴蝶外,再无女侍,一时间糊涂起来。出声应了,悬着口气,却见门外映出个身影,推门而入,彼此相视,心,沉沉而落。

“你什么时候做起打杂来了?!”许是多时未见,如此一望,心中涌起从前种种,暖意流窜胸口,最是温软。

林微蕊着了一身青莲色的宫女服款步姗姗,小宫人的配饰衣衫但也遮不下夺人的风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几步行至桌前临着楼明傲坐下,气若幽兰,笑得嘤然有声:“若不是我,你能有这御膳房的美食?!”

楼明傲笑眯了眼:“我道这口感甚佳,原是极品佳肴啊。”

“某些个人可宝贝你啊,连着送了好几次,见你不起饭菜凉了,便也一换再换。”林微蕊微微翘起朱唇,满口酸涩,似为不满的叹道,“那些个不近女色的男人,见了你,是不是都要变节?!”言下暗讽了自己的哥哥和那活活能气死急死人的彦大木头。

“我没那个功力。对付你哥倒也算了。彦木头这…还真是碰不起。”话音一转,笑得风娇水媚,“呦,某些人心里酸着呢。”

“是酸呢。” 腮晕潮红,羞娥凝绿,只嘴上强言,“肠子都要酸掉了。我还帮他置备饭菜,早就该给你那食盘里掺着什么,我才解酸。”

“我说啦,对这木头,且不能着急。”手下就着冷茶,一贯到底。

“再不急…我都要成半老徐娘了。”唉声叹气后,复又揽上她手,“你说说,我林微蕊喜欢个人儿怎么就这么难?!我和皇兄一个样,阅人无数,却只取那一怪瓢!只我那百年不开花的木头哥哥如今开了窍了,偏我遇这木头,他是锈了…”

第四十九章预兆

楼明傲一出中宫,刚提了笼灯在手,却借着光映出了候在宫口的小太监。那是传信儿的乔公公,望见自己,忙弓身迎上来,作了一揖忙道:“楼大人,可算见着您影了。王爷来来回回寻了好几圈呢,正是急着呢,可好似夏府里出了事端,等不及便也匆匆走了。走时嘱咐奴才给你捎信儿,要您别耽误,直回夏府里。”

“夏府能出什么事?!”兀自扬声,连着嗓子都紧了。

“大人莫慌,似乎是孩子染了急症。”

听公公这么一说,楼明傲实站不住了,起了步子小奔到轿前,见轿子不够快,一溜烟又蹿到马车上,吩咐了几声即往宫外驰去。

但不知是吃多了,还是马车颠得太急,行至半路,便觉得头晕目眩,而后一股子闷呕袭来。心里急着快快入府,便顾不了太多,忙从车座下的药什箱子里翻出些治晕车的药丸,连着服下几粒,薄荷的清凉浇头贯下,胸口舒畅不少。只气力不得恢复,怏怏的靠着一旁阖目歇息。待到马车停稳时,药力袭上,晕眩倒也减下几分。由着候在府外的下人扶下车,匆忙间问了情况,才知是小允染了伤风,正发热恶寒着。

迈入内间时,见司徒远守在塌前,只身子冲内,她也看不出他脸上端着什么表情,只由满屋子气息来猜测,某人正寒着…视线及上孩子,见小允紧阖着双目,似难受得紧。忙以疾步迎上,绕到床榻另一端坐下,手覆上儿子滚烫的额间,惊得低呼了一声:“怎么烧得这样烫手。”

“去哪了?!”猛一声由身侧漫上。司徒远这半月间本就心绪不畅,朝里朝外,府里院里,尽是他操不完的心。如今一个儿子在宗人府押着不知状况如何,从来放在心上颇为在意的小儿子又染了病,这等琐碎繁乱但都一股脑子涌了来,叫他如何担待。碰巧二人还忙到一处去了,楼明傲连着三日泡在户部理账不归,今天去寻又未寻到人影,一时间,恼意袭上,出声不怒自威。

