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特别警醒:“客官从哪里来?”

“山中来。”

一对男女的容貌都太过艳美,小二脸色毫未见好:“你们、你们是山中的仙人?”

锦梓皱皱眉,世俗之中仙人的称谓,指的就是修道的各族妖鬼精魅了。在归墟,神殿法令虽明确妖凡之间不得互侵,拥有更大力量的妖族不得伤害凡人,但毕竟非我族类,而妖中也有煞重者,普通人族对仙人往往是敬而远之。他不想惹麻烦,是以与小二捏造了个身份。

“放心,我们不过是路过的外地人。十数日前入山寻访仙人,不料下山的时候山下变了个模样,户户紧闭,四邻间死气暮暮,诸位神色不对,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店小二神色方始有些松动:“原来是这样。客官不知道,不止我们这一个镇上,邻里数个乡镇如今都是这样。二位遇上这事,也属运气不好。”

他说着解释,原来百果山下数个村镇正大行一种奇怪的疫病。沾染疫病者神智狂溃,逢人便咬。此病发起时如同瘟疫一般传起迅猛,一开始只是村中一些年老体衰的人族沾染,后来竟连一些清修的妖族也染了此症,普通人族发作起来犹力大无穷,更何况有修行在身的妖族,后者一出现,甚至曾屠杀过一村的百姓。

他叹了一口:“如今大家都小心冀冀,就怕恐下一刻来了个活尸,命丧活尸之口。”

另一个狠捶了一下:“命丧活尸之口倒也就罢了,就怕死了还不消停,回头还要祸害家里老娘妻女。村郊的一整家十数口,就是这样都没了的。”

锦梓皱眉:“可曾查明了疫病是从哪里来的?”

小二道:“谁知道呢。有传是百果山出了魔秽之物…客官几间房?”

于是话题至此停止。

锦梓变得有一点奇怪。这自他被山魅精缠上之后从未有过。先前他们厮磨挨擦,毫无禁忌,可能是山魅精眼睛里的世界太过纯净无垢,而她犯傻的时候太过无敌,所以虽然她是个绝色妖娆的美人,锦梓时而无聊也占些口头便宜,但却从未有什么绮想,然而现在,他却一一讲究了起来。

怎么讲究的呢?首先,房间当然是必需要二间的了。

他命小二捧来一系列可换洗的新衣。然后就指给山魅精看,这套是日常外出穿的,这一套是入寝时穿的。宽衣沐浴净脸时需检查门窗,需在内室,进他人房间,需先要敲门等待应答等等。

还特别严厉地训戒,往后睡觉之时不可再突然地进他房间了,否则要她好看。

山魅精乖巧,点头如捣蒜。

锦梓布置完这一切回到自己房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是不是太久没有女人了…

结果接下来他差点给山魅精烦死。

新近山魅精越发遵守锦梓的话了。因为锦梓吩咐在他睡觉的时候不能自顾自穿墙进去见他,进入别人房间更是要讲究一种叫“礼貌”的东西,先敲门。这是山魅精第一次来到所谓的“世俗”之间,在这个暮气沉沉的夜里,阿梓居然命令她必须隔离,让她独自呆在房间之内。这让她不期然就产生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

所以她简隔一段时间就去敲锦梓的门。

笃——“阿梓…”

笃、笃——“阿梓,你在里面吗?”

笃、笃、笃——

笃、笃、笃、笃——

最后的锦梓简直崩溃了。幸而四五次之后,山魅精总算安静了下来。

结果第二天开门,锦梓就看到,姽婳小猫一般蜷缩在他门口,直接就在那里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23章补完了之后,24章开始,估计就入V啦,嘿嘿嘿嘿…求包养求支持!

第 23 章

锦梓蹲下,看着女人将自己盘成一只小陀螺,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他试探地伸出一根食指,在思考之前,已经刮上她挺直秀美的鼻梁。那感觉痒痒的似乎还不错…不过他很快做贼一样收回手。

山魅精居然并没有醒,显然是昨晚挣腾累了。

按着锦梓以前的风格,这山魅精就是睡到一滩冰水了,他都能放任她睡到自然醒,现在嘛…睡得跟猪一样,既然刮脸都没刮醒,大王他勉为其难,抱她到床上睡吧。

他难得温柔了一次,将少女自地上抱起,轻轻放到床上…尽管满脸嫌弃就是。

其时天色尚早,晨暮交替之时正是观察天地气脉流向的最佳时间。锦梓上了云头,果然看到环绕百果山下数个村镇此刻正笼罩在淡淡的黑气之中。黑气有聚积之地有弱有厚,隐隐互通如丝脉。锦梓默记了半晌,跳下云头,顺手又解决了二具尸变的活尸。

回到客栈,就看到姽婳正和小二吵闹,一看到他,立即安静了下来,人却向他扑了过来。后头小二如释重负。

“阿梓,你去哪里了?”

