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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欢欢。”他又问,“你手机以前那个老号码还用吗?”

“换了。”

“给我新号码啊。”他肆无忌惮地打听。我心里“咯噔”一声,待要不给,又感觉没道理,磨叽半天,只好不情不愿地报给他。

他掏出手机输进去了。

“那就这样,有事再联系,我去趟银行,先走了,拜拜。”他重新把手□大衣兜,悠闲转过身,得意洋洋地迈开步子,扬长而去。

我没动,仍旧站在原地。

望着他很帅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古怪,片刻,目送他消失在某幢旧楼的拐角,而一阵风陡然刮到脸上。我恍然回神,满腹疑窦地走进单元门,慢慢往上爬楼梯,正胡思乱想呢,背后倏地,又传来一声很响的拉长的招呼。

“徐欢欢——”

我冷不丁吓了一大跳,猛然顿住脚,险些打个趔趄从楼梯摔下去。转头一看,居然还是楚襄,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了,也走进单元门,站在楼梯口。

气定神闲地仰头看我:“徐欢欢,刚才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事?”

“你下来。”

“啊?”

“下来。”

我只好蹬蹬地跑下去,一脸没好气地瞪着他。

只见他相当从容地往衣兜里摸出两张票,潇洒展开,放在我鼻子下。那票印刷精美,闪闪发光,是绿色背景的青花瓷茶具图案,角落有个很大的“¥25”。

“菩提茶馆代价券,两张值50块。”

“什么?”我有些迷惑。

他微笑,声音款款言简意赅地补充道:“一起去喝茶啊。”

我差点晕倒,“不去,没空。”

他不以为意,管自己翻过票子,把背面的时间指给我看:“日期到今天截止。作废太可惜了。”

“想不到你挺节约么。”

“经济适用男嘛。”

“…”张张嘴想要挖苦,见他笑呵呵的样子,又很无语。半晌,说:“我真的有事,要去人才中心看招聘消息,楚襄你也知道,现在找工作最重要。”

“哦,这样吗?”他掏出手机十分慎重地看看时间,“没关系,人才中心不远嘛,反正我也要去银行,这样好了,下午4点半在人才中心大门口等。”

“…”

他脸上浮起悠闲自得的微笑:“怎么样?”

我正打算强硬,忽然他眉毛一抬,目光落在我手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种“拿了我的手套就要陪我喝茶”的表情。我把半句话咕咚吞进肚子里去了。

“行,那说定了,4点半我去接你,票拿好,失约你得赔我50块钱。”他不由分说把抵价券往我手上一塞,大模大样地转身离开。

我低头看抵价券,哭笑不得。

——对,我自己大脑进水了,无缘无故为什么拿他的皮手套?这样岂不是又欠他一个情了吗!仔细想想看,好像每次都欠他情,搞半天,原来脸皮厚的不仅仅是他,也是自己嘛…

想到这里追悔莫及,恨不得把手套扔地上踩两脚。

我飞奔回家,拖开一只装不常用物品的大旅行袋,把上次拜托吕雪买的“Dolce & Gabbana”钱包搜出来了。

这男式钱包反正已经没用处,又很贵,不如送给楚襄当作还情。

我揣着钱包下楼。

一边郁闷,一边朝市人才中心走去。

本市人才中心,离红太阳新村隔了一道十字路,白色的建筑,外观看起来很新。我知道中心三楼,整整一层都用作招聘。但其实,如果楚襄不来捣乱的话,本没打定主意要去的。因为人才中心属于综合性招聘场所,所谓综合性,意思就是各行各业大杂烩,好比海中捞针,沙里淘金,几乎不可能遇上适合的岗位。

再说中心大楼进进出出,大部分一看就像高校学生,他们通常都很有样子,夹着厚厚的简历,包括毕业证、学位证、外语等级证、推荐信…

而我什么都没有。

登上电梯,戴眼镜携文件袋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旁边经过。我不由自主学着楚襄的样子,手随便插在衣兜里,露出很轻松很不在意的神情。