这一声太寒,听得她只一哆嗦,这才对上身侧端坐之人。见他眉眼间怒意萦绕,黑压压的一片实看不清瞳孔颜色。自己心里亦憋火,朝上费力做不讨好话的辛苦,家里孩子病,换谁谁不急。偏好像就他知道恼,她自己心下安稳似的。手下微僵,皱眉下意识了道:“你冷个什么?!见天冷个脸给谁看。”谁见他这一副臭脸谁也烦。二人都撞上枪口上,往时还能有一人克制调解着气氛,如今倒都甩了脸色给对方。

司徒远但没想到她能拿话噎自己,平日习惯了她随便言两句好话应付,本就是想着她能服个软,好言个三两句,踏踏实实在孩子身边照应两天便也罢了。如今却也是一本正经的杠上了。心里由憋火到挫火,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声音更冷:“我问你去哪了?!”

“宫里!”撂下两字,干脆利落。

“你——”双眼蕴了骤色,薄唇直抿,紧蹙额头,“云阳殿说不见你复旨,户部也说你午晌后就没影儿了。”好半天憋出这话,头紧得生疼。

她倒也没想到他会找得这般细,似乎是上上下下皆寻了一遍,立时有些理亏,但也不方便把下午的事三言两语解释开,索性装哑巴闷头不理人,全然未听见般只顾着来回给小允换冷帕子。

司徒远竟也不再问了,沉着气坐在一旁,袖笼攥得紧紧的。时不时瞥上她几眼,只想着大半个月来,二人忙各自那一烂摊子事故。夜里回房时不是她晚,就是他迟,总也没个默契。有时起了兴便也草草行个房事,没兴致倒是乐了清闲,二人直接倒头就睡。晨起时,又一个个忙着更衣用膳上朝,连同车入宫的路上都是端着各自折子琢磨,交流几乎也就是没有。一日两日倒还过得去,时间久了,反倒觉得感觉不似从前。人还是那个,却总觉得疏离了。他承认,司徒一事端之后,自己情绪一直不佳。心里盼着她能扮好贤淑娇妻的模样,却不想她整个一巾帼女杰,只顾着朝廷之事,却也淡了身后一大家子。

沉默了半晌,终是楼明傲理虚先出了声,缓言道:“温步卿可是来了?!”

司徒远本还琢磨着要不要回她,只她刚一出声,便也没出息的随着道:“他家老二亦是病了,我便没吱应他。只请了太医来诊看。开了副桂枝芍药汤剂,正让醉儿煎着。”

什么时候念起了“醉儿”,这一声听得尤为堵心,楼明傲好不容易软下的语气复又强硬起来:“她怎么来了?!”

司徒远一抬眼,声色不动:“她怎么不能来,倒也是我的丫头不是?!”

楼明傲实不知他是不是有心气自己,若是真存了这份心,却也目的达到了。眼下真被撩了火气,面上一冷,不留情面道:“你的丫头。那好啊。这是我家府上,劳爷领着你丫头走吧。”

司徒远愣看着她,只觉得这女人火气却是越来越大了。只一句话的效力,便也能点燃爆发了去。

“不送。”这一回再加上二字,真是头也不回。

正沉默对峙间,倪悠醉端了药膳于帘外轻轻一咳。帘内二人皆有所收敛,目光各自散开,只司徒远轻咳了咳,唤了声“进。”

倪悠醉倒也面色平静,端了滚着热气不散的汤碗稳步迎上,见了二人皆是一礼,于另一处放下药盏。

楼明傲从头到位竟未看她一眼,身子不动。良久,终听身后之人出了声:“你守会便也歇了吧。我今儿不吵你,去书房住一宿便好。”

仍是不吱声,这府里有的是屋子和女人,他但想睡哪抱谁不都一样?!