锦梓人前自觉地维持形象,咳了咳:“我只是在外面走了一趟。”

他拉过姽婳随意就在一张桌子坐下,小二给他们倒了茶水,又上了一笼小点。此时客栈既不开门,住客也少得很,那小二空闲,便随嘴搭话,外头危险,劝锦梓不要随意乱走。

锦梓问:“此处秽物作祟,就没惊动神殿么?”

小二道:“怎么没有?早有州府的神使下来主持大局了。”他叹道:“人心慌慌的,前些天还有除魔队天天在街上巡查,这些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人都撤走了。”

锦梓便问:“绕头村头一片水田,再过去有二片村镇,东边那一片,叫什么镇?”

小二裂嘴一笑:“叫含光镇。镇上住了个秦大善人,可出名了,州府此次遣下的神使,便是住在秦大善人家中。”

看来州府的神使也并没有寻到魔秽作祟的源头。

这一天,锦梓又接着查探了几个黑气比较深重的地方。他们如今停宿的这个镇集算是这一片秽气笼罩的边缘地带,但锦梓还是发现了姽婳自下山到了这里之后,面上气色明显的不对劲。他帮她查看过内息,似乎并没有不妥的地方,只能命她留在了客栈房中,锦梓给她连化了二个避秽符,尽量避免受到秽戾之气的污染。

这么一来可就将山魅精无聊坏了。她在修练之中依旧毫无寸进,唯一已经开发的兴趣就是锦梓,锦梓不在,她的兴趣进而转移至他房中各种被他接触使用过的事物中去。不可避免的,姽婳很快就注意起了桌上那瓶散发着强烈呛人味道的液体,旁边一个小小杯子,似乎还萦绕着锦梓接触过的气息,她忍不住就倒了一点点,伸出舌尖舔了舔…于是锦梓回来,就发现了房中多了一个醉得两腮酡红,大摇大摆霸着他的床呼呼大睡的酒鬼。

再检查她喝下的酒,分明只半杯不到…

幸而这山魅精酒量不咋的,酒品倒好。这么一来倒醒了他不少事,因为他这一晚决定要去探含光镇。

临走锦梓又给山魅精化了一个避秽符,他这一天接触了不少邪秽之物,隐隐已经觉得这地方不太安全,于是又在房内给她布上了结界,山魅精适时翻了一下身体,有碧色光芒突而一闪,锦梓就发现老头给他的那枚玉蝉指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戴在了姽婳的手上。他怔了一怔,想是这山魅精贪玩是戴了上去,她身上并未有多余的饰物,只是这指环却不能给她,锦梓想了想,还是将它取了回来。

他出了客栈,一个遁术,不消片刻就到了含光镇。

从锦梓早晨观察所得,这地方正是这一片黑气覆盖最浓厚的地方。偏偏这地方正是州府神使落脚所在,这是最为奇怪的地方。

因此锦梓才决定趁夜暗暗查访。

夜幕中的秦府一片阗黑,阁楼房舍之间诡影幢幢,与今日锦梓探查过的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锦梓的行动额外小心,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从后园的方向人影一闪。锦梓才追过数步,身后呼的一声夹着黄泉鬼哭的声音向他劈砍下来,落下的巨大威压犹如千斤巨鳖压顶。锦梓很灵巧地一个灵蛇吐鞭。五道金蛇自鞭影中脱出,下一刻已经张大蛇口飞射出偷袭者面门。这一招以攻为守,锦梓头顶压力顿减,那人却突兀化为一缕怪烟,五蛇偷袭亦扑了个空。