三楼橱窗林立,贴满各式信息。另外,不少企业在这儿摆台。不大的桌面仿佛漫不经心地搁着资料,和一次性水杯,工作人员脖子上挂工作证,似笑非笑打量来往人群。

我没跟工作人员搭讪,自己查看橱窗。

信息非常丰富,琳琅满目。不要求学历的岗位也多,但普遍需要技术,比如汽修、厨师、制衣之类,找到个条件比较宽泛的“销售”工作,却发现备注比正文字还大——只限男性。

我在不同的橱窗之间徘徊。

抄下几个号码,其实都不太中意。

不经意间蓦然惊觉,自己打心眼儿里有点不是滋味。

毕业后一直不缺工作,也从来不以为谁就应该比谁低一头,我这个人偏偏不适合念书考试,难道有罪吗?但现在望着橱窗忽地发现,再不在乎,原来也逃不掉社会普遍的价值观。

显然人生充满了变数。

如果当年按照自己的意愿,选了“中西点心烹饪”专业,那么现在一切也都不同了,起码手里有一样拿得起的本事…我低低骂了一句,自怨自艾有用吗?很早就告诉过自己了,得永远往前看。

包里手机开始一边震动一边唱歌,掏出一看,楚襄。

“喂,4点半还没到。”

“是啊我知道,银行的事办完了,现在过去跟你一起看招聘啊。”

我还没应声,他已经“叭”地挂掉了。

十分钟后楚襄兴高采烈出现在人才中心三楼,一出电梯,便东张西望地找我。在那些走来走去的学生中间,他瞩目极了,简直沈腰潘鬓,英姿焕发。

很快他发现了我,朝我快步走来。“欢欢!”

“徐欢欢。”

“欢欢和徐欢欢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徐欢欢。”我强调。

“好吧,徐欢欢,你找到有用的消息了吗?”他乐滋滋把眼光挪到旁边橱窗,“这里招工信息挺多的嘛。”

我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没找到喜欢的工作?要我帮忙吗?”

“不用…”

他看着我,脸上笑容极为欢欣。

不知为什么我脖子后莫名其妙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只觉得嗖嗖寒气直冒,今天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大概脑子搭错筋,或者精神分裂症,总之不寻常。

原地站了半晌,我说:“不看了,明天买报纸再找广告。”

他很愉快:“行,那我们去喝茶。”

我懒得搭腔转身就走,一步踩进自动扶梯,下楼去了。

市人才中心大门口停着一长溜自行车,此外还有三部陌生小轿车,分别是本田、大众、标致,显然都不是楚襄的。我左看看右看看,没瞧见卡宴的影儿,不禁有些微微的意外。

楚襄也出来了,冲我潇洒一挥手:“徐欢欢,往这儿。”

边说,边迈开脚步,跨上人行道。我又不禁一愣,楚襄他怎么步行的,改环保路线了,那辆形影不离的卡宴车呢?

我不吱声,跟在他身后,刻意保持三步半距离。

慢慢走出半条街,问他道:“那个什么茶馆,不远吧?”

“菩提茶馆。再走十五分钟就到。”

“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不算远,步行有益健康。”

我忍不住,挖苦一句:“你今天怎么没开车,不像你楚襄的风格啊——卡宴呢?”

他好像听出了语气里的讥讽,停步转头,瞅我一眼,表情竟有点凝重。我一怔,以为他会恼火,殊不料他忽然笑了,油腔滑调地说:“我是穷人,成熟的穷人不开卡宴车。”

我鼻子里哼的一声。

这人虽然神神道道,说出来的话却好像很少骗人的。十五分钟后,我们钻出一条湿漉漉的行人过街地道,菩提茶馆的招牌就在眼前。

楚襄先进去,我尾随而至,很快,面对面坐好。

这茶馆生意不坏,周围一圈都有顾客,看年纪全是退休的大伯大妈,斗地主、搓麻将,瓜子嗑了一地。显然这地方并不像它的名字那般雅致。楚襄装模作样叫了两杯西湖龙井。

“嗨,那边有水果可以吃,无限量的。不过我推荐你一款生煎包…”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老实不客气地起身,去餐区抓了满满一碗葵瓜子回来。然后旁若无人像边上大妈一样,疙瘩疙瘩地嗑,瓜子皮登时乱飞。

请问,一个自诩有文化、有内涵、有地位、有身份的男人,最不能容忍什么样的女伴?答案——世俗的。这是反省以前和吴诚谈恋爱,所得出的结论。吴诚在红太阳新村的时候,每双袜子都会留给我洗,却希望我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洗袜子的女人。

楚襄也是文化人,搞艺术的。

我粗鲁一点,也许就能吓跑他。

果真他有些迷惑,半天才开口:“徐欢欢,你为什么喜欢吃这种没味道的瓜子?”

我吐掉一块瓜子皮。“是啊。”

他也站起来,往餐区走,回来神气地端着一个碗,里面考究地填着南瓜子和西瓜子,一黑一白,煞为和谐。我还没反应,他已经津津有味地嗑起来了,两下交攻,桌面飞快地被我们搞成垃圾场,玻璃茶杯陷在瓜子皮中。

我忍不住惊愕,却不动声色,质问道:“你们男人也喜欢吃瓜子?”