司徒远见她不肯回声,只得闷声转身,步了几步,余光掠到尽露尴尬的倪悠醉,淡淡道:“醉儿,净个手去书房里给我研磨。”这一声不重不轻,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倪悠醉得了令,忙一蹲身随着退下。司徒远最后凝了榻前女人一眼,终以轻叹一声,转身掀帘而出。

楼明傲全然没了情绪,只淡然喂了儿子服药,自己守在床前不到半刻却又昏昏欲睡了,正迷糊间听到母亲的声音袭上——“困了就去睡,这么撑着不行。”

稍作清醒,第一个反应即是去摸孩子额头,冷汗退下后倒也不如之前那番烫手,料想那汤剂还是多少起了效应,这才舒了眉头。

转身间正对上母亲的忧色。

“这好几日不见,见了就吵?”夏夫人倒也是个耳聪目明的,给孙子探夜一路上听下人言姑爷先回了书房,便也知道这夫妻俩又是折腾起来了。如今见女儿一脸默认的沉寂,更是清除明白了。

“唉。”叹了一声,即拉上楼明傲的一只腕子临着坐下,满心要将几十年的贤妻心经一吐为快,“夫妻做了十年后,但不是能像从前那般玩闹着相处了。从前他那是新奇,再就来迷恋。你怎么闹着,他都觉得是个趣。如今老夫老妻了,你再闹起来,心情好便当乐子看,心情不好就是烦了。你要再紧着自己薄了他,他心里更是会多想的。男人啊,那副脸皮,多少还是要的。”这一袭话,却也掏心掏肺,做女人做到如此明白,却也是几十年风风雨雨熬出来的。

“母亲,您也别愁。”楼明傲倒也淡定,似是拿捏在手,全然不慌,“他那就是个欠哄欠治的。什么时候我清闲下来了,不消一时便是能调解的。眼下,我真抽不出那么多心思放他身上。”心里自是清楚明白母亲的话,多年来对他的薄,她亦不是不知,却觉得人生于自己总没有一刻是能松下口气的。感情,是以要时间经营,只是太过纷繁复杂,她却无力了。

“等那时怕是耽误了好多事吧。”夏夫人一指戳上她额头,“那小丫头不是跟着他入了书房吗?!那是个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等她肚子大起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来得及什么是来不及了。”她人老,眼却没花,只看一眼便也知道那小丫头揣着什么心思,那绝不是普通丫头——心,实要比天高。

楼明傲何尝不知那倪悠醉的不俗,只那是他的丫头,她又能怎般?!她至今日都不敢亲口问及他倒是碰了那丫头没有。这么多年,却是有无数次机会。她不敢想,索性便也不问,宁愿坚持着相信二字。

虽说平日里尽见她装大尾巴狼在那叫喧着要司徒远洁身自好,只心底还是多少清楚的——这种事情,但凡发生了,便也只得忍下。面子上放出那些张扬的言语是一出,现实又是一出。就像司徒一的事,她再不想相信,却也是接受了,而且本就没得选择。

“他要是哪天真惹得我受不住了,我便休嘛。”话里依是洒脱不在意,她一心要做的便是这般随性,再不想以繁文缛节所累。你若无心我便休,青山只认白云俦。

“你啊,竟说些大话。”夏夫人实在明白她的性子,摇了头,叹得无奈。

“管他大的小的,话嘛,就是要说的。”随即装出一脸泼皮无赖的模样,一笑而过。

夏夫人看得她愣了愣,移了视线至她腹间,惋惜道:“若这时能有个孩子,便好了。”来个孩子,这二人倒也安稳下来不再折腾了…

第五十章夜里和好

后半夜小允倒也睡沉下去,见他热度退下不少,楼明傲方也放心由偏房而出。长长的影子漫在楼池廊口,层层淡漠着。推门入了厢房,屋中正是一偏漆黑,扶着桌件摸到灯芯台上,正欲点灯,只油蜡的气息窜入口鼻,胃里涌上股酸闷,偏了头要呕,左右寻个帕子却越急越扯不出。

忽由身后递上了锦帕,但不管是谁送上的,只抽过来便用上。帕上熏着墨香,是以熟悉的味道,身子但也僵住,由着身后人揽上自己。

五指不见的漆黑中,身后的质感熟悉又温暖。她任他揽着,只不出声,这片刻的宁静却也温馨。他一手挲过她鬓发,落上香软肩头微微攥着,声音哑哑的:“该不会是…有了吧。”说话间,手滑下,落在她平软的小腹间,那里仍是平平的。

“不是睡了书房吗?!”她不答他,却也回身凝着夜色中那双发亮的眸子,“亦有美人相伴,还书香洒墨的?!”