下一刻,锦梓闻到了一阵浓烈带着血腥气息的异香。

他似乎只恍了个神,就感觉自己身在一片铺着纹饰异域花纹的大红地毡之中,四周玛瑙笔洗,金玉香屏,铺设异常华丽。耳边响起了惑人心智的诡艳梵乐,无数名身披簿纱的妖美女子从天而降,腰肢妖娆地与他贴面而舞,锦梓看到了一大片高耸酥胸,香艳玉腿,用各种狎昵动作撩拨着男人欲望之源。他的身体被撩擦起了反应,但这班魔物显然并不清楚,蛇性虽淫,然冷血,凌架于七情之上。

红颜骷髅,分得清清楚楚。

他任由一具具女体挨擦厮磨,连眼睛未闭,一鞭便破开了天魔幻境。

锦梓听到一声负伤的痛哼,至此消失。再查探整个秦府,里里外外搜遍,连半条人影也无,秦大善人一家百余多口,仿似平空消失了一般——

与此同时,姽婳梦中。

她似乎是在一个奇香四溢的地方傻呆呆躺了半天。突然她听到一阵奇异的歌声,她心中骤然产生了无比的好奇,不由得出声问:“你是谁?”

她听到一个娇魅的声音笑嘻嘻地说:“吾乃红尘酒中仙,教汝来识红尘事。”

姽婳一头雾水:“什么叫红尘事?”

女声说:“人间情多,恩爱情缠,你想了解,可跟我来。”

姽婳依旧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莫名其妙的感兴趣。

似乎有人跟她招手,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飘飘忽忽地,不由自主地上前,不期然后背给重重拍了一下,她身体趑趔,往前一跌,便跌入一片幻境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接下来这一段经历,对姽婳来说,从未有过的新奇。

她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房间内接生婆指挥着二名婢女正进进出出地忙碌,女人倒在床上叫得撕心裂肺,显然快要生了。

姽婳走前了一步,一阵奇异的吸引力将她卷了进去。

下一刻她就被“生”了出来。

生下就要养,怎么养呢,先是吮吸乳母的乳汁,接着是米糊蔬汁肉靡,人间烟火之物。

她发出第一个声音,从男女主人欣喜愉悦的表情,隐约似乎明白了“阿爹”和“娘亲”所代表的特殊含义。

她蹒跚学步,她被咯咯逗笑,她试着回应每一个在她前方张开手臂的人,扑进他们的怀抱。

再然后是学字,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女诫女德…

绣了第一个荷包,第一次来癸水,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来的诗笺…

这是世俗间一个出身于普通殷实人家的女孩儿的成长经历,过程就像她的出身一样简单。

及笄之后,媒婆上门,为她说下一门亲事。

女孩儿待嫁,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针一线缝制大红的嫁衣,绣着吉祥图案的枕套被面,龙凤绣鞋。

某一日,家中粗使的丫头片子掩嘴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包点心:那位未来姑爷买来讨好未来小娘子的。

糕点软糯清甜,揭开铺的一层荷叶,下边有一根翠珠花簪。

她大着胆子跑至外院,从墙根的梯子往上攀。枝头的杏花正开得茂盛,她从满园的□偷偷往外望,只看到一个笔直挺秀的背影,一身风锦长袍风姿洒然。

开始有着这样那样的偶遇。她往花神庙上香还愿,他在后头挽着乌骓俊马的缰绳,不远不近地跟着,半路渴了送水,有登徒子上前调戏,他报以拳头。

他巧立名目地着她各种东西,街上偶然看到有趣的,香山十里桃林开的第一枝桃花,第一次出远门做生意,在异乡的寄来的香料及思念的信笺等等…

终于到了这一天,过了三媒六证,花轿迎她入门。临出嫁,母亲为她讲解何谓为妇之道,喜帕揭开,她想起母亲的话,手攥成死紧…

洞房夜,鱼水之欢,被滚红浪,如胶似漆。

他为她簪花,相伴描字。她第一次为他下厨,一连烧坏二锅白粥,他面不改色,将烧得焦糊的粥喝光。青砖小院里,出入成双。

出嫁之时白梅覆枝,不知不觉已然芭蕉叶展,夏蝉啾啾。

她捧着一碗凉羹,白石紫藤花的回廊长长的,四周点缀的灯笼将这一片庭院照成白昼,她带着喜悦一路向前,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去吧,阿梓在后园。