“男人不是人吗?”

“楚襄,你究竟想怎么样。”

“其实很简单,想跟你喝喝茶聊聊天嘛。”

他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哑口无言,只好端起茶杯喝口茶:“我们压根不熟,有什么好聊的。那你就介绍一下自己好了,上过大学吗?”

“上过。”

“学什么?”

“哲学。”

我噗地把一口水喷地上了。“学,哲学?哲学家的哲学?”

他抬抬眉毛,一颗西瓜子放在门牙上,鬼头鬼脑地看我,片刻,“咯”一声嗑开瓜子,悠闲自在地回答说:“是啊,主攻德国古典哲学。”

“德国古典哲学是什么?”

“就是黑格尔、费尔巴哈之类,难道你有兴趣听详细的吗?”

“没兴趣。”我忙摇头,又有点好奇,“你明明喜欢美术,为什么学古典哲学。”

“因为我觉得哲学很牛逼。”

他吊儿郎当磕着瓜子,忽然想起什么,把手里的瓜子一扔,明显乐了:“徐欢欢,原来你还记得我喜欢美术啊。”

我假装没听到,又问:“那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德国的大学。”

“什么?”

“德国。”

我一听心中大震,吃惊地抬头。老实说从没想过这个小疯子居然有海外背景。“你留过学?那你的英语很好喽?!”

他头一歪,很帅地摸摸下巴。“徐欢欢,德国人说德语。”

隔着满桌的垃圾,我不冷不热扫了他一眼。

他无动于衷,还向我微笑。

这时戴蓝印花布头巾的服务员巡游过来,我和楚襄各自举起玻璃杯。服务员面无表情掏出抹布,“哗”一下把厚厚的瓜子壳搂进了簸箕。她走后,楚襄熟练捞起一把大茶壶,给两只杯子添满热水。

“徐欢欢。”话锋骤然一转,“你很在乎我有没有上过大学吗?”

我一听差点儿想吐,这人真是太自恋了。“你想太多了吧。”

“不是吗?‘介绍自己’可以很多种类型嘛,为什么你开口就问有没有念大学?”他眼神在我脸上转了转,露出一副得意样的欠扁表情,好像自以为猜得挺准确。

我不去理他。

他似乎也不甚在意,去餐区拿了盘生煎包子,不追问了。

生煎很香,油汪汪的,他咬了小口,吸肉馅的汤汁,一副惬意的样子。“徐欢欢,其实吧…”边吃边挺舒坦地说,“我不太喜欢别人打听大学的事情。”

“嘁,不就是海归么,别虚伪了。”

“是真的啊。”

听口气比较诚恳,我不禁愣了愣,觉得没道理。

前段时间空着玩QQ,刚巧碰上初中班级建群,老同学多年不联系,入群先自报家门,首当其冲就是毕业院校。很容易区分——既谦逊话又多的,基本考上了本科,支吾含糊的就跟我差不多。我感觉,一般念过书的人,很少有不喜欢提学历的,曲里拐弯也要不经意悄悄泄露一下自己受过教育,属于人之常情嘛。

我挖苦:“你都海归了为什么不喜欢提?”

“没意思。”

“什么?”

楚襄啜了口茶,认真想了想:“从小吧,人人都教育我,要好好学习,争取考重点大学,将来毕业找个好工作,赚钱买房成家立业。可走到这一步之后呢?生个小孩,教育他用功学习,争取考重点大学,毕业赚钱买房娶媳妇,生小孩…你说这样有意思吗?”

“做人不就这套路,否则你还想干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这种生活太卑微。”

“不啊,我觉得这很好。”

针锋相对,一句顶一句。楚襄瞅瞅我,有点微微的沮丧。我心里暗爽,清清嗓子又朗然说:“要不然你给我讲解下,什么才叫不卑微,跟你朋友关泽那样当个巨富的成功人士?”

“唔。”他摸下巴一本正经,“每个人对‘成功’有不同解释。”

“那你什么解释。”

“我的解释是,成功其实很简单啦:比如喜欢花,那么养一盆花就是成功;比如喜欢电影,看个电影就是成功;比如喜欢吃,那炒个好菜就是成功。”

“这些都是小事。”

“过日子本来就是积累小事嘛。”他乐呵呵地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人奇谈怪论,歪理一大堆,但挺奇怪的,我心底却不知不觉高兴起来,觉得很轻松愉快。“楚襄,你这种想法,参考了谁的哲学理论?”

“自己的——其实我是生活家。”他无耻地吹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