他反是笑了,拉她坐了榻上,怀里圈着她一紧,轻嗔着:“好多年不见你这酸模涩样了。”书房里闷了几个时辰,只越想越不舒服,终还是由着性子寻了过来。

楼明傲想了想,却也明白了他话中意,瞪了眼上去:“你今儿是故意酸我?!”

司徒远倒也搂着她栽到软榻上,一并钻进薄被里,哼了道:“是,也不是。”这话但也说不清道不明了,本是无心气她,偏一肚子火散不出,见她又是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索性便借着倪悠醉酸她一把。

“你出息了。打哪学来的?!”一扭身却是扎进了他怀里,正也苦笑不得睨着他,冷嘲热讽出了声。暗想了倒是那温步卿上桓辅之辈灌了不少心经予这厮木头。

他一手抬上她眉头,撑额间满是兴致的以指端掠过她眉眼鼻唇,轻点了她下巴,垂目言着:“温步卿说吵吵酸酸更有情趣。”言罢俯了身,薄唇由着她唇畔轻轻圈过,而后霸道地啜了一口,匿着笑看她。

“呸。”楼明傲眼中顿时浮现出那温猴掩面贼笑的嘴脸,一拳抵上去,“只你这个死心眼能着了他的道。怎不见他和岑岑吵?日里跟岑岑举案齐眉一唱一合的羡煞了多少人,何时倒是听说他酸他女人了?!”

听她这般讲,琢磨了倒也有道理,一拍脑门,蹙眉言着:“这倒也是。”摇头叹了叹,紧上怀里人,极为认真地凝上她“只你…竟是羡慕她?!”尤以怕她羡慕了他人去,是他做的还不够好,不够满意,所以才要艳羡?!

“实心眼的人。”楼明傲但也由那眸子望着自己静下了,一手遮上他双目,探过去,吻轻轻点落他鼻尖,“你可知又有多少人羡慕着我吗?!又有多少人羡慕我们——”

他猛地拉下她腕子,深吻袭上,细细碎碎似要每一寸她的所有。眸中更比星光璀璨,映着她,更映着她瞳中的自己。他喜欢这丝感觉,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那一点星唇,却总也品尝不尽,每一次都能掠到新鲜奇特的味道,都也杂了同一丝熟悉的甜意。一个翻身即将她压下,扯开圆襟。吻,随之蔓延而下。“楼儿,你可知更有多少羡慕我——”声音低缓温软,一如塘前暖风拂过,呢喃起涟漪无数。他却也庆幸,她周边那么多处的好风美景都未能留下她,她只静静守了自己这一处最没风景的风景。

她渐有些迷糊,思绪一同乱掉,鬼使神差了道:“我今儿去彦慕间子里睡了会。”

“嗯。”他继续吻着,只她出声时,吻势强下,言中仍是不经意的淡然,“还睡了好一会。”他辛苦找了一圈,只听她由彦慕领走消失了好几个时辰,心中自也说不出来的闷堵。进而…更憋成了火。

她笑了,微有些迷糊,欲推开他,只手上柔软,反是搭了他脖颈,几欲笑出了泪,呢喃出声:“得,你憋了这一通闷火酸气。自己个踢了醋坛子又来泼我。”

他终是放开她,由着怀里人大喘了好几口气,只圈着她仍不放,隔了衣衫捏她,强势地欺了身道:“也就是他的醋,我吃了最多。”与彦慕朝中时以碰面,但也避免不了三言两语的客套,只每次见他看自己那眼神掺着太多复杂,便也由心底蹿了莫名火。

“你同他计较个什么。”此时,她最是瞧不起眼前的人,烂吃醋便也算了,连着这般说不过去的酸,倒也吞下不少,“人早就是放下了。早多年不也说过吗?我这是嫂夫人…再了,我明明白白予他说了的,我不是她,她不是我,他念着这张脸,眼里却也放不下我的人。”