锦梓搜遍整个秦府,原本就要放弃。蓦然如有所感回头,发现隔了一个二进跨院的一片庭院突然之间灯火大亮。

那地方他检查过一遍,原本是一片阗黑,突然灯光大亮,必是那魔秽之物作怪。

明知有异,极有可能就是陷阱,然而这几个魔物,锦梓还没有放在心上。一提气,未加犹豫便跃进那一片光亮之中。

他凝目一望,园子之中植着整齐的草皮,中间用各色的鹅卵石铺成一条可供二人行走的蜿蜒小路,左右相连。数株垂柳和高大的梧桐错落其中,每一颗树上都缀着数个连成一串的红绸灯笼,一直延伸到一个五角亭之中,与一道于回曲折的长廊相连。从锦梓这一边望过去,能看到那长廊两旁垂挂着的错落有致的紫藤花架。

一个轻快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锦梓握了长鞭在手,暗暗戒备。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梓…”女子轻飘飘扶住凉亭的短栏,向他招手:“我给你冰了一碗莲子羹,你过来喝吗?”

莲子羹…那山魅精哪里懂得这些?

锦梓先是错愕,接着冷笑。

锦梓在客栈之中种下结界的时候还留有一丝心神感应,那边如果结界破开,他自然能够感应。现在那结界完好,大概,这一片灯光连着眼前的人又是另一片妄境。

这妖魔倒是费煞苦心。

锦梓倒要看看这魔物究竟要玩什么花样,是以半点也不着急。他顺着对方招手的方向走上凉亭。亭里有小石桌,上面果然用凉碗镇了一碗莲子羹。锦梓一坐到旁边,对方便殷勤劝食。

锦梓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莲子羹,分明是污糟糟一碗黑东西!

他面皮一抽,很坚决地将那东西推开,看到那“山魅精”脸上掠过失望:

“阿梓,你为什么不喝啊?”

“我不喜欢甜的。”

她嘴一嘟:“之前你明明说过喜欢。”

锦梓说:“之前?哪个之前?”

山魅精:“昨天晚上。”

锦梓:“…”他嘴巴也坏,皮笑肉不笑就接了下去:“你是不是还想说,昨天晚上我还和你睡觉了。”

山魅精瞪大了眼睛,先是面皮一红,紧接着浮现出迟疑:“阿梓…你怎么了?”

这个怯怯的表情像极了锦梓熟悉的山魅精。

锦梓一皱眉,正要翻脸。然而下一刻,他在少女伸出的一只手上,又看到一抹眼熟的翠色。

一压袍袖,果然老头给他的那枚戒指又不见了踪影。客栈离开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将这枚戒指从山魅精身上取下,放入自己身上的乾坤袋亲自保管。怎么这戒指又自己消失,不仅如此,还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山魅精”手上?

他的脸色微变:“它怎么在你身上?”

她被他吓了一跳,顺着他的眼光也看到了手上的玉蝉翠戒,亦是一愣:“大概是我娘给我的嫁妆吧…”

锦梓:“嫁妆?”

“对呀。”

锦梓顿时面色古怪:“嫁给谁?”

她脸上一嗔:“嫁给你呀,阿梓。”

锦梓缓缓握紧蛇鞭:“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山魅精:“…”

她往后退了一步:“我是阿婳啊…阿梓,你究竟怎么了?”

锦梓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姽婳”,少女拼了一张与山魅精一模一样的皮,无论神情举止皆与他所认识的一般无异,但若说有什么不同,却似乎又多了些什么出来。

他在外面飞天魔舞的时候,动用灵眼去看,能看到红颜枯骨,此刻以同样的方法查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眼前的姽婳还是姽婳。

这种情况,只有二个可能,一是制造这一片幻境之人法力远远大过于他;第二就是,眼前的山魅精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锦梓的眉皱得死紧:“阿婳?大师兄送你的东西呢?”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给你弄坏了啊,阿梓。”

“你给骷髅头咬住的时候,唤我什么了?”

“…师父?”

锦梓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自语:“怎么回事,听起来倒真的像是那笨蛋?”他问:“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姽婳不自禁就抱住了头。

怎么来的?对了,一开始,是个女声,跟她说红尘什么,她很感兴趣。恍惚之间像是经历了轮回,她投身为人,从一个婴孩时开始成长,开始学习,有了喜怒哀乐,有了疼爱的家人,乃至新婚燕尔,初识情爱,每一个镜头历历如新,无比真实。

这是真实的,抑或是,她仅仅是在梦中,用一个弹指的时光,做了个历时十六年的梦?