“噢?!”虽听她这一番解释极为悦耳动听,只心下的疙瘩也不是随意能解开的,手下一捞,捏了她腕子揣着,“怎我看不出来?!我见他是看着你脸,但也看着你心。”

“你——”狠狠瘪上他,这男人倒是越老越回去了,往日里端着宽宏大量,实是个假面,“你就自己心里绕吧。要是真费心,何不把你那好妹妹打包送过去,省得你们兄妹俩见天胡思乱想着。”

“唔。但也有心。实在怕他再退回来。”司徒远认真地琢磨了,对那个妹妹,没信心不说,竟还要操着不少心。所以说…生个女儿,却是累父母心。复又想到自己家的状况,暗自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女儿一个倒也是够了。一个阿九,便都操不来那份心了。还是再来个儿子吧。小允闷了点,像我。要是随了你的,实不知该多找趣可爱着。”

“找趣?!”楼明傲忽而皱紧了额头,脑中映出某个不穿裤子四处乱跑,上房揭瓦爬窗吐口水的小皮猴,但也头皮发麻,“不把你烦死吵死就是好的了。”

司徒远眼中仍腻着笑意,偏头打量了她,颇为在意道:“这个我好好教。”

“还没呢,你就惦记上了。”楼明傲见他一脸认真,摇头一笑,“劝你别心急。你也是知道的。我不容易有的。”不是不容易,而是能有个…便是奇迹了。

“刚你呕得像,这几日我见你身子实也泛酸。”司徒远偏固执己见,从来最是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亦是,手附上她腹间,就好像那里真揣了什么,“明儿叫温步卿来一趟,由他切个脉。我看着是。”

虽不忍心败他的兴,却也坦诚了道:“我前几日下面来了,怎么会是呢。”

司徒远眸中似也一僵,只随下便也自然起来,圈紧她,贴上自己的脸,凑了耳边道:“那…我还得再努力些…”他心里虽漾了失望,他却也看出了她的一丝落寞,便不能再只顾着自己的情绪。

第五十一章

“你该不会是…现在就想要…”楼明傲飘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只晨曦初破前,夜,最是深沉。

司徒远见她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反倒起了兴致,故作了沉声:“怎么,不想啊?!”

却也是不想。这都要破晓了,一番折腾下来又得沐浴更衣,再匆忙入朝,实喘不下一口气。讨好得拉上他袖子,一手扑上他双目:“我见你累着,不想你累嘛…”借口,赤裸裸的借口!

司徒远趴了她胸前,却也勾起一抹笑意,邪邪瞅她一眼:“有不累的,你可要一试?!”

莫不是又想了什么新奇招数作弄自己?!楼明傲霎时头大了,忙忙缩了身子,翻扭着躲开,反被司徒远一把箍下。惊恐地望上撑于身前的这厮斯文败类,口齿不清了:“别,我错了还不成。”

他见她偶尔泛出些小女人的胆怯不安,也着实有趣,更起了作弄她的心。手探入她衣间,随之漫上的是星星点点逐而贴近的灼热气息,酥酥痒痒落在她颈间耳后,说不舒服却也舒服。她实是分不清了。本是一潭死水的平静,突就心猿意马起来。身子本是僵硬,由着那极不老实的手一捏一揉的,却也软下,渐而又烫起来。司徒远见她被勾起了火,不由得更进一步,手以下落的趋势滑过,掠过她小腹间忽又停住,知那是她弱处,便也肆无忌惮地加柴撩火了。楼明傲牙根一咬,却觉着那股子酸软贯穿周身,整个身子即要燃了,不由得闷哼了,出声时连自己都惊诧,莫不是这该死的身子连着嘴都听不得自己使唤了。实也觉得丢脸,恨死自己的心都有,太…太太不争气了。

司徒远勾了笑,作势吻她,唇齿抗衡间又占了上风。颇为得意地一路吻下,堵在她襟口再吻不下去,二话不说以牙咬开那云扣,细细品着她的香甜。这番吻倒昏得她死去活来,先是腹诽诅咒了他,又狠狠鄙视了自己,而后再顾不得那么许多,原则没了就没了吧,自觉抬手去扯他襟口。许他废了自己几环软扣,便也该自己扯坏他绯领。

身子正以渴望间,却见身上禽兽不如的男人停下所有流氓动作,平静而又坦然地望向自己,颇为“体谅”道:“眼见要起晨了,还是紧着睡会。”

楼明傲但也欲哭无泪,总算明白了这厮摆这作弄起来了,咬牙切齿:“这一招…又同哪个废人学来的?!”

司徒远不答,十分温柔的落在她额前一吻,翻身即倒向另一侧:“你是有个体己人给你置备了床睡上一下午,我可是不得歇上半刻。”心中正以乐开了花,回回要么费神费力的来出霸王硬上弓,要么就是自己欲求不满巴巴求着望着,如今倒也由她尝了个中滋味,奸计得逞幸灾乐祸间。

某人丢人又跌份,双拳紧握,连连喘了好几口气,终以平顺胸口呕气。咬牙言:“又是温步卿?!”

司徒远装模作样的睡下,故作迷困言:“唔?是上桓辅…”声音越发轻了下去,却也感觉到身后某人积蕴着怒火越发燥热起来。等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那女人扑过来,连骂声都没有。不解的回了身,却见这厮先自己睡了过去,小脑袋枕在臂下,睡得倒也安稳。

轻轻一笑,手落至她鬓间,微微摩挲了一番,摇了头轻叹:“真是能睡…”手指滑了她唇间,指尖缓缓一圈,勾勒出她唇形。正欲收手间,睡中之人忙以迅雷之势睁眼怒瞪,精准的咬下那多事的食指。

指尖吃痛,但也忍着不言声,只眉眼蹙了蹙,疼得轻喘了口气,一咧嘴:“这牙够厉。”

某人圆目一瞪:“这还是轻的!扯平了,睡觉!”再不跟这死男人胡扯,扯多了尽是自己吃亏,眼下平平五分最好。

司徒远亦躺了回去,只腕子摸索过去,寻了她,却又立马被她甩开。不死心,再寻上去,死死攥住,总算成功。颇为满意一叹,阖了眼,不忘谈上朝堂之事:“黄集那奏了你一本?!”这事,听在他耳里,更是让自己憋出不少火,一来为她急,为她生气;二来更觉得她接下这等吃苦费力讨骂的事,实在憋屈。

“奏我的人不少,不在他一个两个的。”楼明傲但也闭眼,静静回了句。她一门心思在户部营机,于朝廷社稷,不在乎他人之言,更不在乎那些嚼舌头的话。自她以女身为官出仕,微词秽言便早就泼了自己一身的。若要眼下才开始在乎,实也晚了。

“嗯。”司徒远亦赞同她的话,只困意阵阵袭来,意识恍惚不清起来,声音渐而真正淡下去,“等我治他…”而后再不出声,呼吸安稳沉下,真也入了梦。

似乎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即要晨醒。楼明傲未睡稳,反倒是醒得轻而易举,穿整好出门先是去小允屋子里探了几眼,见他气色大好,这才慢悠悠打着晃往回走。在庭院子里正巧撞见端盆子的倪悠醉,二人怔看了好一会儿,倒还是倪悠醉先垂了头,膝间一软,不情愿的着了礼:“主母,安。”

楼明傲只一眼瞟上盆子里的净水,淡道:“伺候主上晨起的?!”

“是。”这一声渐弱下去,失了底气。

“我来吧。”

“啊?!”眼中冲着诧异,却还是交递了过去,“是。”

楼明傲望着那丫头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的摇头勾了抹笑意,脚下一踹,踢了半扇门迈进去。司徒远此时已然起身,只衣冠不整着,倚在榻上翻着本书。眼也未抬,只声音溢出:“小允还热着不?!”

端着满盆水放了架台上,这才得空扭头对上内间的人,手里拧着热巾:“夜里就是退下去的。刚醒了,璃儿喂了几口清粥,看着精神还不错。”

司徒远满心以为这女人在给自己拧巾弄帕,只等了半会,不见她送上来,一仰头,却见她自己由帕子擦起手来。脸上微不自在,手边书暂也放下,冷不丁道:“过来,给我更衣。”

楼明傲是看出来某人当大爷似也习惯了,啧了两声,倒也不动手,只歪了一处坐下,就着晨间七泡的苍山雪绿润了喉:“喊谁呢?要不…我把那醉儿给你招来。”

司徒远倒也看出来她这还是吃着某人味,兀然一笑,笨拙的系着腰间玉带,死结上又扣着死结,远远看上去倒像腰间坠着两圈大麻花。往日里都是下人上手,他多没为这等小事费心过。想来如今这里三层外三件的深衣佩带实是繁琐,倒不如从前在军中着两裆铠来得简单方便。

看不下去了,倒也站了身起来,蹭到他身前,一手熟捻的解着那团死扣,不时抬眼睨上某人:“你啊,宽衣解带倒是比谁都快。”

“唔。”司徒远大掌落在她腰间,反将身前人箍了自己怀里,另一手掠过她发间,闻着那淡淡的馨气,顿时神清气爽,“会解就够了。”

“呸。”她瞥着他,后肘一撤,即把他撑开,手下系好了中衣带,又去拉深衣。

“那丫头,是昨晌午被嬷嬷遣过来言是给阿九送夏衣的。正赶上小允病着缺人手照料,便是留下了。”他这才想起了解释,口中淡淡的,手中但没个东西握,反拉上她腰间落下的带穗玩弄起来,时而绕在手间,时而在自己腰上比划番。

楼明傲倒也认真仔细的帮他系衣,口中随道:“嬷嬷是不是不喜我?!”这话,压了不是一时二时,却也久了,久到她再不念起,怕是就要忘了。

“怎这么说?!”司徒远忙紧张起来,手下胡乱绕了起来,眸中攥着她每一分神色。实怕她再因这个那个原因离了自己,“她哪里是不习惯…人老了,总有些糊涂不是?!”

“哼。”楼明傲只冷哼了声,这些年,那园子里什么人什么性情,但凡还看不清吗?!虽是喜欢装傻充愣,却也不是样样端不清,“她不是不喜我,是不大满意。一楼明傲不是名贵出身,够不上你这身份;二我本就是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她眼里只把江澜一人视为阿豫的嫡妻吧。”她这等小气人自是忘不掉当日在小行宫,桂嬷嬷由那冷屏后走出,面向江澜低低唤得那一声“王妃”。方时自己个的心就像由刀子剐下,好一个痛。这么多年,原来自己在她眼中,不过就是她家阿豫的生养工具。名声地位,亲情关爱,皆不是自己的。

司徒远见她反在意起来,实不知要说什么好,终是话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你要是真在意嬷嬷的想法,也别忍着自己。我予她调个园子歇养好了,往后她也掺和不了什么事。只她是养大我的嬷嬷,我敬她,也望你多担待些。”言语里虽有坚持,却也夹了淡淡的疼惜,他心里倒也知道,些许年下来,实不知她为自己担待了多少,怕是要数不清的。

楼明傲倒也明白了,嘴上那些话不过就是说出来埋怨一番,言出便也好过不少。低头间正要拉上他玉带,却见他生生将自己的带子卷在他腰间,浑然绕出个死结。气结而笑:“瞧你干得好事!”

司徒远正才注意到又使出了乱子,哑声随着笑了,故作了欣赏道:“却也好看。”银色玉带卷着绛紫云带,随意绕出了蝴蝶带子,乍一看去,粉翅金屏,苒苒双双。

院里忽起了人声,正是调侃间,房门由外间人冲开,来人满是惶急,一步当先。

司徒远掠着怒意看向强入的杨归,不满之色袭上:“急什么?!还不到卯时。”

“主上,宗人府里传了信儿出来…”本是要气喘吁吁,却也死死忍下,“昨夜里,皇…皇上突然去了,连夜提审了大少爷。”

第五十二章 君子兰殇

辰时,即有光线漫入,无拘无束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